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过去出巡一般,只要向北,第一站目的就是滑州。此番出巡,行营队伍加起来,足有两万多人,是前次北巡的四倍有余,人数虽多,但车马也足够,中途几乎没有耽搁,由于开封周边道路的完善,只花了三日的时间,便抵达白马。
此番刘皇帝出巡,先往河南,除了宣威布泽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视察黄河,检视堤防,以抚慰在过去饱受水患的百姓。
此次的路线,也是经过滑、濮、郓、齐、淄、青这些下游州县。大河虽然时而发怒,带来灾害与迫害,但仍旧是母亲河,沿河百姓还得指着她生计,沿岸也有不少繁荣的市镇。
而白马,既是大河边上的要紧渡口,也是守御东京的重要防线,驻守的兵力经过这些年来几次削减,仍有三千之众。
早年的时候,白马可是黄河决口的重灾区,一度令刘皇帝头疼,甚至专门为其决口问题亲自前来巡察过。后来,经博平侯白重赞率领役夫的塞口筑堤,又经过后面继任州县将吏不断修缮完备,如今也安稳数年了。
事实上,经过朝廷这么多年的治理,汴洛广大区域间的黄患已经改善许多了,从近些年水害发生频率就可知,朝廷那么多的人物财力也不是白投入的。
反倒是下游地带,或许是比较调皮,急于东流入海,屡屡冲破堤防,又不甘于束缚,南冲北突的。经过历次决口,河道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决口除了带来分流,也使得下游地区遭受了不小的破坏,但比较明显的,是偏于北流。
就在前不久,工部还有一名官员建议,通过人力改道,使用河水南调,使其经淮河入海。虽然只是提出一个方向,并且有前例可循,然后遭到果断拒绝。
在刘皇帝看来,黄河的水流是需要分的,但如何分流,最好还是顺着母亲河的脾气来,强堵硬塞要不得,既然北流趋势明显,那就在北面做文章。并且,在当下的大汉,出于政治军事因素的考量,少了许多,可以相对“纯粹”地进行治理。
当然,最主要的问题,还在于那些淤积的河沙。要知道,当下的大汉,连汴水的积沙问题,都已经凸显出来了。
至白马,刘皇帝巡察的第一站就是六合大堤,早年他就曾亲临过,如今也算是故地重游了。比起当初,此时的六合堤要壮观得多了,整齐的石条,紧密低夯实在一起,构筑成一道牢固的防线,约束着奔腾的河水,也保护着沿河的百姓。
最明显的,是顺着堤岸往下,种植有大量榆柳,这是为了稳固水土,在朝廷的诏令下,地方官民持续了十多年的成绩。仅白马境内,这么多年下来,前后共植各类树木超过十万株,到如今,每年仍在添置。
可以发现,在过去水患频发的地区,人工种植的树木已成规模,而六合堤更形成了一处景观。这些年,选择来此郊游踏青的旅人都多了不少。
已是暮春,万物茁壮生长,沿岸茂密的树林也都染上一层深绿,焕发着勃勃生机,绿树掩映之下,景色秀美。比起当初的简陋,如今的景致可养眼太多了。
河水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堤岸,虽然还未至丰水期,但立于其上,也能明显地感受到那强有力的冲击。
“这便是大河吗?果真壮观。难怪叫黄河,比起汴水,实在浑浊太多!”刘葭跟在刘皇帝身侧,依偎着父亲,张望大河,惊奇地说道。
长女个头又高了,已经抵到刘皇帝的下巴,青涩的年纪,靓丽的面容,有如一颗含苞待放的蓓蕾。虽然年纪逐渐大了,但仍是刘皇帝最喜爱的公主,大概宠爱也是有惯性的。此番来六合堤视察,唯一带着子女,就是刘葭了。
手轻轻地搭在爱女的肩膀上,刘承祐感慨道:“今后,只怕还会更加浑浊,泥沙问题,难以解决啊!”
事实上,面对这条大河,刘皇帝有的时候,当真有些无力。从他的认知,从他的见识,能够看到这些问题,甚至直达本质,然而,如欲解决,当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他也希望能够见到一条清澈干净的母亲河,但那只是奢望、幻想,哪怕是手握天下权柄的皇帝,也只能尽力做他能做的。至于更多的,实在为难了。
倘若他只是这个时代的土著,或许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烦恼与顾虑了。有的时候,知道得太多似乎也并不是好事。
“爹爹你又叹气了!”刘葭突然说道。明亮的眸子中,闪着机智的光芒。
闻之,刘皇帝不由莞尔,道:“被你抓住了啊!”
这是父女俩之间的约定,让刘葭提醒自己,少叹多笑。收起那点感慨,脸上再度洋溢起笑容,瞥向身边候立着的一名中年官员,身着绯色官袍,年纪不算太大,已是五品的滑州知州。
“吕端,你这知州干得不错啊!朕自进入滑州境内,可听到了你不少故事啊!”刘承祐说道。
吕端,字易直,乃是两浙布政使吕胤的弟弟,乾祐十五年的进士。如果说升官速度,可谓快了,当然,这其中有其兄吕胤的功劳。吕胤的升迁,一定程度上因为刘皇帝的任用原因得到了压制,因而出于补偿的心理,好处最终落到了吕端的身上。
滑州知州,是刘皇帝钦点的,当时,还引起了一些非议。滑州虽然不是什么大州,但地理位置重要,又属于中原繁华地带,这可比赵匡义等人去的那些边州要好太多。
而吕端到任也还不足半年,也没有干出什么出色的成绩,没有口口称道,人人颂扬,似乎显得很平庸。完全不像赵匡义,每到一地,总能玩出一些花样来。
但同样的,也没有出现任何差错,政治和谐,民生安定,也没有对既有的施政有任何调整,只是顺其自然。
刘皇帝听到的关于吕端的一则故事就是,初到任时,以其资历浅薄,长史、司马等几名佐官不服气,尤其是原本有机会接任知州的长史张廷敏(功臣张勋之子),带头排斥他。先于酒宴上,落其面子,后在为政过程中处处刁难。
而吕端的表现,令人惊奇,不怒不恼,不急不躁,只是低调做人,低调做事,既不与之争,更不与之吵。平日里遇到张廷敏,总是笑容满面,谦和应对,礼节到位,一段时间下来,张廷敏自己都不好意思再针对吕端了。
这种如温水一般的性格与作风,吕端也一直保持着,而滑州的政风,也是如此,官府少有动作,任民自有发展,然而秩序治安却始终良好。
此时,面对刘皇帝的夸奖,吕端心中反而暗自琢磨着,莫非是反话,他可没觉得自己的口碑有多好。
因此,迟疑了下,方才拱手道:“臣到任未久,既无功绩报效与朝廷,也无教化以育百姓,实不敢受陛下褒奖!”
听其言,刘皇帝摇了摇头,认真地打量了他几眼,样貌与其兄真有几分相像,但性格着实天差地别。
给了他一个玩味的眼神,刘皇帝慢悠悠地道:“吕端,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