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阴风怒号,龟兹城依旧横亘于汉军面前,增添了无限凄凉。战争总是带有巨大的破坏性,在汉军数波的进攻下第,半个月前还固若金汤的城邑,也不可避免地衰败下来,满目疮痍,遍布伤痕。
甚至有一段城墙整体坍塌了下来,被血色的碎石、砖木与尸体填充,一道黑汗国的军旗仍旧顽强地挺立在那废墟之上,迎风招摇,仿佛在嘲笑时受阻的汉军。
即便强攻,也没有丝毫不顾牺牲地猛打猛冲,那段破碎的城墙,是被汉军以大量火药爆破的,这也是自汉军进攻以来,龟兹城最危险的时刻。
然而,逼近极限,仍旧让黑汗人挺住了,当然,维持在崩溃边缘的代价,还是那两个字:人命。
为了堵住被汉军炸塌的缺口,黑汗人死了近三千人,这是直接战损,他们的人命似乎无比廉价,能够没完没了毫不心疼地投入到这血肉磨坊,他们的神经似乎也是铁打的,死亡与痛苦都难以让他们感到畏惧。
与之相比,刘旻与杨延昭,还是要更爱护麾下的将士一些,不想让麾下儿郎再做那无谓牺牲,因而再度选择罢兵。
撤退的表现,往往能真正体现出一支军队的素质,从城前退下的汉军,显然表现出了这一点,不论是阵型还是动作,都保持着整齐,指挥的,掩护的,拖带伤员的,一切有条不紊。
这是只有汉军久经训练的精兵在战场上才有如此素质,不是那些辅助性质的团练所能相提并论的。
不论是刘旻还是杨延昭,都是经历过残酷战事的,都明白了战争的残酷本质,也清楚慈不掌兵的道理,但是,此时此景,也不忍再让汉军精华,与黑汗人那群疯子的消耗。
而即便如此精锐,在鸣金声中从城上退下的攻城汉军们,也都泄了口气,给人一种逃离般的错觉,匆忙的脚步露出了一丝征兆。
出击的汉军陆续退下,便于移动的攻城器械也收纳回营,休整的休整,疗伤的疗伤,当然,对龟兹城的围困之势依旧沉稳地保持着。
不过,作为统帅的魏王刘旻却没有随着大军还营,而是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策马城外,望着那吞噬了数千汉军将士生命的顽城久久不语。
城上的黑汗军队也注意到了这一小队人的情况,然而,城门早已封死,坍塌的城墙一时也难以越出,只能从城头射箭威胁。
然而,再强力的弓,也在射程之外,射得最远的,离刘旻也有十丈之远,即便如此,也吓了身边护卫一跳。或许有点讽刺的是,黑汗人回击的箭矢乃是汉军的制式箭矢。
“殿下,敌城危险,还是尽早回营吧!”护卫队长也是漠北远征军所出,十分忠心,见刘旻逗留不去,有些焦急地劝道。
刘旻则充耳不闻,坚毅的面庞上不动分毫,发红的双眼,死死地凝视着龟兹城,当然,目光大多停留在城前那堆积如山的尸骨上。
从头到尾,汉军在龟兹城上已经阵亡了约四千人,离城远的,尚能收容,而大部分城下的,可恶的龟兹人,却连收容尸身的机会都不给。因此,在后续的进攻中,很多汉军儿郎都是踩踏着同袍的尸体向龟兹城发起冲击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刘旻再度深刻地明白了这个道理,不同于那些需要借麾下将士尸骨往上爬的将领,刘旻心中要多一份怜悯与体恤。
在刘旻心情逐渐怅惘之时,黑汗城上又有了些异动,除了仍在加固填塞缺口的明显动静外,一具具汉军阵亡将士的尸身,被黑汗人悬在那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城墙上,从上边,还隐隐能听到黑汗人挑衅的叫嚣声。
见到这一幕,刘旻再也绷不住了,面皮不禁抽搐了几下,一双虎目变得杀气腾腾,眼神中也充满了暴虐。
“去,把将军们都给我叫来!”偏头冲身边的护卫吩咐道。
护卫不敢多嘴,立刻应命,拍马而去。
很快,杨延昭、郭仪、王审钧、慕容继业等高级将领匆匆赶来,而见到城上的场景,无不色变,所有人双目中都喷薄着怒火。
“都看看,睁开眼睛好好地看看!”刘旻毫不客气,肆意地发泄着他的怒火:“黑汗人,正在肆意侮辱着我们将士的尸身,这是在挑衅我们。我不言其他,倘若拿不下龟兹城,如何让那数千英灵瞑目!”
言罢,顿时有将领开口请战,不论是被愤怒冲昏头脑也好,还是为求表现也好,态度都表现得很坚决。甚至有人直接提出,破城之后,要屠城,让黑汗人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只不过,刘旻默然不语,但是,从他那冷若寒冰的表情就能看出,他还真有那个意思。
作为直接指挥攻城战斗的副帅,拿不下龟兹城,杨延昭的面子也不好看,他所承受的压力也同样不小。
抬眼看了看天色,那轮残阳,已被云层遮掩了一大半,甚至快落到龟兹城下面去了。伸手安抚住躁动的将领们,杨延昭冲刘旻道:“殿下,既已收兵,还是先回营从长计议吧!”
杨延昭的面子不能不给,刘旻想了想,微微颔首,冷声道:“回营!先整顿安抚好将士,今夜军议,军指挥以上军官全部与会!”
“是!”
说完,刘旻调转马头,拍马而去,鞭子抽得格外用力,战马吃疼,也撒开蹄子朝汉军大营而去,卷起一阵烟尘。
天空铺叠着厚厚的云层,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夜色下的汉军大营,一片沉寂,军纪的约束让人不敢异动,在这样的战时环境下,全营都以最高级别的宵禁管束着。
风声吹动旗帜的声音十分清晰,大概是感受到了汉军将士惨重的伤亡,连战马的嘶鸣声都显得呜咽,平添几分哀伤。
寂静的夜幕下,唯一的例外要属伤病营了,这是单独设立的,就是为了避免那些痛苦的哀吟影响军心,战场上的士兵可以被鲜血与死亡刺激得疯狂,但疯狂过后,冷静下来,创伤也容易动摇意志,人终究是血肉之躯。
巨大的伤亡显然出乎了将帅们的意料,伤兵营都临时扩增了两座,阵亡士兵的数量,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增加,并且,这是一场伤亡比例失衡的战役。
作为统帅,刘旻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顾不得休息,回营之后,顾不得休息,便亲自巡视伤兵营,抚慰英雄的将士们,一直待到夜色降临。
所幸,后勤准备充足,尤其是各种疗伤的药,然而军医数量的限制,仍旧导致不少将士得不到及时救治死去,当然,有些重伤者,能不能挺过,都要靠运气,断胳膊短腿都属轻伤,在刘旻抚慰的过程中,也不停有士兵的生命划上休止符。
“殿下,兄弟们死伤太惨重了!”土坡下的伤病营内,一名负伤的军校,实在忍不住,向刘旻哭诉着。
铁打的汉子,在战场上流血眉头都不眨一下,但想到自己殒命龟兹城下的那些部曲弟兄,却几乎哭成个泪人,止都止不住,为了顾忌影响,又竭力按捺住。
刘旻是性情中人,那矛盾的表情,真挚的感情,也让他颇受感动。
军校名叫常古珍,关中陕州人,凉州下辖步军营指挥,只是一名中级军官。
十年前,此人还是一个不名一文,蛰伏待机以报家仇的江湖草莽,十年后已然成为朝廷堂堂的营指挥,关键因素就在于与太子有个一段微薄的渊源。
虽然当初刘旸只是因为欣赏此人不以私仇而触公法,做出指示,可以给常古真一个前程,但到执行阶段,就完全提现出太子的权威,初入职就是什长,其后步步高升,一路到营指挥。
当然,常古真也不是单纯依靠那实则空虚的背景,他本身武艺高强,也有一定的军事天分,努力上进,作战也极其勇猛,龟兹的战斗,他就是直接带领麾下官兵支撑在第一线战斗的军官之一。
他那一营的人马死伤自然是惨重的,参与了两次最坚决的进攻,伤亡过半,这样的结果,如何能不让他痛断肝肠。
轻轻地拍了下常古真的没有受伤的肩膀,刘旻疲惫的双眼中充满了坚定,郑重其事地道:“将士们为国奋战,死得其所!正因付出了这么多的牺牲,龟兹我们方才一定要拿下,不负英灵。
至于伤亡的将士,朝廷的抚恤一枚铜板都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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