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天空铺满彩霞,斜阳余辉,洒落在运河之上,又是另外一番美妙景象,多姿多彩,令人陶醉。
霞光万丈,映红了正片的运河水面,山阳码头上,正处于一片人声鼎沸之中,或穿短衣,或干脆裸着上身的苦力们,正卖力地装卸着货物,越到傍晚收工,越是忙碌。
作为淮扬运河的起点,南北水路交汇之处,山阳交通要衢的属性这些年日益凸显,南来北往的客货船基本都会选择在此停歇补给,一些有实力的大商,甚至在山阳设有专门的货站、仓场,以方便贸易。
经过三十多年的建设,山阳港已然十分成熟,规模虽然不如大汉那些知名海港,也不如南面的扬州港,但至少是淮海第一港,拥有大小大码头三十余座,并且还在扩建中。
河港很宽敞,视野开阔,到了傍晚时分,大部分都是进港停泊的船只,在夕阳的催促下,甚至显得有些混乱。不过,赵普乘坐的客船,自然是毫无阻碍、顺顺利利地进港,赵家的旗号还是很好用的。
靠岸停船,抛锚落板,船上住得是最高的,但赵普下船也是最先的。在仆人的搀扶下,走下搭板时,码头上的场面顿时让赵普皱了下眉。
只见在楚州知州赵承宗的率领下,州里大大小小的官员职吏正恭恭敬敬地候着,带着潮气的河风吹的人有些不适,但都怡然自处,显得十分耐心。
见到赵普上岸,赵承宗顿时面露喜色,立刻迎了上去,欢喜道:“儿恭迎父亲!”
楚州官吏们见状,也或许好奇、或敬畏地齐声冲赵普恭敬行礼:“下官参见赵公!”
在官场上,赵普可是个传奇人物,二十年为相生涯积累下的权威,可不是短短两年时间就能彻底消退的。楚州的官员中,大多没有见过赵普的,(当初南下之时,没有在楚州有丝毫停歇)但他的声名,由他签发的一些政令可是见识过的,如今能够亲眼见到老相公,自然都积极地想要漏个脸。
对于这些官员的心思,赵普自然洞若观火,简单地拱手回了个礼,澹澹道:“诸位盛情相迎,老朽感激不已,然老朽如今只是一苍髯老朽,闲居江湖,此番路过,只为探亲,如此礼遇,愧不敢当!”
听赵普这般说,楚州判官立刻应道:“赵公国之元老,素令人敬佩,下官等此番,只是以后辈之礼相待,而非官场迎候,还望勿要见怪!”
显然,赵普要谦虚低调,但他的话这些楚州官僚可不会当真,别的且不提,就冲赵普如今的君侯爵位,到了地方,都不敢有人小视,那可最实在的地位象征。何况,真把赵普当作过气宰相,那可就是蠢人了,而在此事上,楚州官僚之中可都是聪明人。
“诸位心意,老朽心领了,在此拜谢了!”赵普语气依旧平澹,道:“各位请回吧,这么多人挤在这里,别影响了埠头秩序运转!”
“赵公说得是!州里已然备好了酒席,下官等恭请移步!”判官闻言,看了看船上正排队等着下船就食的一干旅客,赶忙请道。
“不必了!”赵普直接一摆手:“老夫乏了!诸位请回吧!”
看赵普如此不近人情,判官不禁愕然,眼巴巴地瞧向赵承宗,但赵承宗在赵普的目光下,哪敢附和,轻轻地挥了挥手。见状,判官这才带人恭敬退下,几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码头。
打发掉楚州这些苍蝇之后,赵普的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对小心侍奉在身边的赵承宗道:“这阵仗,是你搞出来的?”
面对责问,赵承宗立刻解释道:“听闻父亲过境,楚州官吏欢欣鼓舞,主动前来拜见,以表恭敬!”
“可他们又是如何知道老夫的行踪?”
对此,赵承宗不免尴尬,消息自然是从他这里走漏的。见状,赵普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就是一老朽,无官无职,你听他们一口一个赵公,我是无求所谓。但这是在楚州,你牧守之所,传将出去,岂不徒授人话柄!”
面对赵普的教训,赵承宗表情肃重,立刻表示道:“父亲教训得是,此事是儿考虑不周!”
说着,赵承宗道:“您舟船辛苦,既不欲赴宴,还请随儿回衙歇息!”
闻言,赵普摇了摇头,道:“行程匆忙,就不折腾了,我今夜就宿于码头吧!派人把家人接来,我见见,吃一顿家宴,也就罢了!”
赵普如此吩咐了,赵承宗只能照办,立刻安排人去操办了。头前引路,往码头客栈而去,赵普沿途左瞧瞧,又看看,道:“山阳此地,南北交通枢纽,位置要害,若是有时间,我倒想在当地逛逛,看看你的治政得失!但不论如何,你这一州主官,当好自为之!”
“儿明白!”赵承宗点点头。
赵普沉吟了下,问道:“这一年来,楚州官府,换了多少人?”
赵承宗叹了口气:“上至州官,下至县吏,足足七十余人,被拿京问斩者,多达二十余人,若非去岁冬朝廷及时制止,改弦更张,让天下官吏松一口气,儿这楚州怕也要出大乱子了......”
听赵承宗这么说,赵普脸色顿时严肃起来,住脚,盯着赵承宗,目光中隐隐有几分严厉:“你是这么想的?”
看老父这表情,赵承宗立刻多了几分警醒,迎着赵普的目光,迟疑道:“儿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当然错了!你这是在做什么,在向我诉苦,还是在抱怨朝廷的政策,质疑陛下的意志!”赵普厉色道。
闻言,赵承宗有些急切道:“儿岂敢?绝无此意啊!”
拧着眉,审视了赵承宗许久,赵普方才道:“莫说七十余人,就是楚州上下全部换了个遍,你要做的也只是规规矩矩,安安分分,全力保证楚州上下的安定!楚州若是出了乱子,就是你这个知州的罪过,你这个主官首当其责!”
“是!儿受教了!”作为赵普最看重的儿子,赵承宗自然不是愚人,听他这番教训,面露恍然,郑重应道。
“这些年,朝廷上下、国家内外,都不太平,今后一段时间,恐怕也平静不下来,记住为官要谨慎,戒急用忍!”赵普又叮嘱道。
“是!”
“你在楚州也两三年了,有什么困难?”赵普继续问道。
“楚州这里情况很好,一条运河,便足以让全州上下受益,又拥有洪泽之利,儿虽不敢说政通人和、民殷国富,但治下百姓饱暖是无忧的!”赵承宗嘴角带着少许笑意:“最大的困难,大抵在淮河了,虽然有整葺实堤,疏通沟渠,但水患时有反复,沿岸百姓深受其害......”
“既得其利,自当承其害,你为政,自当取其利而防其害!”赵普道,沉吟了下,又问:“州下有多少耕地?”
这在当下的大汉,可算是一个敏感的事情,赵承宗立刻就联想到了什么,沉声禀道:“在册耕地,约三万顷!”
“在册?”赵普露出了少许玩味之色:“那实际呢?”
对赵普,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赵承宗道:“儿遣人调查过,虽不明确,但根据预测,楚州所拥实际耕地当不下六万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