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些,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些……
可无人听到她的声音。
刀域数年,她只能不断地沉沦下去,困在那具十四岁的身体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生辰那天的经历,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三百六十五次生辰。
她不断地穿那件粉白色的衣裙,吃那段不再团圆的饭,听那肝肠寸断的打斗声与喘息,爬过去再看一遍断了气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再承受这些,为什么,为什么要听到、要看到、要一次又一次地再重演!
她不修道了可以吗?
她放弃可以吗?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
她只能不断地在水里沉溺堕落,双眼紧闭,可眼泪却从眼角流出,融进了更深的水花之中,无声无息。
她不要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她不要这反反复复春去秋来,她讨厌粉色,她讨厌梳妆打扮,她讨厌春日里的生辰,讨厌这一切!
她只喜欢红色……只要穿上红色,一切血渍都看不出来,她便可以清醒地自我麻木,便可以清醒地自我沉沦下去……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只知道浑身真气如果再不舒缓便会彻底爆开,那些四处乱窜的灵力与真气将她快要逼疯,而与此同时刀域中如影随形的千刀万剐的痛楚如同绳索一般,将她紧紧捆绑,捆绑!
而她快要炸裂,炸裂!
谁来救救她……
谁来救救她……
救救她……
终于,一个人破水而来,从更深的水底将她缓缓托起,温热的手掌轻轻抚在腰间,一言不发地将她往上浮去。
她艰难地睁开眼,却因窒息而又眼前一黑,又要继续向下沉沦。
微凉的唇探了上来,轻轻覆盖住她的仓皇,隐约之间有清气传入口中,她终于得以喘息,却紧张地颤抖了起来,因着恐慌将那人的领口抓住,犹如浮萍一般。
那人却是叹息一声,近乎无奈地贴了上来,唇瓣却温柔地撬开了她的齿关,一股竹叶的清新渐渐传来,再将她彻底地笼罩起来。
手掌中流淌的灵气也从腰眼中流入,缓慢无声地安抚住楚辞体内躁动不安的灵力与真气,还她彻底自由。
那吻由浅入深,起初只是温和的浅尝辄止,可如今她终于似乎明白了这人是谁,眼泪便流得更加汹涌澎湃。
香气扑鼻而来,疼痛就此拉扯得更长,而楚辞却在一片深色的水中精准地找到那双深沉似海的眼睛,她执着地伸出手去,挽住他的脖子,将他抱得更紧、更紧了一点。
黑暗就此被黎明打破,她被他一把拉起,拉出这恐怖如斯的梦魇心魔,再被他小心捧起,放在心尖最深处。
她蜻蜓点水的举动,换得他的牵肠挂肚柔情万种,只得将她揽得更近,膜拜般更深地吻了下去,将那疼痛一一吻去,一寸一寸贴上他的烙印与心事。
楚辞终于泪流满面。
她活了。
她活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章节配合bgm《思念的延续》(春野杉卉/seto)听听看呜呜呜呜。
这一章写得时候,我突然狠狠代入了,就又有点想哭……
人这一生,一直在留下遗憾与刻下遗憾。
还好,有身侧之人,也不觉得很苦了
呜呜呜我下章还要亲!身世写得我好难受,我要糖!我要糖!
? 76、父之祈愿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1]
日复一日的生辰宴,就此打上了停止的符号。
余令的闯入,让这个梦开始下坠。
漫天的水逐渐上涌倒灌而来, 将楚辞与余令紧紧包裹其中。两人开始缓缓下沉,听不到,说不出, 只能更紧地抓住彼此。
余令左手收拢,将怀中人缓缓抱紧。楚辞贪婪地靠在他的胸前,倾听着他心跳强有力的跳动之声,扑通, 扑通, 扑通。每一声都是惊喜,每一声都是鲜活。
她什么都不想再思考了, 只想静静在此停止。他是她的避风港, 是她快要破碎时将她拾起拼好的人,是她无处可去的依靠。
楚辞看着他略微清瘦的侧脸和眼下的乌青,心里早已有了猜测。一时间, 她泪水簌簌,掉得更快。而余令却安抚地笑了笑,轻轻吻上她的脸颊,将那泪水全都一一吻去。
楚辞红着眼睛看他, 却撞进了一片深邃的星海之中。一阵暖意流过,即便是在这水域之中, 他也依旧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坚定地站在她的身侧。想到这里, 一股酸涩从心底滑过, 可她已经太累、太累了, 只想就此沉睡下去。
楚辞自暴自弃地想到:管他什么天昏地暗,她只想靠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她太累了。
余令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意,了然般笑了笑,眼波里流淌出比春色更为醉人的绮丽。
他笑意微微:还在水里呢。
楚辞却心悸般皱了皱眉,似乎是怕了那梦魇之痛,一时间怎么都不敢动了。
余令使坏般摁了摁她的眉心,带着楚辞缓缓向上漂浮而去。一个风眼从水中开始旋转而上,将两人托着慢慢向上,直到两人终于离开了那片水域,立在了岸边。
硕大的水芙蓉绽放于这片浅色的水域之中,清雅至极。
楚辞惊愕地睁大双眼,语气微弱:“水芙蓉?”
想到这里,她不禁冷汗直下,她猛然回头,却看到脚下有异。这哪是什么岸边,分别是放大后的水缸边沿,原来自己根本没有逃脱这片梦魇,反而连累了他也困了进来。
楚辞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玉白,却显得隐约透明。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水域里,想从那里找到少女楚辞放大版的身形,却被余令掰过了身子。
余令神情淡然,却带着一股暖意:“别看了,你现在已经脱离了躯壳,成为了游魂。”
楚辞却心系着梦魇中的爹爹,急切道:“那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余令却替她拢了拢浸湿的发丝,轻声道:“你以为你在梦境中无限循环,实则不然,每一次梦魇,都在将你的魂魄抽出躯壳,随着梦魇的次数增多,你的魂魄也会越来越小、越来越虚弱。”
楚辞简直不敢再听下去:“那,那最后呢?”
“最后,最后你便彻底成为了一缕游魂,连躯壳也不曾有,只会成为这梦魇的一部分,也许是花,也许是水,但是无论如何,你此生都会困在这梦魇之中,再也无法出去。”
余令的一番话打击得她的身子晃了晃,她摇头:“不,不行,我不能被困在这里。”
“我只知道我被困在刀域之中,受着锻心之痛,却不知道为何会陷入这场梦里。”
她还有大好的前程,她还有敬爱的师父,她还有此生未完成的夙愿,她还有刚刚拜入的门派,她的家……
余令轻轻拧起了眉:“锻心?原来如此。”
下一秒,他微微敛了笑意,正经道:“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所以他来了。
初入梦魇之中,他不过只是门外的一个幻影,而她却已不知梦魇了多少次了。
余令看她一次又一次地钻进水中,在水中窒息而亡,最后再从床上醒来,换上那件粉白色的衣裙。而他也受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千刀万剐之痛,行动不便,根本无法去救她。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去拉住楚辞,可每一次都晚了那么几秒,一次不行,那就第二次,两次不行,那就第三次。
他终于将剑意全部释放而出,
直到那一次,他终于从一个幻影逐渐变成了实体,他小心地捏了决将自己隐形了。却不知道为何,院子里的男人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存在,却没有对他暗下杀手。
楚晟仅仅是闲坐在桌子前摆弄着碗筷,轻声道:“阁下何人?为何不现身说话?”
他愣了愣,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变故,微山派的隐身术法高明无比,按理来说,这人并不应该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他只得现身而出,身长玉立站在楚晟的面前:“微山派,段临韵。”
楚晟却诧异地看了一眼他,神情晦暗:“时过境迁……段小友,游亦方近来可好?”
余令却略有着急,时间紧急,那群黑衣人很快便要来了,若再不将楚辞救下,她只会陷入更深一层的梦魇之中。他向前一步,语气带了一分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急切:“前辈,游掌门正是家师,一切都好,我正是受掌门所托,专门为楚辞而来。”
“楚辞……她是我派弟子,因受反噬才堕入梦魇之中,无限轮回。”
楚晟猛然抬头,一双褐色的眼睛深沉似海,瞬间就将余令的意识包裹其中。
不知何时,他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竟然被面前这人使用了“探心”大法,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感觉自己的心事都被这人看得彻底。可他究竟是谁,为何会使用这最为上乘的“探心”大法,此等术法若非顶级高手,是无法成功的。
可他竟然在这须臾之间将“探心”用得炉火纯青,就连自己都没能察觉到?
楚辞的父亲,究竟是谁?
可楚晟却突然红了眼睛,哑声道:“孩子,你姓什么?”
这人说话颠三倒四,更是将他的称呼从小又改成了孩子,余令只得道:“前辈,我姓段。”
楚晟却笑得欢愉,笑得泪流满面又惊喜:“姓段?临韵?当真是个好名字,好名字,段啊……好名字。”
楚辞的爹怎么有点奇奇怪怪的?
余令诧异看他,却见楚晟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来,他笑得弯下了腰,似乎要将这几十年的苦楚都笑尽,要在死前的最后一刻笑完,要彻底放肆地笑个痛快畅然。
余令却已如大梦初醒,这人名不见经传,长相衰老,却依稀能从眉宇之间看到年轻时俊朗的影子。
可他已经来不及多谢:“前辈,此处是她的梦中,不出半柱香的功法,魔道便会前来,到时……”
楚晟抬起了头,似乎毫不惊讶般:“她会如何?”
“她被您所救,平安无事。”
楚晟平静地捧起桌上的白瓷杯,里面仍旧热气腾腾。庐山上好的云雾茶,色泽鲜亮,口感醇厚。
“我呢?”
余令轻轻皱起眉,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他早已死去,此刻只是在这梦境中苟活。思索再三,余令艰难道:“前辈……被剑影穿心而死……”
楚晟怔怔抬起头,对上余令的眼眸。他略带茫然地重复着“穿心而死”这四个字,眼神里流淌的是谁都看不懂的落寞。
“咔嚓。”
那白瓷杯被他抚摸再三,似乎是没拿稳一般,白瓷杯从楚晟的手中突然跌落,热水滚烫,泼了他满腿都是,连胳膊上都留下了可怖的红印。
余令见状,急忙去怀中翻药,却被楚晟制止了。
“小伤,不碍事。”
“原来只是一场梦。”
楚晟似乎下定决心般抬起头,笑意微微,手指却不自觉地开始颤抖:“临韵,她过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