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人首级?”安审琦身后的将领,其中一人便是在南口大战中表现出色的刘廷翰,看着他手中提着的一颗头颅,刘承祐问道。
“回陛下,这些辽漆水郡公、南面招讨使耶律琮!”刘廷翰赶忙禀道:“正欲向陛下献此酋首级!”
“朕听说过此人,此番辽军主动大举出击,就是他给契丹主提出的建议!”刘承祐点了点头,抬脚拨动了一下被丢在地上的耶律琮头颅,血肉模糊的,形状骇人,却仿佛能看出一名契丹老酋的临死前的固执。
安审琦道:“此獠督率辽军,进攻南口,确实给我军造成的偌大的麻烦,最终也是他,率军冒死强突,扰乱我军阵,剩下的辽军撤退,提供便利,争取时间。乱战之中,为刘廷翰所杀!”
闻言,刘承祐不由多看了刘廷翰几眼,不似许多汉军猛将,刘廷翰此人没有那么重的戾气,面部线条显得也柔和,给人一种亲近之感。
刘承祐说道:“这斩首之功,看来是花落有家了!”
刘廷翰拱手应道,语气显得很平和:“末将只是运气稍好,若无诸军将士浴血奋战,也无追逐敌众之功!”
听其言,刘承祐对其观感更佳。安审琦也给刘廷翰说好话:“廷翰典军有方,宽厚容众,将士多服。此次南口大战,我军有几次遭遇生死危机,局面崩溃,防御溃散,其中就有他与诸军将士,临危不乱,集众杀敌,方才力挽狂澜!”
“朕知道,这一仗,你们打得很苦啊!”刘承祐感慨道。
目光放到聚在这边的汉将们,石守信、韩重赟、罗彦瓌、党进等人,亲自上去,或握手,或理衣襟,或拍肩膀,都只一句话:“辛苦了!”
“此战的功劳,朕不会忘记,朝廷也将不吝惜封赏!”刘承祐没有说更多的场面话,只是以一句最直接也最真挚的话,向他们表态。
事实上,经此一战,大汉又要多一批军功贵族了,并且是一大批。而对此,诸将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经历了这般残酷的生死磨砺后,他们想要的,不就是天子与朝廷的认可与赏赐嘛。
“都先去治伤吧,切莫怠慢了伤情!”刘承祐释放着对将军的关怀。
“谢陛下!”
刘承祐又看向慕容延钊:“南口将士,苦战已久,亟需按整,战场善后之事,还要烦劳卿,多费心安排了!”
“是!”慕容延钊拱手应道。
南口前的战斗厮杀,已经彻底结束,但并未安静下来,打扫战场的事宜,是完全交给慕容延钊去安排处置了。同时,刘承祐又特地点了韩徽、安守忠的将,让他们二人协助,韩辉是管后勤的,安守忠代表皇帝,粮食、药材、被服等一切急需物资,也自昌平源源不断地送上来。
安审琦虽然没有参与一线厮杀,但论精力的消耗,一点也不少于那些厮杀汉,尤其身负数万大军之重。而今战事暂告一段落,安审琦身心都有所放松,整个人都有种快崩溃的感觉。
对这么一个年迈的老帅而言,实在太不容易了,刘承祐心中怜之,有心让他好生休息。但是,安审琦却强打着精神,要先向刘承祐汇报战事经过。
没办法,刘承祐只能同他一道,在南口中寨的帅帐内,继续听取他的汇报。而经安审琦亲自一番讲述,刘承祐方才明白,南口的汉军究竟经历了什么,寨里寨外为何会有那等惨烈的景象。对于安审琦的近乎悲怆的“喋喋不休”,刘承祐也更能理解了。
“韩令坤伤势如何?”刘承祐问。
安审琦叹道:“韩德顺虽则在守御方面,有所疏漏,但知耻而后勇,在追杀辽军之时,受到重创,已安排医官救助!”
“王殷阵亡了?”刘承祐又问。
闻问,安审琦微微颔首,面上更添几分哀伤,作为同年龄段的老将老帅,对王殷之死,安审琦的感触要更深一些。
“王老将军,是在最危急的时刻,率领敢死之士,用自己的性命,为大军争取稳固防线的时间吧!”安审琦说。
对此,刘承祐沉默了,良久,轻叹一声:“他的尸身吗?”
“被刘廷翰抢回来了,就安置在帐左!”安审琦说。
“带朕去看看!”
对于王殷,刘承祐的观感有些复杂,这是一度被他打为“朽将”的,虽然资历很老,也有些战功,但三代以来,武夫跋扈骄悍的习性,全都沾有。
因为有这种印象,才会在当初犯事之后,一直将他弃置不用。但是经过南口这一仗,又让刘承祐多生出了几分慨叹,是什么逼得这样一个老人,需要在战场上如此搏命......
刘承祐想到了当初的孙立,也是在栾城之战的舍生忘死,被创力战后,方才扭转了对他的印象。
帐外,王殷的尸体就摆在面前,花白的胡须被血染红,已然凝固,尸体也不完整,少了只胳膊,身上插着四支箭矢,刀伤更看不出有几处。
拱手胸前,郑重地朝着王殷的尸体一礼,刘承祐直起身,吩咐道:“传令,此战所有阵亡的将士兵民,尸身都要善加收殓,全部记载军功簿,勿得疏漏一人,明日,朕要亲自祭拜他们!”
“是!”
未己,安审琦昏倒了,引得周遭一干人手忙脚乱的,寻军医诊治方知,是疲劳过度,心力难支。对于一个六旬老人而言,也是十分危险的,对此,刘承祐直接让张德钧亲自去照料安审琦,恩宠之深,做得很到位。
接下来的时间,刘承祐开始亲自下基层,巡视各军,勉励将士,肯定他们的功劳,尤其是那些受伤的将士。这一次大战,汉军阵亡的将士不少,受伤的更多,因为缺医少药,刘承祐直接下令,从周边城镇,抽调医者,药材更是从幽州转运补充。
等到临近日落时分,柴荣与赵匡胤方才领军陆续归来,得知天子幸南口,赶忙前来参拜。对于二人,正在巡阅军营的刘承祐,亲自前去迎接,给足尊重,又是一番“辛苦”言谈。
问起辽军的情况,赵匡胤禀道:“辽军的指挥得力,又不乏精悍之士,始终败而不溃,退而不乱,分段殿后,依次阻截,以致难竟全功,臣等之过也!”
赵匡胤首先自请罪责,对此,刘承祐哪里会当真,立刻表示:“能够击败辽军,重创其兵,已是大胜,岂可贪全功,元朗不必挂怀。”
“朕这一路,见尸横遍野,几盈于道,我军伤亡固然不小,辽军更是死伤惨重。经此打击,成功挫败其意图,北伐大局,将彻底偏向我军,大业可期啊!”刘承祐道。
“陛下所言甚是!”柴荣显得很冷静,应道:“辽军经此挫败,其势大伤,纵还有关城可依,也难以守之,臣建议,休养将士,而后趁势出塞!”
“先不急!”看柴荣一副要对辽军穷追猛打的样子,刘承祐倒显得很平和,说道:“此战诸军伤亡甚大,尤其是南口之军,死伤过半,短时间内难以恢复战力,北伐以来,诸军将士也是连续作战,难免疲敝。战争大局,已然牢牢地掌握在我们手里,倒不需急进!”
刘承祐这话,事实上也基本定下了接下来汉军的作战基调,以休养调整为主。还是那句话,辽国本来就耗不起,又经此挫败,再拖下去,受不了的绝对是他们。并且,再想组织起一次像南口这样的反击,难度都大。
接下来,辽军是不想守,也得守,而守亦难。入夜之后,李重进派人来递捷报了,得胜口轻易被拿下,并且,北出山口,顺利把空虚的儒州给拿下了。这下,幽北的战局,彻底落入汉军的掌控,难以翻转的那种。
而一直到二十六日,南口大战结束的第二日,此战的结果方才被统计出来。汉军这边,军需物资的损失就不提了,军民伤亡,超过八万,直接阵亡就有四万多。
南口的军力损失犹大,许多营级编制,直接打没了。骑兵的损失也不小,开战前,汉军下属各支骑兵加起来,有近五万骑,这一战下来,加上此前的损失,全军也就剩下两万出头。
汉军都如此惨重了,辽军也只能用凄惨来形容了,二十万大军,被打没了一半,经过战斗的清理统计,南口周遭,辽军光尸体就被发现了七万多具,若是算上被俘、受伤、走失者,损失绝对超过一半。
同时,汉军缴获了三万多匹完好的战马,这是个不小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