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皇帝又睡懒觉了,不只懒得起,甚至懒得醒。窗棂虽然极力阻止着阳光,但渗入的光线仍旧将寝殿照得亮堂。
这里是坤明殿,刘皇帝昨夜再度驾临此殿。这也是一种习惯了,每当刘皇帝遇到什么难以开解的难题抑或心情不畅时,都会来找皇后,寻求安慰。
虽然近来后宫中刘皇帝最宠爱的是小周宜妃,但皇后这里,才是刘皇帝心中最为柔软的港湾,聊以寄托的地方,这是其他任何人都难以相提并论的。
大概是被那明亮的光芒撩拨得受不了,刘皇帝终是睁开了双眼,脑袋还有些昏沉,两眼有些难受,抹了两下眼垢,又揉了揉额头,方才有所清晰,入目所及,能看到一些光晕,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醒了?”皇后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
眼帘中,符后正坐在榻边,穿着一身单薄夏裙,没有任何妖艳诱惑,头发虽只简单地盘起,但一举一动,都透着端庄。
到了刘皇帝与符后这个年纪,这个状态,这个阶段,两者之间早已没了肉体上的激情交流,更加注重精神的和鸣。当然,很现实的是,皇后也确实韶华不再,容颜逝去,刘皇帝真有那个冲动时,宫里有太多更吸引他的美人。
“什么时辰了?”刘皇帝晃着脑袋,醒醒神问道。
“不算晚,还未到巳时。”符后轻声道。
“你这是在取笑我了。”闻言,刘皇帝苦笑道,打了个呵欠:“比起当初,我真是越来越懒惰懈怠了,若不是有刘旸与赵普等臣僚帮衬着,只怕那纷繁的国务、如山的奏件就要把我压垮了!”
再度打了個长呵欠,刘皇帝嘴里絮絮叨叨的:“近来,时感困倦,长睡不醒,你说,我这身体是不是出现什么毛病了?”
“又胡说了!”听其言,符后顿时一瞪眼,道:“我也问过孙太医了,据他所言,你是忧思过度,劳神伤体,近来又多疲累,只是需要休息静养。”
“太医的话不可全信!”刘皇帝一副我很懂自己身体的模样,道:“从泰山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也歇了这阵子,似乎并没有什么缓解。我看这些太医,还是心存顾忌,不敢往坏了说,更不敢大胆究治......”
听刘皇帝这么说,符后一双眼眸注视着他,悠悠说道:“以我之见,你这不是身体有疾,而是有了心病!”
刘皇帝顿时笑了笑,淡淡地一摆手:“何来的那么多心病!”
符后也不与之争辩,招来两名端盆捧盥的宫娥,说:“先洗漱一下吧!”
自觉嘴里的难受,刘皇帝也不推辞,在宫娥的伺候下,刷牙漱口。符后则亲自挤着面巾,递给刘皇帝,擦完脸,刘皇帝的精神才好了些。
毛巾有人挤,鞋有人穿,头发有些梳,衣服有人穿,这便是刘皇帝朴实的帝王日常习惯了。大概也就用膳吃饭,需要刘皇帝自己动筷子,毕竟还没老到要人喂到嘴边的程度。
夫妻二人用食之时,倒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符后也终于开口问了:“官家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啊?”刘皇帝手中的筷子顿了下,夹着的一小片笋片都差点落到食案上,抬眼看向符后,故作茫然地说:“如今天下承平,朝政稳定,内外无事,我垂拱而治,哪里来的烦心事?”
“内外无事?登闻鼓案闹的沸沸扬扬,我安居深宫,都听说了!”符后玩味地看着刘皇帝:“再者,你若是心里没事,怎会想到来坤明殿?”
一听此言,刘皇帝立刻道:“这是哪里话?我是皇帝,你是皇后,没事就不能来坤明殿看看你吗?”
大概觉得说服力不足,刘皇帝又补充了一句:“今后,我会常来的......”
符后的关注点自然不在刘皇帝这显得吝啬的保证上,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问:“睡了一晚,心情可曾好转几分?”
“差不多了!”李皇帝脱口而出,随后反应过来,有些“恼羞成怒”地道:“你不用多心了,我能有什么事,一切都好得很!”
说完,便埋头去解决那碗多包粥了。见其状,符后轻轻一笑,平和地道:“我也不多问,你调整过来便好!”
“嗯......”刘皇帝囫囵地应付一声。
关于皇子夺嫡的事情,刘皇帝当然不可能与皇后讲明的,夫妻之间再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也不可能。
毕竟,这牵涉到国本,更重要的是,她是皇后,是太子的母亲,在这一点上,刘皇帝心中也免不了多留几分心思。
谈太子,谈刘旸,夫妻俩可以无话不说,但皇子之间争斗的话题,实在不便言讲。而刘皇帝之所以来坤明殿,还真就是苦思许久,心情不畅,下意识要找一个心安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效果自然还是有几分的,离开坤明殿时,刘皇帝脚步是从容的,表情是平静,嘴角甚至还能瞧见点细微的笑意。
虽然到目前为止,刘皇帝仍旧没有想好,仍旧难以拿出一个妥善的办法。在他心中,也还没有一个定论,接下来在这方面的尺度分寸如何把握,对诸皇子如何安排,如何保证帝位的平稳过渡继承。
但是,这都不足真正让刘皇帝长时间困囿其中,只要他刘皇帝还在,那一切都还在控制之内。
重要的也是这一点,不能脱离自己的控制,眼下,既然已经冒出了皇子相争的苗头,那他也要做出些应对来,至少,不能放任,不能继续给刘煦等皇子以错觉。
尤其是,使出类似在登闻鼓风波中的这种手段,这是断然不容许的。当有一日,能够为争夺皇位而不择手段之时,那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以刘皇帝的性格,显然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也不容许。要是为此,而引起朝廷党争,影响到国家利益,损害到江山社稷,那就更该打击了。
刘皇帝的忧患意识,或者干脆地说就是多疑,也使得他总是不免往最坏的方向去考虑,而在次前提下,也就能多些警惕与防备。
刘煦的事,已经被刘皇帝压下了,本就暗中调查的,他能坐视民间非议李昉,甚至允许登闻鼓案成为市井民间的谈资,但是,绝对不允许有“皇室相争、诸子夺嫡”之类的流言传出。
不过,事情是被压下,但对刘煦,还是该有所处置的,至少,要给一个警告。哪怕是从一个父亲的角度,孩子犯了错,也要教育一番。
这是,来自刘皇帝的板子,或许不会那么好受罢了,也不是简简单单地说教一番。
回到崇政殿后,刘皇帝便问起刘煦的行踪情况,原本是准备宣进宫中暗示一番,却听说,刘煦前去祭奠已故耿宸妃了。
得知此事,刘皇帝也就暂时放弃了召见刘煦的想法,在当日稍晚些,他也亲自去耿宸妃的墓前,赏赐了一些阴礼,说了一些话。
回宫之中,并没有再纠结于刘煦,而叫来专门询问张德钧,事情收尾如何,张德钧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具体如何,只知道包括皇城司下属的一些职吏在内,所涉的那些看起来牵扯不上什么关系人,什么士子啊、商贾啊,全都消失在京城内。
一直到四月底,在西京的朝廷衙司机构人员陆续填补东京,朝廷事实上回到开封,并彻底安稳展开运转之后,刘皇帝诏令下,进行了一系列的人事调整。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毫无疑问,乃是内阁大学士。李昉去职后,总要有人接替,这可是联通刘皇帝与政事堂的要职,虽然实权属性低些,但地位高,权威也不弱,盯着的人也很多。
结果,倒也不例外,开封府尹吕胤,成功晋位,并同平章事,正式拜相,这也是第一个加平章事的内阁大学士。
事实上,如果不是吕胤当年因为父丧耽搁了一下前程,错过了一些机会,他是能更早几年入相的,毕竟,不到四十岁他就已经是道司大吏了。
当然,现在也不算晚,对于还不满五十岁的吕胤而言,这迈入仕途巅峰的脚步,已经足够稳,也足够快了。
而在这次的诸多人事调整中,对秦王的调动,终究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理藩院的差事,被刘皇帝剥夺了,改由东平王赵匡赞接替,这是他老本行了,至于刘煦下一步去向,刘皇帝态度是,留待观察。
对此,刘煦坦然接受,并没有不满、不甘等情绪的表现,相反,没了理藩院的差事后,安居王府,把心思放在教育儿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