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其他人,秦王刘煦一家抵京的时间要晚得多,一直到开宝十八年二月中旬,方才回到开封。
不只是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也因为起行的时间较晚,过了新年之后,刘煦还对臣服大汉的诸部仆从进行了一场慰劳会谈,安抚其心,并对安东都督府的事务做了详细而周全的安排之后,这才匆匆南归。
为了赶速度,抛弃了缓慢劳碌的陆途,基本都选择乘船,至辽东后,更换海船,跨海抵达河南,又换汴船,走济水、五丈河一线至开封,这才把时间争取了回来。
而等刘煦返回开封时,整个东京城,已然沉浸在一片和谐喜悦的氛围中了,各处张灯结彩,东京的士民们,似乎也要趁着这个机会,好生庆祝一番,释放一下压抑了几个月的情绪。
王禹偁的那份谏表,对刘皇帝还是造成了一些影响,嘉庆节的庆典,筹备多时,人事物都安排妥当了,不可能轻易更改,那样反而会浪费资源,并且也不符合刘皇帝的心意。
于是,刘皇帝便想到,在十八年新年以及上元节上,节省一些,收敛一些。过去,每到新年,朝廷都会组织两场大会。
先是新春伊始,举行正旦朝会,刘皇帝发表新年贺词,并就过去一年的军政形势、建设成果做总结议论,再对新一年国计民生以及政策调整做展望讨论。
真正的新年庆典,则放到上元节当日,宫中会举行御宴,君臣同乐,宫外则普天同庆,与民共乐。
但是在开宝十八年春,不论是正旦朝会,还是上元夜宴,都是厉行简约,甚至进入开宝年后就没那么寒酸过,在刘皇帝的意志下,所有人都把新一年的热情压抑着,等待着嘉庆节的到来。
朝廷如此,东京民间自然也大受影响,因此与往年不同,百姓们的新年也是过得没滋没味的,虽然爆竹声声,但总归少了点气氛。
一直到嘉庆节将至,整个东京,自上而下,都变得喜悦起来,民间也开始活跃了,普天同庆的事情,也没人敢不高兴。
事实证明,节日、庆典这种活动,还是很有必要的,哪怕是黎民黔首,生计维艰,也需要一个高兴的理由,一个宣泄情绪的机会。
而对京城士民而言,过去大概没有任何一年,能像开宝十八年这般期待嘉庆节的到来。有点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思,嘉庆节在百姓心目中的印象是得到了加深。
刘煦回京后的行程,与刘昉、刘晞差不多,抵京前,太子刘旸还专门派人出城去迎接。其后,先携一家进宫觐见刘皇帝,再去拜见符皇后,又与几个兄弟寒暄一番。
不过,刘煦特殊点的地方在于,就在抵京当晚,刘皇帝专门召见刘煦。
......
已是仲春时节,与白天的和风煦日不同,春夜还是明显多了几分寒意,便衣的刘皇帝也不禁披上了一件外袍。
召见刘煦,刘皇帝只准备了一盏薄茶,以作招待。刘煦赶到崇政殿时,刘皇帝正亲自烧水泡茶。
“爹!”直接走近茶案,刘煦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安东时的强势与锐气,在刘皇帝面前仿佛全部消融了。
“坐!”刘皇帝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换上新水,轻声道:“坐!”
“是!”刘煦也不废话,撩袍落座,姿势很端正。
对于刘皇帝此番单独接见,刘煦心中也不是毫无波澜的,在外多年,父子之间交流既少,难免生疏。但刘皇帝,又是他不得不面对的,毕竟,哪怕在安东经营了七八年,他的一切,他的未来,仍旧掌控在刘皇帝手里。
虽然有一定的消息来源,但对于刘皇帝这些年的变化,如今的状态,对他的看法,这些都是无从探得的,只能通过一些侧面表现,来猜测。
而刘煦,也有太多的想法与建议向刘皇帝陈述,希望获得他的认可与支持。但这些都需要看刘皇帝的态度,而这也目前刘煦心里最没底的地方。
当然,不管心里有多少想法,脑子里有多少念头,但在直面刘皇帝时,刘煦还是显得很平静,淡定。经过当年登闻鼓案后,刘煦的城府也是越发深沉了。
刘皇帝专注地把茶水倒好,轻轻地推到刘煦面前,抬首正眼注视着他,目光中露出点温和的色彩,说道:“你在安东做得很好,为朝廷立了下大功,应该受到犒赏。不过,爵位已是亲王,钱财应该也不缺,我暂时也想不到怎么封赏你,且以此茶,聊表慰问吧!”
刘皇帝这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让刘煦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这是什么意思,这几乎就是在暗示已经封无可封了,对任何一个臣子来说,都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当然,刘煦毕竟不同,亲疏有别,他是皇长子,倒能少些人臣的顾虑。再者,他只是小治安东,论功绩,也远远谈不上有多高。
因此,经过短暂的思考,刘煦便应道:“多谢爹!不过,儿实在不敢当,安东至今未宁,何谈受赏。儿只希望,不会辜负了爹的期望!”
听其言,刘皇帝淡淡一笑:“你也给我打起官腔来了?看来,果真是历练出来了!”
刘皇帝仍旧平静地看着刘煦,感慨着说道:“若说期望,你这些年在安东的作为,已经远超我预期。
开发东北,是我亲自定下的国策大计,但是,朝廷中很多人都知道,公卿大臣们也早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东北的开发,主要在辽东!
至于安东,蛮夷杂处,不毛之地,羁縻之所,朝廷上下,没多少人是真正看重的。这些年,朝廷对东北主要的扶持,也在辽东,一穷二白的安东能有今日的气象,毫无疑问,你当居首功!
这一点,我很清楚!”
刘皇帝这番话里充满了认可,刘煦也有些意外,但越是如此,心中反而生出更多的谨慎,拱着手,谦虚道:“儿在安东治政,仍旧诸多不足之处,有操之过急、专横逾越之处,还请爹恕罪!”
“安东嘛!”刘皇帝笑笑:“特殊的地方,自然需要特殊的治理。从来没有一套政策,能够全国畅通,想要贯彻落实,还需要因地制宜!
你在安东的那些做法,所行政策,或许有些激进,也引起了诸多争议,但是,若没有这些,安东那偏僻穷鄙之地,如何发展得起来。
这一点,你心里不需要有负担!”
“多谢爹理解!”刘煦的神情,终于有所动容,认真地道:“有爹的支持,儿定然全力以赴,终有一日,使得安东大治,群夷归服,使安东成为大汉化内治地!”
刘皇帝点了点头,伸手一指:“喝茶!”
“是!”
茶香四溢,茶盏中热汽蒸腾,袅袅升起,氤氲在空气中,使得父子间谈话的气氛也变得更加融洽。
不过,一盏茶罢,刘皇帝又严肃道:“不过,我虽然给了你一定特权,安东特殊归特殊,但是,不论什么时候,安东都是朝廷治下!”
说着看了刘煦一眼,刘皇帝悠悠道来:“你人虽在安东,但对朝中的一些舆论,想必也不是一无所知吧!朝廷中,已经有人称呼你为安东王,我倒想问问你,你想要做秦王,还是安东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