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臣!”饶有兴趣地看着恭立在面前的张去华,刘承祐语气中似乎带着意外:“听说你这三年,久居家中,足不出户,潜心修学。如今一参考,便高中状元,名传东京,看来这几年,也是学有所成啊!”
皇帝看起来一副平和的样子,张去华也显得从容,拱手应道:“臣不敢言有所成,只是比起当年轻狂,有所进步罢了!”
看得出来,张去华还是很自信的,刘承祐左右晃动了两下,略加思索,淡淡地说道:“当初,给你一个军器监主簿,你不愿意做。如今高中状元,朕还是任你为军器监主簿,可能胜任?”
闻言,张去华表情终于变了,愕然地望向皇帝,得到的一个认真的神色。脸色变幻几分,张去华一拱手,沉声道:“谢陛下赐职!”
“堂堂的状元郎,到军器监当一主簿,是否大材小用,有辱斯文?”刘承祐这么问窦仪。
窦仪如今是一脸老态,看着张去华稍显落寞的背影,若有所思,尔后道:“此子才气逼人,名声广传,甚至高于当年之扈载,然缺少锻炼,还需打磨一番。既然三年前他瞧不上一主簿,那三年后,便仍让他从此做起,如不堪此任,那也难以承担更重的职责。陛下如此安排,臣以为妥当!”
得到了窦仪的认可,刘承祐心情转好了。对于张去华,刘承祐倒也没有太多的恶感,年轻人嘛,气盛、锋芒毕露,都是可以理解的。
当然,也是刘承祐的心态越发成熟大气,换作十年前,敢在他面前这么装,纵使不嫉恨,仕途上也不用想有什么好的发展了。
如今嘛,他倒愿意包容些,与其成长的机会,倘若最终不堪磨炼,那也不足惜,如今的大汉,已不缺治国人才,刘承祐也不用像国初那般如饥似渴地网罗人才。
相较之下,比起大部分人,张去华是很幸运的,出身好,少有才名,又入了皇帝眼,这样的起点当真不低。
当然,为他的年轻气盛,也该付出代价,并且这代价不小,三年的时间,还是从军器监主簿做起,当年的意气任性,没有任何改变,哪怕他已经是状元郎。
一个眼神,一个态度,一句话,就能决一个俊杰的命运,皇帝的权威,就是这般让人陶醉。
与张去华相比,年纪还要小些的赵匡义气度自是胜过不少,站到刘承祐面前,面庞之上表露出的是不与其年纪相称的沉稳,这是个政治天赋点满的人。事实上,与赵匡义有所接触的人,对其气度评价都不低。
打量了赵匡义几眼,如今的刘承祐,对于这些身具“帝王之姿”的俊杰,心态已经完全放开了。而对赵匡义,更多的是种好奇。
碍于脑中固有的印象,对于宋太宗,刘承祐实际上也是有所鄙视的。因为他得国不正,因为他以文驭武,因为从他开始,就种下了一颗让中原汉民承受数百年屈辱的苦果。
然而,看事情,终究不好片面,尤其刘承祐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之后。唐末五代祸乱之源,就在于武将难制,干弱枝强,君权则更加衰弱。
作为一个文人出身的皇帝,他没有赵匡胤的军事能力与威望,想要压制武将,是可以理解的,只是矫枉过正罢了。
在宋初那几十年的纷乱之中,在军事上几度遭受重大挫折,“驴车战神”的名声流传千古,对外军事决策各种出错,赵匡义有太多值得后人鄙视的地方。
但是,如果因此以偏概全,全然否定他,却也不够公平。客观地来讲,在这样的情况下,赵匡义仍旧能维持宋朝的稳定,巩固其统治,在诸多乱事中岿然不动,骄兵悍将也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君主权威高涨,要做到这些,绝非庸才所能的。
固然,私德私行,赵匡义有诸多让人不齿的地方,贪色、篡改历史、好大喜功等等,但作为一个皇帝,还是称得上合格。这一点,刘承祐也是在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后,才能够有那些深切的体会,对于赵匡义的一些政策也就能够理解,至少于当时,是合乎国情的。
当然,他后期的作为,守内虚外,放弃北伐,防守反击,从那之后给中原汉民贴上一个“软弱”的标签,也是在为他前期军事策略的失误买单,买大单。
摒弃那微不足道的个人感情因素,如今作为大汉的皇帝,对于赵匡义,刘承祐却持一种欣赏的态度。或许在他的手下,赵匡义能成为一代名臣、名相呢?
“赵广阳公后继有人啊!”带有这样的心理,看着赵匡义,刘承祐目光也越发平和,感叹的语气中都透着欣赏之意。
而察觉到了皇帝的态度,还没正式出道的赵匡义虽然心喜,却没有表露出来,而恭敬地道:“臣身无寸功,德行浅薄,然深受君恩,承袭父泽,素来惶恐,以不堪其恩泽。今,臣所为者,唯有仿效父兄,尽忠陛下,报效国家!”
“我们的探花郎,有此觉悟,殊为难得啊!就冲此言,赵广阳公,后继有人啊!”刘承祐这回是当着赵匡义的面,同窦仪讨论。
对此,窦仪显然也表示认同,在大汉的勋贵子弟中,像赵匡义这样的人,还是不多的。显然,窦仪也很欣赏这个年轻人。
因为在当朝,赵匡胤的成就与地位,远高于赵弘殷,因此赵弘殷死后,其爵位由赵匡义继承。至于赵匡胤,则是凭着自己的能力与功劳,独辟一脉。这对于赵家而言,是极大的荣宠,当然,类似的事情并非个例,父子两代一起作为开国元勋的,还是有一些的。
偏过头,刘承祐对赵匡义道:“你既然觉得自己德行尚且不足,那便振奋你的精神,发挥你的才干,治政安民,为国建功,使你配得上身负的这份恩泽!”
刘承祐这番劝勉之语,让赵匡义略显感动,当即应道:“臣谨记陛下教诲!”
看着他,刘承祐又来兴致了,问道:“进士及第,只是仕途开端,你觉得,你自己的才能,当授予何职,供你施展?不必有顾忌,直言无妨!”
对此,赵匡义原本还想圆滑地应一句,敬听朝廷安排。不过,其心思转得很快,注意着刘承祐的神态,猜测其心理,决定赌一把,正色答道:“陛下,臣愿知一县,治三千户民,昌兴教化,劝课农桑!”
按照此前大汉对州县户籍的调整,三千户以下为下县,但是,哪怕是下县,对于一个上进的官员而言,却是个极好的平台。
对他没有选择留京为官,而希望能到地方上担任父母官,刘承祐倒没有过于意外,只是更加高看他一眼。
直接对窦仪吩咐道:“就按探花郎的要求,如有职缺,即外放!”
“是!”窦仪应道。
“谢陛下!”赵匡义赶忙道。
虽然说是后补,遇缺补上,但有刘承祐这句话,再加窦仪本就欣赏赵匡义,基本可以肯定,吏部的安排落实工作不会怕。
对于赵匡义,刘承祐已经是破格了,否则,一般的进士,想要外放实职,是需要一段时间历练,再通过考核的,而想要直接成为一县之主官,则更难了。
没办法,哪怕这么多年了,刘承祐仍旧难免受“名人效应”的影响。
张去华、赵匡义之外,对于榜眼马适,刘承祐同样勉励了一番,只是明显没有前两者重视。对于其人,也安排了个去处,好去处,去开封府任职。
至于其他人,则不用刘承祐考虑了,自有吏部安排,而刘承祐自身也没有掺手的意思,哪怕这一科中,确实有一些让刘承祐感兴趣的人,他更想旁观一次,这些人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