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七,嘉庆节当天,阳光明媚,和风熏柳,端是一个好时节,筹备多时的节庆也以一个隆重的方式展开。论热闹程度,几乎赶得上上元佳节了,对于朝臣们而言,最大的区别,恐怕只是假期较少,只有三天。
而与开年上元节不同的是,刘皇帝脸上的笑容多了些,也更自然些,显示着不错的心情,这是符后驾崩后第一次。
最重要的时段,自然是从傍晚便开始寿宴,地点也设在乾元殿,声势浩大,华盖云集,高朋满座。在京的皇子、勋贵、大臣及各国使节,只要是还能动弹的,都齐聚一堂。
夜幕下的乾元殿,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数百名乐师奏着“交响乐”,几十名姿色秀丽的舞娘展现着婀娜的身段,好几名画师一边饮酒,一边挥笔,用图画记录着这盛大的场面。
刘皇帝兴致很高,与他的臣子们,笑谈渴饮,尽情欢愉,只是喜庆的背后,却总有种孤独之感,恍忽之间,笑容是真是假,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酒过几巡,其醉微醺,刘皇帝终于有了点异常的动作,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见他缓缓起身,站到丹墀上,俯视着殿中群臣。
见到这一幕,礼乐止,歌舞罢,只有殿外的烟花还在绽放,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的平视前方,有的低眉顺眼,有的则大胆仰望,但都在等待着刘皇帝的讲话。
过去这种情形下,刘皇帝一般都会发几句言,顺便敬敬酒,大家伙也都习惯了。不过这一回,刘皇帝却没端起酒杯。
环视一圈,刘皇帝终是开口了,以一种感慨的语调说道:“说起这嘉庆节,朕至今犹觉汗颜,让天下臣民,来为朕这一老朽庆生,张灯结彩,兴师动众,靡费无数,真是越想越脸红了。历朝历代,如此狂妄自矜的君主,怕也是少见!”
这一开口,就有些不对味,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宰相李昉赶忙起身说道:“陛下言重了!陛下寿诞,普天同庆,此乃国仪。陛下为君父,值此佳节吉日,臣等为陛下贺,也是应有之义!”
闻言,刘皇帝笑了笑,不顾群臣的异样,继续说道:“当然,朕还是得感谢你们!今年嘉庆,与以往不同的是,或许就是寿礼了。适才朕还查看了一番礼单,众卿所献,可是颇为丰厚啊!不过,朕比较好奇的是,你们所献这些礼物,当没有扰民,当不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吧......”
此言落,群臣色变,一干人,就像排练好一般,惶恐道:“臣等不敢!”
赵匡义应道:“陛下圣寿,为臣子者,只是依礼而献,以尽孝心,岂敢扰民盘剥,败坏陛下威德,何况国法森严,无人敢犯!”
“呵呵!”刘皇帝顿时冷笑两声:“国法森严,无人敢犯?这话说得太绝对了吧,朕这些年,处置贪官污吏、奸臣恶贼,还少吗?”
赵匡义表情一滞,显然被问住了。当然,真正让他不解的是,这样的良辰吉时,为什么要提这种扫兴的事,即便要敲打众臣,也可以等寿诞过后,另选场合嘛......
当然,如今的刘皇帝,就是如此随心所欲,由感而发,也根本不顾及什么场合啊什么的。
“好了!”见赵匡义一脸苦相,刘皇帝又笑了,摆摆手,道:“朕只是随口言之罢了!不过,此事却也给我们提了一个醒,每逢佳节吉时,这人情往来,图个彩头,避免不了。朕若是下令禁止,也显得不通情理了。
不过,这礼品礼金的价值,却该得到限制。也该从朕做起,此次就算了,但今后,似此类节庆,不论官职大小、品级高低,所献礼物价值,不能超过五贯!
不,这还不够,朕也不要什么礼物,全部折算礼金现钱,省得你们挖空心思,去搞什么奇珍异宝的玩物,来蛊惑朕!”
此旨一下,满殿哗然,为一个礼物之事,搞出这么多花样来,何必呢?刘皇帝的话,几乎是把朝臣们当贼防了,然而,他们还得整齐地恭维夸赞:“陛下英明!”
当然,从大方向来说,刘皇帝此举,也是有积极意义了。逢年过节,人情往来,这礼物自然是少不了的,从官府到民间,也图其中的吉祥意义,这是文化渊源,传统习俗,无法彻底改变,却能肃肃风气。
至少,当刘皇帝给自己定了个最高标准时,其他人该怎么办,心中总归会有个谱的,难道还敢超过皇帝的标准,是不是想犯上?是不是藐视皇权?
“喦脱!”刘皇帝面上的严肃褪去,恢复了平和,唤道。
“小的在!官家有何吩咐?”在这大殿之上,喦脱的腰直接躬下九十度。
刘皇帝问道:“过去历年嘉庆,臣工使节们献礼,都有记录吧!”
“回官家,皆有!”喦脱不知刘皇帝又有什么打算,只能老实回答。
“这样,此番连同历次寿礼,全部拿出来,也作为移民开拓之用!”刘皇帝澹澹道,说这话时,还瞥了眼几名宰相:“你们不是总说国用不足,左支右绌,那朕就自己拿钱出来填补!”
见刘皇帝心心念念,还在此事上,不少人都面露讶然,被刘皇帝目光扫过的几名宰臣,甚至低下了头颅。
而刘皇帝在这方面的决心,也再度明示天下了,从有嘉庆节始,至今也差不多三十年了,三十年里刘皇帝收取的寿礼,即便一直有所限制,这么长时间积累下来,也是一笔巨款了,所有礼物礼金加起来,价值个五六百万贯,想来是不成问题的。
至此,刘皇帝的讲话算是结束了,其后象征性地敬了杯酒,便落座了。乾元殿内,再度恢复了那歌舞升平的景象,但是,刘皇帝的行为,却把调子给带偏了,殿中气氛就仿佛被浇了一抔冷水,靡靡之音,也多了几分凄冷。
刘皇帝是不会在乎那些复杂的情绪,涌动的心思,享受完臣子们的敬酒,又难免触景生情。过去这种时候,一般都有符后陪着他,如今,只余他一人,孤高独处了。
情绪一来,就不免多喝了几杯,醉眼朦胧间,看到了勋贵席间的赵匡胤,这老小子,胡子都花白了,身体明明也不行了,与平原公孙立喝得正欢呢。听说他戒酒了,但看这情形,不太像啊,莫非是装的?
脑海中片段式地闪过一些想法,刘皇帝再度起身,在喦脱的搀扶下,走到赵匡胤与孙立二人面前。殿中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没有bgm,这可就打扰到刘皇帝的兴致了,于是手一挥,接着奏乐,接着舞。
刘皇帝这笑吟吟地打量着起身的赵、孙二人,举杯道:“来,朕敬二位一杯!”
“谢陛下!”二人恭恭敬敬,动作甚至显得有些慌乱。
“赵卿,你我君臣二人,却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一起痛饮了!听说你因疾戒酒,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一直按捺想法,不过今日难得,却要饮个痛快!”刘皇帝有些醉了,言语依旧流利。
赵匡胤闻言,自然只能应着:“谢陛下,这是臣的荣幸!”
赵匡胤壮年隐退,在府中待了这十多年了,就算没病,也得捂出病来了,但面对刘皇帝之时,还算澹定。相反,孙立可就有那么少许尴尬了,他的子侄旧部,因为犯事被处置的实在不少,孙立几乎成为了刘皇帝用来震慑功臣勋贵的典型了,还是长期的......
因此,孙立哪怕跟着刘皇帝很早,但对刘皇帝也是又敬又怕。不过,对这老儿,刘皇帝还真就没多大忌惮心思,否则,以他家的情况,早就被处置了。
此时,见这老儿一副手足无措的憨相,刘皇帝都被逗乐了,与他对饮一杯,又安慰一番,方才作罢。离开之际,孙立直接软倒在地,狠狠地喝了几口酒,方才缓过劲来,后怕之情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