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今日宴请诸卿,除了这些酒食之外,还准备一些东西,以供诸位观览赏鉴!”刘皇帝的目光中流露出少许的异样,脸上带着一点让人心悸的笑容:“这些东西,足以令人大开眼界,堪为当世奇观!”
若是平日里,刘皇帝这么卖了关子,大概含笑应和,表现出足够的兴趣,但此时此景,所有人只是沉默,静待下文。
“来人,抬出来,让众卿观赏观赏!”刘皇帝回到席前,抬手招呼了下。
很快,在侍卫白羊的带领下,十几名剽悍的卫士一起,将东西抬出来,大大方方地展示在众王公面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是三口大箱子,盖得紧紧的,明显很沉重,需要四名卫士方才抬得动,落地之时,那厚重的碰撞声极其明显。
不需人帮助,刘皇帝上前亲自开启,然而箱盖封得比较死,一时间竟然打不开。气急之下,刘皇帝伸手就拔出白羊腰间的佩刀。
出鞘的声音有些粗粝,听在耳中,却如锯齿一般拉在王公们的心头,那明晃晃几乎能映出人影的钢刀闪烁着寒芒,格外刺眼,从平滑的刀面上也确实映出了不少人的影子。有点玄学,视之则有,不视则无。
而刘皇帝这番举动,吓了所有人一跳,这可与刘皇帝平日里的涵养不相符,是失态的表现,然而越是这般,则越让人心惊。那简单挥舞的钢刀,就仿佛是一柄修罗利器,动作不大,却随时可能收取苍生的性命。
大概是怕刘皇帝伤到了自己,白羊愣了一下,快速近前,想要帮忙,却被刘皇帝一把推了个踉跄,冷声道:“朕还没老到提不动刀的地步!”
见状,白羊也不敢有更多的动作,木在那里,只是两眼关切地注意着刘皇帝的动作。
场面变得有些诡异,北风凄寒依旧,数十名大汉的公卿勋贵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刘皇帝操刀开箱,不敢说,不敢动。
很快,三口箱子便被刘皇帝撬开了,里面的东西,也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离得远的仰着头眺望,离得近的,则一眼便分辨出,那是一本本奏章,每个箱子都几乎填满。
“都开开眼界!都好好看看!”将佩刀随手递还白羊,刘皇帝指着箱子,也不再客气,冷冷道:“这些,都是刑部上呈的卷宗,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详细地记录着勋贵这些年违法乱纪之事。
功臣啊!勋贵啊!朕所依仗镇压天下的贵族们啊!朝廷给你们恩典,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朝廷,回报朕的吗?
在座这数十人,包括朕的儿子,你们有谁敢拍着自己的胸膛告诉朕,你们或者你们的兄弟子侄,坦荡磊落,毫无犯行?”
“陛下息怒!老臣有罪,请陛下责罚!”这回反应最快的,竟是符彦卿,老迈的身躯,此时异常麻利,干净利落地跪倒在地,稽首告罪。
有符彦卿带头,其余一应人等,包括诸王诸皇子在内,也都跟着跪倒,动作分先后,请罪的声音有参差,但最终都以整齐地臣服在刘皇帝脚下告终。
宴上静极了,一时间,现场除了刘皇帝之外,也只有周围的侍卫们还站在,就是白羊,因为离得近,也下意识地跪下。
画面陷入了一阵沉积,若非呼呼舞动的龙旗、锦帐,会让人以为时间是静止的。刘皇帝铺垫酝酿了这么久,大概就是为了此一刻的爆发,然而发泄过后,却没有任何爽快感。
过去,这些大汉的精英权贵,这些为世人所仰望羡慕的贵族大臣们,匍匐在自己脚下,过去刘皇帝是很享受。
但此时,刘皇帝却头一次觉得心头腻味。而跪倒的王公贵族们,心思自然同样复杂,也并不如一。像刘皇帝行叩拜大礼,并不会觉得折辱,也没有任何适应,然而此次,却只觉异常难堪。
当然,这些人中,肯定有持身清正的,面对刘皇帝的质问,同样不敢辩驳,也没有辩驳的必要,毕竟刘皇帝此番针对,就是整个勋贵阶层。只要有这层身份,那就摘不掉,摆不脱,独善其身,莲出淤泥,刘皇帝也不会允许。
而见这阵仗,刘皇帝抚了下被风吹得乱窜的胡须,呵呵冷笑了几声,以一种意外的口吻说道:“此为何意?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朕宠信你们,信任你们,还要靠你们维护朝廷,拱卫大汉江山,是看准了朕不敢治你们?
前番,你们不约而同地投案自首,眼下又众口一词地稽首请罪,这是要做甚,请罪?还是逼宫啊!”
这话,算是极其严厉了,立时惊得一片波澜。
“臣断无此意啊!”
“臣实有过!”
“陛下但请问罪,臣别无二话!”
“臣有负陛下信任,甘愿受罚......”
“......”
声音虽然不齐,但情绪表露却更为真实,态度很诚恳,不像是排练过的。
刘皇帝面上则冰寒未消,手在空中挥舞着,继续道:“今日在南市,已经斩了七十三名勋贵犯官,其中不乏在座诸位的亲戚故旧吧!
他们都是重刑犯,朝廷明令典刑,死不足惜,他们为何敢那般肆无忌惮,所仗者何,你们心里不清楚吗?
七十三名主犯,近千名从犯,该杀的杀了,该流的流了,伱们是不是以为,此事就彻底揭过了?
朕这里,还有三口大箱子,所涉之事,所涉之人,又当如此处置?
来,你们都说说!”
请罪的声音早已停息,刘皇帝这番话后,氛围再度变得沉寂,这场宴席,从头至此,始终是沉闷、压抑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刘皇帝吐露机心,就越发令人喘不过气来。
有此一着,就是再愚钝的人都明白刘皇帝用意了。
每每刘皇帝发出群问,都没有人敢贸然接话,此番亦然。刘皇帝这回点名赵匡胤了:“荣公,你以为这三口箱中卷宗所涉人事,当如何解决?”
赵匡胤脸绷得紧紧的,闻问,坚决地答道:“陛下训诫,如洪钟灌耳,振聋发聩,臣无话可说,无言可辩,但听陛下责处!”
“巧了,这些卷宗中,却无赵卿之事,若是脸你也处置了,岂不冤屈了功臣?”刘皇帝低头看着赵匡胤,淡淡道。
赵匡胤:“臣也不乏徇私之出,实不敢,也无颜奢望陛下宽免!”
“你们呢?”刘皇帝又瞧向其他人:“就没有别的想法?”
“但请陛下责处!”这下,声音变得像训练一样整齐了。
“呵呵!”刘皇帝终于又笑了,笑声不断变大,笑容逐渐放肆,手指漫无目的地指着这干王公们,道:“好个任凭责处!朕还能把你们这一干人等,全部处置了吗?然后,让朕做个孤家寡人?”
“都起来吧!”刘皇帝喟然一叹,有些消沉地回到座位。
但是,一個人也敢起。
“怎么,朕说话不管用了?”刘皇帝语调稍微一变,立刻起了作用,很快所有人都缓缓起身,却不敢再坐着了。
看着神态不一的众臣,刘皇帝沉吟几许,冲喦脱道:“都烧了!”
喦脱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注意到刘皇帝所指,有些不敢相信,慎重地请示确认了下,这才领着人,对那三箱子卷宗浇油、放火。
很快,火苗蹿了起来,寒风助长火势,火舌肆意飞舞,火光映照在周边所有人的面庞上,所有人都眼睁睁地注视着那燃烧的三口箱子。
对此,有人感慨,有人释怀,有人放松,有人后怕,也有人保持凝重......
刘皇帝的脸被火光照得发红,但威严不减,继续道:“你们记住了!朝廷的恩典,不是无限制的,这天下也不是你们予取予求以享乐的。
过去,天下百姓深受战乱流离之苦,朕不希望有一日,你们这些打天下、治天下的王公贵族,会成为黎民百姓的苦主!
朕希望你们能引以为戒,牢记教训,否则,天地能容尔等,朕也不容!”
“朕话说完了,听不听,听进去几分,全看自觉!”刘皇帝又拿起刚添满的酒杯,往前一伸,道:“入席!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