听刘承祐之言,青年队长赵扩脸上感思之情毕露,喟然道:“不满陛下,家父死后,家母以一仆妇之身,甘为牛马,以奉养小的兄妹四人。早些年,家境贫寒,无尺寸之地,半堵院墙,活命之粮。
直到后来,官府赈济,发下粮种,乡里也组织开垦复耕,家中得了几亩薄田,方才有些盼头。即便如此,老母白日耕作,夜间缫织,日夜操劳,繁重至极。
待小的长成,感老母苦累,故而应召入伍,多赚些钱粮,以贴补家里。小的运气不错,前后参与了剿匪与防御契丹人,经历了几次厮杀,没有丢掉性命,反而获得升级,成为了队长。
这几年,弟妹都渐长大,也能帮衬家里,分担老母之辛劳。三年前,小的回过家里,新上任的吕知府,又按丁口给家里划了三十亩地,加上小的军功、及饷钱所获,家里共有田近百亩了,其中肥田就有二十亩,如今是两个兄弟在耕作......”
说起家里的事,赵扩是滔滔不绝,嘴角洋溢着笑容,人都显得开朗不少。
听其陈述,刘承祐也不由道:“汝母,育养你们兄妹四人,颇不容易啊!所幸,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
赵扩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反应过来了,有点后怕地说:“请陛下恕小的无礼,竟以家中琐事,污陛下视听!”
“不!”刘承祐微微一笑,态度十分宽和:“朕觉得你说得很好,情真意切,朕也喜欢听!”
“如你所言,有三年没有回过家了?”刘承祐问。
队长赵扩应道:“是的!不过,赖陛下之福,驿道通畅,与家里也有书信往来,一切安好!除了老母身体让人挂念,倒也安心!”
“听到了吗?使士无后顾,而后安心镇戍!”刘承祐偏头,对安审琦与罗彦瓌说道。
“陛下体察士心,所言甚是!”二者齐道。
刘承祐看着赵扩,继续问,语气中已带上了几分好奇:“朕观你言谈非一般粗勇,读过书吗?”
赵扩答道:“小的在军中这些年,同宣慰郎们学习过,识得一些字。”
“哦?”刘承祐来了兴趣,道:“朝廷的宣慰使,平时都给你们讲什么啊?”
“那就多了!”赵扩一脸的实诚。
“可试言一二。”
“朝廷的政策,与陛下的恩德威严!”
“呵呵。他们是怎样宣扬朕的啊?”刘承祐语气越加亲和。
赵扩说:“宣慰郎们常说,陛下千年难遇的雄主,受上天所钟,来拯救天下百姓的英雄。在陛下的带领下,天下子民都能过上好日子......”
听他这么说,刘承祐还没什么反应,边上罗彦瓌倒忍不住朝这小小队长投以欣赏的目光,真会说话,有潜力,几乎能与他相比了。
“不过......”
“不过什么?有话不妨直言,不必有所顾忌!”刘承祐道。
“弟兄们,更喜欢听宣慰郎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赵扩略显得踟躇。
闻之,刘承祐轻笑着说:“此乃人之常情,我也喜欢听!”
“陛下也喜欢听故事!”
“那是自然!”刘承祐笑声显得很是畅快,道:“你们在军中听,我在京城听,那些杂闻故事,传说志异,确实比夸我如何英明神武,要有趣得多!”
“你年岁几何?”看着这名小队长。
“回陛下,小的今年二十四!”赵扩答。
“如此说来,十八而从军,至今已六载啊!”刘承祐微表感慨,转念发问:“根据枢密院所订,大汉军伍,三载一轮戍,等你调职还就州县,想做什么?”
闻问,赵扩脸上恍过一抹憧憬。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赵扩嘿嘿一笑:“回家看望老母,顺便娶个娘子!”
“还未娶亲?”刘承祐有些惊讶。
“未能顾及!”
“那朕就祝你将来娶个温婉贤淑的娘子!”刘承祐笑道。
“多谢陛下祝愿!”
转过身,刘承祐对罗彦瓌吩咐着:“通知下去,换班之后,城上官兵,多赐些酒肉!”
“是!”
带着人,继续在关城上察看,刘承祐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思及方才对话,轻叹道:“那名队长,很不错,也很幸运......”
“能被陛下躬亲慰问关照,自然是他的大幸!”罗彦瓌这么说道。
听其言,刘承祐却摇了摇头:“或许吧!”
皇帝的反应,让罗彦瓌有些迷惑。身边的皇后大符却是若有所思,想了想,说:“官家是想到其他官兵戍卒了吧!”
这下,刘承祐终于点了点头:“军中似这赵扩一般从军者,不知凡己,家境与之相类,抑或更差者,当也不少。但有多少人,能像他这般,存活下来,立功升职,以此改善家中境遇。
像此人者,或许不少,但想来,只怕有更多的人,或死于战争,或伤于战斗,抑或直接客死他乡......”
“陛下如此体恤下情,关心戍卒之苦,将士们闻之,必当万分感念,用心竭力以报君恩!”罗彦瓌当即道。
“朕的慰问,不能仅停留在口头上!”几乎不假思索,刘承祐发出谕示:“凡在边之卒伍,将校当多关心其苦楚难处,另,加强军驿力量,使其通畅,以便将士与家人消息之往来。朕还当颁诏天下道州,百姓有出丁戍边者,官府务必优待帮扶,职吏乡人,不得有寻衅欺辱之事,如有违者,家属可直上州府而告!”
听皇帝这么说,罗彦瓌两眼一亮,安审琦则感慨着:“若将此情通报全军,将士们岂有不踊跃而效死者?”
“朕也是经历过战阵的,带过兵,打过仗,对于卒伍之苦楚,也是有所了解的!将士们背井离乡,远别家人,为国戍边,朕也只能在这些事情上,聊做关照了!”刘承祐这么说。
不可否认,刘承祐做这些,有大半的原因都是为收买军心,但从感情上而言,也是发乎于真心。就如他所言,他是知兵,经历过战阵的马上皇帝,当初可是靠着在龙栖军治练兵马而崛起的。
“陛下英明!”
没有在于将帅的恭维,站在女强边,关楼上的灯火将他的影子照在墙体,凝目北望,似作深沉。事实上,周边黑漆漆一片,晦暗的灯火,将视野局限在极短的距离内,并不能看出什么,然而身边的人都不敢打扰他。
当然,对于皇帝扶墙北望,看的是谁,安审琦有所猜测。
“安卿!”刘承祐突然唤道。
“臣在!陛下有何吩咐?”安审琦问。
轻舒了一口气,刘承祐悠然道:“关于白日,你所提之事,不要再提了,更不许让第三人知晓,烂在心中,就当从来没有此事。你没说过,朕也没听过!”
安审琦闻言微讷,旋即恍然,也明白,刘承祐让安守忠带御驾去迎接赵匡赞该如何解读了。
“陛下下定决心了?”安审琦问了一句,有出言确认的意思。
“嗯!”刘承祐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大汉如今的战略,仍旧在南方诸国,除此之外,北面无论是西北、河东、还是河北,都要尽量保证安定!”
“臣明白了!”虽然心里有淡淡的不甘,安审琦还是拱手应道,以表恭顺。
“安卿此后统管北军,仍当以稳为要!”刘承祐再度强调。
“是!”
回过身,刘承祐意态又恢复了淡定从容,耳朵动了动,城关内的喧嚣,还为消停,刘承祐以一种探讨的语气说道:“北面诸军将帅,悉集于此,尤其是五军使同在。你们说,若是此时有敌大举南来,我北边防线,岂不危矣?”
安审琦道:“发令之前,臣曾特意警示,诸将对于驻地防御已做妥善安排,并降下戒严令!有责任之将留守,亦有关城之固,再兼诸堡垒之辅,虽无主将,但北面防线仍旧固若金汤,纵敌十万,也非其短时间所能攻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