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长安》 【第一卷 青青子衿】第一章 子夜之难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一卷青青子衿】第一章子夜之难子夜,黑暗与白雪笼罩着魏宫。 那个关于天煞孤星的传闻似乎当真应验,先是东宫发生叛乱,而后是此刻无尽的屠杀。今夜,天空中的那颗孤星极为明亮,仿佛预言着大凶的发生。 灾殃,不可避免。 刺鼻的血腥味、遍地的残肢断臂、痛苦的惨叫声……整个皇宫如同炼狱一般。倒在地上的有宫女、有太监、有宫中侍卫,甚至还有一些逃跑不及的妃子…… 如今已无人能够阻挡这个疯子,这个手持巨剑在黑夜中无尽屠戮的疯子。他浑身是血、双目赤红,目光疯狂而又呆滞。他麻木地挥动着巨剑,一边屠戮一边流泪,同时口中喃喃自语—— “信阳……信阳你在哪儿……我来了……我来晚了……” 黑与白交织的诡异画面,血与泪交融的复杂味道。 黑暗……深渊……绝望……世间所有的消极叠加于一起只怕也不及此刻万一。 年迈的魏帝与那名年轻的女官躲在密室之中。纵使有数万禁军,纵使此处极为隐秘,但他们仍感到一丝恐惧。因为他们发现已经没有人能阻挡外面那个疯子,如今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折鹤兰与韩单到来。 疯子杀呀杀,他顺着直觉、顺着心上人曾对她描绘的方位,终于来到眼前这座宫殿—— 空空荡荡的信阳宫,孤孤单单的一道白绫。 疯子缓缓抬起头,眼神中终于出现一丝情感。但也正是这丝情感将他彻底击溃,他从默默流泪变成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悲天恸地。 “你……认识小姑姑?她……她去哪了?” 就在疯子伤心欲绝之际,黑暗中忽然出现一道稚嫩、无邪的声音。这道声音是如此的突兀,但它却像有魔力般使理智尽丧的疯子瞬间冷静下来。而后,一个肮脏、弱小的身影出现在疯子眼前。 “带……带我走,带我离开这……求你了,求求你……” 小孩无助地乞求着疯子,他的眼神与疯子一样充满了绝望。 疯子感到一阵奇怪,这个小孩似乎一点都不害怕自己,反而与自己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小姑姑……小姑姑……信阳是他小姑姑?那他是…… 甜美活泼的音容再次浮现于脑海,疯子抬头看了看飘荡在空中的白绫,随后伏在巨剑上放声大哭。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随后,一道严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伯清波!还不快出来受死!” 听到这道声音,感受到屋外那两道强悍的气息,疯子用手撑着巨剑重新站起身。他先是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顺滑无比的白绫,像是在做诀别一般。而后一刻,那股漠视天地、神鬼不敬的狂意再度燃起,与此同时那股屠戮万灵、湮没一切的霸道剑意也再次充斥巨剑。最后,他拔起巨剑义无反顾地向着殿外的二人杀去…… ※※※※※※※※※※※※※※※※※※※※※※※※※※※※※※※※※※※※※※※ 中原——这片孕育了这里一代又一代子民的沃土,从最初强大的周陈将中原大统,再到随后的诸侯并起,紧接着又到诸侯列强割据中原、纷纷称帝,而后便是无休无止的诸国之战。 列国各霸一方,之间战事不止。数百年来霸主之位几度易主,短则数年、长则数十年。但打来打去终究没有一个国家能将中原彻底一统。 或许正是如此循环交替给诸国带来了些许厌倦,亦或是百余年前的那场劫难给中原带来了一丝启发。数十年来中原竟是拥有了难得的平静——周陈、新唐、北魏、南楚、田齐、后韩、西蜀......这些国家之间竟是相安无事,除了一些小小的摩擦外,竟是没有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可天下大势,又岂能真的一直平静下去? 中原表面上虽相安无事,但暗地里却风云涌动。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国之间明争暗斗愈发频繁。其中最为激烈的便是中原两个豪强大国——新唐与北魏。 新唐本是中原当仁不让的第一强国。可老天不愿新唐变得太过不可一世,在中原大混战的第十年,一位堪称千古一帝的君王接过了北魏的君权,也正是因为此人,一举将中原的形势逆转过来。 此人便是北魏历史第一君王——戚世懋! 百余年前中原混战之际,北魏在武宣大帝戚世懋的带领下,在河东之战中大胜唐军,并将那片肥沃之地归入国土。一举将当时如日中天的新唐从中原第一大国的宝座上拉下。而后,戚世懋更是在北蛮浩劫之后带领国民重塑山河、勤政内修,一举奠定中原第一大国之位。 时至今日,魏、唐这两个中原最大国家的形势也不可同日而语。 北魏这边,老魏帝崩殂,幼帝尚未亲政,魏国的朝政都由一位女相一手操持。这位女相多谋善断,实乃管鲍之臣。北魏在她的治理下国富民强、四海承平,强盛之势冠绝中原。如今北魏犹如巨人一般,屹立在中原大陆之巅。 反观新唐,国民虽自古则将河东之地视为国土,百年以来一代代国人誓将国土收回。但无奈北魏太过强大,面对失土,新唐上下只能望而叹之。且由于北魏的日益强盛,新唐这些年竟有些隐隐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若非新唐皇帝李兴,恐怕北魏此时已将新唐压迫得支离破碎。 唐帝李兴十五岁继位。继位之后他平内乱、除奸臣、定民心,励精图治三十载方有今日新唐中兴。其实,李兴倒也算是一位有雄才大略的皇帝,但奈何老天不开眼。当年平六王之乱时,李兴身遭重伤并因此落下病根。加之近年他苦于国政日夜操劳,闹到如今竟是膝下无子。至于那些王兄王弟?在十余年前那场内乱之中早已杀的杀、疯的疯,以至今时今日唐帝身体每况愈下之际,竟无子嗣可立太子。 两国虽势同水火,但偌大的新唐真走到后继无人的地步,一旦唐帝魂归长生殿,不消北魏动手,新唐必不战自乱。 …… …… 炎炎夏日。 巍巍的大唐皇宫犹若一条万世不言的苍龙盘于长安城北侧,目睹着这块土地千百年来的变迁。 浩大的宫殿深处一座及不起眼的小阁楼内,一个黑色的身影闪入。 阁楼中漆黑无比,光线似乎被里面的黑暗所吞噬,唯有门缝处透过些许光亮。而黑衣人则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在光亮处,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什么。 忽然,阁楼深处传来一声不容置疑的声音的声音:“此事交由你去办,务必要低调行事切莫让他人知晓…...咳咳、咳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将话语打断,可那人似乎无暇顾及身体的不适,他不过是缓了缓,而后继续说道——
“这块玉佩你将他交由先生,至于其他的......先生自然知晓。” 随后黑暗中那人将腰带上一块平淡无奇的玉佩扔给跪在案前的黑服之士。借着微弱的光线,黑衣人恭恭敬敬地接过玉佩。 “是!” 咳嗽之人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黑衣人单膝下跪双手一揖,后撤着步子退了出去。 出宫后,黑衣人马不停蹄地来到长安城外东面的千牛山,而就在他踏入山中的那一刻,天空忽然下起了暴雨。黑衣人有要事在身,自顾不得瓢泼的大雨,在经过一番曲折蜿蜒的小路,他来到一座草屋前。 草屋屋檐下,一名老者静静地看着这狂风暴雨。老者的头上戴着一顶斗笠,斗笠看似老旧但却无一处破漏,斗笠下则是滴满了雨水的蓑衣。老者身着着藏蓝淡墨色的短服麻衣,麻衣上数出补丁,线脚缝合的整齐有序,衣服朴素却让人看了舒适至极。裤脚挽至膝盖处,脚上的木履沾着些许泥巴,但他却毫不在意。原本,老者神态自然、宁静,可在看到黑衣人的那一刹那,他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 黑衣人翻身下马,他来到老者跟前毕恭毕敬地弓腰抱拳,随后大声地向老者说着什么,只可惜风雨声太大,无法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到了最后,黑衣人将那块玉佩捧在手中,恭恭敬敬地呈于头顶之上,随后不再吱声,焦急而又耐心地等着老者发话。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黑衣人依然没有等到想要的答复,见此情况,他终于忍耐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说道—— “先生!此时事关新唐国命,在您眼中,一国国命虽小,但新唐一乱魏国必定不安,魏国不安则中原必乱!望先生明察!” 听到这句话,老者终于有所反应,只见他缓缓闭上双眼,随后轻轻叹息一声。 老者转过身,缓缓地摘下了斗笠与蓑衣,黑衣人忙不迭地试图接过,可老人挥了挥手示意其不必如此。黑衣人见状又将那块玉佩呈在手上。老人将蓑笠上的水斗干后,将其折叠地平平整整放于一旁,接过黑衣人手中玉,看也不看便收入袖中,喃喃自语道—— “看来,终归是躲不掉啊……” …… …… 北魏皇宫中,一名女子站在一名孩童旁边。那小儿身着金黄色蟒袍,正在看着书本。而这女子双目忧郁深邃,似有鸿鹄之志,似有阴毒之策,似有怀柔天下之情,又似有明君伟帝之势,叫人看不透、猜不透。 看着女官递上来的那封密信,女子沉思片刻。随后她淡淡地问道:“这是新唐皇后的意思?” 那名女官低着头回道:“是。” 女子眉头微微一皱,而后又露出玩味的笑容,低身自语道:“这女人真是不打算给他李家留个后啊…….呵呵,有意思。” 沉思片刻后,女子用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冷冷说道—— “让草堂的人去找到那男孩儿,务必将其带到本相面前!” 一直低着头的宫女身子一怔,但她仍然没有鼓足勇气开口。 女子一眼看出女官的疑惑,她轻描淡写地说道:“至于王家那边,随便找个同龄的男孩儿杀了便能应付。” 女官微微抬起的脑袋再次轻轻落下,但她至始至终不敢正视跟前这位女子。在明白女子的意思后,她回答道—— “是!”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女子便决定了两名男孩的生死。 待女官离开,女子回头向那孩童恭恭敬敬的一揖。而后便坐在孩童桌前的一张矮桌,翻阅起一旁堆积如山的册籍。 离开皇宫后,女官马不停蹄地来到女子口中的‘草堂’。如方才那女子所说,此处当真就是一座朴素无比的草堂。 进入草堂后,在一名弟子的带领下,女官来到客厅。只见一名身材魁梧、脚穿草履的剑客正站在大厅中央,似乎正在等待着她的到来。 女官扫视一圈并未发现那道矮小的身影,而后她用着微微不满的表情盯着那名剑客,神情全然不似方才面见女子那般恭敬。 “堂主呢?”女官冷冷地问道。 面对女官的‘质问’,剑客淡淡地回答道:“家师他老人家偶感不适正在屋中歇息,有什么是和我说便可。” 女官微微皱眉,但面对剑客的如此回答,她似乎也没什么办法。于是,她只能将那封密信递上前去。 剑客接过密信,随后迅速浏览一番。 “丞相的意思,将此子带回来。” 剑客瞟了眼女官,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 “至于新唐那边,找个替死鬼应付吧。”女官解释道。 听到这个解释,剑客算是彻底明白了。他缓缓将信收好,随后转身向后院走去。只丢下一句—— “我知道了,此事我会转达家师。” 见剑客连基本的客套都没有,女官不禁冷哼一声。随后,她果断离开草堂,回宫复命去了。 待女官离开后,剑客穿越大厅来到后院。 后院中,一位精神矍铄、身材矮小的老头在满院盛开的花草从中,悠然自得地摇着躺椅,看上去丝毫没有半点‘不适’。 剑客来到老头身边,恭恭敬敬地小声道:“师父,宫中来信。” 老头原本面带慈祥的微笑,可当他听见‘宫中’二字后,表情不由地一拧,似乎极不愿意听见那里的消息。 “哼——” 老头极为不悦地哼了一声,随后缓缓睁开双眼。剑客见状便将信封递了过去,并解释道—— “宫里的意思要活的,至于新唐那边……用个假的糊弄过去就行了。” 听到这句,老头的表情忽然僵住了,弟子的话似乎勾起了他的什么回忆,眼神也渐渐变得迷离起来。 见师父怔怔出神没有说话,剑客小声地问道:“师父,此事要不徒儿亲自……” 老头的思绪被打断,他的眼神从迷离变成了锐利。思考片刻后,他将这信递回给弟子,随后淡淡地说道:“让老十三去吧,你就不用参和这事儿了。” 剑客微微一怔,随后问道:“老十三?十三才刚入大满境,让他去是不是不太……” ‘稳妥’二字还为说出口,老头便挥了挥手将其打断。 “叶石啊,有些事你还不懂……总之这件事咱们参与的越少越好。至于女相那边,为师自有说法。” 说罢,老头重新闭上双眼靠在躺椅上,而他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数十年前那个血腥可怕的夜晚…… 虽是有些不明白,但师父的话剑叶石还是必须招办。 “那弟子这就去办。” 第二章 盼贤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二章盼贤今年是唐帝继位三十年,中原依然一片祥和。 新唐的北边有个小村,名叫盼贤,叶长衫的祖辈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座小小的村庄中。 叶长衫想学武,也想读书,毕竟从小听了太多太多的传说——关于英雄和强者的传说,小孩子总是崇拜那些被传唱成英雄的侠者。做梦是孩子的权利,孩童时代做的梦最纯粹、最直接。叶长衫也有梦,而且他有两个梦想,一个便是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强的武者——这是中原大部分小孩的梦想;另一个梦则是如果他不能成为武者,那便去镇里唯一的私塾上学,将来若能混个功名,好歹能改变自家数代猎户的命运。 第一个梦是他自己做的,第二个梦想是叶长衫的父母给他说的。 其实习武能干啥他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这样颇为有趣,至少能保护父母朋友不被坏人欺负。同样,读书能干啥他也不太懂,但父母总是为自己好的,听了总归不会出错。 叶长衫生于一个猎户家庭,从父母给起得名字也能感受到,他父母只是简单希望他将来能丰衣足食。可叶长衫的童年经历并不是那么美好,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可怕’的传说——关于‘天煞孤星’的传说。 传闻叶宝宝出生的那晚,一颗明亮的星光划过夜空,飞入七星阵中。村中年老的猎户见多识广,他们将这颗明亮的星星叫做‘彗孛’——‘彗孛入斗’,大凶之兆也!生于大凶之儿,命至孤!克至亲! 其实这原本是无从考究的说法,可正是因为这些老猎户所说,叶长衫从出身起,便背上了‘天煞孤星’的恶名——传闻孤星煞气重,极克至亲之人,不出数年双亲便会被其克死,而孤星一生也是孤独到老。 可笑么?当然可笑,至少叶长衫的爹娘是觉得很可笑的。但是村中的其他村民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孤星就是孤星,不但会克死父母,就连他们这些邻居也会受其影响。所以,叶长衫的童年甚至不能说是‘不美好’,是真真正正的‘惨’。村中的大人嫌弃他,总会在背地里咒骂着这个将来可能给村庄带来不幸的‘煞星’;村中的小孩排挤他,这些小孩受大人的影响,总是三五成群地围着他骂,骂他是‘孤星’‘灾星’。 好在,叶长衫的父母没有相信这愚昧的流言,始终将叶长衫当正常的孩子养育。在面对不解与欺凌时,他的父母也总是默默地将长衫带回家,放下手中的活来陪伴他。也正是因为如此,叶长衫的性格才不至于孤僻。 除了没有玩伴之外,小叶的童年倒也算平安。也正是因为担心小叶被同村小孩欺凌,父亲时常打猎时也带着儿子。自小跟着父亲上山打猎的小叶,小小年纪,一手弩弓可谓是百发百中,这停在树上的雀儿、刚出洞口的兔子,常常成为他的弩下亡魂。 随着年龄的渐渐增长,叶长衫也学会了独自入山。不过在父母的警告下,他始终没有进入深山之中,而只是在山脚或是一些小山上活动。 今日,叶长衫像往常一样带着自己的小弩弓往山上走去,运气好说不定能猎着些狐狸野兔。 行至山中,叶长衫伏于一块石头之后,安静的等着猎物的到来。做猎人耐心最重要,这是父亲教他的,他也很适合做猎人,年纪虽不大却也不急不躁,总是能安心地等待猎物的出现。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猎物还是没有出现,但叶长衫依旧耐心的等待着。 忽然,草丛中一阵声响,叶长衫机敏的将弩弓对准了声响发出的地方。不一会儿只见一只肉球般毛茸茸的东西从草里钻了出来,叶长衫定睛一看,原来是只白色毛绒绒的小奶狗。小狗身上还拴着一跳细绳,显然是它的主人给他系的。 猎人爱狗,自然不会将他们的好伙伴猎杀的。叶长衫刚想收弩前去看看这只小狗的时候,丛林里突然传来了一声略带奶声奶气的女童声音 “花花!你在哪?花花!快回来,我要回家了,再晚爹爹要骂我们了!” 只见一名小女孩儿出现在叶长衫的面前。这小女孩儿煞是可爱,她头梳两个羊角辫,双目清澈、面若玉脂,红嘟嘟的小嘴不停地喘着气。小女孩一只手扶着树干一只手叉着腰,看来当务之急是想把这气儿喘顺来。而通过红彤彤的脸蛋可以看出,为了追这小狗她是花了不少力气。 “原来你在这!” 小女孩欣喜地说道,便蹲下身去想抱着这只小狗。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明明是一只白色的小狗,却给它起名为“花花”。想到这里,叶长衫不禁发笑。 这一笑,小女孩儿发现了躲在石头处的叶长衫,吓了一跳,再看看他手里拿着的弩弓,突然紧张起来,将小狗紧紧地抱于怀中。小狗被抱着有些透不过起来,无力地发出了“呜呜”的声响。 “你是谁!?你要对花花干什么!?”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叶长衫微微一怔,随后他老老实实地解释道:“小妹妹你、你别紧张,我是山脚下村子里的猎户,来打这鸟儿兔儿的” “真的么!” 小女孩心中依然狐疑,她水灵灵的大眼睛中充满了不信。 叶长衫哭笑不得,只得继续解释道:“真的,我们猎人不杀狗的。” “真的么?” “真的,猎人要靠狗儿追捕猎物,狗儿是猎人的朋友,我们怎会杀” “真的么?” 七八岁的小孩的思想总是是单纯的,无论你说什么她都宁愿选择相信。小女孩的戒心慢慢放了下来,怀里的小狗终于得以喘息,被小女孩放在了地上。 “你追这狗儿一定跑了很远吧?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小女孩这时好像才想起自己要回家了一样,神色略有些急,回头环顾周围似乎有些茫然 “呀!我得赶紧回去,爹爹和哥哥还在等我呢!” “你住哪?” “我也不知道我们在哪,来的时候只顾着追花花,不记得其他的了……” “那你家的地名儿,或者附近的地名儿你记得不?” “不记得了,但我知道我住的地方门口有一颗小树,一条小河。” 这回答又令叶长衫哭笑不得,但小孩子又能懂什么呢,只好继续问她 “你是从哪边跑过来的?” “这边!” 小女孩看了看来时的路,指向了一个方向。 “我对这带熟,这就送你回去如何?” 小女孩怀疑地看着这位相貌平平,皮肤甚至有些黝黑的小哥,不知道他安得什么心。 忽然间,手上的绳子被牵动一般,低头望去,原来那只叫花花的奶狗正亲昵的舔着叶长衫的脚。 小女孩凭着直觉怀疑一个人可以没有理由,同样,她也可以凭着直觉去相信一个人。见自己的小狗对叶长衫如此亲昵,小女孩渐渐放下戒心便微微点头。 叶长衫笑了笑,收拾好东西便领着女孩与小狗向山下走去。 不一会儿,叶长衫带着小女孩回到自己的村庄。 想到小女孩跑了这么长的路定然口渴,叶长衫回家取了些清水让她解渴。不出所料,小女孩拿着水袋想都没想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 叶长衫见状想喊她慢点儿,可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兴奋的声音—— “哇!谁家的狗儿,好可爱” 叶长衫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粗实的小胖墩带着一群小孩朝他们走来。 见到这伙人,叶长衫不禁眉头一皱。原来这为首的小孩儿是村子里王家的王六儿。由于王家的人在镇上给有钱人做工,认识了些乡绅地主,这在叶长衫这个朴实偏远的小村庄里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王家夫妻到了四十多岁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算是老来得子,自然是宠得不得了,平日里少不了好吃好喝的供着这小祖宗。这王六儿吃得是膘肥体壮,加上王家夫妇经常从镇上带些村里少见的玩具给他,很快的,王六儿便成为了村里的孩子王。在村子里偷鸡摸狗、恶作剧做尽,全村上下那他是一点办法都没。 王六儿先是瞧着这狗儿可爱,后又看着叶长衫身边的小女娃儿,那可是玲珑剔透、粉雕玉琢。毕竟是在村里乡里长大的孩子,哪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女孩?虽说小孩子并无男女之心,但自己喜欢的物,终归是想占有,看自己觉着好看的人儿,总是想要在其面前耍耍威风。 “叶家灾星!这狗儿是你的么?把他给我。” 由于平日听惯了这些对自己的蔑称,叶长衫倒也不在意。反而心平气和地解释道:“这不是我的,是这位小姐的。” 王六儿一听,表情有了很大的变化。饶是他再蛮横霸道,在女孩儿面前终究是有些放不开。于是他便动起了心思,‘好言好语’地问道—— “这狗儿……是你的?” 小女孩听了点了点头,但眼中充满了敌意。 “那你把狗儿给我,我用玩具和你换!” “不换!”小女孩斩钉截铁地说道。 “一个不够?那……那两个!” “不换” “还不够?那三个!”王六儿有些急了,他急的到不是得不到这狗儿,而是在众多小弟面前第一次如此颜面丢尽。 “不换不换,就是不换,花花是哥哥送给我的礼物,你就是拿金银珠宝过来我都不换”,小女孩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依然不肯推攘半步。 王六儿听了这句话顿时大怒。从小到大,父母宠着自己、姐姐们让着自己、村里的孩子们跟着自己,仿佛自己就是这个村子的王者一般,哪曾受过这等子气,竟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你......你......给我把这狗强过来!” 一声呼喊后,身后其他的小孩竟对他言听计从,想都不想地冲了上来。 叶长衫见状伸出手臂将小女孩儿护在身后。他常年跟随父亲上山狩猎,自然少不了苦活累活,小小年纪倒是练得一身精壮。这些同村的小孩儿有大有小,小的上来被叶长衫一把推开,大的只是扯住他的衣服,毕竟只是十来岁的小孩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孩的善,是人性中最原始的善,不需要经过思考的善;同样,小孩的恶,也是人性中最原始的恶,不需要经过思考的恶。 王六儿在这一刻竟有种从未有过的恼羞成怒的感觉,趁着这些小孩缠住叶长衫的时候,他径直走向小女孩,狠狠地踢了小奶狗一脚,疼得小奶狗发出了呜呜的哀嚎——得不到的东西,就毁灭它吧。 小女孩见听到小狗的惨叫,看见它洁白的身子上多了个脚印,一股莫名的心疼与悲伤爬上了心头,一边蹲赶忙蹲下身子去护住她的狗儿,一边抑制不住地抽泣了起来。 叶长衫见状顿时愤怒了。一个猛劲过去竟是挣脱了这些小孩,一拳打在王四儿的身上。 王六儿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地上。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叶长衫,他心中震惊无比,心道这个人见人欺的灾星竟敢当众欺负自己?这还有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了! 只见王六儿喘着大气,发疯了一样地喊着:“打他!给打他!使劲地打!” 不一会儿,叶长衫和这群小孩便扭打在了一起。 起初叶长衫还能与这群小村霸抗衡,但渐渐地他寡不敌众,从扭打变成了抱头挨打。 “不许打人!” 这时候,一声雄浑的声音打断了这场厮打。抬头看去,一个黑髯褐眼的中年男子,一手抓住一个孩童将其拨开。 “爹爹!”小女孩见了这男子,发出惊喜的叫声便扑入了男子的怀中。 王六儿此时也冷静了许多,打是不可能再打了,这人拎小孩像拎小鸡一般,再傻的人也看得出力量的悬殊。况且王六儿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一见这男子气度不凡,衣饰虽不算华贵,但也远不是他们这些村民能买得起的,是以他断定这男子定是他父母口中所说的城里的‘大人物’。 王六儿不能找小女孩撒气,只得恶狠狠地向着叶长衫吐了口唾沫,然后挥挥手道—— “我们走,叶长衫你给我等着!” 说罢,这群顽童一溜烟地散去。 “依儿!你没事吧” “爹爹,我没事儿,就是花花被那胖小子踢了一脚。” “不打紧,你没事就好。” 这对父女说话间,叶长衫从地上爬起,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擦拭了嘴上的脏水。他抬头看着跟前的男子,只见身高八尺有余,虎目圆睁,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看着穿着打扮,却不像是中原服饰。 看着爬起身的叶长衫,男子不禁问道“这位小哥是…...” “这位哥哥刚才护着我和花花,是好人!刚才我在山上迷路时候,也是他带我下来的。”小女孩急忙解释道。 想起方才叶长衫被那群顽童欺凌的画面,男子不禁皱眉。但他非此地村民,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抱拳道:“这位小哥,多谢对爱女出手相助。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在下再登门拜谢!” “哦,不打紧,王六儿太欺负人了,这点小事没什么。” 男子倒也干脆,他点点头直接说道:“那便告辞!” 说着,男子便带着小女孩儿转身离去。而那小女孩儿倒是有些不舍,毕竟对于小孩来说,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难”。 小女孩向叶长衫挥舞着小手以示告别。叶长衫也挥手以示回应,待这对父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叶长衫也转身向家中走去。 第四章 池中金鳞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四章池中金鳞叶长衫被拉至客栈内,那白衣少年吩咐小二准备了些果食送入客房内,丢下些银钱回了客房,小二得了钱,自是忙不迭地去为客官准备。 入了屋内,依依乖巧地倒了些茶水,递与叶长衫与白衣少年。 叶长衫微微点头以表谢意,可那白衣少年却习以为常,拿过茶水咕咚咕咚地就喝完了,也不管袖子是否沾满了灰尘,‘豪气’地往脸上一擦。只见那袖上泥土粘在脸上的,竟是浑然不知。 依依倒是心细,拿毛巾沾了些水贴心地帮他擦拭。 稍稍喘了口气,少年学着大人抱拳,道:“我叫英平,英俊潇洒的英、天下太平的平,这是舍妹,名叫伊依,所谓伊人的伊、杨柳依依的依。” 这白衣小哥长得到还算英俊,但你要说天下太平那还是免了吧,你所到之处怕是都不太平。 叶长衫心中暗暗嘲笑着,但脸上却没有表露任何。他也学着英平,双手抱拳道:“我叫叶长衫,竹叶的叶、长短的长、衣衫的衫” 双方一番自我介绍后,英平毫不含糊,豪爽地说道:“长衫兄弟!你两次助我兄妹脱险,我英平恩怨分明,说吧,你想要啥,钱财还是物件,只要我有的,定然送与你。” 这英平虽是莽撞,但对待自己人倒是真心。看他说的这话也真诚,回想起刚才他风风火火地跑来为伊依寻仇,却也是个有仇必报、有恩必还的主儿。一想到这儿,叶长衫对英平的印象倒有些改观。 面对英平的慷慨,叶长衫淡淡一笑,道:“爹爹教过我,路见不平要出手相助,这点小事无须再提” 英平双眼一亮,像是遇到知己一般。他握住叶长衫双手,激动地说道:“好哇!长衫兄弟果然是条汉子!你这朋友我英平交定了!依依,去给哥哥弄些酒来,我要与这长衫兄弟结拜!” 啥?结拜兄弟?这又是哪一出? 叶长衫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只是听闻过那些义薄云天的侠义之士会结拜为异性兄弟,但轮到自己还真是头一遭。虽有些新鲜但有觉得有些唐突,当下找了个话将这结拜之事岔开。 “昨天那中年男子也是你父亲么?” “昨天?你说的是...嗯...是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么?那是依依的父亲,是我的义父。” “义父......?” “是!我义父!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是义父一手带大的。” 英平似乎对这个话题倒不忌讳,直言自己的身世。 叶长衫一怔,虽然他能感觉英平早已接受这个事实,但他也不好过多去问,只得继续询问他义父的情况。 “我瞧你义父......不是中原人士?” “对,义父是草原来的胡人。而且我母亲是胡人,但父亲是中原人。哦!我这身摔跤的武艺便是义父教与我的,有机会我把这摔跤的功夫也教给你!” 说罢,英平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得意的神色。 叶长衫礼貌而又不失尴尬地笑了笑,心道:你义父来教还差不多,你可就算了吧。 “你呢?你就是本地人?”英平再次开口问道。 “是的,我打小就出身在这盼贤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在这村子里,爹爹是村里的猎户,我家祖祖辈辈都是猎户。” “猎户?那你会打猎么?”英平听到打猎二字,声音突然高了一个调子。 “会一些些,也就是些兔子、鸟儿什么的。” 叶长衫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些动物在他看来与游戏无异,算不得真的打猎。可英平却不这么认为。他两眼放光地看着叶长衫,打猎对于他来说倒是个很好玩的事情,新鲜的很。 不过也不能怪英平,十岁出头的少年,看他的衣着打扮也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打猎这种事自然接触的少些。 叶长衫见英平如此稀罕,便点点头应允了。 “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见叶长衫点头,英平兴奋地椅子上跳了起来说道。而后,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生于何年、年岁几许? “我生于永昌十七年,今年十二岁” 叶长衫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头雾水,来不及多做思考就将自己的年岁脱口告知。 “我生于永昌十八年,小你一岁,那我认你为兄,与你结拜为异性兄弟如何?” 叶长衫哭笑不得,原来英平还对这结拜之事念念不忘。不过见他如此执着,叶长衫倒也也正视起这结拜之事。 唔…….好似英平这小子除了莽撞些、迷之自信些,倒也没什么缺点……而且这家伙还挺够意思的…… 想到这些,叶长衫不禁有些意动,毕竟二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这结拜之事叫人有些热血难平。 “好,那就......” ‘吱——’ 还没等叶长衫说完,客房的门被推开。而后,便见昨日那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见屋内多了一位少年,男子不禁感到奇怪。定睛一看他立马认出这是叶长衫。男子彬彬有礼地对着叶长衫行礼道:“这位小哥你怎在此?在下有事在身,今日未能前去相谢,还望见谅”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叶长衫连连挥手说道,心里寻思这草原胡人确实直爽。 “在下伊鸿雁,这位是小女伊依,这位是我义子英平。不知这位小哥姓名?” “我叫叶长衫。” “原来是叶小哥,昨日之事十分感谢,若不是叶小哥,依儿在山里迷路,山中猛兽四出,定然十分危险。” 说着,伊鸿雁竟是双手抱拳,躬身答谢。 这一谢倒是让叶长衫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愣在原地硬生生受着。 “今儿的事也要谢谢长衫哥哥呢!” 看见爹爹与哥哥都与叶长衫十分投缘,站在一旁的伊依便也亲切的叫起了长衫哥哥。 “今儿的事?”伊鸿雁感到不解。 “没、没啥事,就是刚才我跑去村里想答谢一下叶小哥,也在山里迷路,是他带我走出来的。嘿嘿……” 英平怕刚才的糗事被义父知道,连忙插话打断。紧接着,他又岔开话题,道:“明日我便去叶小哥家中,登门拜谢,义父你看如何?” “不可!忘记我说的话么?今日你偷偷溜出客栈之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伊鸿雁立马否决道。 “可…...可整日待在这破地方实在无趣。”英平央求着。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这事我会去办,你带着依儿好好地呆在这,此事无需再提!” 见伊鸿雁口气突然加重,英平顿时耷拉着脑袋,不再提及此事。 叶长衫见此情形,也识趣地起身告辞。 伊鸿雁将其送至客栈门口,叶长衫回礼道不必远送,两人就此别过。 …… 次日,伊鸿雁早早地就醒了过来。见英平和伊依两人还在熟睡,他洗漱一番后胡乱地吃了些馒头,便急匆匆地走出了客栈。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了一颗大槐树下,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无人影踪迹,索性坐在地上。 前些日子接他到一封来信,信上只有一句话,是让他立马赶往盼贤村附近安身,每日到去盼贤村必经之路上的那颗大槐树下等着,并嘱咐他阅后即焚。信上没有署名,但他看到信封里滑落出的那半块玉佩,便什么都明白了。伊鸿雁没有任何犹豫,连夜带着义子与女儿赶往盼贤村,并千叮咛万嘱咐俩人切莫离开客栈,自己则是每日到这颗槐树下等。 今日是第三日,伊鸿雁估摸着,自己等的人也快到了。 …… 伊鸿雁在槐树下盘坐着,也不知时辰过了多久。 太阳逐渐爬了上来,周围的环境愈发的闷热,汗珠逐渐从额头上渗出,贴身的衣服已渐渐被汗水侵蚀,饶是再沉得住气的人,也会被这份躁动所逼得坐立难安。 “人在哪?” 就在伊鸿雁有些焦躁不安的时候,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传入伊鸿雁耳中,将他吓了一跳。他回头一看,只见一青衣公子出现在他身后,可他过来的时候并未发出半点声响,这神不知鬼不觉的到来,着实唐突。 伊鸿雁赶忙爬起身,也顾不得拍身上的树叶与泥土,上下打量着这位男子,机警地问:“敢问公子为何而来?” 男子淡淡答道:“为这池中金鳞。” “哦?何谓金鳞?” “自然是真命天子” “恕在下冒昧,何人要那池中金鳞?” 青年男子轻叹一声,道:“自然是天下苍生。” “那公子又是何方神圣?” “在下并非神圣,只是那千牛山下一寒门弟子。” 听及“寒门”二字,伊鸿雁心跳突然加快了一下,眼光中透露出了震惊之色。他也算见过无数大风大浪,但此时却身子难以自抑地颤动起来。 “难道…...难道是...先生让公子前来的?那…...那…...”伊鸿雁激动得竟然有些说不出话。 “这世俗之事我向来不管,但老师让我带句话,说伊先生听了自然明白。” “公子请讲!” “不思苍穹岂为鸿,无鳞安敢思苍穹;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无鳞安敢思苍穹......一遇风云便化龙......” 伊鸿雁低头将这句子默念了几遍,忽的眼神异常明亮。 “你可以带我去找人了么?” “事不宜迟!在下这就带公子前去!” 说罢,伊鸿雁便急匆匆地带着青衣公子往客栈走去。 第五章 变故(上)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五章变故客栈内,伊鸿雁不知道的是英平其实是在装睡。 在听到义父出门的声音后,英平一蹬腿便坐了起来,走到义父床前摇醒了正在酣睡的伊依,兴奋地说道:“依依!依依!快起来,!哥哥带你打猎!” 伊依还有些起床气,极不情愿地睁开了朦胧的双眼,嘟囔着小嘴说:“打猎……?爹爹不是不让你出去么?” “我观察了,这两日你爹爹每日都是日出便出去,约莫黄昏才会回来,咱们就偷偷出去找找长衫,他发现不了的。” 英平得意地说着,好像一切事物都掌握在他手中一般。 伊依是极不情愿去的,但向来那这活宝哥哥没什么办法,更何况自己孤零零一人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客栈,自己也是有些怕。 没办法,伊依只得换好衣服,同英平离开客栈。 英平带着妹妹急匆匆地向外走去。可兄妹二人刚想跨出客栈的门时,就听见小二喊住了他们—— “诶——诶——两位公子小姐,你们这是要上哪去?” 见小二想拦着自己,英平大为不解。他可不是什么好脾气,便呛道:“你算老几?管得着么?” 见英平语气不善,小二也倒也不在乎,反倒是陪笑着说道:“公子的父亲说了,今日让我帮忙盯着公子与小姐,哪儿都不准去。” 原来伊鸿雁对英平是极其不放心,临走之前丢给小二一些铜钱,让小二盯着英平。 “他给了你钱还是允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盯着我?” “这......这个......嘿嘿......受了人家的钱财,总是要帮到别人嘛。” 小二见被英平识破,倒有些不好意思。 英平先是有些无奈,但随后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立马笑道:“原来如此,小二哥不必担心,我与妹妹去那前面村庄会一朋友,很快就回来!待会儿若是我爹问起,你便说我俩去叶小哥家中玩耍”。 说罢,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铜钱,扔给小二。 小二虽贪财,但受人之托却不能忠人之事,仍然有些犹豫。 英平倒也是了解小二心中所想,于是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些铜钱,递给小二。 小二终究是见钱眼开,便也不再阻拦。 于是英平便拉着妹妹兴高采烈地向着小村庄走去。 ...... 叶长衫在家中正看着父亲送他《千字经》,忽然听见外边传来英平的声音—— “长衫——叶长衫——你住哪儿?我们来找你了!” 叶长衫闻声放下书本。他出门一看,原来是英平带着伊依满村挨家挨户地找着他。 叶长衫见状连忙挥手示意。英平在看见叶长衫身影后不禁一阵欣喜,拉着本就气喘吁吁的伊依一阵狂奔,险些摔倒在地上。 叶长衫将兄妹二人迎入家中。 在简单地与叶家夫妇打过招呼后,英平便缠着叶长衫,央求着带他俩去打猎。 叶长衫感到奇怪,问道:“你义父不是不让你出来么?怎么你还是过来了?” “义父出门办事儿去了,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我的好兄弟,你看我来都来了,你就带我去吧!” 英平瞪大了双眼,挚诚地看着叶长衫。 叶长衫看了看英平,又看了看伊依。只见伊依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在一旁闭着眼无奈地摇着头——这是在告诉叶长衫,这阵仗我见多了,你拗不过他的,从了吧! 无奈,叶长衫只得收拾了猎具、水袋带着兄妹俩上山去了。 …… 离盼贤村不远的雍城一家客栈内,一名身着北魏服饰的男子正在地字一号房内。不一会儿,客房的门被推开,一名同样身着北魏服饰的女子走了进来。 “打听清楚了?”男子面无表情地问道。 “清楚了,往西南边走了,西南方向只有一个小镇,他们定是往那儿去了!”女子恭敬地回答到。 “确定是他们么?”男子有些不放心。 “八成是他们,一个中年胡人男子带着两个少男少女。” “出发吧!”男子淡淡地说道。 女子对此话并无疑议,拿起包袱跟随男子快步走出。 …… 小二哼着小曲儿欢快地干着活儿。今儿他心情甚佳,这父子二人着实大方,一来一回得了两笔小钱,顶得上好几日的赏钱呢!这偶得横财精神确实神清气爽,干起活来也丝毫不觉得疲累。可正当他愉快地干这活儿之时,突然间一股令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从头顶灌入,沿着脊柱向身子上延伸,令人背后发麻! 小二抬头一看,发现两名腰间佩着剑的男女神色冷峻地盯着他。感受着这如同巨人藐视蝼蚁一般的眼神,小二不禁一颤。 “两...两位客官...您二位是...是需要住店还是......”小二颤声问道。 那女子根本不理会小二的话,冷声问道:“可曾见过一个胡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带着一男一女俩小孩” “请、请问您二位是......” “噌”的一声,那女子将手中利剑抵于小二脖子上,吓得小二差点尿了裤子。 乖乖,这钱还没花掉,小命就要丢了! 小二本就胆小,当下便将伊家父女与英平的消息全盘拖出—— “那、那三人住在天字三号房……胡人男子卯时便、便出去了……与、与他随行的少男少女随后也出去了……” “那他们去哪了?” “少男少女好、好像去了前面的村子,说、说是找一个姓叶的朋友……那小村大部分人都姓王,叶姓的没几家,很好找……那胡人男子,小的我真的不知道去哪了……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男女相视一看,不再理会小二,一个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身影。 在确定男女离开后,小二瘫坐在地上仿佛全身都没了力气。他伸手一摸裤裆,竟隐隐约约有些湿漉漉。 …… 经过一番探寻,一男一女来到叶长衫所在的小村庄。 果然如小二所言,这座村子姓叶的只有一家。在探听出叶长衫家中地址后,这对男女默默对视一眼,而后携剑向叶长衫家中走去。 …… 叶长衫行至半路,一摸腰间发现自己忘了带小刀。于是他只能让英平兄妹在原地勿动,等他回家去取。英平倒是心急,满口答应了下来,还催促叶长衫快去快回。 叶长衫一路小跑回到家中,发现自家的门半开着,便觉着有些不对劲。他连忙推开门,发现父亲母亲倒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毫无力气怎么也爬不起来,口中流着的唾液混着丝丝鲜血。父亲看见到了叶长衫的到来,使出了全身的力量,无力地向他挥手。嘴中发出有气无力细微的声音—— “快——长衫——走——快走——” 叶长衫见状哪里还顾得着其他,赶忙跑了过去想扶起父母。 可就在这时,他后颈处突然被一强大的掌力一拍,旋即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叶长衫四肢无力,硬生生地就趴在了地上,无力的咳嗽了起来。还未等叶长衫反应过来,他的身子被一只靴子撩着重重地翻了过来,两名男女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那男孩在哪?” 佩剑女子如若冰霜的声音钻入叶长衫耳内,令人感到格外寒冷。 叶长衫瞬间明白了,这对男女是冲着英平来的,这小子衣着华丽出手阔绰却出现在盼贤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定然是躲着谁!不过叶长衫为人厚道,不可能将英平供出。 叶长衫强忍剧痛,回答道:“我是这村子的猎户,家中就我一个独子,不认识什么其他人……” 那女子眉头微微一皱,她似乎不准备与叶长衫说太多,提着剑便向他母亲走去。 叶长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恐之下刚想开口。 可女子的动作太快!一阵刺眼的剑光闪过,他还没看清楚这一切,那女子就准备将锋利的剑收入鞘中,剑锋上却多了点点血滴。 “娘——!” 叶长衫绝望地大声喊着,但却无济于事,母亲就这么绵软无力地躺在自己的面前,再也没了生气。 第六章 变故(下)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六章变故叶长衫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平日里对自己无微不至照顾的母亲就这么死于陌生人的剑下,这个朴实无华、十分本分的女人就这么被人残忍地杀害了! 叶长衫的泪水夺眶而出,流入口中,感到分外的苦涩。他扭动着疼痛的身躯,奋力的向母亲爬去。而就在这时,那女子又踩住叶长衫的身子,令他无法动弹。 “这下你说了么?”女子冷冷地问道。 叶长衫还沉浸在母亲惨死的悲痛之中,无力、悲愤、彷徨,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这时候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娘死了,娘死了……娘就这么死了,娘被他们杀了,他们为什么要杀娘亲,为什么?为什么! 思至此处,两行泪水又顺着叶长衫脸颊流下。 女子冰冷的目光落在叶长衫身上,看着叶长衫魂不守舍的样子,她也不再与他废话,径直走向他的父亲。 叶长衫见此,心中顿时慌乱了起来。 父亲!他们要对父亲下手!他们还要对父亲下手!这天杀的狗男女,和那英平什么仇恨、和我叶家什么仇恨,要对我父母下如此狠手! 此时叶长衫的眼睛已从悲愤变为了愤怒,他瞳孔剧缩,额头青筋暴起,拳头紧握,指甲陷入肉中,血流不止,可他却浑然不知。 要不要将那英平的行踪说出?叶长衫内心极为复杂,这对残忍的男女知晓之后会不会放过爹爹与我?虽然与英平只是初识,但那小子待我如兄弟一般,我该不该出卖他?可若不告诉狗男女,爹爹的性命就......不!这狠心的女人已经杀死了娘亲,爹爹与我的性命对他们如若蝼蚁,即便我告诉他恐怕也要遭她灭口,不行,我不能说!一定不能说! 女子眉头微微一瞥,不曾想到这山村猎户家的小子竟是块如此硬的骨头。女子转头望向那男子,似乎是在征求意见。 原本置身世外的男子皱了皱眉头,他俯视着趴在地上如同一只待宰羔羊的叶长衫,眼神中夹杂着一丝蔑视与厌烦。 男子走到叶长衫的身前,随手拿起庭院中的一根细竹棍,而后在叶长衫的胸口轻轻地一点—— 霎时间,一股肝胆俱裂的疼痛从叶长衫胸口向着五脏六腑扩散,好像有一股如烈火般炽烈、又如玄冰般寒冷的气息在体内横冲直撞,令人痛不欲生。 叶长衫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如此的沉重、如此的疼痛,好似下一次便要从胸口跳出,但他依旧紧咬着牙关,眼珠暴突,里面布满了血丝,耳朵、鼻控内渐渐渗出了血迹,他正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楚,但他依然没有说出半个字,死死地守护着最后的信义。 “吱吖——吱吖——” 树上的知了正在不停地叫着。炎炎烈日炙烤着这片大地,时不时会有一阵清风吹过,将那茂盛的树叶吹得左右摇晃,仿佛正对这不起眼的小屋内所发生的事情连连摇头。 叶长衫的心跳随着知了的叫声一共颤动了数十下。每一次颤动,他就像从万里高空坠入那无尽的深渊一般;每一次颤动,他就像从地府到人间、再由人间到地府经历了一次生死一般;每一次颤动,他就像全身所有的骨头都被拆卸了下来,又被重新组装了回去一般。 男子双眼逐渐眯成一跳细缝,又慢慢俯下身子,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如若死鱼一般的少年。其实按照大师兄的吩咐,他们此行是需要那少年活着带回北魏,至于另一个替死鬼他本来还有些发愁,如今看着死不松口的叶长衫,他反倒觉得这个问题也很好结局。 男子眼中带着一丝冷漠、一丝不解。不过就算最后要杀了叶长衫,那也得从他口中套出少年的下落。于是,男子将那手中的竹棍往叶长衫的胸口又是轻轻一点。 叶长衫胸口的那股气息瞬间不见踪影,他如同从地狱回到天堂一般。 男子并没有给叶长衫太多喘息的机会,他慢步走向叶长衫的父亲。 叶长衫见状又是一惊,惊慌之下他大叫一声—— “爹!” 男子没有给叶长衫任何机会,又是一道剑光闪过,叶长衫的父亲重重地倒在妻子身边。 叶长衫彻底崩溃了,短短一瞬的时间他便失去两位至亲,这叫他如何能承受? 男子再次走到叶长衫跟前,他抬起脚踩在叶长衫的头上,冷冷地说道:“说,若是再不说,我连你也杀! 悲伤,愤怒,绝望,惊恐! 这些情绪正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叶长衫的心智。供出英平其实很简单,但事到如今他却不知为何自己会死死守护着他。男子越是威胁、越是折磨,他内心越是强硬! 眼见叶长衫迟迟不肯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男子彻底失去了耐心。他准备再次下手折磨一番叶长衫,而就在此时,他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天地之息!霎时间,男子惊恐地转头望向屋外,神色无比的凝重,如临大敌。 树干上的蝉忽然叫得更加狂躁…… 轻轻摇曳的树枝也剧烈摇摆,飒飒作响…… 刚才还在屋外不停地狂吠的土狗,此时夹着尾巴奔跑着离开此地……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压迫感瞬间包围了整个屋子,仿佛下一刻要冲破这间小小的土屋。两名男女感受到了这份强大的气息,同时拔出了腰间佩剑,如临大敌! 二人环顾四周,额头上细汗密布。可未等他们发现大敌的踪影,一股强大的剑意排山倒海一般袭来,虎啸龙吟、势不可挡! 这剑意仿佛从那百里开外的远方、从那万里之外的云霄之上、从那林木青翠的深山老林之中、从自己所踏的土地下,从东南西北、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向他俩势若雷霆地刺来。 此刻,纵使男子是大满境界的强者,面对这如狂风暴雨般的剑意,也毫无还手之力。 两人单膝跪地,一手用剑顶着地支持着身子,一手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六月的天,孩子的脸,前一刻艳阳高照、下一刻瓢泼大雨。而屋子内的情形也和这六月的天一样,刚才还如同这片土地的主宰一般,转瞬之间,自己便像那案板上的鱼肉,形势的逆转就在刹那之间。 不一会儿,屋子的小门被轻轻推开。只见一气宇轩昂、仪表堂堂的青衣男子踱步而入,这男子眼神平静如水,又仿佛眸有星辰,嘴角微微上扬,又马上轻轻地落下,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再看他双手空空如也,并无利剑。 “天、天玑强者......咳、咳咳……你、你是......” 男子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说道着。 可不等他把话说完,青衣男子便打断他的话语。他不急不慢地说道:“滚出我大唐,不论你是草堂那老花农派来的也好、是魏宫那女人派来的也好,都给我滚!我饶你二人一命,永世不得踏入我大唐半步!” 那男女闻此话语,也不管身子伤势有多重,两人搀扶着,狼狈不堪地逃出门外。 此时,叶长衫也不顾这来着是何方神圣,他一心只关心父母是否还有救。 青衣男子见那对男女离开之后路,立马走过去查看叶长衫父母的伤势。在为叶长衫双亲搭手把脉之后,青衣男子叹了一口气,对着叶长衫轻轻地摇了摇头。 叶长衫不敢相信这位绝世强者的摇头示意,他猛地扑向父母的遗体,可刚一爬起,双腿软弱无力,又到了下去。 青衣男子微微皱眉,而后他像是明白过什么,用手掌轻轻搭于叶长衫胸前。 一股春风般暖人心神的气息从叶长衫胸口传入身体,迅速扩散至全身。叶长衫也因此有了力气,他跑上前去抱住了父亲,泪水顺着脸颊长流不止。 “爹——!” 叶长衫号啕大哭,此刻的他无助至极。而后,他又如若疯癫地喊着哭着,发疯一般地将地上的母亲拉入怀中。 自己还未曾成长、还未曾尽孝,甚至在父母临死前都没来得及告别,便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最熟悉、最亲近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毫无还手之力。 “爹——娘——!” 这声爹娘喊得凄惨至极,撕心裂肺。 “孩儿不孝!都怪孩儿命中带‘孤’——克死了爹娘!” 叶长衫哭得极为悲痛,他不停地用手打着自己的,像是在为自己带来的灾难自我惩罚。 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面对父母双亡,将这过错完全揽在自己身上,双手下着死力气不停地、狠狠地打着自己,这画面叫人看了怎不心疼? 伊鸿雁此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见了眼前的情景,不禁一呆。随后他抬头向青衣男子看去,仿佛在询问一般。 青衣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长衫——长衫——你拿到小刀没......” 英平风风火火地带着伊依从山里跑了回来,一进门发现义父也在本想撒了丫地跑,但看见眼前的景象后他又被吓得呆在原地。伊依跟在哥哥身后也进了屋子,看着这惨烈的情景,她更是吓得不轻,不一会儿便哭了起来。 叶长衫抱着父亲与母亲的遗体,痴痴地瘫坐在地下。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在遭此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折磨与重击之后,情急之下竟是晕死了过去。 伊鸿雁与青衣男子赶忙将他扶住,抱至屋内的床上。在简单地检查一番后,青衣男子表示叶长衫不过是昏了过去,并无大碍。 伊鸿雁得知叶长衫无大碍后也稍稍松了口气。随后他走到英平面前,本想狠狠地训斥一番义子,可在想到什么之后,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英平呆在有些慌神,他心中何尝不是愧疚、懊恼?自己的贪玩、任性害了叶长衫的父母,自己该当如何? 伊鸿雁看出了义子的内心,他宽慰似的拍了拍英平的肩膀,道:“别想那么多了,你带着依儿先出去吧,我来帮叶小哥善后吧!” 第七章 后事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章后事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似乎想冲刷掉这世间的一切污浊,狂风将大雨吹得一阵又一阵的,一道闪电划过将天空割裂,却将云与地连在了一起,雷电的轰鸣声仿佛在述说着什么不平与不甘。 屋内叶长衫正躺在床上,他面无血色,嘴唇苍白,时不时无力地咳嗽几声。 一旁,伊鸿雁站在门前,望着门外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英平也在一旁坐立难安,一会儿坐在凳子上,一会儿站起来在屋内打圈,一会儿悄悄地凑上前去观察叶长衫的情况。 伊依则乖巧地拿着毛巾,不停地帮叶长衫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滴。 至于那位青衣公子倒是悠哉得很,他拿着桌子上的《千字经》看得是津津有味,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叶长衫在混沌之中感到很燥,无比的燥。一股热气从丹田上涌,穿过五脏六腑,最后在他脑子里打转。混沌之中,叶长衫忽然感到天旋地转,他开始重重地喘气。紧接着,他口中开始念着什么,先是很小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直到他突然间坐了起来,嘴里大喊了一句—— “不要杀他们!” 这一叫喊将屋内所有人都惊了一下。这时候,英平第一个跑了过来,眼神中满是关切。他问到:“长衫,你怎样?你还好吧?现在感觉如何?” 伊鸿雁见状也走了过来,低声问到:“叶小哥,你感觉如何?” 叶长衫环顾着屋内的景象与人,目光呆滞,他多么的希望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但周围的一切却在告诉他,这并不是噩梦。 伊依见叶长衫起来,倒了杯热水说道:“长衫哥哥,喝口水吧。” 叶长衫接过伊依手中的水,一口喝了下去。而后他翻滚下床,痴痴地问到:“我爹和我娘呢?” 伊鸿雁闻此,叹了口气,说道:“两位都安顿好了,在隔壁屋呢。” 叶长衫的泪水抑制不住地顺流而下,断断续续抽泣声听着令人心疼。 “叶小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伊鸿雁安慰道。 叶长衫扶着门和樯,吃力地走向了隔壁。 整个过程,青衣公子不过是抬头看了看叶长衫,在确定叶长衫并无异样之后,便又拿起书,重新低下了头。 叶长衫踉踉跄跄地来到隔壁屋子。看着地上两个草堆堆,叶长衫无力地跪了下去。此时他不再哭泣,只是呆呆地望着父母的遗体—— 爹娘的遗体正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眼前,而他们却永远没法再与自己说话。这一刻,一家三口离得如此之近。而这一刻,一家三口却离得如此之远。 回忆起父亲粗糙而有力双手、回忆起母亲温柔而纤细的话语,叶长衫喃喃自语道:“是我害死了爹娘...我是孤星...我克死了他们…...” 叶长衫口中不停地重复着这几句,除此之外他再也不知道说什么。 叶长衫跪在父母的身边久久不愿起身。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支撑不住,重新倒在了他们身旁...... “时间,唯有时间才能抹平伤痕呐!”隔壁屋内,伊鸿雁轻声叹道。随后,他心中默默地对着叶氏夫妇说道—— “你二人安心去吧,叶小哥替平儿死守秘密,你夫妻二人因此丧命,我伊某人会照顾好叶小哥的!” …… 次日,叶长衫睁眼醒了过来,看见旁边英平正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口水得一桌子都是。另一边伊依则趴在自己的床边上,而那青衣公子则是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看样子也是睡着了。 伊鸿雁早已醒来,见叶长衫醒了过来,便过来扶他下床。 叶长衫下床后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昨日遭受的创伤已没有那么严重,示意伊鸿雁不用扶着自己。 伊鸿雁见状,也只好松手。随后,他端上了一些馒头与茶水。毕竟叶长衫已经有一天没有进食了,身心都遭受了如此冲击,不进食身体哪里顶得住? 叶长衫目光呆滞地望着隔壁,并没有伸手的意思。伊鸿雁便劝道:“叶小哥,你先吃些东西吧。” 叶长衫依然不为所动。 伊鸿雁无奈地说道:“叶小哥,你先吃完这些吧,人死不能复生,令尊令堂的身后之事总是要办的,不能让他们总是躺在这屋内吧?” 是啊,爹爹与娘亲的丧事总是要办的,否则,他俩横尸于此,怎能在天安息? 见叶长衫神情有些变化,伊鸿雁继续说道:“没力气如何办事呢?所以啊叶小哥你赶紧吃些东西。” 叶长衫痴痴地点了点头,随后拿起馒头用力地啃了几口。 …… 三日守夜之期已过。 伊鸿雁为叶长衫请来了一位白事知宾,并出资买了两口上好的棺木,将叶长衫的父母好生安放。 合棺前,叶长衫紧紧地握着父亲与母亲的手,久久不愿松开。他知晓,这一别只怕是永远无法在看到父母的面庞,而父母也永远要住进那座小土墩中。想到这里,叶长衫更加握紧了双手。 一切安排妥当后,叶长衫、伊鸿雁、英平、伊依四人孝衣白巾站在一旁。 “父母饲我大,我饲父母老——” 叶长衫跟着白事知宾有气无力地喊着,随后用筷子点了一点红糖置于父母口中。联想到自己日后再也没有替父母养老的机会,叶长衫心里不禁悲痛万分,眼泪又再次流了下来。 一旁的伊鸿雁等人不忍再看下去,纷纷扭头。 合棺、下土、埋土、立碑。 叶家本就人少,如今只剩叶长衫一人,是以葬礼并没持续太久。 眼见父母已‘住进’最后的小屋,叶长衫便跪在坟前,用力的磕了三个响头。 英平在一旁看着心中五味杂陈。这几日他万分自责,若不是自己贪玩、若是他安心待在客栈内,定然不会连累长衫的父亲与母亲。此时此刻英平真的希望躺在坟里的人是自己。 想到这里,英平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他跟在叶长衫身后‘扑通’一声跪在坟前,正声说道—— “黄天在上,人神共证!从今之后,叶长衫便是我英平的异姓兄弟,吾愿与之生死相依、患难与共!只要我英平有一口饭便分他半口,只要我英平有一两银子便分他半两,叶长衫的爹、娘便是我英平的亲身爹娘,长衫的父母之仇便是我英平的父母之仇!誓与仇人不共戴天!” 说罢,也同样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随后,不等众人回过神英平又接着说道:“爹爹!娘亲!今日您俩暂且入土为安,在天上好生安息,待我与长衫日后为您俩报仇雪恨!” 随后,英平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刀,并在手心划了一刀,瞬间手掌鲜血直流。 伊鸿雁见状吓了一跳,他本想上前阻止,可转念一想,却又收回了脚步。 只见英平将血滴在一杯酒杯中,端于面前与头平视,而后脖子一仰将这杯酒水一饮而尽——火辣刺鼻的灼烧感顿时贯穿了整个喉咙,将他呛得连连咳嗽。 原来酒这玩意儿这么难喝,为啥义父常常喝得如此陶醉?英平暗道。 看着英平一系列的动作,叶长衫呆滞的眼光中似乎多了丝丝光亮。但他依旧不言也不语,就这么半耷拉着脑袋盯着英平。 忽然英平跪着转过身,向着叶长衫也拜了三下。 叶长衫依旧沉默不语,但他直起身子也向着英平拜了三下。 三拜之后,英平默默地伸手拍了拍拍叶长衫的肩膀,随后用力地抱住他以示安慰。最后,英平松开叶长衫,起身回到义父的身边。 见叶长衫仍不愿起身,伊鸿雁说道:“让叶小哥在这陪陪爹娘吧,咱们先回去。” 众人也只好如此,纷纷转身离开。 临走之前,那青衣男子也拿起一杯酒,双手一揖,将杯中酒洒在那小坟前。完事后,他便转身潇洒离去。 …… …… 繁忙的小村子渐渐归于平静,各家各户在经历了一天的忙碌后,都回家与家人一起共享天伦。 山里的夜格外凉爽。微风徐徐地吹来,草丛之中,蛐蛐正欢快地叫着。村庄中时不时传来几声犬吠,一片祥和,好不安逸。夜空中,月光与星辰印在上面,望着那饱满圆月发出的皎洁月光,令人感到格外平静。 院子里,英平正咬着一根稻草坐在石阶上发呆。 伊鸿雁从屋内走了出来,见英平若有所思地坐在那,便不忍打破这份难得的平静,转身向屋内走去。可过了没多久,他又走出屋子,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到英平面前,对他说道—— “平儿,义父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安全的地方。” 英平正发呆发的起劲,竟是没注意到义父已经走到自己跟前。他愣了愣,问道:“什么?又要去哪儿?” 伊鸿雁深吸一口气,郑重无比地说道:“寒门” “......” “......” “你、你说哪儿......?” 英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怕自己愣神听错了,就再问了一遍。伊鸿雁清了清喉咙,并将嗓门提高几分,郑重其事地回答道—— “寒门!千牛山下的寒门!” “什么!?寒门?义父你没在骗我吧?寒门?你要带我去寒门?” 英平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他忽然从石阶上跳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尖锐高亢了起来。只见他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张着嘴巴久久忘记关上,整一个村中二傻子的样子。 我......我......我这样的人......也能去寒门么?英平扪心自问道,显然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伊鸿雁看着英平没出息的傻样子,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但一思及义子肩上所担负的重任,他又感觉笑不出来。 无奈之下,伊鸿雁只得严肃了起来。他打断呆滞中的英平,说道:“是!寒门!义父何时诓骗过你?” 是呀,义父何时骗过我?胡人重信义,哪怕自己与伊依还是无知幼儿之时,也不曾用那世俗的谎言哄骗,再看看义父一脸严肃,难道......难道这事儿是真的? “那、那寒门......寒门的门主为、为何看上我......?” 伊鸿雁仰天长叹,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与你的身世有关。”。 “什么!?我的身世!?” 英平再一次陷入震惊,之前伊鸿雁只对他说,他母亲是草原上的胡人、父亲是大户人家。而他父亲在与母亲私订终身后,由于父亲不允许家中男子与外族女子通婚,母亲性子刚烈,便投湖自尽。父亲得知此事后,也挂白绫于湖边,殉情以追随? 难道,义父之前在骗我?我的父母尚在人间? 伊鸿雁见英平眼中充满震惊与不解,便解释到:“你的母亲确实是投湖自尽,但你的生父,却还在这世上!” 道出了这守护多年的秘密,伊鸿雁仿佛身子一轻,反而自如了起来。不等英平开口追问,伊鸿雁继续说道—— “我本不想将这秘密告诉于你,一生一世让你活在谎言之中,但想想这对你也甚是不公,况且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将这秘密告诉于你”, “什、什么?我的亲生父亲他、他......” 英平被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震惊信息刺激的有些呼吸困难,以至于话都说不利索。多年以来,他毫不怀疑地相信这父母殉情而亡的故事,而今天义父突然告诉他自己的生父还在这世上!而且生父的来头似乎不小,托了关系要将自己送入寒门,这一切怎能让他不为之惊讶? 自己突然多了个很有来头的父亲? 往后自己便是寒门弟子了? 自己即将成为那人的弟子? 这……这可是中原大陆上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事儿啊!况且那人的弟子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天纵之才——不!莫说做他的弟子,哪怕只是见上那人一面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誉,都是极其珍贵的机会。 “哈......哈哈......哈哈......我、我要去寒门了?我、我要去寒门了!哈哈......哈哈哈哈——” 思及此处,英平忽然喜不自禁,愣直直地站在院子里,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嘴巴咧得跟啃了大半的烧饼一样,若此时进来一个不知情的人,定然会认为这人得了失心疯。 看着义子傻笑,伊鸿雁也知道他一时兴奋,便没有打断他。 英平笑着笑着,他的表情忽然僵住了——自己的好兄弟叶长衫呢?他该怎么办?那北魏的一男一女现在想来明显是冲着自己而来的,叶长衫死死守住自己,自己岂能丢下刚刚结拜的兄弟? 想到这里,英平不禁有些焦急,他连忙问道:“那、那长衫呢?长衫怎么办?” “这事儿正是我要与你说的。叶小哥如今家破人亡,独自留在这村子里我良心难安,待会儿你与他说去,如若他不嫌弃,就与你我一同,前往寒门。” 对啊!如果长衫能与自己一行前往寒门那再好不过!只是这几日,叶长衫好像哑巴了一般,任谁与他说话都只是点头摇头,一句话也不说,英平也不知和他说后会得到怎样的答复。 唉!自己的兄弟,终究是要自己去面对!就算没有底,自己也要极力去劝他! 英平总算还有些担当。当即,他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说道:“好吧,我这就去和他说!” 说罢,英平便径直走向叶长衫的屋子。 【小长衫第一次被坑坑英平坑】 第八章 天降神兵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八章天降神兵长安的夜空繁星点点。 千牛山下,那座草屋的主人、那个苍老无比的老者正在站在旁抬头仰望浩瀚深邃的星空。 草屋内,烛火微光中,一名黑衣小厮正在收拾碗筷。而另一旁,一位中年书生正借着微光看书,很显然,三人方才用过餐。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缓缓低下头。他伸出一只手正在掐算起来,口中默默念道—— “天降神兵、岁在今日,洩天之密、鬼神亦惊;阴差阳错,其祸无穷,迎生出煞、鬼避神钦......” 说罢,老者又抬头聚精会神地注视起天空。 老者在等待着什么?似乎所等待的东西对他来说十分的重要。虽说天文地理他无所不知,可天意......终究难测! 等吧,百年时间都过来了,还耐不住这一个晚上?呵呵,自己怎么变得如此没有耐心了?老者摇摇头,不禁自嘲一番。 忽然,天空微亮,一道亮光划过,由北向南,犹如一把利刃割裂天空。 这道亮光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道稍纵即逝的闪亮上,双手再次迅速地掐算起来,同时口中默念道—— “九星双起、其法甚秘,来山去水、雌雄互异;日月失陷、灾祸沦侵,时当得运、既是天心......” 只不过短短一刻,那道亮光便消失,天空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九星......互异......灾祸......天心......” 老者喃喃自语道,他想从中窥探些什么,可无论如何却始终无法看透其中奥秘。 一番短暂的思索后,老者转身回屋,对着中年书生道:“我......要去趟南边。” 小厮停下手中的活儿,怔怔地看着满头白发的老者。中年书生也放下手中的书,不解地望向老者。 短短五个字,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 “老师要去南边?新来的小师弟不打算见见?”中年书生困惑地问道。 “不打紧,迟早会见到的。” 听到‘小师弟’三个字老者忽然笑了起来——这一笑慈眉善目,这一笑老态毕露。 “那您且安心,此次寒试由我主持即可。” 虽然语气显得极为随意,但老者却又细细品味了‘小师弟’这三个字。沉默片刻后,他像是做出了一个决定一般,默默地望了望西面。 中年书生并未理会老师的变化,他再次拿起手中的书,心无旁骛地看起来。而那位黑衣小厮也低下头,继续干起手中的活儿,一丝不苟。 …… …… 英平轻轻地推开门,发现叶长衫正坐在床边上。英平轻轻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长衫,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嗯?” 英平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向心爱的小女孩表达爱慕一般,道—— “过几日义父便要带我们离开。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是留在这村里还是......” 这一问,倒把叶长衫问懵了——是啊,接下来该怎么办?父母亲已经不在,自己只身一人留在这村里靠什么活下去,这个问题他还真没考虑过。 见叶长衫茫然的模样,英平适时地建议道:“不如这样,你……跟着我们一同去长安?” “长安?” 听见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名,叶长衫感到一阵奇怪。长安这座古老而又宏伟的都城,如同传说中的地名一般,村中去过帝都的人只怕一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自己去那儿……能干什么?想到这里,叶长衫不解地看向英平。 见叶长衫这般表情,英平连忙规划道:“长安那地方啊繁华得很,只要你有能耐在那里肯定能生存下去!你别慌!我已经和义父说了,先让他送你去长安最好的私塾,后面再博取一份功名。嘿嘿,等我从寒门学成后,一定带你飞黄腾达!” “寒……寒门?” “对!寒门!哦,忘了和你说,我已被寒门招于门下!”英平一脸正经地说道。 “......” “......” “噗嗤——” 过了好一阵子,叶长衫突然笑了起来,这是这么些天他第一次笑,虽然目光中带着一分戏谑与九分不信,但他终归是笑了。 见自己的兄弟终于笑了,英平也是心里一松。但他立马感受出叶长衫笑容中的嘲笑,又马上解释道—— “真的!不骗你!而且……而且……”英平将调子降低几分,随后贴在叶长衫耳边小小声声说道:“听义父说,我的生父尚在人间,而且啊来头不小,是他担心我的安慰才让门主收我为徒……” 见英平一脸神秘的模样,叶长衫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寒门名满天下,他自然是知道的。寒门之门槛有多高,他也有所耳闻。若真如英平所说,是他生父让他入得寒门,那真真是大有来头。联想起前些天的那几位修行高手,看来英平这小子当真有些背景……唉!自己在这村子里也无牵无挂了,若继续呆下去,无非也就是吃百家饭长大,成年后再当个猎户。况且自己对这小村也没什么留恋,就算留下也会遭人冷眼。毕竟自己背着‘孤星’的恶名,眼下又克死了父母,自己还有留下的必要?不仅如此,这几日的经历让他的世界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冷酷无情的男女剑客、修为深不可测的青衣公子、大有来头的伊鸿雁以及鼓吹自己身世不凡的英平……世界何其大,世上强者何其多,既然已了无牵挂,便出去瞧瞧这世界又何妨?若英平真的能入寒门,那真能近距离看看这世间至强之人。 想到这里,叶长衫不再犹豫,道:“好,我去!” 英平喜出望外,甚至忘记自吹自擂。他一把搂住叶长衫,高兴道:“好兄弟!咱们今生今世一起走!” ...... 次日清晨,叶长衫早早地起身。在将屋子收拾好后,他简单地打包好行囊。行囊里只捡了些随身的衣物,那本《千字经》同样静静地躺在里面。 随后,叶长衫走出屋子、锁好屋门。 叶长衫本想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可几步之后,他还是没有忍住,又回头看了看这生活了十二年的小屋——将来再也看不到烟囱里飘出的炊烟,再也听不到屋内传出的父母笑声,也不知下次回到这里,又是何时。 一声长叹,斩断心中牵挂。 叶长衫离了屋子,向父母的坟头走去。此行长安,归期未知,自然是要和父母道别的。 走到距离坟前数十丈处,叶长衫发现一个人影立在那。仔细一看,原来是英平站在那,而父母坟前早已摆了些水果、吃食。 叶长衫有些意外,但此情此景他心中更多的是感动,因为他知道英平终究是将自己当做兄弟。 见叶长衫到来,英平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叶长衫。只见叶长衫走到坟前,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罐子,将父母坟前的土各抓了一把,分别放于两个罐子之中。 “爹,娘!孩儿此去长安,您二老不必牵挂过多。” 说罢,叶长衫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英平跟在叶长衫身后也跪了下来,道:“爹,娘!您二老就放心地将长衫交给我吧!我绝对不会亏待他的!” 说罢,英平也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听了英平信心满满的承诺,叶长衫哑然失笑。他转身静静地看着英平,随后二人相视一笑。 最后,兄弟两人不约而同地一齐起身,大步地踏上前往长安之路。 ※※※※※※※※※※※※※※※※※※※※※※※※※※※※※※※※※※※※※※※ 魏国国都大梁。 大梁是北魏最大的城市,也是中原最大的城市。中原许多富有的商人,都喜欢搬来大梁居住。白天的大梁,人群摩肩接踵,车辆川流不息;夜里的大梁,灯红酒绿、歌舞升平,这天底下所有的繁华,都能在这大梁城中阅尽。 可就是这样一座有着无尽繁华的城市,在其西北角却有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而名震天下的草堂,便位于此处。 从外面看,草堂显得有些不起眼。可当你进去后,不管何时都会感到一股春意——大院中、厅堂里甚至所有的屋子内外,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盛开于草堂的每一角落。草堂内花草的数量极多,品种更是应有尽有。其中不乏一些难以在中原生长的北境之花,它们在这草堂内竟是盛开如春,真可谓百花争放、千奇百艳。 草堂堂主依然身在花草丛中。与上次不同的是,此番他正在专心地摆弄着这些花草。只见堂主先是将一盆叶子花的盆中泥土全部挖出,而后再将另一盆中泥土用双手一把一把地捧至此盆之中,整个过程竟是丝毫不嫌弃泥土的肮脏。最后,在将叶子花换土、归位之后,只是将手在布衣上随便擦拭几下,就手拿修花剪,将这叶子花枯萎的枝叶一一剪下。动作十分地小心翼翼,生怕将那完好的花叶碰坏。最后,他拿着一盆水轻轻将水洒于花瓣叶子表面。 堂主太投入于花草之中,以至于忘记身后一男一女正跪在那。 仔细一看,这两人正是手刃叶长衫父母的魏国剑客。此时他俩正屏住呼吸、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生怕打扰了长者的兴致。 在修整完厅中的花花草草之后,堂主终于想起还有人跪在身后。他头也不回地说道:“说吧——” 老十三连忙请罪,道:“弟子无能!请师父恕罪!” 堂主的身形顿了顿,随后继续摆弄着花花草草,道:“怎么了?” 老十三叩首道:“先生他......出手了!” 听到‘先生’二字,堂主终于将注意力从花草身上转移。他神色变得有些凝重,随后微微地点了点头。最后抬起手挥了挥,道:“下去吧。” “是!” 老十三与师妹身上的伤似乎还未痊愈,二人相互搀扶着退了出去。 待两名弟子离开厅中后,长者似乎也没了百花弄草的雅兴。他将工具丢在一旁,随后躺会不远处的躺椅上,并用满是土灰的手搓揉着额头,久久没能起身。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叹息从他口中传出。这叹息声中夹着一丝惋惜,又夹着一丝庆幸。 “切!谁爱出手谁出手!老花农我可管不了了!” 一阵‘自暴自弃’后,堂主索性不在想那烦人勾心斗角之事。他重新拿起修花剪,回到身边的万花丛中。 …… …… 魏宫,御书房内。 那名蟒袍小儿依旧坐在龙椅上看书。他的身旁,那名权倾大魏、威震中原的女相正坐在旁边一小桌上看着折子。 忽然间,一名女官一路小跑到书房门口。进屋后她轻声细步走到女相身旁,恭恭敬敬地微微福身,将手中小纸条递于女相面前。 女相接过纸条轻轻看了一眼,随后她的表情微微一皱眉,道:“此次是谁去的?” 女官不敢有任何隐瞒,道:“是老十三去的。” 女相微微一怔,而后神色瞬间变得冰冷起来。她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个老花农!莫以为本相不清楚他心中打得什么算盘!” 女官继续问道:“丞相,此事当如何处置?” 女相冷哼一声,将手中纸条揉成一团,道:“先生都插手了,咱们还能如何处置?让王家兄妹自己去头疼吧!” 说罢,女相将纸条扔于一旁不再理睬,而是继续埋头于堆积如山的奏章之中。 第九章 我爹叫门主?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九章我爹叫门主?雍城是位于新唐西部的一座城,距离长安大约有三四百里的路程。出了雍城往东方向沿着渭水一直走,用不了几日,便能到繁华的唐都长安。 一辆马车正在行往雍城的道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 马车车沿上坐着伊鸿雁以及青衣公子两人。伊鸿雁拿着马鞭正赶马前行,而青衣公子正手拿着一本书,也不顾车上颠簸,正看得入神。马车内则坐着英平兄妹与叶长衫三人。 原来这一行人离了盼贤村,便一路向东北边走,计划着先到雍城歇脚。到了雍城,顶多再行两天的时间,就能到长安。 一路上走来,叶长衫倒是感到新奇,毕竟之前最远也就到过小镇上。是以他时不时的拉开车帘向窗外望去,感受这闻所未闻的‘花花世界’。 而英平却一改往日的活泼好动。自打上了车他便安静得出奇,大半时间都在愣神发呆,有时候甚至还咧嘴傻笑。看着哥哥这副傻样伊依倒是有些担心,这一入寒门哥哥不会就变成傻子了吧? 就在伊依心中忧虑万分的时候,英平忽然拍了拍叶长衫,道—— “诶,长衫,你说这寒门真的有这么大魔力么?引得中原各国之人前来,不分男女老少,竟削减了脑袋也想挤进来。” 叶长衫不禁有些无语,心道这不是废话么?你看看自己都高兴成啥样了?怎么反倒问起这等幼稚的问题。 叶长衫心中虽觉得好笑,但口上还是认真地回答,道:“那是自然,连我这乡村小儿都听过寒门事迹,更别说那些文人侠士了。” “唔……这倒是,毕竟寒门门主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可能还不止千年难遇,我看呐古往今来只怕也只能出他老人家这么一个!” 叶长衫不再理会得意洋洋的英平,继续欣赏窗外的风景。 英平见聊天终结于自己,便又开口道:“诶!你听说过没?有些寒门的仰慕者连着考了五次寒试都不能拜入寒门门下,今年许多人依旧不折不挠,还跑去参试。” “这精神也叫人钦佩。”叶长衫头也不回地应付道。 “钦佩?我看是傻,自己几斤几两还不知道?这寒试参加一次便知深浅,还企图能侥幸能通过?也不看看通过寒试的都是什么人!” “什么人?” “那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了,比如我!”英平一手叉着腰、一手用着大拇指指向自己,大言不惭地自夸道。紧接着,他又笑嘻嘻地说道:“嘿!长衫,你说门主老人如此英雄的人物,定然不会只因我爹的面子而收我为徒是吧?嘿!想必我身上肯定有某种特质,让他觉得我是可塑之材,所以才破例收我为徒,是吧?” 特质?怕是除了谜一样的自信外,你身上没有任何特质吧? 叶长衫好笑道,可不等他开口,便听见伊依说道—— “哥哥你又在吹牛!” 伊依虽不懂事,但只要看到英平习惯性地露出那自大的笑容,就知道哥哥在吹牛。 “去去去,小孩子家懂什么?”见牛皮被妹妹点破,英平不禁微微一窘,便学起义父日常搪塞他俩的样子。紧接着,他又找个话题将此话岔开,道—— “长衫,你说我那生父到底是什么来头?” 叶长衫哪里会知道?只得胡乱猜测道:“我不知,或许是长安里的大官吧。” “嗯......很有可能......” 英平手摸着下巴思索着,随后,他双眼忽然眯成一条细缝,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神神秘秘地对着叶长衫说道—— “难道……难道我的生父......是寒门门主!?” ‘嘶——’ 拉车马儿似乎受到了某种阻力忽然停下,口中也发出嘶叫声。于此同时,马车也忽然间停了下来。车厢内三人被这突如其来情况弄得有些措手不及,纷纷倒在车厢内。 不一会儿,伊鸿雁拉起布帘,神色严肃地说道:“小孩子家懂什么?在这瞎说什么呢!” 说完,他丢下布帘,安慰那受惊的马匹去了。 叶长衫三人一头雾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爬起坐好,等待马车重新上路。 此时,英平也清醒了许多。他理了理有些乱的衣襟,对叶长衫说道:“传闻那场浩劫便是门主带着中原列国赶走蛮人,如此算来......他老人家已是近两百岁岁高龄,也不可能是......” “咳!咳!” 布帘外传来了伊鸿雁清嗓子的声音,英平听后识趣地乖乖闭嘴。 过了一会儿,英平突然从厢内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那正聚精会神看书的青衣公子。这位公子也不知是看得太认真没注意到只探出个脑袋来的英平还是压根就不想理他,继续看着手上的书。 “这位......额......请问该如何称呼?” 因为这位青衣公子一直没做自我介绍,而义父也没提及这人的身份,是以英平一直没法确定该如何称呼他。 青衣公子似乎看得太过投入没听到英平话语一般,对英平的问话没有做出回应。 不过英平脸皮厚,面对青衣公子的沉默他却不以为然,反而笑嘻嘻地说道:“大哥!要不我就喊你大哥吧,反正你也没大我几岁。” 青衣公子眼睛依然没有离开手中书,仿佛手中书有莫大的吸引力。 英平终于感到一丝尴尬,但他还是不打算闭嘴,厚着脸皮继续说道:“哥,我问你啊,你从长安来,对那边的情况肯定比我清楚。嘿嘿,这……这寒门之中,数哪位师兄最厉害? 见英平问及寒门,青衣公子终于有了回应。他一边翻着书一边问道:“你是指哪方面?” “那自然是指修行方面啊!”见青衣公子终于开口说话,英平顿时来了劲头,趁热打铁地问到。 ‘修行’在中原泛指武道修行,修行者就是指修行武道之人。千百年来,中原长时间都是处于列国纷争、群雄逐鹿的混乱状态,此环境下武道修行自然盛行。武道修行不单单是修炼体魄、练些外家功夫,而是‘内外兼修’。何谓内外兼修?‘外’好理解,就是体魄、身体,‘内’则是指“内力”。修行者于天地山川之间,感日月之灵气、纳天地之精华,将世间充盈的自然之气修于体内、沉于丹田,便成了“内力”,修行者将这“内力”称之为“天地之息”。将修于“内”的内力通身体、体魄这个“外”释放出来,修行者强大于常人之处便在于此。 听到这个问题,青衣公子便将手中书放下。他撑肘托腮、眉头微皱,像是陷入沉思一般。在经过一番全方位的比较后,他略带郑重地说道:“若说寒门修行第一强者,那……应该还是……嗯……老三。” 青衣公子语气透着一丝丝不确定,但英平却不管那么多,而是好奇地追问道:“这位三师兄,到底有什么能耐?” 见他如此问到,青衣公子索性将书合上,一脸正色地介绍起这位三师兄。他说道:“论天资,这位三师兄倒确实是‘天纵之才’,年纪轻轻便是天玑巅峰境界强者,更令人惊叹的是他入武道竟然不过十年。这位三师兄十岁开始修行,一年之内便入开阳境,十四岁那年连破小满、惊蛰、大满三境,这修行速度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更是在二十岁那年,入得天玑境,接着他在二十一岁那年,自创“阳与剑法”,独步天下。区区十年,便将千万修行者一辈子都走不完的路走完,如此惊才艳艳,叫人惊叹不已,时至今日,这位三师兄已天玑境大成,假以时日,必定入天枢境,成为大宗师,傲视天下英豪。” “二十岁?天玑境大成?”英平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中原修行者将武道的境界分为六种——开阳、小满、惊蛰、大满、天玑、天枢。入门级别的境界叫“开阳”境界,随后便是“小满”境界,再往上便是“惊蛰”、“大满”和“天玑”三个境界,最顶端则是天下修行者无一不向往的“天枢”境界。武道中人,入得“开阳”便算是成为一名“修行者”,“小满”则代表略有小成,如果达到“惊蛰”便能入宫当个皇帝身边的侍卫,若达到“大满”境界可开山立派。而“天玑”境界的强者那就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天玑强者的数量甚至能直接决定了一个国家实力的强弱,由此也能看出其珍贵性。至于“天枢”境,若是达到此境则能被人尊为大宗师。相传中原千万年来入得天枢境的大宗师也不超过十数人,当今世上也就只有寒门门主、草堂堂主以及芸月阁阁主这三位。所以,也难怪英平听说寒门三师兄二十岁便入天玑之后,会觉得匪夷所思—— 这世上竟真有如此天才之人,叫人叹为观止啊! 英平被这三师兄的事迹震惊,久久不能言语。青衣公子见状也不再理会过多,又拿起书专心阅读起来。 英平好不容易从惊叹之中回过神。随后他又换上先前那副笑嘻嘻的样子,舔着脸问道:“嘿嘿!哥,你、你看我……嘿!将来能不能达到三师兄那境界?” 说罢,英平瞪大双眼,满怀期待得看着青衣公子。 青衣公子并未将手中书放下,只是斜眼微微看了看英平,而又将眼光移回书上,轻轻吐出两个字—— “不能。” 英平一怔,而后有些不甘地追问道:“那如果我废寝忘食、刻苦修炼,能否达到?” 青衣公子又瞟了他一眼,随后摇了摇头。 “那……那晚些也不要紧!三十岁?四十岁?要不……五十也行!” 青衣公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他侧过身子背对着他,自顾读书去了。 英平见状,也不好再追问,耷拉着脑袋,回到车厢内不再说话。 【我英平要入长安啦!】 第十章 奇怪的老头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十章奇怪的老头时至酉时,一行人终于到达了雍城。 伊鸿雁估摸着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与青衣公子商量好今日便在雍城住歇息一宿,待明日整顿好再出发。为了不惹人注目,伊鸿雁特地选了家城内不起眼的客栈,客栈周围行人极少,除了零零散散几位路人,只有一位看不出年岁衣着朴素的老者躺在路边睡觉,用斗笠遮着脸,像是居住于此的百姓,又像是一路拾荒的乞丐。 停车后,英平第一个跳下车,用力地伸了个懒腰。他这懒腰伸得身体都快扭曲成了麻花,可见这一路走来确实车马劳顿。也不知是旅途奔波还是被青衣公子挫了锐气,英平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拖着身子走进客栈。 安顿好车马后,伊鸿雁让店小二弄了些熟食送到屋内,几人随便吃了些就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回到屋内,叶长衫打开行囊想收拾收拾。忽然,那本《千字经》从包袱里滑落掉在地上。叶长衫愣了一愣,缓缓勾腰将这本书捡起。他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随后坐在一旁看着这本书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彻底落山,客房中亮起了蜡烛的光亮。叶长衫依旧坐在桌前,手上拿着那本《千字经》。 就在此时英平推门而入,这一夜他强烈要求与叶长衫共住一屋。 英平刚从父亲与妹妹的那屋回来,见叶长衫手里拿着本书正看得出神,也不知是在看书还是在回忆。于是,他凑上头去瞄了一眼,忍不住问道:“长衫你识字儿啊?” 叶长衫的思绪被突然打断。他侧着脑袋一看,发现英平凑个脑袋靠在自己身旁。叶长衫将《千字经》合起,道:“恩,认识些字儿,村里有个识字儿的夫子,爹爹会让我去他那儿求学。” 提到逝去父亲,叶长衫神色不禁有些黯然。英平见状立马拍了拍叶长衫的肩膀,道:“哦!咱爹对你的培养还挺周全嘛!” 叶长衫听到英平说“咱爹爹”三个字,不禁一阵好笑,心想英平这人还真是天生与人亲近,言语、动作总是能将人无形拉近。想到这里,叶长衫心里又一阵温暖。他自己在这世上无爹无娘了,但总算有个把自己当兄弟的人,在这世上也是多了个依靠。 叶长衫心情好了不少,他一边将《千字经》收起,一边问道:“英平,你生父到底是谁,义父没和你提及么。” “没呢,这事儿我问过义父了,可他不愿意告诉我,说为时尚早,我知道得越少对我越有利。”英平翘起二郎腿,手里玩弄着一枚铜钱,毫不在乎地说道。 “可能吧,我见那来寻你的一男一女来头也不小,兴许你生父真的地位很高。” “哼!我看就是义父故弄玄虚!” 英平愤愤不平地嘟囔。可随后,他立马放下二郎腿,直起身子郑重其事地看着叶长衫,道:“长衫,你放心!待我入寒门学成一身本事后,定找到那俩狗男女,为咱爹爹报仇雪恨!” 叶长衫微微一怔,而后只是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于是,两人便坐在屋内各自发呆。 良久之后,英平有一次打破了沉默,道:“长衫,你有没有想过,到了长安后,有何打算?” 这一问,倒是把叶长衫问到了。打算?这还真没想过,自己之前所学无非就是一些狩猎技能,识得一些字,其他并无擅长之处,到了长安,到底能做些什么呢?那儿的风土人情如何、衣食住行如何解决、生活开销几许、如何在偌大的长安生存等等问题叶长衫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怎会考虑? 想到这里,叶长衫不禁一阵迷茫。 见叶长衫神色迷茫,英平知道他没做好什么准备和打算,便问:“你有没有想过参加寒试?” 寒试?自己村野小子那更是想也不敢想。他不过是跟着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夫子识了写字就去参加寒试?那岂不是丢人丢大了? 想到这里,叶长衫一阵猛地摇头。 英平见叶长衫似乎没有信心,便劝说道:“长衫你别怕,寒试原本就是寒微门第可参加的考试,中原之士无论你出身是王侯将相还是出身贫寒、是饱学之士还是武道高人、是精通医术还是擅长工器,哪怕你只是百无一用的人,都可去寒门参试。” 英平这一介绍倒大大出乎叶长衫的意料,他不禁好奇道:“哦?寒门竟如此开放?” “是啊!你不曾听闻么?第一个通过寒试的那位文君臣文师兄,他本事一乡野村民,但他一手文章何其锦绣,先生读后更是如获至宝。第一次寒试武道高手如云,先生却偏偏在无数修行者中选了文师兄这么个对修行一窍不通的人其收入门下。” 叶长衫微微一怔,随后叹道:“还有这事?那门主的决定倒也耐人寻味。” “所以,长衫到时候你也来试试吧。” “嗯......” 叶长衫稍作思考,但他还是有些犹豫。英平趁热打铁道:“来吧,咱兄弟俩共同赴试,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叶长衫有所动摇,但他依然没有答应,而是将话题岔开,道:“到了长安再说吧,早些歇息,明早还要赶路呢。” …… 深夜。 英平已经睡得呼呼响,叶长衫却睁着眼睛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脑子里同样一片混沌。 难道真的要去参加寒试? 这个提议叶长衫是心动的,他不祈求能够被先生选中,但人生漫漫长路,能参加一次寒试,也是不可多得的历练。只是他担心的是自己文不能文、武不能武,说到底不过是一村野小子。到了长安,面对中原会聚而来的各路贤士,心底的自卑感还是会占据主导。 是以叶长衫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含含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中,叶长衫站在千牛山下。 仰望着高大巍峨的千牛山,英平在山上向他招手。山脚下渭水波涛汹涌,只有一座残破不堪的吊桥横跨其上。此时叶长衫衣衫褴褛,站在忙忙人群之中。他极力不想让别看到自己的窘态,但他越是如此旁人越是注意他。不一会儿,周围的所有目光都纷纷投向了他。叶长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鼓起勇气,向那危如累卵的吊桥小心走去。叶长衫手扶着吊桥的绳沿,一步一步地的向山那边走去。眼见马上便要到岸了,他奋力从吊桥上一跃跳向对岸。与此同时,吊桥忽然绳断坠入湍急的河流…… 叶长衫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心脏剧烈且沉重地撞击着胸膛。 所幸这一切都是噩梦,好险……好险…… 叶长衫长长的舒了口气,随后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 次日清晨,叶长衫被伊鸿雁的敲门声唤醒。 另一张床上的英平还在蒙头大睡,叶长衫上前将他摇醒。英平只得一万个不愿意地起床,看他这样子怕是穿着穿着衣服都随时会睡过去。 论天下第一没心没肺之人,非英平莫属。 收拾好后,一行人便在客栈旁的小摊上过早。 青衣公子随便吃了些,便早早上车等待。 叶长衫与伊鸿雁、伊依坐在小凳子上吃着馍馍和面饼,过了好一会儿英平才伸着懒腰、打着呵欠走到摊前。他揉了揉眼睛也坐了下来,随后不管桌上放着什么,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见哥哥狼吞虎咽的模样,伊依贴心地地上一碗粥。英平毫不客气地接过,‘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 对于英平这等大大咧咧的样子伊依似乎早已习惯,见英平喝了粥后她便小口小口地继续用餐。忽然,伊依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一样,小声道—— “咦?睡在街边的那个老爷爷是不是昨天咱下车时候就在那儿了?他一直睡这儿难道不冷不饿么?” 伊鸿雁望去,果然一个浑身补丁、头遮斗笠的老头睡在路旁。对于这个老头,伊鸿雁不禁感到疑惑,他向来机警,习惯对周遭环境、事物掌握得一清二楚,怎么这个老头在客栈旁睡了一夜自己都没发现? “呀,那个老爷爷好可怜啊,昨天就在这躺着,过了一夜还在这,定是无家可归,咱给些吃的给他吧。” 伊依心地善良,见老人可怜,心中生出些许怜悯。 伊鸿雁也觉得如此,对着老头喊道:“喂,老人家——” 那老乞丐听到有人喊他,抬起斗笠向小摊这边望去,只见伊鸿雁摇手示意让他过来吃些东西。可老乞丐似乎对桌上的吃食似乎并不感兴趣。他先看了看伊鸿雁,而后又将目光投向英平。片刻之后,他将斗笠盖在脸上,最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继续睡了起来。 “这老头儿不识好歹啊!咱好心给他点吃食,他竟然理都不理咱!”英平愤愤地说道。 “古人言‘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看来还真有这样把尊严看得比生命更重的人。”伊鸿雁劝道,也不愿多计较。 “哼,我看他就是装呢!要不把东西给我,我去让他吃下!”英平依旧不依不饶。 “随他去吧,人各有志。” “可、可这老爷爷真的好可怜啊,爹爹!你想想办法,给他点吃的吧。” 伊依心软,看不得老乞丐挨饿,不停地央求父亲。 叶长衫同样怜悯乞讨的老乞丐,也怕怕伊依难过,主动应了下来,道:“我去吧。” 叶长衫用油纸包了几个馍馍,随后走到老乞丐身边。他轻轻喊了喊几句—— “老人家?老人家?” 老乞丐闻声将斗笠取下。他转过身,发现一个笑容阳光、眼神清澈的少年手拿着几个馍馍,正微笑着看着他。 老乞丐转身爬起,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叶长衫。他眼神中带着一些疑惑,似乎不明白叶长衫的来意。 面对老乞丐的目光,叶长衫竟是感到一阵莫名的压迫感,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被这双眼睛看透。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开口,仿佛自己是那乞讨者,耻于开口向别人讨吃食。 “小哥儿叫老夫有何事?” 老乞丐忽然开口说话,只是他的声音沙哑低沉,钻心刺耳,难听至极。 或许是伤势还未好透的缘故,叶长衫在听到老乞丐的声音后竟觉得体内异常难受。这声音如木砂纸磨在桌面、如同指甲划在墙壁那般,让人浑身上下好不难受。 叶长衫隐隐有些后悔,若是听英平的话放之任之不就不用遭这种罪了? “呵呵呵呵……“ 忽然间,老乞丐突然发出了笑声。他不笑还好,从他口中发出的笑声竟是比方才的说话声还要刺耳数倍。叶长衫听后甚至有种头晕目眩、恶心呕吐的感觉。 ‘吧嗒——’ 老乞丐笑着笑着,他的斗笠竟是掉在了地上。随后,老乞丐用着玩味的目光看着叶长衫,似乎在等待叶长衫做点什么。 叶长衫强忍着不适缓缓弯下腰将斗笠捡起,随后轻轻放在老乞丐的身上。 “呵呵呵呵……有点意思……” 老乞丐笑声更大,与此同时叶长衫体内的不适更加强烈,只怕再如此下去便会支撑不住。 ‘吧嗒——’ 就在此时,只见老乞丐脚上的草鞋也落了下来。 叶长衫疑惑地看着老乞丐,老乞丐却依然用着玩味的目光看着他。不过此次,老乞丐的目光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戏谑以及一丝丝……期待? 这老头到底在搞什么?叶长衫心中十分纳闷,但那股强烈的不适感让他没有功夫多做思考。他不好对一无家可归的老乞丐发怒,此刻他只想让老者收下将手中食物。 “老人家,这些东西你拿去吃吧……” 老乞丐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打算收下叶长衫的好意。 叶长衫无奈,道:“我们一行人来此过早,不想多买了几个馍。我是农家子弟,不忍浪费粮食,希望老人家能帮忙把这几个馍吃了,小子在此谢过。” 老乞丐没有伸手,依然笑而不语。 没办法,叶长衫只得再次弯腰将地上草鞋捡起。 老乞丐目光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目光中似乎多了些许意外,但他仍然没有接过叶长衫递来的食物。 若是换作常人,只怕此刻早已摔下食物忿忿而去。可叶长衫却不同,面对老乞丐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礼要求,他竟是一忍再忍,因为他心中只想着让这位老人收下这些吃食,一来是他不想让伊依失望,二来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 没办法,叶长衫只得乖乖地替老乞丐穿好草鞋,随后再将食物递上。 终于,老乞丐有了动作,叶长衫不禁松了口气。可接下来,老乞丐竟是站起身来到叶长衫身前。 叶长衫暗暗一惊,原来这老乞丐身高极其高大魁梧,如同巨人一般。他一双猿臂下垂过膝,手掌宽厚巨大更是异于常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双目上那对浓厚的狮子眉,浓如笔、厚如指、粗如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老乞丐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不过这次他的笑容却是朴实无华,仿佛遇到了久别重逢之人一般发出的会心微笑,让人感到莫名的亲近。接着,老者伸出那巨掌,接过叶长衫手中的油纸,说了声—— “谢谢。” 奇怪的是,这声‘谢谢’传入耳中,叶长衫体内的那股不适瞬间消失无踪。眼见老者终于收下食物,叶长衫便说道:“客气,那您老慢用。” 说罢,叶长衫便转身向小摊走去,不再理会这个奇怪的老头。 见叶长衫回来,英平问到:“你说了啥?那个老叫花子才接了那些馍馍?”。 “不过是好言好语相劝,人家自然不会拒绝。” 说完,叶长衫又看向老者所在之处。可一回头他却发现,那老乞丐已消失无踪不知去向。叶长衫皱了皱眉思楞了一冷,片刻之后他便不再理会,自顾吃了起来。 第十一章 暗流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十一章暗流长安皇宫,立政殿。 户部尚书王延庆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帘子外。另一边新唐皇后端坐于内,她声音威仪地说道—— “爹爹身体健安否?” 虽是面对自己的妹妹,但王延庆依然表现得十分谦卑,道:“托娘娘的福,爹爹身体健安,府上一切皆好。” 王皇后微微点头,而后又问道:“少惊可有回来?” “少惊还需数日才能到长安,但…...消息已经传回来了。” 见兄长似乎有些由于,王皇后不禁眉头微微一皱,道:“说吧。” “这事儿寒门出手了,草堂派去的人……如今那私生儿已经前往千牛山去了。” ‘砰——’ 皇后玉掌用力地拍在茶几上,将茶盏震得叮叮作响,身旁的宫女吓得立马跪了下去,大气不敢喘。 “好你个陈老八,敢坏本宫的事!” 王延庆无奈劝道:“娘娘息怒,保重凤体要紧。” 皇后凤目寒若冰霜。在一番思考分析后,她迅速明白其中利害,便恨恨地说道:“哼,圣上使了什么手段,竟说动那个老不死参合进来。” 听到妹妹提及唐帝,王延庆似乎有所忌惮,便重重地说道:“圣上英明神武,臣等望尘莫及。” 王皇后冷笑一声,道:“呵呵,圣上自然是‘英明神武’,十多年前那场血雨腥风,那些手足兄弟及其后人竟是一个不留,事到如今他——” “咳、咳、咳——” 王延庆忽然故作咳嗽将妹妹的话打断。虽说这里是妹妹的寝宫,身边的宫女也都是信得过的人,但身处皇宫,王延庆总是格外小心。 “圣上圣明,安内平乱,功在千秋。” 听兄长歌颂自己的丈夫,王皇后用着凛冬般冰冷的声音说道:“上天倒是怜我大唐,给圣上留了个龙种。” “圣上硕德感天,苍天佑我大唐!” 殿内一阵安静,兄妹二人同时选择沉默。 哼!当初若是听兄长之言将那胡女斩草除根,也就没有今日之恼,到头来还是自己当时太过心慈手软了…… 王皇后嘴上虽没说,但她心中却依然对此事耿耿于怀。 王延庆像是‘听’到了妹妹心中所想一般,继续劝说道:“娘娘母仪天下、心存仁慈,想来那小儿定能顺利入宫。” 王皇后微微一怔,她明白兄长话里的意思,问道:“如此说来,这小儿便是动不得了?” “怕是动不得了。但娘娘且安心,此子年岁尚幼,暂不足为惧……” 王延庆沉默一阵,还是忍不住说出了那句话,道:“臣最担心倒不是那小儿,臣担心的是…..臣担心的是圣上龙体。” “圣上龙体安康,有子春姑娘的灵丹妙药,无需你我牵挂。” 王延庆神色出现一丝异样,但很快便将其掩盖。 “子春姑娘妙手回春,既如此那臣下就安心许多。” 王皇后揉了揉太阳穴,随后说道:“你退下吧,本宫乏了”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臣下告退。” 说着,王延庆便双手作揖,徐徐退了出去。 退出立政殿后,王延庆挺起身子,一副俯视众生的样子,和刚刚在殿内的神态判若两人。路过的太监、宫女见了他无一不躬身请安。而他却熟视无睹,快步向宫外走去。 ※※※※※※※※※※※※※※※※※※※※※※※※※※※※※※※※※※※※※※※ 后韩,新郑,芸月阁。 芸月阁位于国都新郑最繁华的地段。此阁高九层,为中原最高的楼阁,比韩国宫殿还高些许。 芸月阁阁顶名为“摘星台”,顾名思义,此阁高可摘星,登台一望,新郑全城一览无余,就是城外山峦叠起、横峰交错也能遥遥相望。而摘星台之下的两层便是阁主藏身的娇阁,名曰‘凤天临’。至于再往下,则是一片中原第一销金窟——千金搏美人、万金寻宝藏、重金求情报、挥金寻良策等等……但凡你足够有钱,就能在芸月阁找到你想要的。 芸月阁是如何在短短数年发展成为今日这般盛景的?这还得从当今阁主说起。 后韩地处中原中部,由于车马便利,是以鱼龙混杂,久而久之三教九流便汇聚于此,有绿林好汉、镖局镖客,也有越狱罪犯以及亡命之徒。芸月阁原本是新郑最大的青楼,二十四年前本代阁主横空出世,以天玑强者的身份逼迫前任阁主将阁主之位传于她。在本代阁主强硬的拳头以及得力经营下,芸月阁越做越大,从一青楼竟逐渐发展成为后韩的真正的核心所在——这些大家族的一切大生意,门派之间所有的事皆经过芸月阁之手,甚至连朝中官员的升降都需要经过阁主的点头。后韩盛产良铁,天下铁山若有十成,那这九成九的铁都在韩国,久而久之韩国就成了中原“铁都”。本代阁主更是在接手芸月阁六年之后入得天枢境界,名震中原!自那时起,阁主正式接掌后韩所有铁山,所有生铁买卖皆要经过阁主之手,就连后韩国君也没丁点办法。 芸月之顶凤天临,凤天之上能摘星! 久而久之,在人们心中便有这样一种感觉:芸月阁从来不属于新郑,自然也不属于后韩。芸月阁是阁主的芸月阁,它只属于阁主一人,这芸月阁便是她的世界,她便是这个世界的唯一主宰。 而此刻,一名长相秀气的‘公子’立于凤天临内,看样子正在禀报着什么。 虽说这名‘公子’是一身男儿装扮,但细细观察不难发现,她洁白无瑕的颈部并无凸起的喉结,显然这是一名女扮男装的女子。 面对名震天下的阁主,这名女子言行上虽显得十分尊敬,但从她骨子里隐隐透出的那股自信却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随着对话的进行,这名手持折扇的‘公子’神态愈发自如。她语气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股从容与自信,丝毫没有其他人面见阁主时的那份拘谨—— 能在凤天临内出现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加之这名‘公子’的表现如此自若,想来其身份必不一般。 床榻上,紫色罗帏中轻纱薄翼。由于隔着轻纱,里面女子的容颜无法看清,但正是这股若隐若现的朦胧,给这股香艳平添数分诱惑——裙下是一双紧致的玉腿,腰间是袅娜纤细的水蛇腰,胸前是一对垂感十足的玉脂峰。玉峰之上,香肌细细如白光照雪、玉骨清清若梨枝桃干。更令人为之神魂颠倒的还是那双如水波一般的双眸,只要微微一动便能勾出人的魂儿。 如此一屋,说是藏尽天下风流也不为过。但偏偏在此屋,没有人敢在这名女子面前表现出任何色欲之心——因为她是大名鼎鼎的芸月阁阁主。 见那名公子说完,阁主一边轻抚玉腿一边问道:“如此说来,草堂是没杀死那个私生子了?” 阁主声音妩媚,似乎天生便如此,她明知对面是一女子,声音神态却依然魅惑至极。 听见阁主的声音,‘公子’心神不由一荡——饶她是女儿身,在听到这千娇百媚的声音后也不禁心头一酥。 ‘公子’强自定了定心神,道:“回阁主,草堂此番行刺并未成功,因为......寒门出手将那小儿救下。” “哦?太阳可打西边儿出来了,寒门竟然插手世事?” “是,寒门此举倒是出乎意料。” “唔……有趣、有趣,甚是有趣,只是不知我那好妹妹会怎么看。” 阁主连说三个有趣,事关唐、魏两国国命之事在她来看似乎颇为有意思。紧接着,她一双媚眼盯着帐前女子,道—— “文和公子,这事儿你怎么看?” 虽然是女儿身,但却被称为‘公子’,这名女子着实耐人寻味。 只见文和公子自信一笑,像是早已成竹在胸,道:“此番行刺草堂并未让首徒剑叶石,而是只派出大满境界的老十三,可见折鹤兰是藏有私心的。” “哦?是么。” 文和公子继续说道:“新唐无后嗣,就连能继位的王兄王弟也是找不到一个,若新唐皇帝归天,新唐必乱!若新唐一乱,魏国必定伺机而动,届时,中原混战一触即发。门主将中原之安稳视为己任,定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出手护那私生儿。” 罗帏内,美目微动、颜首轻点,对文和公子的话表示赞同。 “折鹤兰这些年深居草堂,似乎不愿参和列国纷争,更不愿意将手伸到门主所在的新唐。这老花农自从当年被门主‘赐’了一剑后便入得天枢境,自此创建了草堂,在一隅之地自得其乐。但终究是皇宫出来的人,祖祖辈辈受恩于大魏,寄篱人下自然要终人之事,可若派出剑叶石,则那私生儿危矣,势必会得罪门主,回头门主将草堂灭了不过易如反掌。但若派出无名之徒,又不太给大魏面子,女相那边定然不满。所以,在下断定折鹤兰定是揣测出了门主之意,索性让大满境界之徒前往新唐,既能两边都不得罪,自己又能继续做那逍遥花农,岂不美哉?” 啪——啪——啪—— 阁主抚掌称赞,显然她对文和公子的分析极为认同。 “嗯,公子言之有理,令人茅塞顿呐!文和公子未出芸月阁便知天下大势,各方神仙妖怪一有动静便能了然于心,叫人好生钦佩!”阁主豪不掩饰自己的赞许。 面对阁主的欣赏之词,文和公子谦虚地一揖。 “民间传言,当年唐帝与皇后所生的长公主不是被宁王所杀,而是被唐帝下令。呵呵,若唐帝当真如此狠毒,那他有今日也是罪有应得啊。” 唐帝无子嗣一事在坊间是传的神乎其神,其中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便是当年长公主是被唐帝亲口下令处死,唐帝这么多年也生不出个一儿半女是遭了老天的诅咒。不过这些宫中辛密又岂是这些普通百姓知道的?这些流言不过听听罢了,无从考证的事也不能当真。 文和公子笑了笑,没有接过这个话题。 “既然寒门插手了那咱们就看戏吧。说起来本阁还是真心感激门主的,若非当年门主一拳将本阁的天枢穴打开,本阁还不知要多少时日才能入得这天枢境界呢。” 阁主言笑晏晏,让人见得好不怜惜,可随后她突然面部一狞、杏眼圆睁,仿佛目中有怒火要将所见之物燃之烧尽一般,寒声说道—— “只可惜当年那一拳,是冲着本阁的命去的!差点让本阁魂飞魄散,命归九泉!” 霎时间,强大而又浩瀚的天地之息瞬间充斥着整个凤天临,罗帐内的那股香艳瞬间转变成为一股疯狂。这股疯狂似乎要将整个芸月阁都化为灰烬一般。 在这股威压之下,文和公子终于露出一丝无所适从的神态,天枢强者的怒火着实如山崩地裂那般,远非她能承受。 文和公子强行撑着不被这股天地之息给压倒,同时她口中也吃力地劝道:“阁、阁主息怒……” 听见文和公子微弱的请求声,阁主高昂着头将怒意收起,瞬间凤天临内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而后一转眼的功夫,妩媚多情之态又回到阁主身上。只听她娇声说道:“往事不提,今日本阁唤公子前来主要是为了多谢公子赠予本阁的那些驻颜丹药,这丹药当真神奇,本阁服用后只感觉年轻了十岁,在此本阁还得谢谢公子!” 说罢,阁主竟是准备起身作福。 文和公子见状慌忙退后,道:“阁主使不得!区区丹药,与阁主给家父的好处相比不值一提。更何况阁主能将在下留于身边使唤,是在下三生有幸。” “咯咯咯——公子言重了。” 阁主发出银铃般美妙迷人的声音,令文和公子心神荡漾。 “本阁要更衣沐浴了。” 话音刚落,轻纱薄翼从阁主身上滑落,那副令人血脉喷张的胴体一览无遗。 文和公子不敢正眼相看,只用余光微微瞟到那婀娜多姿的身影,就算她同为女儿身,也不禁陷入痴状。 忽然,阁主回头玩味地问到:“公子可要与本阁共同进浴?” 文和公子从痴呆中惊醒,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呆立在原处。 阁主笑靥如花,一脸媚笑地看着文和公子。她似乎对文和公子的窘态感到十分满意,便笑道—— “咯咯咯,本阁逗公子玩儿的呢,公子先行退下吧。” 文和公子如蒙大赦,连忙颔首道别,急匆匆地退出阁中。 第十二章 关于寒门的传说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十二章关于寒门的传说和平带来的安宁太久,以至于中原各国的百姓都已忘记上次诸国之间操戈相向是在何年何月,他们如今唯一记得的只有当年的那场浩劫。 百余年前,当中原诸国斗得你死我活之时,蛮人在那个最有领导力但也最嗜血、最凶残的蛮王带领下举兵南侵,大肆践踏中原。一时间中原生灵涂炭,列国神器流离、民不聊生。蛮人身材高大,体魄强壮于中原人。相传蛮人鲜有人性,入侵中原之时抢百姓之财物、淫中原女子,更有甚者在粮草食物不足之时,啖孩童之肉充饥,至今中原坊间依旧有父母用“蛮人南下”“蛮王将至”之语来止孩提夜哭。 荒蛮之人泯灭人性、无恶不作,中原危在旦夕。 时势造英雄。值此人怒天怨之际,终究是有人站了出来——此人虽出身贫寒但却聪慧过人,用文可治世兴天下、武可提刀平天下来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年少时,此人于山水之间领略天地之道,竟是无师自通,甚至在武学上与北魏武宣大帝戚世懋一时瑜亮,被世人尊称为中原“双圣”。此人在危难之际联合起中原所有有志之士共同反抗,合力将蛮族赶至北边荒冷之地,并警告蛮人“永世不得回中原”。 而后,在双圣的商议下,中原最大的两个国家新唐与北魏共筑天门关,同心同力把守此地。百余年来,两国虽貌合神离,但却始终共同守护着这道天险雄关。仗着这道天险,蛮人被拒之关外的天寒地冻中无法踏入,而中原这片沃土也重新享受宁静。 至于此人,在戚世懋离世后,他便成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强者。如今中原自然将其视为这片土地的明灯与守护者。 在带领中原列国将北蛮之人赶出天门关后,此人曾游山玩水逛游天下。直到二十年前,他来到新唐、来到长安,在千牛山下开创了寒门。千牛山是长安城东面数十里开外的一座大山,此山南临渭水,周围小山成群,自身却高耸云端,颇有鹤立鸡群之势,立于山巅一眼望去,犹如拥有数千只牛的牛群一般环绕在这座大山身边,这千牛山由此得名。千牛山危峰兀立、玉林环绕,天地之气极其浓厚,确实是个修行的好去处。 开创寒门之人自然便成为了寒门门主,天下人便尊称其为“门主”。同时,由于此人在字里行间戏称自己为“寒门先生”,所以也有人尊称其为“先生”。自寒门开创后,那人不再问世事,安于这千牛山脚下,居于山下一陋室中,以天地为师、以山河为邻,感天地之灵气,修独善之洁身,阅天下之藏书,好不逍遥。 在开创寒门后的最初的数十年间,门主并未招收任何弟子,直到十一年前、也就是永昌十八年,门主忽然昭告天下准备开门纳徒。这消息迅速地传遍了中原的每一个角落,人们奔走相告,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说——寒门准备开门收徒了!而后,天下无数修行之人、仰慕之士纷纷从中原各国赶来长安,期望着能被先生收于门下—— 敢问中原大陆有谁不想做那人世间第一强者的传人? 更有中原小国,将自己的太子、公主送于千牛山下,渴望着列祖列宗保佑能让自己的后人入得此门。 至此,寒门成了千牛山下的寒门,它是新唐的寒门,也是天下人的寒门。 寒门纳徒的考校形式与列国的科举制度略有不同,内容包括文举或武举,世人将二者合起称为“寒试”。 这寒门第一次开门收徒,便大大出乎中原人士的意料,这第一次寒试的文举考校,竟只发了一张白纸给众位考生,考校的时间竟然也未规定。最后只要你将那白纸放于千牛山下那间陋室之内便可。前来应试的众人面对这张纸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人在上面作词、有人在上面写诗、更有甚者在上面作画,至于一些目不识丁的人,便在纸上乱涂一通。直至发卷后的第七日一位身着朴实的中年男子——也是此次文举最后一位交卷之人——将他的答卷张放于陋室,此次文试终于算是结束了。 先生将着堆积如山的答卷一一浏览,就算以一目十行的速度,他老人家也整整批阅了半个月。在将最后交卷的那位中年男子的答卷批阅完后,先生竟是一扫这几日的疲倦,如获至宝一般地又读了一遍。随后,先生在右下角写有‘唐人文君臣’的落款处圈了个圈。最后,先生竟是放声大笑,仿佛经历何等快意之事那般。 经历了半个月的漫长等待,万众瞩目的武举便开始了。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武举的题目更加令人摸不着头脑——武举之地仅仅只放了一张弓,旁边贴了一张告示:凡能拉开此弓者,便视为通过武举。 弓,穹也,张之穹隆然也……难道是要考校众人的弓射之术? 在看到这张弓后众人皆不约而同地这般想到,可让所有人疑惑的是……这箭在哪? 难道是让众人用内修之力化为箭羽,射下这九天之上的鸟儿? 亦或是这弓上有机关按钮? 亦或是需要天生神力方能将其拉开…… 一时间众说纷纭,直到有位性情耿直的考生说:难道这弓就是普通的弓? 众人闻此,先是彼此相视不语,紧接着便发出爆笑之声——如果真是普通之弓,那但凡是个成年男子便能将此弓拉开,如此一来这武举还有何意义?是以,众人纷纷摇头摆手,表示不可能。 但笑归笑,众人等了老半天却依然没能弄明白其中深意。只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半个上午过去竟是无一人上前。直到最后,一位自诩不凡的魏国强者自告奋勇地上前。他左手擒臂右手拉弦,深吸一口气后将全身的浩然之力聚于双臂之上,随后振臂一拉——正当众人屏住呼吸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之时,这平淡无奇的弓……就被这样拉开来了! 众人瞪大眼睛期待着有什么事情能发生,但那张弓却并无异样。随后,那魏国强者将天地之息收于丹田之中,并一脸狐疑地将这弓端详了一阵。在反复、仔细地将这张弓检查了好几遍后,他最终确定这确实是一张普通到再也不能普通的弓。当下魏国强者一脸不可思议地将寒试嘲笑一番,最后将那弓丢于地上愤愤离开。紧接着,在众人满肚子疑问下,所有人便陆陆续续地走上前去,将那弓拉开后又放下、放下又拉开...... 原本以为会轰动中原的武试竟是用了不到一天的功夫就结束了。 后一日,首次寒试的结果公之于众——那名名叫文君臣的书生被门主收为弟子。 第一位被通过寒门寒试的人竟是一位对修行一窍不通之人!这一结果令所有人都大感意外。众人凑在一起相互一询问,发现竟是无人知晓这人有何来头,甚至无人认识此人!寒试开始前,众人皆以为门主会选择一名文武双全或是才名远播的人作为弟子,可细细一打听才得知这文君臣乃长安城南边一小村中一村夫之子,不但出身贫寒,而且岁数已是年近不惑。 面对这样一个结果,众人除了不解外,更有部分人感到愤愤不平——自己大老远赶过来就这么个结果?不过就算这些人感到不平,也不敢冒然跑到陋室去讨说法,且不说门主的决定中原列国国君也不敢随意质疑,就算是你有胆量上前质疑,只怕门主的那些仰慕者及崇拜者的唾沫都会将你淹死。是以众人只得将这不解硬生生地吞到了肚子里。 就这样,文君臣便在万众瞩目之下成为了历史上通过“寒试”的第一人。 此后,寒门开门纳徒无定时,但必定会在开门的前一年会广告天下,让有志者前来参试。接下来的十一年寒门共开了五次,包括文君臣在内共是有五名天之骄子通过寒试入得寒门。有些仰慕于、执着于、痴情于寒门之人竟是在这十一年间连考五次皆不过。最可怜的便是那些地处偏远的小国之士,千里迢迢日夜奔波前来参试,最后竟做不得先生的弟子,叫人好生伤心。 而今年——也就是永昌二十九年,寒门第六次开门纳徒。而此次更是有消息说,这次便是先生最后一次收徒。 这一消息迅速传遍中原,所有人都想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拜入寒门之下,是以整个中原皆是摩拳擦掌,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那些五次寒试不过的“老寒友”们更是暗暗发誓,定要在这第六次寒试,入得寒门! 第十三章 美丽的野蛮女子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十三章美丽的野蛮女子长安城外。 经过数日奔波一行人终于到达目的地。城外,叶长衫望着高高的城墙,心中一阵感慨—— 长安不愧是大唐国都、不愧是中原数一数二的大城,威严高耸的城墙如巨人一般,庄严雄伟,压迫感十足。 入城前,青衣公子与一行人道别后便不见了踪影,也不知往何方去了。随后,伊鸿雁便带着三个晚辈进入了长安。 进入长安古城后,伊鸿雁不停地寻找着合意的酒楼,而英平三人则是不停地东张西望,感受着都城的繁华。 就在四人慢悠悠地走在道路上时,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阵马蹄声与热闹、拥挤的道路显得格格不入,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女子驾着一匹良驹肆意奔跑在长安街头。 这长安城如此奔放?都能在帝都策马奔腾了? 众人大感不解,只见一人一马所过之处一片狼藉,路人无不惊叫连天慌忙躲闪。可更奇怪的是,面对如此胡作非为,那些路人竟然没有一丝丝抱怨,不过是默默地将打翻在地上的摊子、东西收拾好,最后摇头叹气,硬生生地将这股气咽了下去。 难道这人是姜家的小姐?还是说……是王家的? 就在伊鸿雁皱眉费解之际,身旁的伊依忽然开口说道—— “爹爹!这姐姐好像要像咱们这边骑来。” 伊鸿雁立马回过神,他猛地抬头,发现这女子正驾马向他们这边驰骋而来! 不好!伊鸿雁心中暗叫不妙,因为这匹骏马来势太过凶猛,以至他已来不及将英平三人拉开! 眼见着那高大的骏马就要将四人撞飞,伊鸿雁连忙起身护住英平!而此刻英平与叶长衫还正在路中间东张西望,被这突如其来的烈马吓了一大跳,险些倒在地上。 ‘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匹烈马忽然刹住了前进的马蹄,并发出一阵长长的嘶鸣声。感受到主人牵缰的力道,那马儿将前蹄高高抬起蹬于空中,这才及时避免了一场“马祸”。 好一匹汗血宝马!好娴熟的驭马之术! 近距离感受到这一切后,身为胡人的伊鸿雁第一反应竟是用余光瞟了眼这匹良驹,而后本能地做出如此评价。 见危险已消失,伊鸿雁不悦地看向马背上的那名女子。可未来得及开口,伊鸿雁又是微微一惊—— 这女子眼含秋波、眉如青山,红唇皓齿、肤似白雪,万种妖娆胜彼岸,千百娇媚压牡丹,当真美丽不可方物。再看此女玉手握缰绳,柳腰挎霜刀,脚穿兽皮靴,身着暗色劲装,本是一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此刻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英气。 “哼!让开——” 女子居高临下地坐在马背上,眼中满是傲慢与蛮横,看样子她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对伊鸿雁等人‘挡路’的行为感到十分不满。 天底下竟有如此不讲理之人?饶是伊鸿雁好脾气,此时他心中也不禁有些气恼。 伊鸿雁欲上前与她讨个说法,可还未等他开口,就见那女子扔下一粒碎银。而后女子再次扬鞭拍马,向着前方毫无顾忌地冲去,街道上又是扬起尘土一片。 英平这脾气自然是气不过,他从地上捡起粒碎银便向女子离去的方向扔去,完了还狠狠地‘呸’了一声。 见女子扬长而去,伊鸿雁无奈地摇了摇头。索性周围无人受伤,他只得拍了拍英平身上的灰,最后示意他不要再追究。 人都已经没了踪影,英平自然也没什么办法,只得丢下几句狠话就作罢。 经历了一番小波折后,四人继续寻找酒楼。不一会儿,四人来到一座高大华丽的酒楼,酒楼门匾上挂着三个大字——“醉仙居”。 “醉仙居”是长安城内最大的酒楼。此时酒楼内已宾客如云,各国前来参试之人云集长安,其中不乏穿着别国服饰的修行者与文人墨客。这些人有的三三两两结伴而坐,侃侃而谈好不热闹;有的人是举杯独饮,仿佛周围热闹的环境与他毫不相干;更夸张的是还有些人坐在人群之中,一手拿着圣贤书一手持箸,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本一边用箸夹着盘中小菜,并不停地将其送入口中,也顾不得夹了多少,更顾不得箸中饭菜已掉落至身上,始终沉浸于圣贤书的世界。 千万志同道合之人汇于长安,所为相同之事而来、朝着共同的目标进发,这种感觉怎能让人不为之激动?见此情景,叶长衫与英平算是见识到寒门的魅力,心下不禁有些兴奋。 伊鸿雁唤来店小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粒小碎银。小二心领神会,将四人带至二楼雅间一个相对僻静的桌子坐下。在招呼着四位贵客坐下后,小二便急急忙忙地下去了。 醉仙居二楼的客人少了许多,但依旧是人满为患。不过从此层食客的穿着服饰不难看出,这层的客人身份地位、家境条件都优于一层的客人。 英平对这个座位甚是满意,他翘着嘴点了点头。而后,他探头看了看低下前来参试的各路寒子,他颇为得意地说道:“这寒门不愧是中原第一门派,竟有如此多人前来参试。” 伊鸿雁似乎忘记了方才的不快,笑着接过话茬,道:“那可不是,寒门开门纳徒是中原的大事,我一路上注意到,上至花甲老人、下至束发小儿皆汇于此地,真可谓流水朝宗、百川朝海。” “明知这寒试是万里挑一,这些人还是争先恐后地前来,寒门的魅力当真难以言明啊!” “何况此次寒试是寒门最后一次开门纳徒,这最后的机会更是引得中原列国人士前来。” “寒门最后一次开门...那如此一来,我岂不成了先生的关门弟子了?”英平得意地说道。 “噤声!先生看中你自有别的原因,你切莫自高自大,若让千万参试弟子知晓,平白给先生添麻烦!” “哦……那我不说就是了,嘿嘿……” 英平嘴上虽接受训诫,但表情依旧洋洋自得,哪有任何谦逊之意? 伊鸿雁无奈地摇摇头,对于这名不着调的义子他向来没什么太多办法。 伊鸿雁桌旁边不远处坐着一位年轻公子,看样子约莫十八九岁。此人样貌平平无奇,可他身穿紫色丝绸半臂上衣却极为入时,十分引人瞩目。紫衣公子一人独坐于窗边,望着街道上人来人往提壶独饮,颇有种看破红尘、阅尽沧桑之感。原本这名公子对身边的人来人往毫不在意,可当他听到英平说“寒门”二字之时却不自觉地扭过头来。紫衣公子看着四人,发现伊鸿雁不过最普通唐人打扮,英平与叶长衫也并无特别之处,倒是伊依看着粉粉嫩嫩、双眼乌黑靓丽,煞是可爱。 紫衣公子观察一阵后,似乎觉得四人只是普通参试之人,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便又回头望向窗外风景,与此同时他将手中酒杯缓缓送至嘴边,仰头一饮,寂寞如斯。 紫衣公子就这么一口一口地独饮着壶中美酒,可忽然,当他隐约听见英平说着什么‘关门弟子’、‘莫要声张’、‘不要给先生添麻烦’这些话语之后,他脑袋不禁腾地一转,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并眯着眼睛细细打量起这四个人。 紫衣公子之所以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是因为他的确知道一些寒门的事情。他生于长安、长于长安,对着寒试之事也是了如指掌,自然是知道寒门曾有过不开门纳徒的先例——寒门七师兄当年便是如此。相传不知何等机缘,这七师兄幼时得以成为先生的书童。这么多年来他日日帮助先生清扫陋室、整理书籍,直到某日寒门忽然传出消息说此子入寒门,被先生收为亲传弟子。一时间天下哗然,自此之后,千牛山前时常有人拿着扫帚在山下清扫,望有朝一日被先生相中,做那“不试之徒”。 有了这等先例,也难怪紫衣公子会多看英平等人一眼。 紫衣公子此刻再看这四人,感官却是大有不同!且说这自称是“关门弟子”的少年,可谓鼻如悬胆、头角峥嵘,虽是年少,但眉宇间似乎透着一股难以言明的英气!再说这中年男子,虎目黑髯、肩宽背阔、仪表不凡,定然是这少年的长辈或是护卫……而那可人的小女孩,从梳妆、衣饰、打扮来看,唔......定然是少年的妹妹!至于另一个少年,穿着朴素、进店之后东瞧西望,很有可能是这自称“关门弟子”少年的书童、跟班,没见过长安城内的繁华才有如此神色…… 思及此处,紫衣公子的眼珠在本就不大的眼框里滴溜一转。随后他放下手中酒壶,稍作整理后,便起身径直走向英平四人那桌。 第十四章 自来熟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十四章自来熟紫衣公子来到伊鸿雁一行人桌旁后,便故意发出不大不小的咳嗽声—— “咳、咳……” 伊鸿雁四人被这咳嗽声吸引,抬头只见一紫衣公子立于桌边。此人腰间插着一折扇,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正向着他们双手作揖。 “四位高朋,此间得罪了!方才在下偶然听闻四位也是来参加寒试的,在下生来好客,喜好结交天下朋友,刚巧此番也准备前往寒门参试,故前来打扰,望各位海涵!” 四人相望无语,被这自来熟且衣品独特的公子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伊鸿雁便起身回礼,道:“既然同为寒友,那公子不必客气,坐下便是!依儿,坐到爹爹身边来。小二哥!快,加些酒菜来!” 伊鸿雁一边给紫衣公子腾位置一边高声招呼小二。 “那在下便叨扰了!”紫衣公子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伊依让出的位置上。随后,他转身对着准备上来的小二说道:“小二!拿些上好的酒菜,算在本公子账上!” “好叻,秦公子!几位客官稍等片刻,小的去去就来!” 小二似乎与这姓秦的公子相熟,也不上前询问过多,转身下楼准备酒菜。 见这秦公子上来就要请客,伊鸿雁连忙阻止,道:“这怎么好意思?初次见面便让公子破费,在下受之有愧......” “此话怎讲?在下生于长安、长于长安,便是长安的东道主,一些薄酒,不成敬意!” 不等伊鸿雁说完,秦公子豪气地打断了他。 “可我们不认识你呀!”伊依尚不知人情世故,直言不讳地说道。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咱们能在这‘醉仙居’相聚便是缘分,有缘皆可为友。” 秦公子侃侃而谈真是个天生的自来熟,为人不但豪爽大方,说话也颇为风趣恰当。听了他说话,众人会心一笑,距离倒也拉近一些。 “在下秦敬卿,长安人士,今有幸结识各位高朋,敬卿之幸也!” 这秦敬卿也是颇有心机,虽意在英平但却丝毫不去注意英平,只是一个劲地和伊鸿雁套近乎。说完,他竟是起身又作一揖。 “秦公子礼多了!承蒙公子抬爱,萍水相逢便如此招待,在下感激不尽。”伊鸿雁见状赶忙起身回礼。紧接着他介绍道:“在下伊鸿雁,此乃小儿英平、此乃小女伊依,这位乃义子叶长衫。” 在来长安的路上伊鸿雁已和英平、叶长衫说好,为了掩盖身份便直接说英平是自己的儿子、叶长衫是自己的义子。 见伊鸿雁终于开口介绍英平,秦敬卿尽量表现得极有礼貌—— “两位小公子、这位小姐,敬卿在此有礼了。” 见秦敬卿如此热情,英平也不遮遮掩掩,便直言相问:“秦公子也打算参加寒试的?” 秦敬卿笑了笑,道:“正如公子所言,在下与令尊大人同为这寒试所来。” 英平得意地说道:“嘿,我义......我爹爹可不参加寒试。” 秦敬卿故作不解,道:“哦?那……难道说......” 英平见秦敬卿一脸不可置信之色,心里得意的不得了,一个劲地朝他使眼色。 秦敬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难道……难道说……是小公子前来参试?” 英平终于听到了想听到的话,他不禁双目微闭连连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紧接着他说道:“嘿!还真让你说对了,不过呢……秦公子只说对了一半,我是与我这义兄弟同往参试。” 秦敬卿一脸吃惊之色,而后竟又起身行礼,道:“失敬失敬!真是年少有为啊!两位小公子如此年少便有此志向,在下好生钦佩!” 英平也学着义父起身还礼,见叶长衫还干坐在那,他又拍了拍叶长衫,示意他赶紧起身还礼。叶长衫还处于一阵懵的状态,这话还没说两句怎么就行起礼来了?不过有样学样他还是会的,于是懵懵懂懂地起身回礼。 秦敬卿一副遇见知己的模样,道:“那如此说来,咱仨同一年参加寒试,那也算同年之谊了。” “不、不…...我还没想好参不参考呢……”叶长衫摇头解释到。 “长衫!说了你别怕嘛,你看这一路走来什么歪瓜裂枣都有,这些人都妄想着被先生相中,你怕个甚?” “这位小公子所言极是啊!寒门授业有教无类,是乎纳徒也更注重心性与资质,求学之人才高道深自然甚好,但先生慧眼识人,怎会被这些表象迷惑?古人云‘闻道有先后’,若小公子天资聪颖被先生相中,认定为可塑之才,先生岂会在乎你闻道‘后’于他人?况乎寒门之试,重在参与嘛,近些年寒试的初试已由新唐官府接承下来,复试才由寒门亲自主持。寒门虽难入,但这官家可以从千万志士中遴选甄别,为国挑选栋梁之才嘛!” 秦守卿张口便来,似乎对寒试了若指掌。 “唔……这倒也是,入不得寒门,能被朝廷选中那也甚好。”英平越聊越觉得与这秦公子投缘,对他的话也颇为赞同。随后,英平思考一阵,又问道:“可那些小儿为何也来参考?怕是字都认不全吧。” “嘿!方才在下说过,先生重心性与天资,所以啊有些异想天开之人,将自家黄口小儿带来,试图用‘天资’打动先生。” 众人一阵无语,这世上真有如此荒诞离奇之人,叫人啼笑皆非。 随后,秦敬卿一脸严肃、语气郑重地说道:“不过有这种荒唐可笑的人,也有那些可敬可叹的人。我听闻有些‘寒友’家中贫寒,不曾入学,亦未曾修行,仅仅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便散尽家财连番参试,到头来连参五试而不过。长安有贵族感其精神,供其为门客。这些人到令人钦佩不已。” 英平与叶长衫听说竟有寒友执着如斯,不禁心生佩服,对这“寒试”的态度更是认真几分。 “所以啊叶小公子,凡人皆可参加寒试,即使考不上也不是什么丢人之事,你务必放下心中包袱,与我俩共同前往,咱们哥仨共同赴试,岂不美哉?” 这秦敬卿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说着说着就变成哥仨了。 “长衫,你都听见了吧?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就当凑凑热闹!”英平趁热打铁道。 秦敬卿见状便讪笑道:“嘿嘿,不瞒各位,这次是我第三次参加寒试了。” 见他这般表情,似乎并不以未被录取为耻,反以曾参加过寒试为荣。到这叶长衫算是明白些门道了,这寒试在长安、在新唐乃至在整个中原已然成为了一种潮流、一种象征,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信仰,寒友们从天南地北、四面八方朝圣于千牛山下,皆以参加寒试为荣,至于能否被寒门选上,那可能性自然是微乎其微,所以众人也不在乎,心中所在乎的只是那对于寒门的敬仰之情。 想通了这一点,叶长衫不再矫情,当下便说:“好!既然秦公子盛情相邀,我便与你们共同赴试。” ‘啪、啪、啪——’ 见终于说动了叶长衫,秦敬卿情不自禁地从腰间拿出折扇拍打在手掌上,那小眼睛不禁又眯了起来,这神态表情,像极了忽悠人时的英平。 “美哉美哉!兄弟同心共赴寒试,这传出去定然又成为一桩美谈啊!” 一听“美谈”二字,英平顿时来了精神,仿佛对这等美名有着莫大的兴趣,问道:“当真?这种事儿.......也能成为‘美谈’?” “那是自然!寒友们最钦佩这种兄弟、父子、同窗共同前往寒试的,这种关系被寒友们称为‘寒肝寒胆’,若让人知晓,定大受寒友们尊崇。” “什么?还有父子同行的?”英平一脸惊愕,不太相信耳中所听。 “嘿嘿……实不相瞒,家父也是先生的崇拜者,嘿…...家父已经考了五次寒试了,今年便要与在下再次共赴寒试。” 秦敬卿憨笑着说道,但言语神色间,隐隐透着些骄傲。 众人哑然,难怪这秦公子会对所谓‘寒肝寒胆’如此称赞,原来这举家参试之人竟是他自己。 不过英平倒是被“寒肝寒胆”这说辞打动,秦敬卿与他父亲是“寒肝寒胆”,自己与叶长衫亦是“寒肝寒胆”,这更让他感到自己与叶长衫的结义是上天的安排。而至于这位秦公子,他也是好感剧增,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一番交谈过后,双方的距离倒是拉近不少。英平自知已入寒门,此刻的他不禁有些得意地问道:“秦兄,依你看这次寒试谁最有可能被先生选中呐?” 听到这个问题,秦敬卿甚至没有做任何思考,用着理所应当的语气,脱口而出道—— “那自然是姜长鸣姜公子了!” 第十五章 姜家有长鸣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十五章姜家有长鸣英平本是觉得秦敬卿与自己投缘,这人说话又好听,便想着逗逗这秦公子,听些恭维的话。但秦敬卿不假思索地就将这三个字说了出来,一时间倒令英平对这名字大感好奇。 “姜长鸣……是谁?” “姜公子是长安三大家族之一的姜家第三代长子,也是姜老太爷的嫡长孙。” 秦敬卿一改刚才口吻,仿佛忘记自己是来与英平套近乎。提及这个名字,秦敬卿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羡慕及敬佩的神情。他转头望向窗外自言自语道:“坊间有句童谣,道‘姜家有长鸣,华茂妒玉英’。” “啥?花猫什么?” 秦敬卿从复杂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他叹了口气,眼神微微向天空仰起,目光游离,缓声说道:“我自认阅人无数,但从未见过姜长鸣如此惊艳之人。” “哦?这姜公子到底有何能耐?能让秦兄如此称道。” 秦敬卿收回目光,他一边玩弄起手中酒杯一边说道:“长安坊间有句话,便是三岁小儿也会念,叫‘姜家有长鸣,华茂妒玉英’,说的便是姜长鸣。其意为‘姜家大公子姜长鸣,他俊美的容貌就是娇艳的花朵见了也会妒忌万分’。姜家本就是我大唐名门望族,乃中原第一富的大家族,姜公子不但身世、样貌超然,在修行方面更是天纵之资。他八岁便入开阳境,之后每三年便破一境,年至二十就破了天玑境!而今姜公子不过二十出头,将来破天玑而入天枢也是大有希望。这等天资莫说是普通百姓,就是草堂的那些天才剑客也会嫉妒呐!姜公子之事已在长安城内已传为佳话,各家父母皆以其为榜样育子女、各家闺中少女皆以其为样板相郎君,苍天纵其英才,我等却如此平庸,苍天不公呐!” 秦敬卿越说越觉得自己受到了老天的不公对待,他轻拍桌面,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二十岁的天玑强者?这等天分着实是一等一的高啊! 英平感受到了丝丝震撼,但‘曾经沧海’的他在听闻了寒门三师兄的事迹后,此时倒没有表现得太过大惊小怪。面对此等才华横溢之人,英平不过是赞许似的点了点头。 见英平若有所思且并未露出夸张神色,秦敬卿当下更加肯定这一行人来头不小——常人若是听闻姜长鸣之事定会惊得下巴都掉下,可这二人如此淡定,似乎还有些隐隐不屑?难怪能被先生收为“不试之徒”、“关门弟子”。秦敬卿心下愈发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满意。 “不过我大唐俊才辈出,除了姜公子外倒还有一人,其天赋较之姜公子可谓不相伯仲,甚至……甚至隐隐高出半分。” 见自己的话似乎没有引起英平的惊奇,秦敬卿便又卖弄起自己的见识。 “公子所说之人……莫非是指寒门三师兄?”英平想起路途那位青衣公子的介绍,便试探般地问道。 “咦?你们也听说过三师兄姬阳与?”秦敬卿感到有些意外,寒门诸子都极为低调,他们的事情极少有人知道,若非自己时常找人聊天八卦,怕是自己也不会知道寒门秘闻。想到这里,秦敬卿可算是对英平一行人心悦诚服,此等鲜为人知的事情都知晓,不是高人还能是什么?于是便说道—— “对!就是他。只不过三师兄姬阳与深居简出,其事迹传唱程度远远不如姜公子,只有修为甚高的修行者才知其不凡,就算是在长安上层贵族或是资深寒友间,也鲜有人知其事迹,没想到你们竟然知晓三师兄。” 英平得意地笑了笑,表示这点不算什么。 说到三师兄,秦敬卿神色一变,他轻叹一口气,用着略带惋惜的语气说道:“只可惜啊,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姜公子终究只是个凡人,逃不出人的七情六欲。他被人称为‘妒玉英’,结果却也刚刚好困于这个‘妒’字。姜公子人生之路顺风顺水,在修行方面更是天纵之姿,而姜公子本人也痴迷武道,对家族生意之事甚至女色无半点兴趣。可有些时候啊,这人太顺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姜公子自打出生便被誉为天之骄子,赞美之言自然不绝于耳,难免心高气傲,这忽然在他十六岁时,大唐出了另一位同样天才的寒门三师兄,换做谁心里也会感到不舒服不是?说来也巧,这三师兄与姜公子同年同岁,因为普通百姓出身,接触武道比姜公子晚一些。可天才终究是天才,三师兄十岁方才入道,时至二十岁不过短短十年时间从一名对修行一窍不通之人变成了天玑境界强者,竟是比姜公子还早一个月,稳稳胜过姜公子一筹。自己身世、天资、样貌、修为无一不是世间罕见,忽然间被一庶民小儿压在身下,这天之骄子怎受得了如此打击?自那时起,姜公子似乎着了魔一般,废寝忘食地沉迷于修行,何其偏执,以至于年至今日也未曾娶妻。‘妒玉英’‘妒玉英’,不想却真的困于‘妒’字,凡事过于执着便会成心魔,这三师兄就是姜公子的‘心魔’。心魔难克呀!此次姜公子参试,十有八九就是为了上山与三师兄一较高下。” 强如姜公子竟也有过不去的心坎,老天爷的安排啊真是有意思啊……听闻姜公子的事后酒桌忽然陷入沉默,众人皆为其感到唏嘘。 沉默良久之后,伊依忽然开口,道:“哥哥说将来他也要成为天玑强者。” 原来听到秦敬卿大肆鼓吹这两位天才,小女孩便心有不甘,想为英平找回些场子。 “嘘!小孩子懂什么!别插话!”英平虽是自恋,但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在妹妹面前可以说说大话,在外人可敢如此直白。 英平听伊依这么鼓吹自己,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语气不自觉地重了些。可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伊依到底是护着自己的,有些于心不忍,便又哄道:“依依乖,你先吃点菜,别乱说话。” 说罢,英平从盘中夹了些菜到妹妹碗里。 “呵呵,小公子天资不凡,若勤加苦练入天玑也非绝无可能啊!”秦敬卿察言观色,说了句好话将英平的尴尬一句带过。 “嘿嘿,秦兄过奖了……过奖了……” 这次英平倒没有流露出得意之色,因为想到青衣公子对他评价时斩钉截铁的态度,英平心中或多或少有些失落。 看着英平,秦敬卿的神色忽然变得严肃。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在下倒真的希望我大唐多出几位三师兄与姜公子这样的俊杰,唯有如此,我大唐复兴才有望啊!” 英平感到些许奇怪,心想这秦公子怎地突然变得如此正经。于是便问道:“秦兄此话怎讲?” “中原列国,大魏最盛,我大唐次之。今大魏兴盛,不止于兵强民富,更在于修行强者。中原天枢境强者有三——先生、堂主、阁主,唐、魏、韩各占其一。而天玑境强者,先前共有五人,大梁草堂占其二,大魏军中占其二,我大唐长安仅占其一,彼时中原天玑强者大魏独占八成,焉有不强之理?现如今三先生与姜公子横空出世,大唐天玑强者与大魏成分庭抗礼之势,若是日后再多几名这样的修行高手、甚至再多那么一两个天枢大宗师,那我大唐何愁不能复兴?我大唐何愁不能收复河东之地?” 一席话竟让秦敬卿说出了侠之大者的气势,这不禁让英平感到一阵热血沸腾。 大争之世群雄并起,各路豪杰各显神通,欲要在中原建功立业,武道修行是条不错的出路。英平、叶长衫年少心高,不自觉将这些武道强者视为偶像也是自然。也难怪再听到这些话后,英平会有种壮志凌云的豪气。 默默地坐在一旁的叶长衫同样有这种感觉,但他在这段话中捕捉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细细一回味,他立马激动起来。只见他重重地喘息着,忽然抓住秦敬卿的手臂问到:“草堂!?草堂是什么?” 秦敬卿被叶长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小跳。英平见叶长衫如此激动便连忙稳住他,道:“长衫你别激动,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伊鸿雁是明白人,他这些日子一直没提及草堂是为了叶长衫着想。此时见再也藏不住,便只得无奈地说道—— “我这位义子的亲生父母之死便与这草堂有着莫大的牵连,还请秦公子见谅……” 这些日子英平已将为长衫父母复仇视为己任,今日得知元凶自然愤意难平,便激动地说道:“草堂!好你个草堂!此仇不报我英平誓不为人!” “你俩先坐下吧,这种愤怒毫无作用,莫吓着了秦公子。”伊鸿雁无奈地说道。随后,他又转身对秦敬卿说道:“秦公子,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这位义子思及父母情难自抑,多有得罪,在下在此给你赔个不是。” “哪里话哪里话,叶小公子遭此大难,心中有恨人之常情。” 在伊鸿雁的劝说下,叶长衫渐渐地将手松开。 秦敬卿也没太在意,他不过抬手整理下自己的衣袖,随后拱手敬道:“身为人子,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敬卿感同身受,叶小公子听闻仇人之名如此愤恨,是天大的孝子呀!敬卿好生钦佩!” 叶长衫恢复了理智,对着秦敬卿讪讪一笑表示歉意。 提及叶长衫的血仇,英平倒是表现得挺上心。他追问道:“秦兄,这草堂到底什么来头?” 这次轮到秦敬卿得意地笑了,只见他小酌一口酒润了润嗓子,道:“敬卿别的本事没有,但这中原列国强者的秘闻,敬卿倒是十分感兴趣。这草堂的来头可大了,若说修行高手数量,放眼整个中原没有任何门派能与草堂相比。” “寒门都不能?” “对!寒门都不能。” 英平怔了一怔,显然这个草堂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秦敬卿继续说道:“草堂位于北魏国都大梁,堂主便是中原三大宗师之一的折鹤兰。折鹤兰祖祖辈辈都是大魏宫中花匠,不知何等机缘,折鹤兰结交上了老魏王。嗯……对!就是结交!相传老魏王与折鹤兰相识后二人竟是一见如故,日日将其带在身边。后来老魏王搬去亲王府上住前还特地向父皇将折鹤兰要过去,老魏王是其父最喜爱的皇子,区区一个花匠之后自然点头应允。这老魏王当真慧眼识珠,而折鹤兰也着实天资不凡!中原列国皇子皆要修行武道,老魏王也不例外,这折鹤兰便每日伴随老魏王,立于一旁观看各位皇子修行,到最后他竟无师自通!非但修为远远超过列位皇子,后来更是于花草之间领悟天玑之道并独创‘千叶剑法’。自此,老魏王便得其‘左膀’。” “原来这折鹤兰如此不凡……”英平喃喃自语道。此刻他感叹天下之大,这些强者的经历皆是各有各的精彩、各有各的传奇。 一阵感叹后,英平又好奇道:“秦兄方才说折鹤兰是老魏王的‘左膀’,那另一支‘右臂’又是何人?” “这‘右臂’嘛自然就是今日北魏女相咯。” “女相?” “对!说来这女相的经历也是颇具传奇之色。彼时女相不过是大魏宫中宫令女官。适逢太子造反,她竟有胆量独自闯出宫直奔老魏王府邸。那时候老魏王已被封为亲王,整日在自己的亲王府老实呆着。不想女相竟说动了折鹤兰共辅佐老魏王平东宫乱、以保皇室安宁。平乱后老魏王被立为新太子,其父驾崩后他就顺理成章登基做了皇帝。之后他重用女相,女相方有今日之位。” “那……那折鹤兰呢?他怎么不留在宫中混个职位?怎么反倒离开了皇宫?” “人各有志嘛!其实当年帮助老魏王平息东宫之乱时折鹤兰不过是天玑境。随后他在‘子夜之难’中被……被一个疯子用剑重伤,在宫中昏迷整整十四日,说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也不为过。可也正是如此,折鹤兰却因祸得福,在苏醒后他初悟天枢之道,伤愈后闭关七七四十九天,最终修得正果入得天枢境界。自此,折鹤兰便愈发痴迷于花草与剑道,十年间数次上请陈情,欲离宫开辟草堂不问世事。老魏王拗不过他,最终念其从龙有功且感其旧情,便允了。从那时起,大魏宫中少了一位花匠,大梁多了一间草堂。” 叶长衫听着听着又陷入了怒火中。他双目微红、拳头紧握,口中念念有词地重复道—— “草堂......草堂…...” 见叶长衫如此激动痛楚,伊依心有不忍,小手不禁握住了叶长衫的拳头。 那日叶长衫虽听到了关于‘草堂’的一些词语,但他始终不知其意,今日听秦敬卿介绍草堂,终于知晓“草堂”是何方神圣。到底是谁派那一男一女来暗杀英平这谜底尚未揭晓,但总算知道了一些线索。 叶长衫此时不停地喊着“草堂”二字,脑子中却一片空白——即使知晓了是草堂之人杀我爹娘又如何?且不说堂主与另两位天玑强者,就是那一男一女也远远强于自己……没有力量,自己的愤怒微不足道。力量......力量…...对!我需要力量!打铁还需自身硬,唯有自己的拳头硬了,才能帮爹娘报仇雪恨!好,即使入不得寒门,我也要积极入世,努力使自己变强! 想到这里,叶长衫问道:“寒试何时开始?” “四日之后。” “需要什么条件?” “无需条件,去太学院将自家姓名与户籍登记便可,太学院会发放一带编号的竹片,将姓名、籍贯刻于上面,开考时将竹片带与身上便可。叶小公子若急着报名,明日敬卿便领小公子一行去太学院。” “好,那就有劳秦公子了!” 叶长衫点点头以示感谢。说完,他又感觉手上微热,低头一看原来伊依的小手还握在自己拳头之上,当下便感到心里一暖,紧握的拳头也不自觉地松开,向伊依一笑。 见叶长衫展颜一笑,伊依心里也舒服许多。于是便收回小手,乖巧地静坐于旁。 第十六章 《礼经》的故事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十六章《礼经》的故事次日巳时,太学院。 ‘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源也’……唐帝兴文教,在登基五年的时候他将太学院的规模扩大数倍。原本太学院只收五品以上官衔的文武官员子孙、期亲,或是三品及以上官员的曾孙,那次之后凡七品以上官衔的文武官员子孙、期亲,或是五品及以上官员的曾孙皆可入院求学,是以太学院这机构是愈发壮大,院内博士人数连年增加,学院弟子数量也与日俱增。 近年北魏虽繁盛,但文教却始终不如新唐,历经千年新唐依然是中原文化的标杆,可谓文骨铮铮。加之近年寒门初试被太学院所承办,是故太学院隐隐成为新唐立于中原的一面旗帜。在新唐鼎盛时期,邦邻小国的皇室往往以将自己皇亲国戚送于新唐求学为荣,而今在面对魏强唐弱的大势下,依旧更愿意将皇子皇孙送于新唐太学院内求学,这点一直也是新唐学士们引以为傲之处。 此时,太学院门口已然人山人海。前来参加寒试的弟子们在太学院门口焦急而又兴奋地等待着。有的人双手环抱于胸前无聊地站着,一言不发地看着太学院的大门;有的人蹲在地上,手中拿着小枝条儿,在地上画着什么;有的人索性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只听见一阵开门的“吱吖”声,院前弟子投目而望—— 太学院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人群一阵骚动。站着的学子第一时间冲向大门,蹲着的学子如青蛙一般从地上弹起,坐在地上的学子略显吃亏,赶忙双手撑地爬了起来,也顾不得去拍屁股与手上的灰,跟随在其他学子后面,往门口走去。 只见一名博士从院中走出,他淡定地看了看院门口的景象,仿佛对此习以为常。博士捋了捋下巴处一指长短的胡须,而后从背后拿出一本《千字经》,熟练地将其卷成筒状。紧接着他一挥手,两名稍微年轻些的博士迅速搬了张台子过来。这名博士提了提衣袍,在另两名博士的搀扶下艰难地爬上桌子,清了清嗓子,将那卷好的《千字经》放于口前,深吸一口气,从丹田处将浑身之力发于喉部,喊道—— “肃静!肃静!各位学子肃静!” 连喊三个“肃静”之后学子便不再喧哗,并同时告知身边其他人噤声。不一会儿,刚刚如同赶集市场一般的太学院门口便鸦雀无声。 看着这般变化,长须博士微微点头,显得极为满意。接着,他又大声喊道—— “各位学子,承上天之德、感圣上之恩、托先生之福,我大唐太学院有幸承办这寒试初试!今日为报名日,诸位学子听老夫安排,我大唐学子皆汇于太学院大门中央处列队排好!北魏学子皆汇于大门左侧石狮处列队排好!其余列国学子,皆汇于右侧石狮处排好!待会儿太学院博士会在院内喊你们,务必排队逐一进入,若乱了次序,则乱棍打出!” 众人听了博士的话,瞬间如蚂蚁迁徙一般,各自排队,不再喧哗。 …… 街道上,秦敬卿领着四人不紧不慢地向太学院走去。一路上,他兴致勃勃不停地向伊鸿雁四人介绍着长安的一切,看样子一点都不着急。 “长安乃我大唐国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他日若有空闲,敬卿愿做向导,带大伙儿逛一逛这千年古都......” “就是这佛家高僧也看中我大唐国都甚有佛缘,当年玄奘高僧西游天竺,将佛像、舍利与梵文经典带回藏于城内东南角慈恩寺中的慈恩寺塔内......诺!这慈恩寺西边的大街就是朱雀街,沿着朱雀街往正北走便是太极宫了,官家便在这太极宫里......千百年前周天子定都于此,赐名为‘镐京’,长安百姓也喜欢将国都称为‘京都’,是以......” 秦敬卿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英平和伊依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他俩时不时还提些问,秦敬卿也都能对答如流。 伊鸿雁倒是打心底对这秦公子十分佩服,自打昨日见面他这嘴就没停,关键是他说的这些话你听着还觉得......挺有趣?所谓三寸不烂之舌不过如此吧! 而一旁默默不语的叶长衫则没多少心思去听秦敬卿说什么。此刻他心里依旧十分茫然,当下只想着快些能到太学院报名。 秦敬卿一边口若悬河,一边余光时不时瞄着叶长衫。他的侧重点虽在英平,但像他这样八面玲珑的人又怎会看不出英平与叶长衫情同手足?所以他一直没忽视叶长衫。一路走来,秦敬卿见叶长衫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便找了个空隙走到他身前,问道:“叶小公子似乎有心思呐。” 叶长衫没想到秦敬卿会走过来关注自己,当下倒有些懵,只得随便找了个理由,道:“哦……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快些到太学院去报名。我看这一路上学子纷纷向太学院走去,报名处定然人多,怕去晚了得排队……” “啊?哈哈——叶小公子不必惊慌,一切敬卿自有安排,大可放心!”秦敬卿胸有成竹地说道,语气略带神秘,眼中满是得意。 见秦敬卿如此说道,叶长衫也只好点头示意,不再说什么。 时近午时,烈日已正当头顶。 一行人慢慢悠悠地摇晃到了太学院东侧。拐过樯角,四人皆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只见三条长龙排在太学院门口,颇有绵延不绝之势。各位学子在这骄阳下以袖遮阳立于队伍之中,为了心中梦想,忍受着莫大的痛苦。不过所有学子出人意料地都很守纪律,无人大声喧哗,更无人敢插队,显然格外珍惜这最后的机会。 这......这是是排队领钱么?这也太夸张了吧!英平心惊道。虽说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仍然被这场面吓到。信徒之众多、阵仗之庞大、太学院之重视,中原第一门派的名头寒门实至名归。 感叹归感叹,眼下来的晚,英平心中不免有些无助。他望‘人’兴叹道:“这么多人可怎么办,这要排到猴年马月呐?” “公子莫慌,敬卿自有办法。” 秦敬卿不急不慢地说到。随后他走向那个刚刚站在桌子上喊话的博士,双手作揖,道—— “陈夫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姓陈的夫子似乎与秦敬卿相熟,见是他上前来,一直板着的脸竟露出些许笑意,只是陈夫子年老,脸上的皮肤已经皱成褶子,这一笑竟比哭还更难看。 “原来是秦公子啊,怎么?你家老爷子不是已经帮你报好了名么?为何还亲自前来此处?” 见陈夫子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秦敬卿连忙补充道:“近来晚辈对这《礼经》中些许字词尚有不解,特来请教夫子!” “秦公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此时前来太学院求教《礼经》,没看到老夫正忙着么?” “嘿嘿,若是小事晚辈定然不会此时叨扰夫子,但晚辈在家中研读《礼经》,不想有些字词不知其意,思来想去不得而知,以至于茶水不进、夜不能寐,是以将《礼经》带于身上,前来太学院求教一番。” “这么说来……你是将‘礼金’带来咯?” “正是正是,晚辈把‘礼金’带来了。” 说罢,秦敬卿不知从哪摸出一粒小碎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它弹入陈夫子袖中,手法熟练至极,看样子练过无数回了。 陈夫子轻轻抬袖掂了掂重量,而后脸上的笑容逐渐舒展开来。 “即是秦公子如此好学,那便随老夫前来院中。” 见陈夫子转身向院中走去,秦敬卿连忙转身挥手,示意叶长衫与英平二人跟上。 英平、叶长衫见状赶紧跟了进去,伊鸿雁在一旁似乎想起了什么,带着伊依也跟了进去。 走进太学院,只见已经进来的各国学子正在桌前登记着信息。登记后,学院博士便递给他一根竹签,说道:“明日拿着这竹签,来太学院东门换考牌”。 诸位学子领了竹签,欢天喜地地走了出去,口中不忘连声道谢。 秦敬卿带着两人跟随着陈夫子走到内院。行至一间房门口时,陈夫子便停下了步伐。他抬手指了指那房间,示意秦敬卿自己进去。 秦敬卿连胜点头道谢,随后领着四人就要向房间走去。正当秦敬卿一脸得意地准备转身向英平炫耀着什么之时,忽然从房内传来了一名老者与中年男子的对话声—— “秦老爷,您不是已经为自己和秦公子报好名了么,怎的偏偏要在这太学院繁忙之际前来?” 率先传来的是一名老者的声音,听他语气似乎显得有些不耐烦。 那被称作“秦老爷”中年男子连忙笑着说道:“张夫子,好久不见!是小事晚辈定然不会此时叨扰夫子,但晚辈在家中研读《礼经》,不想有些字词不知其意,思来想去不得而知,以至于茶水不进、夜不能寐,是以将《礼经》带于身上,前来太学院求教一番!” “这么说来,你是将‘礼金’带来咯?” “正是正是,晚辈把‘礼金’带来了。” 只听一声“吱”的一响,似乎是什么盒子被打开,紧接着又听见“砰”的一声,似乎这盒子又被关上。 “嗯,那秦老爷是有何求教?” “嘿……夫子啊,实不相瞒!犬子此番与我同来参试,我这一把老骨头不过是凑个热闹,以示对先生之敬。可犬子呢?虽年岁尚幼但却天资聪颖,若加以雕琢,将来必定大有可为!这寒门嘛晚生倒不奢求,但这官家的遴选......” 秦敬卿在门外听得含糊,只觉着这声音分外耳熟,不过院内略吵杂,是以一时间分辨不出这屋内之人是谁。于是,他一步当先走了进去——这一进门可把秦敬卿惊得不轻,他像只木鸡一般呆立在门口,眼中满是惊愕之色。他嘴不自觉地张开,此时若木鸡会下蛋,定能将这木蛋塞于秦敬卿口中。 第十七章 姜家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十七章姜家姜府内,一夫子立于会客厅内。他双手相扣垂于身前显得有些拘谨,不过就算如此,他依然时不时抬头环顾,显得对如此奢华的府邸十分好奇。 姜府坐落之处周围都是长安的名门望族、达官显贵,此地闹中取静,乃城中不可多得的宝地。从外看姜府这座宅子平淡无奇,但进姜家大门那可谓别有洞天。刚进门,宽阔的地面上立了一面大墙,墙上巨大的“福种琅嬛”四字刻于其上,意为“开门见福”。绕过这几个字从甬道到正对大门的会客厅需连登三次台阶,意寓“连升三级”。甬道甚宽,两辆驷马之车亦能并行于此。府内有六个独立的四合院,合环比邻而落,且将会客厅围于中央。会客厅的后面是正院,姜家家主居住于此。院内园林碧池更是自然雅致、匠心独运,奇花异石、各有特色。会客厅最醒目处有一金匾,上面写着‘商道有志’四个大字。这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大气磅礴,乃大唐先朝皇帝御笔亲赐。 虽说姜家富可敌国,更是大唐首富,但何以商人之身得如此圣眷、林立于王公贵族之中受此尊敬?原来姜家世代为商,每每在国难之时数次慷慨解囊救国救民,当年姜家祖上更是在中原乱战大唐国库空虚时,将自家银两全数捐于朝廷,自身举家喝粥以度日。战后,先皇感其义举,便赐此四字于姜家,其意为商人亦有家国情怀、报国之志。自此姜家一跃成为大唐名门,行商于大唐内畅通无阻,近些年更有传闻称其已成为中原第一巨商。 面对姜府这玉楼金阁,怕是连别的达官贵人见了也会惊叹一番,也不能怪这夫子东张西望了。 夫子在会客厅内坐立不安,手中握着一根竹签,由于握得太紧,掌心隐隐有些出汗。不一会儿,从会客厅的后边传来一阵饱含沧桑却苍劲有力的声音 “夫子在此等候多时,老夫在此向夫子赔个不是了——” 夫子慌忙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古稀老人拄着一根阴沉木质拐杖从后庭走了过来。老者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手中拐杖龙雕玉刻,一看便知是出于名家之手,扶手处一只玄武神兽,口含一颗玉蚌珠,引人注目。 那老人健步走到庭前,正要躬身行礼。夫子见状不禁惊慌失措,赶忙走上前去用双手扶住了老者,说道:“老太公真是折煞我也,小子怎当得老太公如此大礼?”。 “呵呵,令夫子久等,老夫心中有愧啊!” “老太公严重了!能亲见老太公一面是小子福气,小子井中之蛙,未见过姜府之富丽堂皇,故坐立难安,望老太公莫怪!” “夫子请坐,来人啊!怎么不给夫子看茶?” 说罢,便左手一虚请夫子坐下。 不一会儿,便有丫鬟拿上杯具看茶,茶水倒于杯内,茗香四溢,沁人心脾。 夫子有些局促地坐了下来,他先请姜太公用茶,待姜太公饮后,才小心翼翼地拿起茶杯。 “此番有劳夫子奔跑一趟,将我那孙儿的考牌送来。” 此时夫子才想起此行目的,慌忙起身将,将竹签双手递于姜太公面前。 这竹签正反两面都刻了字,正面刻着‘新唐、长安、姜长鸣’,背面刻着‘初六、辰时、甲子场、壹号位’。 姜太公拿过这竹签看了一看,随后便收于袖中。他笑呵呵地对夫子说道:“有劳了、有劳了”。 说完,向身后丫鬟抬了抬手。丫鬟心领神会,从桌边端出一玉盘,玉盘上几个银锭放在上面。 “小小心意,不成敬礼。”姜太公笑呵呵地说道。 夫子见此银两眼睛都直了,但手上却不停挥舞着,道:“哎呦,这怎使得?不过举手之劳怎能当如此厚礼,使不得、使不得……” “夫子便别客气了,今我那孙儿在房中苦练,不便出来相见已是失礼,区区小钱,夫子收下便是。” “不失礼不失礼!姜公子一心想做先生之徒,天资如此尚且勤学苦练,叫人好生钦佩。” “呵呵,过奖了……” 姜太公笑盈盈地看着夫子,夫子自己也觉着没必要再呆下去,便连忙起身,道:“院中事务繁忙,小子就此告辞!” “这些谢礼,还请夫子收下。” 夫子又如何不眼馋这银子?方才不过是客气一句罢了,如今再不收下便是不识趣。于是便讪讪笑道:“嘿,这怎么好意思呢?那......那小子便领了老太公好意,多谢!” 老太公笑了笑,道:“那夫子好走,老夫腿脚不便,不远送了。” “姜老太公不必客气,小子自己出去便可!” 说罢,不等丫鬟上前相送,夫子便一阵小碎步跑了出去。 姜太公见夫子退出去,便起身往东院走去,这步伐腿脚哪有丁点不便之态? …… 姜府东院门口,一家丁立于院门之外。他叉着腰将准备进入的丫鬟、婆子全数挡在门外,口中振振有词—— “大少爷说了,所有人等不准进入院内,过几日便是寒试大典,大少爷勤于练习,尔等莫要打搅......” “将门打开——” 或许是这家丁头抬得太高,竟是没看见侧面来的人。听见此人如此不识时务,便没好气地吼道:“咦?没听到我说什么吗!大少爷说了......” 家丁正欲发火训斥这不识好歹之人,可当他转头一看,整个人吓得一个踉跄,连忙谄媚地说道—— “哎呀!是老太公,小的有眼无珠,未察觉老太公亲临......” 说着,家丁忙不迭地将门打开,恭恭敬敬迎着姜太公进屋。待老太公进屋后,他小小心心将门关上,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最后,他又叉着腰恢复先前态势,盯着往来家仆。 姜太公今日心情颇佳,进入院中竟一路哼起了小曲儿。 院落中,一男子正在里面修炼。这男子目若星朗、面如银玉,剑眉琼鼻、俊美无俦,乍一看亦儒亦雅、亦阴亦柔,可仔细一看却又亦狂亦傲、亦阳亦刚,说不清是天上的仙,还是深山中的妖。 男子似乎沉醉于修炼之中,并未察觉到院中有人进来。直到姜老太公笑呵呵地关切道:“乖孙呐,都已午时将近,还不休息休息?” 男子闻声立马收功,转头见姜太公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关爱之色。 “长鸣沉于修炼,未察觉爷爷前来。”姜长鸣连忙行礼道。 姜太公见烈日当头,有些心疼孙儿,便道:“来,赶紧坐下歇息歇息,莫中了暑热。” 姜长鸣扶着老太公去旁边凉亭坐下,并拿起茶壶为爷爷斟茶。 “呵呵,好、好、好……” 姜太公微笑着连说数声‘好’,他接过杯子轻饮一口便将茶杯放于石桌上。随后从袖中掏出刚刚那根竹签,递于姜长鸣面前,道:“这是寒试的考牌,爷爷已帮你弄来了。” 姜长鸣双手接过竹签怔怔出神,沉默良久。 姜太公知晓这孙子心中所想,便鼓励道:“长鸣呐,这寒试能不能过爷爷倒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你……心态摆平便好” 姜长鸣依然默不作声,不过是点点头。 见孙儿依然如此,老太公继续说道:“孙儿啊,你的天赋、修为天下能匹敌之人屈指可数,可正因如此爷爷却担心你……” 老太公顾及孙儿的感受没有把话说全,他自然是担心姜长鸣心气甚高,定要和姬阳与一较高下,也怕孙儿执念太深,到头来反倒被这个执念吞噬了心智。 姜长鸣是个孝顺至极的人,他不愿让爷爷担心的话,于是强自笑道:“爷爷不必担心,孙儿自有打算。” 姜太公又欲开口,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深深了解姜长鸣的性子,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枉然。 见一时间无法说动孙儿,老太公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欲离开院子。 姜长鸣见状,连忙起身搀扶相送。 送至院门,姜太公还不忘转身叮嘱道:“练功归练功,这饭是一定要吃的,莫饿坏了肚子。待会儿我让丫鬟送些吃食过来,你要乖乖地吃了,听到没?” “是。” 姜长鸣心知太公心疼自己,便答应了下来。 姜太公见孙儿既执着又孝顺,当下又是无奈一笑。他抬手拍了拍姜长鸣的臂膀,便拄着拐杖健步向正院走去。 第十八章 秦老爷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十八章秦老爷太学院内院,秦敬卿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口。眼前这中年男子虽是背对着他,但这声音、体态无一不是熟悉至极。秦敬卿也不知呆立了多久,艰难地从震惊的思绪中挣扎了出来,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心喊了一声—— “爹?” 听到了有人喊自己‘爹’,秦老爷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可这声音听着又觉得分外耳熟。秦老爷顺着声音回头看去,这一回头也把秦老爷吓了一跳——自家那活宝儿子竟然就立在身后! 这臭小子不是说出去会几个朋友了?怎么……怎么会在这儿!?刚刚本老爷“礼金”之说没被这臭小子看到吧?虽说是为这臭小子的事前来,但终究不希望这等腌臜之事被他看到…… 当下,秦老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赶忙用身子挡住盒子,随后支支吾吾地说道—— “敬…...敬卿?你......你怎么在这?” 张夫子在一旁也有些尴尬,毕竟是读圣贤书的儒生,这等事情若被晚辈瞧见终究是有损形象,是以连忙将小盒子藏于桌下。 “爹……爹!真…...真的是你,我…...我…...我带了两位朋友来这登记考牌......” 秦敬卿也支支吾吾的,平日里老爹总是板着个脸,拿着圣贤之道教育他,时常告诫他莫行那投机取巧之事,只有不做亏心事才不怕鬼敲门。是以平日在家中秦敬卿都是十分老实的,在父亲眼里规矩便是规矩,若让父亲知道今日此行的目的,定然少不了一阵责骂。 秦老爷心里也一阵慌乱。他秦家世世代代都是长安人,自古书香门第,秦老爷自己当年也是进士出身,只不过受不了这官场勾心斗角便没有入仕,靠着祖上留下的几间旺铺躲在繁世间,这日子也过得逍遥。是以秦老爷平日里喜欢以读书人自居,教育儿子也用圣贤之道。这活宝儿子虽聪明伶俐,可终究不是读书的料,更别说武道修行了。秦家已经五代单传了,若秦敬卿习武出个三长两短,秦老爷也没脸下去见列祖列宗。此番思来想去,要为这家中独子谋一份出路,于是便下定决心放下身段,厚着脸皮带着礼金来到太学院,希望能为秦敬卿打点打点,可不想却被儿子撞了个正着。若让他知道今日行为,形象必定一落千丈,指不定还会另眼相看,一想到此处秦老爷好不烦恼。 父子两人各怀鬼胎处在桌前,两对小眼睛互瞪两相看,默默不得语。 伊鸿雁等人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打破这沉默。还好张夫子脸皮厚,一会儿后他咳嗽了一声,故作镇定地捋了捋那一指半长的胡须,道:“秦公子前来太学院登记考牌,怎么来到这内院?” 秦敬卿被张夫子打断思绪,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是这样的张夫子,此……此兄弟二人不远万里此行来长安同来参试,这等‘寒肝寒胆’之情深深将晚辈打动,由……由于他们人生地不熟,晚……晚辈便领着二人来了太学院......” 张夫子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他笑了笑,道:“那这名报好了么?” “还…...还没呢......晚辈这便出去…...” 秦敬卿本欲拉着英平等人赶紧出去,可伊鸿雁却不为所动。他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道:“请问这位可是太学院张正儒张博士?” “老夫正是,敢问阁下是......?” 张夫子不认识伊鸿雁,但对方却道出自己姓名,他不禁一阵狐疑。 “在下伊鸿雁,这里有封信是交给张博士的。” 说罢,伊鸿雁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于张夫子面前。这封信是那青衣公子临走前交给他的,说是去太学院领取考牌时将它交由这位张正儒,其他事情不必担心。是以伊鸿雁便照做了。 给自己的信?张夫子听后大为不解。他将信将疑地接过信,而后将蜜蜡拆开,从中取出信纸,眯着眼睛看了起来。只见张夫子越往下读,这脑袋凑得越前,读到最后他竟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此举着实将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张夫子略显激动地盯着伊鸿雁,问道:“这、这、这信是文先生亲笔?” “正是!”伊鸿雁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张夫子迟疑片刻,随后他的激动被质疑所取代。思考一阵后,他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用其打开身后柜子上的抽屉。而后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装的长条木盒。打开盒子后,张夫子将里面一卷裱好的纸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最后,他将此封信与这张纸细细比对起来。 看着张夫子如此谨小慎微的模样,众人不禁一阵好笑。 片刻之后,只听张夫子口中念念有词说道—— “假不了……假不了……文先生乃书法大家!一手仙字飘若游云、矫若惊龙,世间无人能仿!又有这印章为证,假不了!定然假不了!” 说罢,张夫子小心翼翼将这封信折好塞回封内,并将信封与宣纸一同安放于木盒内。接着他一改先前的那副臭脸,换上一副‘和蔼’的笑容,道:“既然是文先生所托,那老夫自然不敢怠慢,且将小公子的信息留下,明日自有将考牌送至小公子住处。” “那就有劳博士了!额......这位乃在下义子,此行同来参试,不知可否......” “好说好说,一块考牌而已,明日一同送到!” “那就多谢了!” 秦家父子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张夫子何许人也?平日里心高气傲,见面胡子都能吹上天,何时见过他如此激动失态? 秦老爷错愕地看了看秦敬卿,秦敬卿则一脸高深地向老爹使了使眼色,示意回去再说。 张夫子亲自将一行人送至院门口。陈夫子等人见此情景惊得下巴都掉下来,张夫子是谁?院里最傲的博士便是他了,谁叫人家一首文章做得好呢?张夫子平日里是谁都瞧不上,哪里见过如此客气的模样?今日见他这神情......怎么和这姓秦的小子有点相似?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了…… 出了院门,秦家父子便与伊鸿雁四人道别。面对热情的秦家父子,伊鸿雁还是好言相谢了几句,倒弄得秦敬卿有些不好意思。 分别后,秦老爷拉着秦敬卿问道:“敬卿,你的这几位朋友是......?” “嘘,此地鱼龙混杂,孩儿回家再与爹爹说”秦敬卿一脸机警,仿佛要说什么大秘密一般。 “哦,好的好的……” 向来一副严父形象的秦老爷此时跟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可他步子还没迈开,却还是忍不住,便小声问道:“张夫子说的文先生是指......” “还能有谁?”说完秦敬卿指了指长安城东边,随后轻轻双手向东边作了一揖。 秦老爷看了看东边,随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最后也不再多问,快步与秦敬卿向府中走去。 …… 太学院内发生的一切给英平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回到客栈后英平缠着伊鸿雁,问道—— “义父,那封信是谁写的啊?” 伊鸿雁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打算瞒着,便直接说道:“文君臣文先生。” 英平大吃一惊,道:“什么!?文先生?是…..是寒门的大师兄,文先生!?” “是啊,文先生亲自为你修书一封,要我交给太学院张博士。” 英平依然觉得不可思议,便说道:“真……真是他?我、我……他、他……那信中写了什么?” “这我怎知道?文先生让我交于张博士,我怎好拆开。” “文、文先生竟亲自为我写了封信……他竟然为了我写了封信……” 看着英平一脸傻样,伊鸿雁失笑道:“知道你面子大了吧” 英平再次感受到自己身份的特殊,便问道:“义父,你告诉我,我那神秘生父到底是谁?” 伊鸿雁收起笑容,他叹了口气无奈道:“若是能告诉你,义父在盼贤村便告诉你了。现在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待时机成熟......他自会出现。” 见义父又是这套说辞,英平顿觉无趣,只得默默走开。 回到屋内,英平不似往日那般兴奋,反而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叶长衫对刚才那封信也十分好奇,此刻又见英平有些异样,便问道:“英平,你义父拿出的那封信,到底是谁写的啊?” “先生的爱徒——文君臣文先生。” “文先生?就是当时你说第一次寒试被先生选中的那位?” “对的,正是他!” 原来,文君臣自从入了寒门后便名震天下,中原各路文人骚客将其奉若文曲。文君臣不但文章写得好,一手书法更是潇洒俊逸,大唐书法大家褚公更是评价其‘遒劲郁勃,内有锋芒’。曾有北魏富商万金求一字,可文先生不慕名利婉言相拒,久而久之便无人再以金钱求字,是以文君臣的真迹也少之又少,也难怪张夫子见后会如此激动。 两人陷入了沉思,这是二人第二次见识到中原顶尖人士的能耐。盼贤村青衣公子一出手便将北魏强者击败,文先生一封信便让太学院博士唯唯是诺。如今中原之势一触即发,中原列国明争暗斗、各使手段,唯有能者方能受到重视,叶长衫与英平自小是在“大丈夫处世,当努力建功立业”这种思想熏陶下成长,怎可能不崇拜这等能者? 两人就这么痴呆神游地坐在屋内,好一会儿都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英平开口说道:“文先生年近五十......今日我提到文先生之时,义父眉毛微挑、眼神微动,你说......我会不会是文先生的私生子!?” ‘嘣咚——’ 叶长衫手掌托着下巴手臂撑在桌子上,听到英平来了这么一句,竟是肘部打滑,下巴硬生生磕在桌子上。 “啥?你说啥?文先生是你那神秘老爹?” “对啊,不然我怎么能入寒门?怎会有人来救我?怎会亲笔为我写信?”英平越说脸色越严肃,毫无开玩笑之意。 “这、这有点离谱吧?” “怎么会,天底下能让人不试而入门的还能有谁?唔......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第十九章 寒试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十九章寒试又过了一日,太学院一大早遣人送来考牌。伊鸿雁将叶长衫、英平二人唤了过来,分别将考牌交与他俩。 英平接过考牌一看,正面刻着‘新唐、长安、英平’、背面刻着‘初六、辰时、甲子场、拾壹号位’,便不解问道:“义父,我不是商县人么?怎么......” “这是文先生的意思,你莫要多问” 英平一听到“文先生”三个字,心跳突然加快了些许。但他马上镇定心神恢复常态。见叶长衫拿着竹签,英平便凑过头去,只见那块考牌正面刻着“新唐、古邳、叶长衫”,背面刻着“初六、辰时、甲子场、拾贰号位”。 “长衫!你就座我后面!”英平欣喜地说道。 叶长衫倒并无太多欣喜,只是笑了笑,毕竟寒试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参与参与而已。 伊鸿雁说道:“初五巳时,也就是后日,太学院会在院门口张贴初试信息,你们到时……”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将伊鸿雁的话打断,随后只听秦敬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诸位可有醒来?秦某不请自来,不知可有打扰几位?” 叶长衫将门打开,只见秦敬卿立于门口。今日他穿了件绿色丝绸半袖上衣,加上此刻满脸笑容,看来喜庆至极。 秦敬卿笑嘻嘻地问道:“两位小公子,考牌可有到手?” “诺,在这!”英平得意地将考牌举在手中摇了摇。随后,他不忘补充道:“我和长衫都是甲子场!” “好场次啊!能入甲子场者一般都为诸国有名的才子,嘿嘿,看来两位小公子深得太学院重视啊!” 英平笑得更加得意,随后他问道:“秦兄在哪个考场?” “敬卿在丁卯场。初试具体安排太学院会在后日巳时公布,届时敬卿与各位一同前往,不知两位小公子意下如何?” 两日相处下来伊鸿雁倒是渐渐接受了热情似火的秦敬卿,便说道:“有秦公子带路那自然再好不过,便于秦公子一同前往。” 见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秦敬卿又笑道:“额,家父昨日得知敬卿结交几位高朋,好生钦佩二位小公子‘寒肝寒胆’之情,便在凤鸣居设宴款待列位高朋,望各位赏脸前来一叙” 见秦敬卿要请客,伊鸿雁倒有些不好意思,推脱道:“秦公子太客气了,前日已让秦公子破费一遭,昨日又劳烦秦公子领路,今日之宴应当由在下请秦公子才是。” 秦敬卿一脸诚挚地说道:“说道昨日之事,敬卿还得谢谢伊先生呢!若非昨日伊先生将书信拿出…...嘿,不提也罢!不提也罢!总之敬卿再次谢过伊先生” 说罢,秦敬卿揖了一揖。 伊鸿雁还想再客气一番,却被热情的秦敬卿拉住,只听他说道—— “列位就不必客气了,敬卿午时在‘凤鸣居’恭候各位大驾光临!” …… 百鸟阁内,桌子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八宝野鸭、清蒸鲤鱼、芫爆仔鸽、香叶蹄髈、梅花饼汤……更有岭南才有的珍品荔枝,叫人见了食欲大开。 英平拿着筷子不停地将桌上的美味佳肴往嘴里塞,吃得一嘴都是油。同时他还不忘往伊依碗里夹些菜,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依依,吃这个,好吃......长衫,你也吃......” 伊依也顾不得淑女形象,吃得小脸通红。就连向来内敛的叶长衫,也忍不住多夹了几道菜。 看着英平几人狼吞虎咽恨不得把筷子都吃进去的样子,秦老爷大受震撼,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眼前这位如同饿狼一般的人与寒门弟子关联起来。 秦敬卿暗中拍了拍老爹的手,示意不必大惊小怪。 秦老爷也不好怎么办,只得端起酒杯向伊鸿雁笑了笑。而后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得将酒咽下肚子,又继续“欣赏”这场饕餮盛宴。 过了好一会儿,英平手中的筷子渐渐夹不动了,此时他的肚子浑圆如球。 秦敬卿见状,笑着问道:“各位,这饭菜可还合乎胃口?” “嗝——”英平不顾形象地打了个嗝。随后他擦了擦嘴,道:“好吃!太好吃了!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见英平如此‘豪放’,伊鸿雁倒有些不好意思。他讪笑道:“承蒙秦老爷厚爱,如此盛宴款待。” 秦老爷笑呵呵地说道:“区区薄酒,各位高朋不必客气。在下本是长安人,略尽地主之谊也是理所应当的。若几位有闲情雅致,小儿可为各位做向导,在这长安城内游玩游玩” “令郎热情好客,昨日已带我等粗略介绍了长安。” “呵呵,来者皆是客,敬卿这么做是应该的。” “我等一行四人初入长安,得秦老爷与秦公子相助,真真感激不尽!” 这句话倒是伊鸿雁发自肺腑的感言,他一行人初到长安人生地不熟,且不说此父子目的如何,但有人如此热情相待,确实少了很多麻烦,是以心生感激。 “客气了……”秦老爷笑呵呵地说道。见众人吃饱喝足,秦老爷适时地问道:“听犬子说,二位小公子此番同来参试?” 不等伊鸿雁介绍,英平抢先说道:“对,我与长衫同来参试” 秦老爷露出一副同样敬佩的表情,道:“佩服、佩服啊!在下最是佩服这‘寒肝寒胆’之情,我与敬卿同往寒试,二位小公子同往寒试,美哉!美哉!” “嘿嘿,秦老爷过奖了。” 英平听得心里极其舒服,仿佛自己成了高风亮节之士。 叶长衫可没英平这么没心没肺,想到后日便是初试他心里感到十分没底,忍不住问道:“秦老爷,秦公子,寒门初试主要考校些什么?” 秦老爷挺了挺身子,一副‘你算是问到行家’了的模样,道:“寒试初试自从被太学院承办之后,初试便从‘六艺’之中挑选两者作为初试考校项目。何谓‘六艺’?医、乐、射、御、书、数称为‘六艺’,千百年前周天子之时,‘六艺’为礼、乐、射、御、书、数,时至今日,朝廷觉得‘礼’不如‘医’来得实在,就将‘礼’替换成了‘医’。寒门先前初试已考校过‘医’‘御’‘书’‘乐’‘射’,唯独剩‘数’未考,所以天下学子皆猜测这‘数’术此次寒试定然会出现,至于另一科嘛......就不得而知咯。” 秦老爷对这寒试同样是了若指掌,看来‘老寒友’之名并非浪得。 “那...那这寒试,要的岂不是全才?” “并非寒门要全才,而是我大唐需要全才。” “唔......这太学院果然聪明,借着寒门的牌坊为大唐挑选栋梁之才。” “可不是么!这些年大唐不管是朝廷还是军中都从寒试获益颇多。最有名的便是左公明左侍郎,这左侍郎原本是永昌三年的进士,不想得罪了户部尚书王延庆结果处处遭人挤兑。这左公明也是刚烈,一气之下便辞官而去。在第三次寒试时左侍郎前去参考,一手策论当真惊艳。恰逢那次是太学院第一次承办初试,是以尚书令尹敬廷尹相亲自主持,看了左侍郎的文章后对其赞赏有加,当日便请奏请圣上。圣上惜才,便对他辞官之事便不再过问。当夜,尹相赶至左公明住处,放下身段好言相劝。左侍郎感尹相伯乐之恩,便听其劝说恢复了官身。王尚书虽位高权重,又贵为国舅,但尹相毕竟是他的恩相,当年对他多有提携。于是,看在尹相的面子上,王尚书便不再追究此事。随后,左公明更是短短十年内连升数级,时至今日已高居礼部侍郎,官居正四品。这大唐开国以来辞官又恢复官身的,仅有左侍郎一人啊!” 秦老爷如数家珍一般地说着左公明的事情,也难怪他会拉下老脸带着‘礼金’去找张夫子。 “竟有如此趣闻?辞官本是对朝纲的大不敬,可当今圣上竟既往不咎,真的天恩浩荡啊!” “是啊,这事儿民间一来赞颂圣上求贤若渴,二来由于尹相极力推荐才让左侍郎恢复官身,这‘尹相连夜劝公明’也传为一段佳话,寒试功不可没啊!” 五试不过以彰其志、弃官参试以显其能这便是天下有志之士对寒试的理解,可叹!可敬! 越了解寒试英平等人越对寒试愈发重视,哪怕不能被先生选中,也要实现自己的价值。是以寒试不论结果如何,兄弟二人已下定决心当竭尽全力用心以待。 第二十章 数科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二十章数科众人自凤鸣居散去后便回了各自的住处,两日后便是初五,也就是太学院公布初试内容的时间。 一早,秦敬卿带着叶长衫四人来到了太学院。待他们到太学院时,门口已围满了学子。这些人都是在等待太学院公布初试内容,是以有众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各抒己见。 英平望着茫茫多的人交头接耳、伸首举目,他心中也生出一种大考将至,踌躇满志的感觉,便不自觉地感叹道—— “这初试公榜万众瞩目,虽不是真正的考试,但为这氛围所感,我竟然也有些兴奋紧张。” 秦敬卿一改前几日气定神闲的模样,而是将手中折扇敲得‘喳喳’作响,看样子也有些焦躁不安。他说道:“是啊,越是临近初试这氛围越是紧张。虽说此次初试其中一科大家都已猜出是哪科,但另一科未公布,心里还是十分没底。” 旁边一白衣学子听闻了秦敬卿的话,上前作了一揖,说道:“敢问公子口中所说‘猜出’的学科是哪科啊?” 秦敬卿见这白衣学子面带微笑,似乎很诚心地在求问,便回了一揖说道:“在下愚见,前番五次寒试,‘六艺’已出现五艺,是以这最后一艺‘数’科十之八九会在本次出现。” 对于秦敬卿的猜测白袍学子表示赞同,于是便附和道:“恩,在下与公子所见略同,所以我已将《九章算术》看了数遍。” “数’术当真博大精深,我等才疏学浅,只得看个大概,却不能了解其真意,惭愧、惭愧啊!” “兄台谦虚了!” 正当秦敬卿与白衣学子闲聊之时,身旁一位头戴高帽的学子却重重地哼了一声,似乎心中有着许多不满。 秦敬卿二人不解地看了看高帽学子,而后面面相觑,全然不知他二人哪里冒犯了此人。二人本不欲理会这高帽学子,但却听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当今中原之势一触即发,我看朝廷应该重‘御’科、‘射’科、‘书’科,甚至‘医’科。至于‘数’科,不过是雕虫小技、旁门左道罢了,怎值得浪费最后一次寒试的大好机会。哼!真是可笑!依我看,此次寒试不可能考‘数’科。” 白衣学子似乎脾气还算好,本着不多事的态度,他便说道:“方才我们只是说‘十有八九’,也没说‘一定’。” “哼——” 秦敬卿皱着眉本想和这高帽学子理论一番,可身边这白衣学子已开口避让,自己便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他对着白衣学子继续说道:“兄台与在下的思路不谋而合,在下不但将《九章算术》学习一遍,我还将《缀术》研习一遍,但其中却有几处不太了解,不如待会儿找个清净的地方,在下向兄台请教请教!” “哎呀呀!兄台博学,在下好生佩服!请教不敢当,共同探讨、探讨……” 高帽学子似乎什么话他都要杠上一杠,便又在一旁‘自言自语’道:“呵!就算考那‘数’科,也并非考校《九章算术》与《缀术》的内容吧,《五经算术》、《孙子算经》怕是没有读过吧?” 见其杠精附体,白衣学子便对着秦敬卿哑然一笑。可秦敬卿却受不了这份子气,他用着玩味的眼神看着高帽学子,用着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 “上次寒试太学院竟然考的是‘乐’科,这凑乐与国之政事、军事无太大关系吧?想来这朝廷定然不如某些人站得高、看得远,不去考‘御’、‘书’等科,真是‘可笑’!” “你——” 高帽学子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双眼鼓得如蛤蟆一般盯着秦敬卿。 秦敬卿则继续说道:“听说‘数’科是雕虫小技?是旁门左道?说这话的人平日怕是对我大唐税制与农事不了解吧?在下便为这‘数’科正名一回.敢问这纳税赋税可要用到‘数’科?这丈量田地可要用到‘数’科?这官家发饷银可要用到‘数’科?且不说朝廷,就是万民生计难道就不需要‘数’科?商家买卖结算需用这‘数’科、工家造这农具器械需用这‘数’科,若非说此话的人平日在家一心只读圣贤书,对这买卖、计数之事充耳不闻、视若无睹?祖大家定义‘祖率’,统一中原度量衡,这等,祖大家还夜观天象,推算出‘交点月’之时日,为万民解惑,此等功在千秋之事,尔等称为‘雕虫小技’?” “你、你——” 那高帽学子被驳得无言以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秦敬卿越说越大声,一串义正言辞的话语将周围学子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周围学子听了秦敬卿的言词,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自己毫无常识却在这指点江山,真是可笑又可悲。” 秦敬卿最后这句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那高帽学子再也呆不住,灰溜溜地钻入人群中消失无影。 秦敬卿不屑地哼了一声,见高帽学子不见踪影,他也不打算继续理会这等无聊之人。而 就在此时,太学院的门忽然打开了。人群一阵骚动,只见陈夫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张黄纸,喊了两句“安静”,人群的嘈杂声便渐渐小了下来。 “诸位学子!本次寒试考校科目经商议已定夺而出,为数科与射科!‘数’科考校时间为初六辰时,地点在太学院旁边的太学宫中。‘射’科考校时间为初六未时,地点在西门外的靶场,各位考生明日按时前来,莫错过了入场时辰!” 说罢,走向太学院门口的告示栏,所经之处各位学子自觉让出一条过道。陈夫子命两位年轻的博士将写满字的告示张贴于告示栏处,而后便走回太学院中。 果然,初试科目有数科! 诸生此时纷纷挤上前。站在最前面的学习索性将这榜上文字大声朗读出来,有些站在后排的学习不知从哪掏出笔墨,将所听内容记于手掌。 秦敬卿挤到前头将榜中内容浏览一遍后,而后又像泥鳅一般地挤着出来。当他回到众人身边后,便说道:“此次初试除了考校项目,其他地方与前番几次并无不同,文考武考皆至少提前一刻钟入场,不得夹带不得顶替,如若发现视为作弊!文考时长为一个半时辰。武考为‘射’科,时长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其他事项,我等参考人员莫要违背考场秩序即可,并无特别之处”。 知晓考试须知后,两拨人便就此道别,各回住所,准备第二日的初试事宜。 …… 夜里,叶长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睡。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世界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庆幸自己来了长安、庆幸自己选择参加寒试,能在漫漫人生路上留下这一回忆,终归是美好的。这几日他被整个长安城的氛围深深感染,他先是觉得好奇,紧接又着觉得有趣,再是觉得激动,再到后来是肃然起敬,直到最后开考前夜,心里却是紧张得很,此时再将先前对寒试的所有情绪融合在一起,一种难以言明的心思在心中徘徊,直叫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就在叶长衫激动得毫无睡意之际时,忽然,黑色的屋子里传来英平小声的话声—— “喂!长衫,你也睡不着觉啊?” “是啊,虽说只是参与参与,但还是有点睡不着。” “哎,我也睡不着!”英平见叶长衫还清醒着,索性不再小小声声。 “你不是已经被先生相中了,怎的还如此紧张?” “这几日看各国学子汇于长安,博古通今、技艺超群之人比比皆是,顿时有种不甘人后的感觉,即使被先生相中,也想与各路豪杰一较高下,所以明日初试,定然竭尽全力!” “嗯,不错!这几日我也有这种感觉,今日在太学院门口,听一学子言道‘莫负前程’一语,顿时心中豪情万丈。大丈夫处世,当争朝夕,莫辜负了自己的未来啊!” “不错,正是有此感觉,所以更担心自己这点水准,连初试都过不去。” “莫要多想,先生已经选中了你,自然不会让你难堪” “话是这么说,可这几日我一直在思考,这些师兄师姐们无一不是人中龙凤,而我只是个关系户......这若有一日传了出去,我怕丢脸...丢自己的脸、丢寒门的脸...丢文先生的脸...” 叶长衫听了倒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英平如此没心没肺一人,也有心思如此细腻的时候,便安慰道:“你别瞎想,先生的思想谁能揣测?若先生像世俗中人一般,单单凭你的身世就将你纳为亲传弟子,这先生还是先生么?先生定然是看到你身上某些不为人知的闪光点,才同意将你收为弟子。” “嗯......你这么一说倒似乎有些道理啊。” “再者,先生何其英才?你就是一无知小儿,在先生的影响下,不出数年,定然也能成为博学多才之士。” “这倒也是。” “既然先生选择了你,你日后定要用加倍的努力来回报先生,莫要辜负于他才是。” 在叶长衫的宽慰下,英平也渐渐放平了心态。沉默片刻后,他再次开口问道:“长衫,你说这寒试对这些学子来说是什么呀?” “唔……不知道。” “那……那对于你说呢?” 叶长衫思考片刻,道:“算是一种经历吧!这几日通过所见所闻我是发现,寒试对于千万学子来说...或许是也是一块磨刀石,或许也是一块试金石,但对于那些心中对寒试有执念的人来说,或许又是一块绊脚石…...” 良久,屋子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静,也不知兄弟二人是各有所思还是已然入睡。 …… 不知过了多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东边的高山,射入长安城内,渐渐地太阳爬上天空,不一会儿,阳光洒满了整座长安。 第二十一章 初遇姜长鸣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二十一章初遇姜长鸣长安各大赌坊已经摩拳擦掌,急不可待。原来寒试不单单可以为朝廷带来好处,也可以为长安的各家小商小贩、客栈旅店带来好处,而长安各大赌坊这种银钱来去极快无比的地方自然也不会放过此等机遇——有竞争的地方,便有赌坊的生意。 早早在报名阶段,这些赌坊便派出人手各方打听,从酒馆、从妓院、从太学院,甚至从千里之外的北魏、后韩、南楚……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将此次寒试的各路英才的底细打探个一清二楚——例如张三是几岁入的开阳境界、李四的文章写得如何,最好是能抄写一份亲笔回来,王二的天赋如何?有没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姬阳与等等......随后,这些赌坊再花重金请来武道高手与文豪大家,对各路英豪进行逐一分析,待初试榜单一公布,根据先前的分析开局,便有赌徒前来下注。 这不,长安城最大的赌坊金鼎坊便正热火朝天地在讨论着此次寒试…… 一名尖嘴猴腮的男子,手中拿着笔和纸,堆笑着问这坐在一旁的胖子—— “余当家的,这姜公子的注......咱们给多少合适啊?” 那胖子一脸横肉,一个偌大的玉扳指儿套在肥硕的大拇指上面,让人担心这扳指儿卡住拿不下来,肥脸上一颗大大的黑痣尤其显眼。只听他拍着自己快流油的肚皮说道—— “姜公子?这寒门十有八九会将姜公子纳为弟子,这注可不能太高,高了老子就得赔本了。嗯......就一百零五钱一注吧……对了!十两银子起下,少了爷还看不上呢。” 姜长鸣是本次寒试大热,每注的银钱自然不会太高,况且先生每次开门只收一徒,若是只做这门生意,那各大赌坊还费这心思干什么?真正让各大赌坊赚钱的,是那些眼花缭乱的其他赌约,例如今年寒试初试考哪几科、‘数’科甲榜人数、‘射’科甲榜的人数,复试的人数、甲榜中是新唐学子多还是北魏学子多等等……换句话说,那些有些名头但又没那么响的学子才是这些赌坊生财的利器。赌坊只需将这些学子宣传的神乎其神,贪财的赌徒便会将钱送到你面前,若一些赌徒赌红了眼,初试亏了往往想在复试捞回来,定然会下重注,届时,赌坊很容易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越是玄乎的地方越能赚钱,这门生意可太有做头了。所以寒试大典,各大赌坊同样期待着。 “好嘞,当家的高明,小的佩服!如果此次能大赚,老爷定然会好好赏赐您一番”,那尖嘴猴腮的男子谄媚地笑着,不忘拍拍余掌柜的马屁。 那余当家似乎对这马屁极为受用,控制不住地咧嘴笑了起来,一颗大金牙闪闪发亮,只是旁边的牙齿黑垢满满,让人看了好不恶心。 …… …… 初试之日已到,太学宫宫门此刻口已经站满了学子。 太学宫外围已经被手执长矛、腰间佩剑的官兵围了起来,只留开几个小口子,分别由几位太学院的博士坐在那儿,挨个检查学子们的考牌,确认考牌上的信息与学子无误后,便放其进入太学宫。而学子们则自觉地排着队,耐心地等待着入场。 叶长衫与英平也在队列之中,他们后面则跟着秦家父子。排队时,秦敬卿笑着说道:“俩位小公子在甲子场,待会儿定然能见到姜公子” 听到“姜公子”三个字叶长衫怔了一怔,疑惑道:“姜公子也在甲子场?” “对呀,姜公子是天之骄子,同样也是大唐的希望,太学院自然会将他安排在甲子场,毕竟算是大唐年青一代中的翘楚嘛。” 英平对这传说中的姜公子大感兴趣,道:“哦?姜公子?那我倒要好好瞅瞅这‘妒玉英’。” 与英平这种看稀奇的心态不同,叶长衫忽然之间就要与大唐出类拔萃的人距离如此近,他内心的那股自卑感不自觉地便生了起来。 估摸着过了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了叶长衫与英平。 二人将考牌交由检查的博士,那博士接过考牌后瞧了瞧,在看见‘甲子场’几个字后双眼不禁一亮,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叶长衫与英平,道—— “两位学子进了太学宫后往东边儿走,走到头第一间屋子便是甲子场,进去吧” 博士的声调不自觉地提高几分,全然没有之前的不耐。 叶长衫与英平向着博士道了声谢,便先走进去,等待秦家父子验牌。 随后,博士结果秦家父子的考牌看了眼—— “丁卯场?太学宫后院那块空地,用布子隔了起来,找到‘丁卯’的牌子便是!” 博士头也没抬地用手指了指身后,随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后面的人赶紧跟上。 秦家父子进来后连忙追上叶长衫与英平,而后四人一起向太学宫大院走去。 进入大院后,眼前一片热闹的景象。由于还未正式开考,学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地交流着,也有学子独自站在一旁,回忆着昨日夜里挑灯夜读时所记下的学识。 秦敬卿看了看日头,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才开考,索性先找了块阴凉地儿,四人一起躲在阴凉处,与众学子一起,感受感受这开考前最后的兴奋与紧张。 “李兄!可惜呐,你我猜测此次考校‘书’科,这‘数’科竟是一丁点儿都没复习,此次考试只能听天由命啦......” “周兄莫慌,吉人自有天相,现在叹息已无作用,不如听之任之” ...... “王兄,前日请教于你的那道算术可曾将其解出?” “宁兄,那道算术我已解出,来来来,趁还未开考,我讲与你听......” ...... “张兄,平日里这‘数’科可是你最拿手的,不想此次初试真的考校,在这里,赵某先预祝张兄此科高取甲榜了!” “哎呀,赵兄谬赞,‘数’科不过是在下平日游戏之学,上不得台面,此番‘数’科考校内容为何、难度几许还不得而知,倒是赵兄你平日酷爱狩猎,下午这‘射’科荣登甲榜,还不是探囊取物?” “哈哈哈,张兄过奖了,打猎不过游乐玩耍而已......” “赵兄,你我也不必谦虚了。我等此番参考,若是能进复试,那便心满意足,这临考前相互鼓励一番,也不为过嘛。” “恩,张兄所言甚是,若是能过初试,便已能让同窗们刮目相看。既然马上将要开考,那在这里,便预祝张兄与我,同过初试,在千牛山前相会,共赴复试!” “好!那借赵兄吉言,同往千牛山!” 说罢,两位学子相互躬身一揖……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众学子在大院中依旧交头接耳。就在此时,忽然从院外传来一阵骚动,原本碎碎细语的众人忽然被院外的骚动所吸引。只听门外的骚动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学子们向院门走去,站在后面的学子踮着脚探头向骚动声望去,直到忽然有一个声音传入大院—— “快看!姜公子来了!” 闻及此声,院内霎时间也热闹起来,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考生们顿时都想看看这传说中的姜家三代大公子到底何等模样,也想近距离感受天玑强者的气息。更有大胆些的女学子一个劲儿地往人群最前边挤,欲近距离一睹‘妒玉英’的风采。 叶长衫与英平倒没去凑这个热闹,反正等下入了考场自然能看到,况且英平心想,再美也是个大男人,又不是大姑娘,至于这么围观么?心下忽然有些鄙夷这些凑热闹的学子。 叶长衫倒是对姜公子挺好奇,可自己个头又不够高,又不好意思挤前去围观,索性也站在原处不去凑热闹。 忽然,挤满了人的太学宫门,人群分开让出一条小道,随着一个身影的飘过,这小道向着东边延伸,那身影所到之处,人群自然让开,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人见到身影的由远到近,便不再说话,与身边的学子一同注视着那道身影的到来—— 乍看此人,玉冠华英开海棠,超凡脱俗气轩昂,仙颜神貌,风流倜傥,似画中仙落于凡尘,又似梦里花开在枕边,如梦如幻。此人行于人群中,一如皓月穿梭繁星间,一如琼玉落于碎石中,当真让人忍不住暗自赞叹。 姜家有长鸣,华茂妒玉英!原来这世间当真有如此俊美之人!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姜长鸣的身上,可姜长鸣却始终面无表情。他像是对此情形习以为常,丝毫不受他人的影响。 姜长鸣径直向太学宫东边走去,当他走到叶长衫一行人身边时,他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似乎是对叶长衫、英平一行人未上前凑热闹感到新奇一般,姜长鸣竟有意无意地向二人微微侧首、余光斜视于此。 叶长衫虽然没凑上去,但目光却一直盯着姜长鸣的身影,欲一睹这传说中人物的风采。当姜公子目光隐隐约约射过来时,叶长衫本能地将目光避开,有些尴尬地望向其他地方。而英平则不管那么多,像看什么稀有动物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姜长鸣,也不管他的目光有没有发现自己。 或许是姜长鸣感受到了英平的目光,他立马收回目光,昂首阔步继续向前走去,直至人群已然看不见他的身影…… ‘哐——’ 只听的一声锣响,众人从沉默中惊醒。 紧接着,一位博士大声喊道—— “诸生入场——!” 众人回过神,而后如蚂蚁一般,对着自己考牌上的场次,走向各自的考场。 准备各自入场,秦敬卿向着叶长衫与英平抱拳道:“入场了,那敬卿在此预祝二位小公子高中甲榜!” 英平信心满满,抱拳道:“好!那便复试再聚!” 说罢,秦家父子与叶长衫、英平二次分别,各自走向考场,迎接初试! 第二十二章 塞翁之马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二十二章塞翁之马叶长衫与英平入了考场,寻着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他二人的位置是连着的,而右方与英平的座位并排而坐的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姜长鸣! 不但与姜公子同一个考场,甚至连位置都离得如此之近,叶长衫莫名有些紧张。说到底叶长衫不过是山村出来的小子,面对此等人物,他竟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人与人的差距怎能如此之大?姜长鸣身世、才学、修行、样貌无一不是人间罕见,而自己却…… 叶长衫坐在后面偷偷地打量着姜长鸣,而姜长鸣则淡然地坐在位子上。他紧闭双眼,从他身上感受不到半点紧张。他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似乎等待的不过是件极为普通的事。 就在这时,英平忽然转过头来。他拍了拍还在胡思乱想的叶长衫,随后朝着闭目养神中的姜长鸣努了努嘴,小声道:“诶!长衫,快看——” 叶长衫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他看了眼姜长鸣,又不解地看了眼英平。 英平挤眉弄眼地对着叶长衫使了使眼色,可叶长衫却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不过看着英平这副搞笑的模样,他心里瞬间轻松不少。 见叶长衫一脸不解,英平索性直接说道:“走,咱们过去打个招呼?认识认识姜公子?” 啥?认识认识?别了吧,这多不好意思,万一人家不理咱们岂不是尴尬? 叶长衫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于是摇了摇头。 英平鄙夷地撇了撇嘴,他重重地哼了口气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腼腆’的叶长衫。 可英平毕竟是英平,这么一个“新鲜”的人物坐在自己身边,他怎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之心?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英平终究是没有忍住,他厚着脸皮笑嘻嘻地走了过去,说道—— “姜公子!” 姜长鸣本闭目冥想,忽然听闻有人喊自己,便睁开双眼。只见一位满脸挂着笑容的少年正真挚地看着自己。 “嘿嘿,姜公子,在下名叫英平,有幸和姜公子比邻而坐,幸会幸会!” 英平读书作诗倒学得挺慢,学那秦敬卿的自来熟倒是快得很。 姜长鸣虽是心高气傲,但他心知这甲子场的考生大多都有些来头,是以他再如何高冷也不至于无动于衷。于是,他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见姜长鸣对自己点头回礼,英平不禁心里大为开心,又学着秦敬卿揖了一揖,而后便兴高采烈地回到位置上。 回到座位后,英平转头对着叶长衫得意的使着眼色,好像在说自己结交了姜长鸣这样的人物一般,好不得意。 叶长衫见英平那得意劲儿有些哭笑不得,有这一活宝常伴,生活也倒不会枯燥。 就在此时,张正儒张博士出现在了屋内。他捋了捋胡须并轻轻地咳嗽一声,考场立马鸦雀无声。而待考场彻底安静下来,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初试在即,请各位学子莫要喧哗,莫要交头接耳,莫要携带夹纸!本次‘数’科考校时长为一个半时辰。考题待会儿由老夫分发给各位,各位稍安勿躁。老夫再次声明,待锣声三响之后方可答题,若有不遵者,视为舞弊,逐出考场!” 说罢,他拿出一沓印着几行小字的纸张分发于列位学子。 考卷第一个发给姜长鸣,当考卷放于姜长鸣的桌子上时,他一直紧闭着的双眼忽然睁开,双手依旧放于桌下,只是目光在试题上扫视一遍。阅毕,他便轻一笑,笑容中带着满满的自信,甚至还夹杂一丝自负、一丝轻蔑。 而其他学子在拿到卷子后则紧张而又仔细地阅读起纸张上的每一个字,生怕漏看错看一个字儿。渐渐地,不少人面色逐渐凝重,似乎看见了什么天书一般。 当叶长衫接过试卷后,他同样迫不及待地将试卷拿起并仔细审阅考题。只见试卷上只有短短百来个字,上面写着—— “近塞上之人,有善术者,人称塞翁。塞翁有良驹一十七匹,因其年高,欲将良驹分与膝下三子。隧招三子于榻前,曰:长子得一半,次子得少半,老幺得其九一,不得杀马。问:三子何以分其马?” “哐——哐——哐——” 三声锣响,张夫子喊了句“诸生开考”,这万众期待的寒试初试,便开始了! 叶长衫又将题目看了一遍,不禁眉头一皱,“良驹一十七匹,长子得一半......不得杀马”,这如何是好?那这一半…...该如何是好? 只见考场中列位学子也同样拿着考卷读了一遍又一遍,更有甚者不停地揉着眼睛、拍打着脑袋,确定自己确实没有看错考题。 英平拿着考卷,一直在那儿发呆,要不是这里是考场,只怕他早已破口大骂—— 这、这太学院坑人呐!这些老夫子是想耍咱们呐!十七匹马,第一个上来就分一半?不能杀不能砍,你叫我怎么分呐?就算是将一匹马砍一半,那剩下这八匹或者八匹半的马......他也不能分之少半啊!这太学院动的什么脑筋?打得什么心思? 诸位学子一齐陷入沉思,众人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有少部分学子取出草纸,拿着笔在上面不停地计算着什么,但每每计算几行,便会用毛笔将先前所写草稿划掉,接着又另起一行从头再来……更有考生暗暗猜测,这太学院是不是出错了题目?不能砍马这题怎么做?而且就算是砍了,那也做不出啊! 甲子场壹号座的姜长鸣看了试题之后也同样眉头一皱,不过与其他人挠头崩溃不同的是,姜长鸣而是闭眼沉思。随后,他嘴唇微动,似乎在默念着什么,另一边五指不停地掐算,速度极快。仅仅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姜长鸣忽然睁开双眼。他抖了抖袖袍,右手执笔,左手提袖,神定气闲地用笔蘸了些墨汁,在考卷上洋洋洒洒写了两行字。随后,他将自己的姓名落于试卷左下角。最后,他轻轻将笔放下,起身轻轻拂袖,潇洒离开。 考场诸生震惊地望着姜长鸣离开的背影,眼中满是不信之色。张夫子拿起他的考卷后看了一眼,便不停地抚须点头,面露微笑,大有赞赏之色。诸生见状,顿感惊叹,姜公子果然了得,不但武道修为甚高,这才思也甚是敏捷,我等还在苦苦思考,这姜公子竟然......竟然解了出来?看张夫子的神色,似乎还......答得很好?嗯...既然姜公子解出此题,那就证明......此题有解!太学院这帮老夫子没有头昏眼花嘛。想到这里,诸生不禁大受鼓舞,又开始思考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考场中除了姜长鸣,便再也没有第二位考生交卷。 张夫子坐在椅子上,俯瞰着众位考生,他心里一阵自嘲,暗道这题目当真狡猾,那日寒门三先生将此题交由太学院之时,太学院一大帮夫子围坐在一起思考求解,一整日都茶不思饭不想,愣是没一人解出此题。其实题解三先生已一并交由太学院,只不过这些夫子都自视甚高,觉得区区“数”科,定然难不倒自己,可没想到,此题竟如此神奇,让人好不纠结,直至第二日,众夫子依旧无人解出,只好将题解拿出,众人阅之,不禁恍然大悟,皆拍手称奇,相视赞叹曰:三先生果然天才,此等妙题、此等妙解,有趣、有趣! 这题出得如此巧妙,我们此等饱学之士都未能将其解答,况乎这些年轻学子?想到这里,张夫子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同情这些学子。于是,便起身巡视一遭,见在场考生考卷清一色为空白,不禁又叹一口气。 忽然,又一名学子起身,只见他愤然提笔,在考卷上刷刷写了几个字,便怒气冲冲离开考场。 张夫子见状走上前去,将其考卷拿起一看,不禁摇了摇头,原来这考卷上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此题无解! ......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眼见着数科的考校时间所剩无几,考场中除去姜公子与“无解”兄离场外,便再未有学子交卷。 虽然这些学子仍然没有摸出此题的解题思路,但所有人都不想轻易放弃这最后的机会,期望能在最后一刻,明白其中玄妙。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是往后,考生们愈发感到痛苦焦躁。只见有的考生趴在桌子上,双手抱头;有的自从开考到现在,都在盯着试题,目不转睛,似乎眼睛都未曾眨一下;有的仰头闭目,偶尔侧头,但马上又微微摇头,似乎在否定先前的想法;有的考生甚至想着想着,竟然进入了梦乡!这场‘数’考,当真是考者难,观者叹,唯有知晓题解之人,才能高坐钓鱼台,好不悠哉。 英平此刻正望着考卷发呆,这次他可算对寒试有了深刻的了解,非天赋异禀、才思敏捷之人不能过啊!望着隔壁姜长鸣空空如也的位置,此时心里是一万个佩服,这得有多聪明,才能如此之快地将此题解出? “哐”的一声锣响,将苦苦思索的诸生从思绪中惊醒过来。此时诸生脑袋中皆是一团浆糊,看着诸生的眼神,仿佛刚刚从另一个世界回到现实一般,迷茫、困顿、彷徨、不解、绝望...... “诸生请注意,‘数’科考校只剩一炷香的时辰,各位好自为之。” 张夫子高喊道。说罢,他便拿出一炷香,点燃放于前排。 听到‘一炷香’三个字,众位考生又再次紧张起来,他们慌忙提起毛笔想着随便写些什么也好,可提起笔后,又实在不知道能写些什么,往日所学四书五经在此刻竟一点儿也用不上,顿时有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愤愤无奈地又将毛笔放下,轻轻地捶胸顿足,想发泄一番又怕扰了考场秩序。 “这什么破题——!解不出!解不出!老子不解了!哈哈哈哈!老子不解了!” 忽然,一位考生跳了起来,他大喊大叫,如同疯了一般。 张夫子皱眉,随后挥了挥手,两名守在考场外的官兵立马进来将这考生架了起来。 这考生似乎心有不甘,极力挣脱着,口中大喊——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知道我爷爷是谁么?嗯!?你们竟然敢对我如此无礼,好大的胆子......” 可两位官兵面不改色,并不理会这位‘来头不小’的考生,只是继续生拉硬拽,将其拖着离开考场。走至太学宫大门,两名官兵将他扔在宫门口的地上,随后将大门一关,任其拍打叫喊,毫不理会。 张夫子见此情景,暗自骂了一句:“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随后他也不再理会,继续将注意力放回考场之中。 经过这么一闹,考场诸生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待将注意力收回之时,只见那炷香只剩一半了。 叶长衫看着这发疯的考生,思绪反倒略微冷静了一些,面对此题虽说也束手无策,但他好歹心智未失,此时他又一次地将考题审阅一遍: “近塞上之人,有善术者,人称之塞翁,有良驹一十七匹,塞翁年高,膝下三子,欲将良驹分与其子,隧召于榻前,曰:长子得一半,次子得少半,老幺得其九一,不得杀马。问:三子何以分其马?” 十七匹马,得一半…...得一半,十七无法半之,可十六却能半之,若非先将一匹马移开?长子得八匹,那剩下九匹,此子得少半...这十六也不能三分,这也行不通啊......那如若我向邻家借一匹呢? 叶长衫双眼一亮,像是隐约找到了思路与方向。当下,他拿起毛笔,再纸上疾笔计算起来。 张夫子见叶长衫忽然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不禁略感好奇。他起身行至叶长衫身边,先没有看试卷上的答案,而是先看向左下角。只见这位考生落款处写着“甲子场拾贰号新唐古邳叶长衫”。 古邳是哪儿?张夫子暗自寻思,似乎从来未曾听说过这个地方,想来是大唐某个偏僻小镇吧。但此子老夫是有印象的,他的考牌由老夫亲自办理,倒要看看此子有何能耐。 ‘于邻家借马一匹,共良驹一十八匹,长子得一半,为九匹,次子得少半,为六匹,老幺得九一,为两匹。累九、六、二为十七,将剩余一匹还于邻家,隧分之。’ 张夫子无声无息地站在叶长衫身边,叶长衫丝毫未察觉到张夫子的存在,竟是一气呵成地将答案写出。 落笔后,张夫子不禁又连连点头,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时,叶长衫方才发现,张夫子站在自己身边,看见张夫子的笑容,他也长舒一口气。 ‘哐——哐——哐——’ 一炷香烧尽,三声锣响惊醒众人。张夫子高声喊道—— “‘数’科考毕,诸生停笔,离席散场!” 第二十三章 射科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二十三章射科考生们纷纷离开了考场,只不过与进入考场的时的信心满满相比,大多考生面色凝重,想来是方才‘数’科考得十分不理想。 叶长衫、英平与秦家父子在太学宫门口碰头,相约随便吃些,便一同前往靶场。 “今年这题目难的有些过分了,上次‘乐’科我好歹略知一二,能侥幸上那乙榜,可此次‘数’科试题,敬卿当真对此一筹莫展,怕是稳稳要上丁榜末了。” 秦敬卿摇着头无奈道,看样子他同样没解除此题。 英平附和道:“是啊,此道试题甚是怪异,十七匹良驹如何半之?我便蒙了一句‘长子得九匹’,便未再写其他。只是那姜公子果然了得,开考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此题解出,天下真有如此天才之人” “一盏茶?这也太快了吧?不过此题竟然有解?我一度怀疑太学院的夫子们老糊涂了,出错了题呢!” “若不是姜公子将此题解出,我也怀疑这试题有误。” “是啊,不愧是姜公子啊,佩服!佩服!” “此次‘数’科不知逼疯了多少学子,我们那竟然有位学子疯了一般大喊大叫,结果被士兵赶了出去,想来下午的‘射’科也是没有资格了” 秦敬卿听闻后摇着头,一脸惋惜的模样。 英平也一脸惋惜,不过他却是为姜公子的离去而感到惋惜,道:“只是那姜公子走得太快,不然我也好问问他这试题玄机何在,题解几何。” “是啊,到现在敬卿还在思考这试题,不知除了姜公子,还有无高人解出此题……” “我好像解出来了。” 见众人似乎依然执着于数科的题解,一直没有开口插话的叶长衫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一路走来,只听见英平与秦敬卿在叽叽喳喳讨论得热火朝天,全然忽视了一言不发的叶长衫,另外三人还当是他也未解出此题,情绪有些低落,便一直没有与他说话。此时,听到叶长衫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英平与秦敬卿的还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看着叶长衫。 “啥?长衫你说什么?”英平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说我好想解出这试题来了……”叶长衫看着两人难以置信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此话当真?叶小公子你是说,你在‘数’科结束前…...就将此题解出来了?”秦敬卿依旧不太相信所听之言,再次疑惑道。 叶长衫见二人还是一脸震惊,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英平、秦敬卿二人转过头,瞪着眼睛相视良久。随后,二人半信半疑地追问着叶长衫,叶长衫则当了一回夫子,耐心地将答题思路与方法告之他俩。听完后,二人陷入深深的震惊,久久不能自拔。 “原来此题玄机在于‘借’良驹一匹,分毕,再将其归还,妙啊!妙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英平重重地拍了拍额头说道。 “‘借’良驹一匹,长子得一半为九匹、次子得少半为六匹、老幺得九一为两匹,统共刚刚好十七匹......此题竟然如此玄妙!叶小公子,高!实在是高!”秦敬卿比了个大拇指称赞道。 “叶小公子如此年少却才思如此聪慧,老夫好生佩服!”秦老爷听后也是大感钦佩。 在叶长衫将题解告知于众人后,众人方才恍然大悟,顿时对叶长衫刮目相看,对其赞美之言也不绝于口。 “长衫,看不出来啊,内秀得很呀!” 叶长衫第一次被这么夸,倒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坐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是最后一刻才想通其中奥妙,实属侥幸。” “我等怎么就没这种‘侥幸’?还是叶小公子聪明伶俐。” “嘿,秦公子过奖了……” 就在叶长衫接受赞美之际,英平忽然笑道:—— “唔…...那我这‘长子得九匹’,也算蒙对了一些?哈哈!我果然没错!” 原来,英平想起自己的答案,忽然感觉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心中甚是喜悦,看样子比叶长衫还要开心。 …… 靶场外,考生已经陆陆续续地到来,众人顶着烈日,在等待着‘射’科开考。 炎炎烈日下,叶长衫没有丝毫焦躁,反倒感觉一身轻松。往日在村中,虽更多使用的是弩,但猎人怎能不会弓术?父亲在世时,一手弓术也是远近闻名,虽谈不上百发百中,但少说也是十拿九稳。叶长衫从小在此种环境下成长,对弓术可不陌生。所以现在心情甚好,只是静静等待‘射’科开考。 ‘射’科为武举,与文举略有不同,诸位学子分列几队,各自取弓连射三箭,最后取平均成绩作为‘射’科的最终成绩。是以考完便能知道自己的成绩,至于排名几许,则需要等到公榜时才能知晓。 武举一般是由枢密院协助太学院组织,毕竟这‘射’科、‘御’科让那太学院中的夫子去组织可着实有些为难他们,是以枢密院代太学院考校,最后将武举成绩统计好交由太学院即可。 时至未时,教官从靶场里面走了出来,宣读了一遍武考的纪律和规则。而后,这‘射’科考校便开始了。 与‘数’科相比,‘射’科的比试则轻松许多,甚至可以说得上热闹。不就是射箭么?水平不管高低,反正射完三箭便结束,更何况还能在待考时观看其他考生的射术如何。是以整个过程可谓热闹非凡,惊呼声、哄笑声此起彼伏。 考校过程中,这些考生的水平可谓参差不齐,且不说成绩如何,若是能命中标靶便算这考生水平在线,可偏偏有些,更有不善射的考生,三箭连靶子都摸不着,不由引来众生哄笑;而有善射者则将弓拉得饱满如盈月,身躯定如苍松,手臂稳如泰山,目光锐如鹰隼,右臂双指紧夹箭羽,左臂持柄微微上扬,将弦拉直下颚处定位,单闭一目瞄准靶心,片刻之后,利箭脱弦而去。举弓三射、野草惊风,远远望去,竟是三支箭均正中靶心,引得周围学子一片叫好。就连军中教官见了也暗自点头称赞,此等善射之人,待会儿要记下考牌,他日招入军中,为大唐效力。 估摸着过了半个时辰,终于轮到叶长衫。在拿起弓箭后,他伸出左手握弓,右手擎箭,将父亲教与自己的要领迅速回忆一遍——颈不缩、腰不弯、胸不含,直身板,瞄住靶心,深吸一口气……一松手,箭如脱兔,稳稳当当落于靶上。 叶长衫满意地笑了笑,随后再次搭箭——一口气连射三箭之后,叶长衫踮脚远望箭靶,虽未全中靶心,但也差得不远,便满意地将弓放下,向靶场外走去。 到了靶场外,见英平与秦家父子还未出来,叶长衫便独自一人站在那儿等待。此时,他听见旁边几名考生用着惊叹的语气说道—— “你刚看到姜公子如何射箭么?” “方才注意力都在靶子上,没看到,如何?” “可惜!可惜啊!姜公子真乃神人也!” 听到‘姜公子’三个字,叶长衫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便侧耳听着两位考生的对话。 “赶紧说说,到底如何神?” “姜公子将三支箭搭于弓上同时射出,三支箭竟全中靶心!这等神技,非姜公子不能使” “嚯!当真!?” “呵,若非亲眼所见,只是从他人口中说出,我是定然不信的,可我亲眼所见还能骗自己不成?” “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可惜!可惜!”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能观此神技,此番‘射’科也不枉此行啊!” “姜公子弓术如此惊艳,怕比之常将军也不遑多让吧?” “常将军那可是天降武曲星君于大唐,姜公子虽厉害,但和常将军比...” “我看呐,差不了多少……” “唔…...常大将军威震中原,马下能拉九石之弓、马上能拉六石之弓,百步穿杨、箭无虚发,这姜公子的射术虽惊艳,但能否比上常将军...不好说...不好说...” “嗨,不会差太多的......” 三箭齐发且均中靶心!? 叶长衫听了心里暗暗吃惊,这是何等弓术才能三箭齐发、不偏不倚?常将军是谁?新唐军中第一勇将,先前曾任关内大将军,替唐帝镇压六王,如今为神策大将军,戍卫京畿重地,连乡村小儿都听闻过其威名,他自己也是大满强者,真可谓文武双全,国之栋梁。听这两位都将姜公子弓术与常将军相提并论,那当真了得。 一个月前自己还家庭美满,父母双全,而今时今日叶长衫举目无亲孤身一人,叶长衫不得不愤恨命运对他的不公。 一个月前自己只是一名村野小子,而此时此刻却能与姜长鸣这种英才同场而试,叶长衫不得不感叹命运对他照顾。 渭水东去不能西流,父母已死不能复生,过去的事已不能改变,未来却还在自己手里。越是接触到繁华似锦的世界、越是熟知天资非凡的人物,叶长衫越是想积极融入这个世界。乱世中原,英雄辈出,望着西边即将落山的残阳,他心想:即使孤身一人,也不能成为我的末日,相反,我要在即将到来的黑夜里养精蓄锐、做好准备,迎接第二日黎明新一轮的旭日。 世道虽艰险,吾又何惧哉? 第二十四章 公榜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二十四章公榜太学院内,各位夫子正在挑灯夜战,他们要在最短时间内将榜单公布于众,这工作量不可谓不大。 这考卷少说也有好几万份,除去那些一字未写的可判为丁末、将考题解出的必然是甲优,最难评判的就是那些窥得一些玄机但又未能解题的考卷,是以这些夫子非常头疼出现在试卷上五花八门的答案。 “‘长子得八匹,次子得六匹,老幺得两匹,剩余一匹送于邻家’,哼,这人倒是大方。虽未达到要领,也算其蒙对了一半.......那就给个乙优吧!” 听这名夫子的吐槽,另一名夫子苦笑道:“你那还算好了,我这一份魏国学子的考卷,‘长子得八匹半,次子得六匹半,老幺得两匹’,考题中明明白白写了‘不得杀马’,还‘半匹’‘半匹’!审题不清,丁中!” “老魏王爱马,视马为爱妃一般,若得知其子民将良驹分为两半,可别气得从孝陵里跳了出来” “哈哈哈哈——” 而后,又一名夫子用着略带惋惜的口吻说道:“嗯,此子只写一句‘若借良驹一匹可分之’却未将题答完,可惜可惜啊!” “此子一手小楷写得如此漂亮,看在这字儿的份上,给他个乙中吧!” 诸位夫子苦中作乐,虽是面对堆积如山的答卷,倒也不觉乏味。数个时辰过后,见惯了千奇百怪答案的夫子终于有些麻木了。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 “你们那儿可有改出甲优的试卷?” 众人没多做思考,便回答道:“除了姜公子,还未曾出现甲优。” 那夫子叹了口气,摇头道:“哎,这次‘数’科当真难呐” “是啊,我等自认敏而好学,却不想一把年纪被这等巧题难住……” “学无止境,学无止境呐......” 就在众夫子感叹之际,一位夫子忽然瞪大双眼,仿佛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品一般。他将一份考卷放于灯下,仔细将这份考卷再三审阅,生怕看错。随后,他高声问道—— “古邳在哪?你们可曾去过?叶长衫又是谁?你们谁人听过?” …… 又过了两日。今日便是太学院公布成绩的时候,此刻,太学院门口人头攒动。虽然有一部分考生已经自我放弃,但赌坊的人却没有放弃,眼下正是赚钱的最好时机,也是赚钱的最后良机,是以各大赌坊的探子甚至站得比诸位考生还前,焦急地等待着初试结果的公布。 初试人数众多,而复试的名额总共不过三十名,此榜是综合初试文举、武举两者得出。是以现场大多数考生对自己能否入复试并不抱希望,他们更多关注的,是分榜的成绩。因为分榜的成绩会送至各国朝廷,而各国朝廷则会根据这分榜的成绩来遴选人才,是以就算不能进入复试,这些学子依然紧张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吱呀’一声响,太学院的大门打开了,陈夫子从里面走了出来,诸生瞬间安静了下来。对于那些自诩不凡、自信满满的考生来说,最紧张、最期待的时刻不过如此。 “各位学子,本次寒试初试结果已出,武举甲榜者共二百三十人,文举甲榜者共四十二人——” 人群一阵骚动,此次文举甲榜之人数大幅度减少,往年文举少说也有一两百人,而此次甲榜统共才四十二人,那“甲优”者岂不更少? “此次初试,鉴于‘数’科与‘射’科难易程度,经太学院众博士商议,决定文举武举比重为六四开。” 此话一出,人群又是一阵哗然,此次‘数’科之难诸生心知肚明,而太学院将其比重调至六成,不少刚刚还存有侥幸的学子此时心里一凉,想来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也灭绝了。 不一会儿,太学院的博士将文举、武举的成绩榜单贴于告示栏内。最先公布的是丁榜,文举武举一同张贴,诸位学子皆在祈祷自己的名字不要出现在丁榜之上。可事与愿违,此次文举的丁榜榜单竟然多达十张纸之多,较之往年,可谓惨不忍睹。而后便是丙榜,丙榜同样意义不大,是以赌坊探子也毫不关心,焦急地等待着乙榜和甲榜的出现。 人群众此时已呈现出‘人生百态’,在丁、丙两榜看到自己姓名者,或有唉声叹气,或有无奈摇头,或有捶胸顿足,或有淡然一笑。而未再丁、丙两榜看到自己姓名者,则迅速再回头扫一遍,确定自己姓名不在上面,便振臂握拳,合指祈福。 秦敬卿站在前排,看也不去看那丁榜,因为他已断定父亲与自己必然出现在丁榜上,此次寒试父子俩真的可以算是“重在参与”了,他之所以还挤在前排,是想看看英平和叶长衫的名字会出现在哪,确定两人名字未出现在两榜之上,心下暗暗松口气,此番竟是比自己查榜还更紧张。 接下来,令人兴奋的乙榜要出来了,此番文举甲榜者区区四十二人,那么乙榜中‘乙优’者便格外惹人注目。诸生已不奢望能跻身甲榜,若能荣登‘乙优’也是极好的。各大赌坊的人更加敏感,此次文举“乙优”之人已被他们列为重点,接下来定夺注数时必然派上大用场。 秦敬卿锐利的小眼睛在榜单上迅速地扫描,忽然看到了他想找的名字,迅速记在心里,随后,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回到英平与叶长衫身边。 “恭喜恭喜,恭喜两位小公子”,秦敬卿咧嘴笑得和弥勒佛似的,仿佛自己考出好成绩一般。 “你看到了什么?我俩的成绩在那乙榜上么?”英平沉不住气率先问到。 “那武举的乙榜上,我看到叶小公子的名字在‘乙优’那一榜,至于其他,敬卿并未看到。” “那我的呢?我的名字呢?”英平听见叶长衫的名字已出现在‘乙优’那一栏,但未有提及自己的名字,不禁一阵心慌。 “小公子未出现在‘乙榜’,那定然——”秦敬卿见英平猴急的样子,不放过任何一个卖乖的机会,故意拉长声音说道。 “不在乙榜...不在乙榜...那你是说!?”英平一脸不可置信。 秦敬卿满脸笑容,似乎能为英平和叶长衫传达喜讯是一件极其舒服的事情。 英平总算转过弯来,明白了秦敬卿的意思,可他第一时间并没有兴奋,因为他自知自己几斤几两,此番文举,他估摸着能出现在‘乙中’就已十分庆幸,没想到,自己竟是......跻身甲榜?看来,文先生那封信,能量大得很呐。 最后,万众瞩目的甲榜终于要公之于众。甲榜对于列国学子来说意味深长,因为它不仅仅关乎到列位在榜单之上的学子,而且更像是一场列国学子间看不见刀枪的战争。以新唐、北魏两国学子为首,历届寒试均在相互暗暗较劲,哪国在甲榜中出现的人数更多,则代表自己国家的胜利,是以不单单是有可能出现在甲榜上的学子,诸国所有学子皆有些焦躁不安 武举甲榜先一步公示,二百三十位佼佼者的名字赫然呈现于世人面前,其中北魏九十八人,新唐九十人,其余列国共四十二人,这一榜两国算是势均力敌。此榜一贴出,赌坊的人严阵以待,赶忙拿出笔、纸将名单抄下来。这些人中,或许有大半将来会出现在新唐的军中,至于北魏等其他国家的学子,凭着此次武举的成绩单呈于本国军方,想来军中对这样的武才也是大为欢迎的。在确定自己的姓名出现在甲榜上后,列位学子相互抱拳道谢,只是不知在这乱世春秋,这些来自异国的学子是否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 英平的名字出现在‘甲末’一栏中,看来虽是走后门,但太学院还是算懂得‘低调’二字,知道莫要过于张扬,给寒门平添麻烦。 过了好一会儿,当众人已经略微平复心情后,最叫人期待得文举甲榜即将公之于众。此刻,最兴奋的倒不是那些已经确定自己荣登甲榜之人,反倒是赌坊之人与喜欢热闹的学子最为激动,仿佛这是一件普天同庆之事,应当让这甲榜英才天下皆知。 千呼万唤,文举的甲榜在诸生热切的期盼中由张夫子亲自贴出来,在小心翼翼地将甲榜贴好之后,张夫子又在手上哈了口气,将甲榜纸张的每个角压了又压,生怕其不平整。随后,他满意地回到太学院台阶之上。 就在张夫子回到大门后,站在最前面的学子一窝蜂地涌了上去,细细端详膜拜这文举甲榜,有好事者按捺不住激动之情,竟高声将这四十二位学子的姓名逐一念出—— “甲末共三十二人,新唐、方唐平!” “恭喜恭喜——” 新唐这边的学子爆发出一阵热闹的祝贺声。 “北魏、朱求成!” “恭喜恭喜——” 北魏这边的学子同样爆发出一阵热闹的祝贺声。 “新唐、郑学仁!” “新唐、英平” “北魏……” 每念一位学子的姓名,人群中就会爆发一阵欢呼,口中连道“恭喜”,毕竟这些个名字或是久负盛名或是略有才名。同时,列国学子有意无意地各自较劲,是以每次听到自己国家的学子或是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必然会送上最热烈的欢呼声。 念完甲末三十二人名单后,那高声宣读的学子清了清嗓子,而后用同样高亢的语调念到—— “甲中共八人,田齐,稷下学宫,陈萱萱” “哗——!”众人先是一阵哗然,紧接着田齐学子带头欢呼,到最后竟忍不住拍手庆祝,因为这陈萱萱竟是甲榜四十二人中唯一一名女子,同样,她也是田齐学子的骄傲。 “北魏、上郡、王清!” “北魏、上郡、王远!” “好哇!好!”,此刻,魏国学子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原来这王清、王远是一对孪生兄弟,兄弟二人皆才学出众,佳名深传北魏,是以在听到王家兄弟二人的名字后,北魏学子顿时觉得扬眉吐气。 “北魏、安邑、赵无见!” “田齐、稷下学宫、田贲!” “北魏、大梁、韩春荣……” 随着甲中榜名字一个一个地念出,新唐学子隐隐有些站不住了,甲中八人,有四人来自北魏,除去田齐稷下学宫的陈萱萱与田贲,剩下只有两人来自新唐。这甲中八人榜单,竟有一半被北魏学子夺取,新唐学子明显被压了一筹。 终于,万众瞩目的甲优榜即将公之于众。除了众人皆知的姜长鸣外,甲优榜上似乎还有一人,而这一人到底是哪国学子对于这些暗暗较劲的两国学子则显得极为重要。宣读榜单者同样感受到了列国学子间的并驱争先的气氛,也被这气氛所感染,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大声地念出了那两个名字—— “高中文举甲优者——新唐、长安、姜长鸣!” “太棒了!不愧是姜公子!” “姜公子果然是我大唐年轻辈之翘楚!” 新唐学子相互鼓舞、勉励,姜公子稳如泰山,有他在新唐这边自不怕输了气势。 可接下来,两国学子的心跳都不自觉地加快了,心脏仿佛提到嗓子眼,若这另一位甲优者为齐、韩、楚等国学子,那此次初试唐、魏两国可算平分秋色;若是北魏学子,那北魏则稳稳压过新唐,那如果是新唐学子,甲优榜单有二,新唐包揽其二,这意义不言而喻,况且前番数次寒试从未出现过一国包揽甲优榜的先例,本次寒试又是最后一次,是以重要性不言而喻,任何一方都不想被对方比下去,两国学子皆暗自祈祷着另一位甲优者来自本国。 “高中文举甲优者——新唐、古邳、叶长衫!” 叶长衫是谁?古邳又是个什么地方? 众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原本闹哄哄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甲榜四十二人,除了甲末榜少数几个陌生的名字外,其他哪个不是或多或少都有些才名的?可这叶长衫……新唐长安才子最多,南郑次之,再不济也是商县等地,这古邳......似乎没人听过这地儿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皆有不解之色。可过了一瞬间,新唐学子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暂且不管那么多,发出震耳欲聋地欢呼声! 文举甲榜优者皆为唐人!这可足够新唐学子扬眉吐气一番,方才还十分得意的魏国学子,此刻大部分面色难看,众人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叶小公子!恭喜恭喜!敬卿对你可是刮目相看,好生佩服!” 秦敬卿向叶长衫深深一鞠躬,反倒弄得叶长衫有些不好意思。 旁边有耳尖的学子听闻‘叶长衫’三个字,连忙转过头来问到:“哪位是叶公子?”。 英平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指着叶长衫说道:“他!他就是叶长衫!” 那人一看叶长衫,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模样,不禁大为吃惊,只就见这位学子大声喊道:“叶小公子在此!尔等速来道贺!”。 新唐学子还沉浸在‘战胜’北魏的喜悦之中,有人听闻叶公子也在太学院,便呼朋唤友,一传十、十传百地,瞬间汇于叶长衫面前,将其团团围住。 叶长衫站在人群中,第一次被如此多人围观,他的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忽然,那位学子站了出来,高声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请叶小公子受在下一拜”,说罢,向向着叶长衫深深一揖,叶长衫见此人上来就是一揖,连上去忙扶他。可不等他走上前去,周围所有的新唐学子皆是说道:“请叶小公子受我等一拜!” 接着,所有围在周围的人竟然真的作揖弯腰,虔诚一拜,叶长衫见状,霎时间感慨万千、激动不已,处在人群中间,手足无措。 不一会儿,人群中又一次爆发出欢呼声,振臂拍掌,好不激动。秦敬卿见状,竟走上来将叶长衫抗在肩上,众位学子见叶长衫高高立于人群之中,争相走过来与其击掌相庆,叶长衫此刻,也只能傻笑着逐一击掌回礼。新唐学子一片欢声,久久不绝。 第二十五章 其乐融融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二十五章其乐融融最终三十人的大名单由太学院公布,叶长衫、英平两个名字意外地出现在了这份榜单上,一时间,各国学子议论纷纷,尤其是叶长衫,无名之辈荣登文举甲榜优段,一时间名声大噪。各大赌坊针对这两人做了一番细细的研究,可到头来竟丁点儿消息都未打探到,甚至有些赌坊想亲自上门来拜访这两位少年,结果都被伊鸿雁客客气气地婉拒了。但这些赌坊仍不死心,接连几日提着厚礼想上门,最后还是秦敬卿出面,将前来的赌坊探子臭骂一顿,这些人才心有不甘地悻悻离开。秦敬卿之所以敢跑出去将这些人臭骂一顿,自然是英平有些不耐烦了,只是不想此举有意无意地将各大赌坊小小地得罪了一些,这些前来打探之人皆对二人嗤之以鼻,若不是当家的交代,若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怎会受这份子闲气? 秦敬卿几乎成为了英平等人的贴身向导。在将这些赌坊的人全部赶走后,他笑嘻嘻地向着英平介绍寒试接下来的部分。 “两位小公子,明日参加复试的学子皆汇于太学院,届时会将复试相关事项告知你们。” 英平自不会担忧复试,他反倒对姜长鸣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道:“那姜公子是否也会前来?” “那是自然,纵使姜公子再傲,这太学院和寒门的面子,那是一定不能驳的。” “那......这些赌坊之人也会去骚扰姜公子?” “切!给这些犬鼠之辈雄心豹子胆他们也不敢去姜家找不快,别一个不小心惹着姜家,回头赌坊都没了!” “嚯!姜家的影响力如此之大?” “长安三大家族可不是吹的,任何一家皆是树大根深,其关系网盘根错节,牢牢地扎根在这帝都之中,随便跺一跺脚,这长安都得抖一抖。这些人除非活腻了,否则怎敢不识相去骚扰姜家?” 英平瞪大双眼,随后追问道:“这三大家族,除了姜家,还有哪两家?” “另两家是当今皇后娘娘的王家与军方第一人常大将军的常家” “哦?还请秦兄细说。” “王家就不用说了,除了王皇后外,其兄长乃是当朝一品大学士、勤政殿行走、户部尚书王延庆大人,他二人的老父王松龄王老大人乃三朝元老,在我大唐威望极高。当年圣上平叛时王老大人坐镇朝中稳住群臣,发挥定海神针作用。” 英平有些震惊,这王家的地位可谓如日中天,功劳之高、圣宠之深,只怕难有家族能匹及。 不等英平消化完内心的震惊,秦敬卿又说道—— “至于常家,常大将军三代皆为我大唐军中效命,满门忠义,在三军将士中威望甚高。常将军的父亲当年就是先帝的御下第一猛将,而常大将军更是在十余年前那场内乱之时,毫不犹豫地站在圣上一边,率兵勤王,镇压各路叛军,是以深得圣上信任。如今,常大将军的儿子也投身军中,从一军中小校做起,身先士卒,叫军中将士如何不服?” 听到‘常大将军’四个字,伊鸿雁脸色忽然有了些许变化,他本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选择坐在一旁继续默不作声。 秦敬卿继续说道:“皇后娘娘的王家可谓是三大家中最为鼎盛的一家,皇后娘娘不但贵为大唐皇后,母仪天下,其长兄王延庆更是……更是权倾朝野,坊间有传闻,若尹相他日告老还乡,这宰相之位,非王大人莫属。皇后娘娘的亲侄子王少惊,年纪轻轻也是修为甚高,年纪轻轻已是大满境界的强者,前途远大,不可限量。” “这皇后娘娘一家的势力,未免也太大了吧?” “嘿嘿…...毕竟皇后娘娘和尚书大人当年对圣上助力甚大,方有今日之势,况且...朝野之事,我等小民自然不好妄加议论。” 提到皇后娘娘,向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样子的秦敬卿似乎有些顾忌。 听到这些,伊鸿雁不禁眉头微皱,他不声不响地轻叹一口气,似乎有不少心思。 英平先是沉默片刻,随后他又非常不屑地哼了声,道:“嗨!管他呢,小爷我此行长安为的是寒门,若能入得寒门,便是先生的徒弟,量那三大家族也要看看寒门的面子吧。” “那自然是,大唐上上下下可都十分仰仗着先生。” 英平满意地点点头,似乎对三大家族的‘识趣’感到颇为欣慰一般。 “所以啊,两位小公子根本不必担心得罪这些赌坊,倘若两位被先生收为弟子,这些赌坊哪里还敢有半分不敬?” 见秦敬卿提起赌坊,英平便又露出不解之色,问道:“诶?秦兄,我有一事不明,这各大赌坊,为何对寒试如此感兴趣?” 秦敬卿露出得意的神色,很显然他又能在英平面前卖弄一番,他说道:“嘿嘿,小公子就有所不知了,寒试在这些赌坊看来,可是门大生意呢!” 英平似乎对这方面十分感兴趣,道:“哦?快说来听听。” “人嘛,皆有贪念,皆有赌性,而赌坊就是抓住了这些赌徒的‘贪念’与‘赌性’,放出各种注让这些肥鱼儿上钩。你看看啊,这甲榜的人数可以下注,这乙榜的人数可以下注,这甲榜中大唐学子人数多还是北魏学子人数多可以下注,这初试考什么科目也能下注……可谓五花八门,只要你有钱,这赌坊便敢与你赌。朝廷虽明面上不允许此类事情,但大多数时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些大赌坊的背后,多多少少有些大家族的影子。” “嚯!还有此等生意?” 英平先是一脸惊叹,仿佛打开新世界那般,随后,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转,不知在想什么鬼点子。 “那是自然,寒门第三次开门的时候,有位土财主拿出十两银子豪赌那次寒门必收一位女弟子,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结果那次还真让那土财主蒙对了,赢了数万两银子回去,就是那次,赌坊生意越来越好,下注之人也越来越多。” “那……参加复试的学子能买自己的注么?” “这个当然......” “胡闹!天天正经的不学,竟想些歪门邪道!” 伊鸿雁太熟悉英平了,一听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不禁勃然大怒,不等秦敬卿把话说完就大声训斥。 英平见义父忽然如此震怒,脖子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吐了吐舌头。 “嘿嘿!伊先生息怒,此等事情自然不止小公子一人想到,所以这寒门对此类事情是严令禁止的,但凡发现有参试学子下注,不论是谁,一并取消其考试资格,永世不得参加寒试!”秦敬卿见伊鸿雁发怒,笑嘻嘻地做起和事佬。 “噫......这寒门管得还挺宽嘛。”英平小小声声地自言自语道。随后,他做出一副憨笑状对着伊鸿雁说道:“嘿嘿,我不过是问问,问问罢了……” 看着英平嬉皮笑脸的模样,伊鸿雁重重地哼了一声,显然这是在警告英平。 英平依然憨憨地笑着,没有再说什么。 …… …… 姜府之中一片安宁,没有人向姜长鸣道喜,因为在姜家上上下下心中这个结果是理所当然——其实不光是初试,就连复试第一也应该是咱们大公子的!若大公子如此天才都不能入寒门,那一定不是大公子的问题,而是寒门的问题!说句大不敬的话,可能……可能是门主老眼昏花,毕竟快两百岁的人了,难免看走眼。眼下,这些家仆已经开始准备宴席用的食材和桌椅了,大管家说了,此次寒试十有八九会是咱们大公子的,这宴席是定然要办的,如此大的喜事儿,事先准备着准没错! 正厅内饭桌上,几道精致的菜肴摆在上面,一碗鲜美肉嫩的刀鱼呈于姜太公面前。此时他正用着手中玉箸,轻轻地夹了一小撮鱼身上最嫩的肉,将其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清香润口、鲜嫩爽滑。姜太公点了点头,对这鱼的口味与厨子的手艺甚是满意。 “乖孙呐,你有心啦,这楚江刀鱼过了清明便肉质大大不如,难为你在这夏季也给爷爷弄来如此口感的刀鱼,废了不少心思吧?” 姜太公好鱼,最爱吃鲜美的鱼,楚江刀鱼号称“长江三鲜”之一,价格自然不菲,尤其是在这淡季,纵使姜家有钱,那也是有价无市,能求得如此刀鱼,自然是花费一番心思。 姜长鸣笑着说道:“爷爷喜欢吃就好,若是爷爷想吃,就是寒冬腊月,孙儿也能为您找到。” “孝心难得,孝心难得啊!” 姜太公老怀大慰,姜长鸣在世人面前冷漠孤傲,可在这一手将其带大的爷爷面前,始终是贤子孝孙的模样,这一点令姜太公倍感欣慰。 姜长鸣见爷爷开怀,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正准备提筷夹菜之时,听闻一银铃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只见一扎着俩羊角辫的女娃儿从门外风风火火的跑来。 “爷爷、爷爷!听说哥哥给你带了好东西来,您怎么不叫我呢!” 这女孩正处豆蔻年华,虽是年纪与姜长鸣相差许多,但可看出长相与姜长鸣有着几分神似,尤其是那双眼睛,美目流转如刚浸过水的葡萄,乌黑靓丽——不难看出,女孩将来必定也是个大美人儿。女孩散发着一丝青春的气息,活泼而又伶俐,而青春之下又带着一丝年少的稚气,纯真而又无邪,任谁见了也感叹年少的美好。 姜太公听到小女娃儿喊他,原本就笑着的嘴咧得更开了,他眯着眼睛,脸上皱纹也更加深了些。 “哟,是牙牙啊!来来来,到爷爷身边来” “爷爷没喊牙牙,牙牙不开心,牙牙不过来。” 说罢,小女娃儿嘟着嘴叉着腰,站在门口怎么都不进来。 “牙牙,听话,快进来!” 见到妹妹,一向面无表情的姜长鸣竟也笑了起来。此刻妹妹站在门口赌气,他便放下筷子走到她身边,弯着身子刮了刮妹妹的秀鼻,轻声哄道:“是哥哥不好,没将这好东西告诉你,改日哥哥给你寻份礼物,向你赔罪。” 冷若冰霜得姜长鸣也有如此温柔细语的一面,这要让外人见了定然大感惊奇,但这名叫牙牙的女娃儿却习以为常,依旧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昂着头不理姜长鸣。 姜长鸣似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只见他从袖中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根糖葫芦,在小女娃儿面前晃了一圈,只见这糖葫芦有魔力一般,牙牙的眼神都直了,随着姜长鸣的手一转一转,死死盯着这糖葫芦。 “给我!” 牙牙不再矜持,伸手去够姜长鸣手里的糖葫芦。姜长鸣童心大发,将糖葫芦举得老高,任其在身前乱跳,就是不给。 牙牙急了,向着老太公撒娇道:“爷爷!哥哥欺负人!你快帮我评评理!” “哈哈哈哈!” 姜老太公见两位小辈顽童之态不禁开怀大笑,对他来说金山银山易得,这天伦之乐却是难有。 “你要是坐到爷爷身边儿去,哥哥就将这糖葫芦给你。” “哼!” 小女娃儿嘴中虽不屑地哼了一声,但身子却乖乖地向姜太公身边走去。 见妹妹一副娇嗔可爱的模样,姜长鸣顿觉好笑,他不再逗她,将糖葫芦递了上去。 妹妹连忙伸手将糖葫芦接过,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一口一颗,仿佛是什么人间美味,比这桌上的楚江刀鱼还要美味万分。 “牙牙呀,你说你都这么大一姑娘了,牙都换了一圈儿了,怎么还喜欢吃这糖葫芦?” 这小女娃儿名叫姜牙牙,是姜长鸣的幼妹,姜家男丁兴旺,但女子却少得可怜,姜长鸣的父亲老来得女,又是姜家这一代中为数不多的女娃儿,这女娃儿不但生的漂漂亮亮,更是聪明伶俐,才智过人,小小年纪便有着超过其他几位兄长的智慧,所以全家上上下下宠得不得了,视其为掌上明珠,尤其是老太公,对这孙女儿可谓是宠溺至极,相比于姜长鸣竟有过之而无不及。牙牙年幼时,敢趴在姜太公怀里扯老太公胡须的,恐怕整个大唐上下也就姜牙牙一人,就连姜长鸣小时候对老太公也是毕恭毕敬,不敢造次。 “牙牙就喜欢城南老沙家的糖葫芦,一辈子都喜欢!”姜牙牙吃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道。 “糖葫芦糖葫芦,将来你就嫁给这糖葫芦算了。”,姜长鸣见幼妹憨态可掬,打趣到。 “哼,要你管!”姜牙牙吐着舌头,向姜长鸣做了个鬼脸,“哥哥别管我,先管管你自己的婚事吧!莫要再让爹爹天天催着,我听了都烦。” “你......” 姜牙牙人小鬼大,口齿伶俐,一句话噎得姜长鸣毫无反击之力,若要问姜长鸣全天下最怕谁,那自然要数这鬼精鬼灵的幼妹了。 “是啊,长鸣呐,这婚姻大事可莫要耽误了,莫怪爷爷多嘴,大丈夫三十而立,先成家后立业嘛…...” 听闻婚姻二字,姜太公忽然放下筷子,化身为寻常老头一般,苦口婆心地劝起姜长鸣来。 姜长鸣一阵无奈,他潜心修行,对男女之事丝毫不放于心。平日里父母唠叨此事倒也算了,可面对老太公他却总有种愧疚感,虽说老太公身体尚健,但终究是七十高龄,自己也希望老太公能早日见着嫡重孙,可这男女之事终归是他自己的事,不喜便是不喜,怎么也强求不来,所以此时只得闷闷不言。 牙牙玲珑心,看出哥哥有些难堪,马上改口对着老太公说:“爷爷您也别急,哥哥如此英俊潇洒,文武双全,想嫁入我姜家的大家闺秀怕是能从长安排到大梁呢!哥哥现在是专心修炼,有朝一日功德圆满后,自然会成家,您别急,是吧?哥哥?” 牙牙说完,暗暗朝着姜长鸣眨了眨眼。 “啊?哦,对对对,牙牙说的对……”姜长鸣反应过来,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暗暗向牙牙抱拳示意。 姜太公虽是长安城内泰山北斗,但面对自家俩位孙辈小儿,竟是一点办法都没。 “唉,年轻人的事儿,我这个老头子可是管不了咯。” 说罢,姜太公只好再次将玉箸拿起,重新品尝起盘中美味。 第二十六章 处子如春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二十六章处子如春长安,崔府内。 崔家大小姐正坐在闺房内,一边打开自己的梳妆盒正往脸上抹着胭脂水粉,一边时不时回头望向门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再仔细一看,这崔大小姐不正是伊鸿雁一行人刚入长安城时,那位在闹市中扬鞭策马的那位刁蛮女子? 崔家大小姐名叫崔青蓝,是刑部崔侍郎的独女。崔青蓝生得如花似玉,不但是长安城内首屈一指的大美人儿,‘美’名更是远传中原,有好事者将其追捧为中原第一‘美’。 处子如春绿江南,含烟待月青胜蓝——这是某位追求者曾为崔大小姐写的。可崔大小姐看似静若处子,温婉可人,可真正的性格却像三伏骄阳一般火爆得很。 为何如此呢? 这还得从崔家的大环境说起。崔侍郎原本是一名默默无闻的员外郎,不知何等关系,竟攀上了王延庆王尚书的关系,这些年平步青云,短短数年内便坐上了刑部侍郎的位置,更有传闻说刑部的老尚书退位后,最有希望的便是崔侍郎。是以水涨船高,崔家人这几年也扬眉吐气,走在长安城内身板子也更直了。崔侍郎官居高位,朝廷文武百官大多见了他都会客客气气地行一礼,毕竟现在他是王尚书的‘左膀右臂’。 但崔侍郎有个长安城内人尽皆知的名号——妻管严。 崔侍郎人到四十岁、官居高位,竟是一房小妾都不敢纳,家中母老虎时常发威,早已放出狠话,若要是敢纳妾,定将崔府闹得个天翻地覆。这么些年,崔侍郎除了与夫人生的崔青蓝一女,再也未得一子,就算崔侍郎心里有纳妾生子的念头,怕是也不敢表露半分。 崔侍郎本是知书达理、风度翩翩一男子,崔小姐的美貌便是遗传其父,可上天总是喜欢捉弄人,崔小姐得了父亲的美貌,偏偏这脾气随了其母亲。崔家地位日渐显赫,家中仅有一独女,自然全家上下宠得不得了,这大小姐脾气一半天生得来、一半是被宠出来的。久而久之,崔大小姐的骄横泼辣便传遍整个长安。不过这崔大小姐倒也有些骄横的资本,她身为一女子,偏偏爱好骑马、修行,非但如此,她马术竟是丝毫不弱于那些善骑的王公贵族,一身修为也早早突破惊蛰,这长安城中大半男子都不如她! 近日,崔青蓝的脾气收敛许多,竟学起淑女来,家中丫鬟见小姐一反常态都不敢相信,心道这是老天开眼了?平日里大小姐发起脾气来这些下人可没有少受罪,近日里大小姐不但说话温柔许多,对下人也客客气气,不少丫鬟在给家中菩萨像摆贡品时候,都暗暗地多放了几样水果,让菩萨保佑大小姐彻底转性,我们下人的日子也好过许多。 “小姐!小姐!”闺房门口一丫鬟小心翼翼地喊着自家大小姐。 崔大小姐一听,赶忙放下手中的水粉,起身迎向那丫鬟。 那丫鬟见状受宠若惊,哪见过自家小姐起身迎接自己?心下更加惶恐不安。 “怎样,环儿?” 崔大小姐一脸期待地看着丫鬟小环。而丫鬟小环却不敢直视崔大小姐,支支吾吾的说道—— “小姐,我、我…...”, “说啊!害怕我吃了你不成!?” 崔大小姐果然脾气暴躁,见小环吞吞吐吐,性子立马耐不住。 小环还真的怕她家大小姐吃了她,从小伺候大小姐长大,摔茶杯扔东西那是再正常不过,眼下小姐交代的事情没办成,自己如何不怕? “姜、姜公子回复我说……寒试在即,他、他要专心备试,小姐好意…...他就心领了……姜公子还、还说......他还说‘姜某人潜心修行,不曾思考儿女之事,多谢崔小姐厚爱,日后不必再来’……” 小环壮起胆子,小小声声将话说了出来。说完,便偷偷抬眼看着自家大小姐的脸色,等待着一轮狂风暴雨的来临。 原来崔大小姐的转性,竟然是因为姜公子! 话说姜公子名声虽传遍长安,但崔大小姐何其眼高?向来不信也不屑于‘妒玉英’的名头。可直到前些日子,崔大小姐在城南游玩,当她看到一男子时,这眼睛都直了—— 世界上真有如此貌美的男子?此人若为女儿身,只怕……只怕要比自己还美吧? 而就是这一眼,当时正在策马奔腾的崔大小姐一个分神,胯下的烈马差点撞上面前路上的一对母子,等她回过神来时不禁大惊失色,连忙牵扯缰绳试图阻止悲剧的发生。 胯下马儿受此牵扯,也显得有些慌乱,竟是将前蹄抬得老高,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崔青蓝措手不及,整个人坐立不稳竟是从马鞍上滑落!此刻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平衡,若是生生地摔在地上即使摔不死也得摔个半残。当下,她心中绝望而又惊慌。可就在此时,一个孔武有力胳膊弯曲着贴住她的背,恰到好处地将她接了下来,力道不大不小,刚刚好好。随后,崔大小姐一头扎入宽广而又结实的胸膛。还未等她睁开眼,一股从未闻过的淡淡气息传入鼻中——这股气息十分特殊,不比女子胭脂水粉那般强烈,也不比草丛花香那般清新,或许也说不上清香,只是感觉很特别,甚至…...很好闻,好闻到让她忍不住地多吸了一口。 受到惊吓的崔大小姐紧闭双眼,面部又有些贪婪地轻轻嗅着那股特别的‘味道’,而后,一道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位小姐,你已安全了。’ 这男子声音柔和,气息轻如羽毛,传入她耳中让她感到一阵心痒。崔大小姐缓缓睁开眼,一张玉面映入眼帘,竟让她有些心醉神迷。更令她感到奇怪的是,那匹向来性如烈火的骏马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从男子手中挣脱。渐渐地,骏马像是屈服一般慢慢地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不等崔大小姐将眼前的震惊消化,那男子便用力将她托起站直,而后将马缰递于她面前。崔大小姐仔细一看,这不正是方才那位让她眼直的男子? 崔大小姐不知所措地接过马缰,向来大大咧咧的她竟表现出一丝羞意与歉意。可正当她等待男子率先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那男子竟未与她进行任何交谈,就这么直愣愣地转身离开,待崔大小姐回过神后,那男子竟然不见了身影。 不甘、震惊、羞涩,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混杂在一起爬上崔大小姐的心头,她自认为自己比那些男子强,马术、修为无一不是力压群雄,这是她骄傲的本钱,也是她看不上中原大部分男子的缘由,加上长久以来见过她的男子皆为其美貌所倾倒,她便更加高傲,认为世间无人能配得上她。但此番,她却因这个样貌、修为皆不凡且不按常理出牌的男子感到一丝异样——本姑娘如此美貌,但凡是个男的见了莫不热情讨好,可……可在与自己如此‘亲密’地接触后,这人……这人竟头也不回、甚至客套话都没有留一句便潇洒离开,这…… 崔大小姐心中生出一丝不甘,可随后她又回想起方才躺在男子有力的臂膀上、靠在她结实的胸膛前的那般情景,一股难以言明的奇妙感觉从心中蔓延开来,它慢慢地爬向颈部、爬向双肩,又缓缓流向丹田、流向双腿,竟是让她神情、姿态不自觉有些扭捏。 对了!方才那股气味,自己好像......好像有些贪婪地吸了吸那男子身上的气味?自己怎么会成这样....... 脸红了!崔大小姐竟然脸红了!当下,崔大小姐快马加鞭地向府中冲去,不再有任何停留。回府后,崔大小姐托人一打听,方才知道那人原来就是传说中的姜家大公子,只是不知他为何亲自跑到城南来。 好个‘妒玉英’!天下恐怕只有这一男子才能配得上自己吧? 至此,崔大小姐便芳心暗许,誓要将姜公子‘收入闺中’! 崔大小姐不愧是崔大小姐,与其他闺中待嫁女子不同,她从来不呆在妆台前含羞相思,而是主动跑去已经嫁作人妇的姐妹家中去讨教男女之事,最后还邀请这些姐妹聚在一起给她出谋划策。这些姐妹一来是新鲜,二来也着实热心,给崔大小姐说了一大堆‘技巧’,可崔大小姐何曾接触过男女之事?听了大半天脑袋都晕了,最后只记下了两个字——‘温柔’。姐妹们似乎都说,男人喜欢温柔的女子,一时间,崔大小姐痛定思痛,发誓要将自己之前的大小姐脾气改了,方才有这几日温柔如水的崔大小姐。 可崔大小姐骨子里终究是豪放的,眼瞅着没有任何机会接近姜公子,她便想了个主意,寻了个机会认识了姜长鸣的幼妹。这几日时常跑到姜家去找她,这一来二去,便也见着了姜公子几面,混了个脸熟。而后,崔大小姐便直入主题,开始向姜公子发起攻势,隔三岔五地约姜公子出来游玩。可任崔大小姐如何盛情相邀,姜公子总是礼貌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有时说要在家中陪老太公钓鱼,有时说要修行习武,有时说要教幼妹读书…… 可先前不论姜长鸣怎么拒绝,崔大小姐总是心存希望,因为姜公子一直没把话说死。但这次,姜长鸣直言不讳的拒绝了她,可以说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也难怪小环心中有所惧怕。 崔大小姐的反应呢?在她听了第一句话后倒还没什么,心中不过是想姜公子又在找理由推脱,可当她听到第二句后,俏脸瞬间涨得通红—— 好你个姜长鸣,本小姐堂堂朝廷大员家中的独女,又是待嫁的黄花大闺女,美名更是远传中原,这几日放下身段数次邀你,你拒绝便拒绝,怎的还要说出这种话来羞辱我? 崔青蓝何时受过这等委屈?一时间羞愤交加,此刻她当真想派人将这姜长鸣捉来府中,当面质问他凭什么看不上自己。可转念一想,人家姜长鸣身份地位皆不比自己低,甚至还高出自己几分,况且就算自己派人去,只怕也拿不住修为高深的姜公子。 想到这里,崔青蓝忽然胸中生出一股怒气,她将梳妆台一掀,满桌的水粉珠宝打得满地都是。眼见这些精美珍贵的物件落在地上,崔青蓝似乎还能将心中怒气宣泄尽,她从墙上抽出宝剑,将倒在地上的梳妆台乱砍一通,不消几下,原本完完整整的梳妆台已七零八落。 见小姐盛怒的模样,小环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心里咒骂起姜长鸣:这姜公子当真眼瞎!我家小姐生得如此美丽,三番四次相邀,竟丝毫面子都不给,真是不识好歹! 待崔青蓝的气消下去些许后,小环结结巴巴地劝道:“小……小姐,或……或许姜公子他……他真的很重视这次寒试,近日你数次相邀,指不定......指不定是姜公子有些不耐烦了。我……我倒有个办法……” “快说!” 崔青蓝瞪着小环,就差拿剑指着她了。 “你……你想啊……姜……姜公子入……入寒门是……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等……等寒试结束,待……待他心情好了,你再相邀,说……说不定姜公子一开心就……应允了呢……” “你说的是真的么?不许诓我!” 见崔青蓝此刻又一副小孩儿模样,小环心里不禁又是一阵好笑。想来自家小姐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色,天底下竟有男子能拒绝?就算你姜公子英俊潇洒好吧,但你也是个男人呀,见着我家小姐这般美貌,焉有不心动之理? 想到这里,小环便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真的!小姐你生得这么漂亮,放眼中原也没人能与你媲美,又与姜公子门当户对,是个男子都会心动,姜公子定然也不例外,但大男子终究以前途为重,寒试对姜公子来说,或许真的很重要吧,待他高中之后,小姐你再寻一机会,以设宴为他庆祝为由相邀,他还能不来?” 崔青蓝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忽然明亮起来,方才眼中的那丝厉色全然不见。她将佩剑收起,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太急了,一定是我太急了!小环你说的对,男女之事不能急,爹爹当年不过是一寒酸书生,娘亲可是长安城里的大小姐,爹爹追娘亲的时候,可是费劲心思,所以,我也不能急,对,不能急。” 见小姐露出难得一见的模样,小环心中又是一阵感叹,心道这全天下唯一能治得住自家小姐的,恐怕也只有姜公子一人了吧。 第二十七章 金鼎坊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二十七章金鼎坊客栈内,伊鸿雁翻箱倒柜,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伊依也在一旁帮忙翻着包袱,虽不知道爹爹在找什么,但看着爹爹一脸着急的样子,也跟着着急。 伊鸿雁一脸疑惑,任凭他如何回忆,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最后,伊鸿雁索性放弃寻找,而是回到床边从枕下摸出那块玉佩。在确认玉佩尚在后,他便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其包好,而后小心翼翼地收在身上,生怕玉佩也不翼而飞—— 定然是最近心神焦虑,所以将这银钱落在哪儿了,不过万幸没将这玉佩落下……唉!银钱是小事,不见了就当是破财消灾……若那玉佩不见了,我有何脸面去见小姐?不行,我可得小心些…… 说罢,伊鸿雁再次伸手摸了摸怀中玉佩。 …… 秦敬卿溜达在长安街头,他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哼着小曲儿,显然他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平日里,他时常被老爹训斥不务正业,而这些日子他日日往外跑,老爹却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甚至每次出门时,反而会关心地问他银钱够不够?最让秦敬卿感到满意的是,不过几日时间,自己似乎在老爹心中的地位提高不少,仿佛一瞬间从不懂事的‘小孩’成长为久经世故的‘大人’。 谁让自己的决定如此‘英明’?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攀上了寒门的关系?虽说一切尚未公布,但秦敬卿此刻毫不怀疑地相信英平会被寒门相中。至于叶长衫,看起来也前途远大,本就是一极度聪明之人,只不过较为内敛,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内秀,即使不能被寒门相中,但凭借这次的寒试成绩与将来英平的帮助,自然混得也是不差的。 一想到这里,秦敬卿的步伐愈发地轻盈,举步生风,向着城南边走去。 来到一家赌坊门口,秦敬卿收起折扇,他驻足左右望了一望,确定没人注意自己后,便大步走了进去。 大厅内聚满了赌徒,大热天的,赌坊里闷得慌,可这些赌徒却一点都不怕热,只是高声地喊着下注,生怕庄家听不见,更有些杀红眼的赌徒,直接将上衣脱了,露出一身腱子肉。 秦敬卿看到此等景象,不禁心里一阵鄙夷,他自认自己是风度翩翩、洁身自好之人,见赌坊内空气混浊、汗味熏天,自然是极度适应不了的。但他今日是带着任务来的,这等地方他不得不来。赌坊内的伙计看见秦敬卿自从进了赌坊便东看看西瞅瞅,衣着华丽却始终不下注,便凑上前去,道—— “这位小爷,进来咱赌坊不玩玩?” 秦敬卿见上来的不过是一小喽喽,也不愿和他多说,便直言道:“你们当家的呢?” “哟,这位小爷,您进来就找咱们当家的,不巧了,咱们当家的今日有事外出。” 秦敬卿也不和他废话,将沉甸甸的包袱抬出抖了抖,并露出一角,道:“那你再给小爷我跑一趟,看看你们当家的回来没有。” 那伙计听包袱中发出沉重的撞击声,随后又瞥见里面发出的灿灿金光,不禁眼睛都直了。可随后他回想起大当家的今早交代了,今日他与帐房先生要清一清账,谁也不见,是以又露出难色。 见伙计有些犹豫,秦敬卿又摸出一粒小碎银,在伙计面前晃了晃。伙计眼中立马露出贪婪的神色,他本能地伸手想去接,可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秦敬卿微微皱眉,道:“怎么?你们金鼎坊有生意都不做了?” 那伙计赔笑道:“这位公子说笑了,咱们坊可是来者不拒,更何况是您这样的大爷?” “那还愣着干什么?带路啊!” “嘿嘿,公子,要不您在这儿稍事歇息?我先领您去二楼坐坐?” 秦敬卿面露不悦之色,立马转身做出要离开的姿态。 那伙计见状赶忙将秦敬卿拉住,一方面他是眼馋秦敬卿手中的那粒赏银,一方面他也怕放走了秦敬卿后会被当家的责罚。 这可是真金白银,大不了挨顿骂就是了!万一要真是大生意,说不定当家的还会褒奖自己呢! 想通之后,那伙计立马点头哈腰,谄媚笑着说道:“嗨哟,这位小爷真是敞亮,我们当家的一早就出去了,估摸着这会儿也回来了,小的这就给您带路,来,这边儿请——” 见伙计如同川剧变脸似的换了张脸,秦敬卿笑了笑,也不与他计较。随后他跟在伙计身后,向楼梯走去。 秦敬卿来的这家赌坊名叫金鼎坊,是长安城最大的赌坊。赌坊共分三层,这第一层便是方才秦敬卿一万个嫌弃的那层,这一层主要是对那些普通的赌徒开放,是以三教九流多汇聚于此,人员混杂;第二层则略显档次,不但干净整洁,且有独立的隔间为那些有些身份或相对富有的赌客所准备;而这第三层,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了,从楼梯上来第一眼给人的感觉便是富丽堂皇,红火中带着金灿灿的夺目亮光,这里的小厮婢女无一不是眉清目秀,自然是为那些达官贵人、王公贵族准备的,是以赌客再有银钱,也不一定能登上“金鼎坊”三层。 此刻,肥头大耳的余当家正坐在太师椅上,他怀里搂着一衣衫不整、体态丰满的侍女,正用又粗又厚的手掌极不老实地伸进那侍女的肚兜中,肆意把玩蹂躏,丝毫不在意那尖嘴猴腮的账房先生正在一旁埋头苦算。 听账房先生算盘敲得哒哒作响,余当家得意地问道:“本次寒试的收成如何呀?” “嘿嘿,回当家的,此次大丰收啊!这群赌鬼看着是最后一次寒试,都想着从中捞一把呢。” “这些好赌之徒可真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啊——” “那可不是,也多亏了余当家的足智多谋,竟能想出自买自中这等妙计,当年演了一出‘以小博大’的好戏,也多亏了子春姑娘争气,被寒门选中,为咱们‘金鼎坊’博了个‘诚信经营’的好名声,一时间名声大噪,这长安城大半的赌鬼,现在都来咱们这儿了。” “雕虫小技,雕虫小技——” 余当家地说着,手上不忘得意地往侍女屁股上狠狠一拍。那侍女一阵嘤咛,露出羞态,看得余当家的小腹一阵涌动,心里跟猫挠似的。他刚想叫这账房先生暂时避让一下,就听见门外传来伙计的声音—— “小爷您这边请……当家的!有大生意来嘞!” 只见伙计一边笑着一边将秦敬卿带至屋门口。 余当家的原本欲火上涌,一听有人喊他,不禁好不恼火,刚腾起的淫欲瞬间消退了下去。他本想呵斥这伙计一番,但听见‘大生意’仨字后,又强忍着将烦躁之意压了下去。无奈之下,余当家挥了挥手,示意侍女离开,随后喊道—— “进来吧”。 秦敬卿进了屋子,见到余当家的同样衣不蔽体,肥得可以流油的大肚子敞开在衣衫外边,心里一阵恶心。他努力不将心中的厌恶表露出,道:“当家的,听闻你们‘金鼎坊’向来守信,一诺千金,今儿本公子有桩生意与你做,不知你可有兴趣?” 余掌柜似乎并不打算将衣服穿好,他斜着眼上下打量了秦敬卿一阵,发现似乎没见过此人,这长安城内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他大多见过,即使没见也有所耳闻,可这秦敬卿相貌平平,仔细一看似乎还有些贼眉鼠眼之相,想来能有什么‘大生意’?心下便更加不悦。于是,余当家便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位公子,若要赌,去二楼便可,若想下注买寒试,吩咐伙计便可,有何要事非得要到我这三层来呢?” 秦敬卿故作不屑地说道:“当家的,我这生意找遍长安城的赌坊都没看到,就是不知您这儿有没有……” 那可不是,你秦大公子将赌坊来的人一顿臭骂,这赌坊连英平和叶长衫丁点儿信息都没打探到,人家能冒然开你这局么?是以几大赌坊便同时商量好,你既然看起我等这庸俗的生意,那咱们几家也就不为你宣传,不为你开局便是。 余当家一听便来了劲头,他咧嘴露出满嘴黄牙,笑道:“哦?我‘金鼎坊’是长安最大的赌坊,只要公子愿意赌,咱们这儿应有尽有!就算你想和咱赌崔大人三年之内敢不敢纳妾、吴小公子会不会闹事儿……咱都奉陪到底!” 还有此等赌法?这倒是秦敬卿第一次听说。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平日里秦府家教甚严,若要让老爷子知道自己出入这赌坊,定会被打断腿,所以赌坊之事,秦敬卿只是略有耳闻,并不深知。但此刻他却要装着赌场老手一般,微微一笑,说道—— “此时寒试复试,小爷我要买个注。” “谁?” “英平!” 不提‘英平’这俩字儿还好,一提‘英平’这俩字,余掌柜的就气不打一处来,这英平不知哪来的山野小子,金鼎坊客客气气手提重礼地登门拜访,不想连续吃闭门羹,最后还被一个跟班的骂了个狗血临头,好生没面子。想到此处,余当家的怒火中烧。 “哼,这人的生意咱们‘金鼎坊’不做,还有那个叶长衫的,不做不做,伙计,送客!” 秦敬卿见余当家的如此大怒,甚至下了逐客令,想来是当初自己骂的太狠了些。不过秦敬卿既然敢来,便也做足了准备。只见他话不多说,将背后的包袱扔在桌子上,袋子里的银钱‘咯咯’作响,听得账房先生心神荡漾。 余当家眯着眼睛盯着桌子上的那一袋银钱,又看了看账房先生。账房先生向余当家使了个眼色,随后朝他点了点头。在得到当家的允许后,账房先生连忙走了过去,双手捧起这一袋子钱,颠了颠重量。而后,他打开袋子看了看——这一看不得了,这里面金光灿灿,竟是一袋子金子! 当下,帐房先生拿出一块金条咬了咬,随后向余当家疯狂点头。 余当家的会意,便看着秦敬卿,问到:“不知这位公子想如何赌呀?” “这袋金子少说也有三百两,折合银子三千两,当家的开个注呗?” 余当家虽是特别不喜欢英平与叶长衫,但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更何况三千两白银的价格,确实令人心动。于是,他喊账房先生过来,二人窃窃私语一番。 商定之后,他转过身子,对这秦敬卿说道:“既然小公子如此有诚意,那咱们就给小公子一个面子。这三百两若中了,那金鼎坊便还你一万!” 秦敬卿差点当场吐血,这不是明摆着讹人么?一万?一两银子才赚三两三?那魏国的王家兄弟都不止这个数! 秦敬卿依然保持着客气,笑道:“呵呵,余当家的莫不是在说笑?既然本公子拿出了诚意,那当家的是不是也应该拿出诚意呢?” 余当家的听了,拍了拍浑圆的肚子,伸出手指头,比了个‘五’字。 秦敬卿见状拿起那袋金条转身便走,话也不说一句。 这时候,账房先生急了,他连忙走上前去拉住秦敬卿的袖子,说道:“嘿,这位小爷,有话好好说嘛,您再等等,我去劝劝、我去劝劝……” 秦敬卿将账房先生的手甩开,他背身立在门口,也不回头。 账房先生赶紧跑到余当家的身边,小声说道:“我的爷,这可是三百两黄金呐!买那个叫英平的小子?谁知道他是谁呐?就算咱们姜公子没被选中,也轮不到那小子啊,这三百两…...和白送有什么区别?” 余当家的不心动?那是他装出来的,英平那小子落了金鼎坊的面子,这三百两再怎么值钱,这面子总不能落下,三百两黄金啊!就算金鼎坊再大,也不能把送上门的肥肉扔了吧?赌注嘛,不过就是一句话,且不说这英平能不能被相中,就算被相中了,咱也有办法赖账,账房说的有道理,这白送上来的钱,不能拒绝! 想到这里,余当家便不再矜持,直言不讳道:“那依公子的意思,这生意金鼎坊应该怎么做?” 秦敬卿听到余掌柜动摇了,头也不回,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 嚯!这小子是想钱想疯了!?三十万两这价都说得出口?可就在余当家与帐房先生瞋目结舌之际,又听秦敬卿说道—— “恕不议价。” 账房先生与余当家相视一看,短暂的沉默后,账房先生眼神坚定地朝着余当家点了点头。余当家见状,他咬着牙,一拍桌子,说道—— “成!三十万两就三十万两!” 见余当家终于点头,秦敬卿也露出笑容,道:“好,当家的果然是爽快人!那让账房先生立个赌据吧!” “好好好,这位小爷这边儿请——” 账房先生恭迎财神一般的将秦敬卿迎了出去,想带他去别个房间。 可刚走出房门,秦敬卿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又转身回到屋中。 余掌柜见状,有些紧张的问到:“怎么,小公子想反悔?” 只见秦敬卿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扔给余掌柜,道:“这十两银子,买叶长衫,还是和刚刚一个价格。” 说罢,还未等余掌柜开口便转身离去。 账房先生见了更是心花怒放,心想这二世祖出手真是阔绰,不但送了三千两,临走之时还要送钱。想到这里,他的笑容愈发的猥琐,连忙低头哈腰,帮秦敬卿拉开帘子,客客气气地请他出来。 秦敬卿走到门口,眼珠又是一转,再次转身回头,走到余掌柜面前。 余掌柜还未从方才那十两银子的困惑中走出来,见这位公子又站在自己的面前,还以为自己眼花,不禁摇了摇脑袋。见秦敬卿确实站在面前,并非自己眼花,他便茫然地问到:“公子又怎么了?” 只见秦敬卿从袖子里摸索出一块碎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嘿嘿,这是一两银子,我赌那崔侍郎会在一年之内纳一小妾……” 【今日周末,难得双休,爆肝一万五!】 第二十八章 余音绕林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二十八章余音绕林三十位学子端坐于太学院内,这三十个人分为三波,以姜长鸣为首的新唐学子共十三名,坐于屋内右前排,以王清、王远兄弟二人为首的北魏学子共十二名,坐于屋内左前排,中原其他列国学子,以田齐稷下学宫为首,三三两两分坐于后排。 学院内一片安静,任谁都不愿出声,只是静静地等待夫子的到来,宣读复试相关事宜。相比于其他人的紧张,英平却表现得极为轻松,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试图寻找可以聊天的对象,可一圈寻下来,却发现所有人的神情都十分严肃。英平没办法,只得拍了拍坐在身边的叶长衫小声说道:“长衫,你说这复试会考些什么?” 叶长衫一脸茫然,这他哪知道?能参加复试已是意料之外,至于考什么那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即,他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这复试到底是比修为还是比文章?比策论还是比其他什么?哎,早知道来之前问问秦敬卿了,他一准了解。” 叶长衫和英平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后排相邻稷下学宫的两位学子听了这两人的对话,不禁一阵鄙夷,心道竟然还有对寒试如此不了解之人?这是如何通过初试的? 英平自然感受不到来自后方的鄙视,自顾说道:“若是考校策论啥的,倒还好说,可若是考修为,难不成还得把咱们分为两队,捉对厮杀打斗不成?” 终于,那名叫田贲的田齐学子再也听不下去了,说道:“先生慧眼独具、不拘一格,怎会想出这如此庸俗之策,寒门复试向来别出心裁,高深莫测,尔等莫要胡乱猜测。” 田贲的声音不大不小,语气不快不慢,但却充满了对寒门的敬畏。在座诸生听到有人出声,便回过头来,听完田贲所说之后,皆点头表示赞同。 坐在田贲旁边的那位才女陈萱萱附和道:“师兄所言甚是,先生高深莫测,我辈望尘莫及。” 见终于有人开口,英平赶忙逮住机会,问道:“额……敢问两位,前次复试考的是什么呢?” 陈萱萱回忆道:“上次寒试初试已考校‘乐’科,不料这复试依旧和‘乐’科有关,三十位学子于拂晓之际盘坐于千牛山下,面前摆着各式各样的乐器,任其挑选,面对着这高山流水、绿荫鸟鸣,即兴奏乐,此等考校之法,谁人能料到?” 学院内越来越多的人被陈萱萱的话给吸引,纷纷投来目光。而后,北魏学子中有一位略带稚气的人从座位上走了过来,立于田贲与陈萱萱身前,鞠了一躬,说道—— “在下安邑赵四维,上次寒试时年岁尚幼,未能前来参考,引以为憾,方才听闻二位所言,似乎二位上次寒试也来参考?” 田贲见这名叫赵四维的学子如此虚心求问,便点了点头。 “那恕在下冒昧,敢问上次寒试复试......两位可曾参加?” 田贲与陈萱萱听后,相视一看,只见田贲对着陈萱萱点了点头,陈萱萱便站起身,向着赵四维一揖,说道:“小女子不才,上届寒试,小女子有幸参加复试,只是技不如人,未能被先生相中。” “陈姑娘才名远扬,当属稷下学宫第一才女,莫要谦虚。”赵四维面相略有些呆板,眼神由于天生的缘故总是带着些涣散,所以不论他说什么听起来都十分的虔诚。只听赵四维继续说道:“只是陈姑娘能否将上次复试的情景说与我等听听?” 回忆起前次复试的场景,陈萱萱似乎颇为感慨,道:“那次复试当真令我终身难忘,世间竟有如此擅长奏乐之人,真叫人叹为观止!” 太学院内诸生大部分未曾参加上届寒试,即使参加了上届寒试也未必参加复试,此时除了姜长鸣外,所有人皆转身竖耳,听陈姑娘述说上次复试之景。 “寒门将复试的学子召集与千牛山前,就在先生的陋室旁边,那时候将将黎明,天色还未曾亮,先生也未将考校的标准与形式告知于我们,只是将一众乐器摆在众人面前,琴瑟琵琶、钟鼓笙箫,凡是中原有的,你都能找到,就连那草原的胡琴与北蛮的乐器都陈列其中......” 陈萱萱稍作停顿,随后继续说道—— “我等三十人不知其意。众人等了估摸着半个时辰,陋室之门依旧紧闭。直到旭日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山林,终于有位学子忍不住了,上前挑出一琵琶,向着陋室深深一鞠,说道‘先生在上,晚辈大梁何乐,为先生与诸位同年演奏一曲《楚江临夜月》’。说罢,他便抚琴奏乐。那何乐一首《楚江临夜月》抑扬顿挫、音律有节,闻着宛若置身楚江三峡,夕阳西下,渔舟唱晚,青山临月,巫峡诸户之烟火、三峡孤夜之箫寂,音乐入耳,一切景象现于脑中。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曲抚罢,诸生皆呆立在那儿,回味于《楚江临夜月》之中。此时,陋室之中传来三声掌声,众人方才回过神,那何乐听闻掌声后,便回到人群中。随后,诸生皆上前挑选自己擅长的乐器,逐一演奏,但陋室中的掌声,却未再次响起。” “那如此说来,这何乐,便是被先生相中咯?” “唉,任何人听完这《楚江临夜月》,都会认为何乐必然被先生相中。可不想还有一人,他再次刷新了众人对‘乐’的认知,怕是连何乐本人,都要叹一句‘山外有山’啊!”陈萱萱似乎还沉浸在那个令她终身难忘的清晨中。 “敢问何人?” “南楚,余音!” “何曲?” “古筝一曲《高山有鸣》。” “余音?中原乐之大家或在后韩、或在北魏,从未听闻南楚有何音乐大家,这余音的名字更是闻所未闻。” “不错,当这自称余音的男子自报家门之时,众人依旧沉浸在《楚江临夜月》的音律之中,并未对余音的话语上心,想来不过与众人一样。” “这余音的琴艺,难道还有何等魔力?” “怕真是弦中有魔力啊!”陈萱萱语气中充满了敬佩,仿佛那首‘神曲’依然回荡在耳边那般。只听她继续说道—— “余音以手抚琴,这第一声琴音出来便让所有人皆是一震,谁人能想到世间竟有如此沁润心弦、悠扬清雅的声音?此琴音高可比泰山、柔可比流水、清凉如微风、温暖如冬日……最初,仿佛清晨山林一般,云雾缭绕、山涧溪水之感,众人闻之如着魔一般,立马就被这琴声吸引,皆不敢相信人世间竟有如此优美的音律,还未等众人从惊叹中回味过来,忽然琴声急转犹如急湍飞瀑,从那巍巍高山上飞流直下,又如那天落惊雷,将静谧的一切周遭事物瞬间惊醒。霎时间,风云四起、雨落万千,林中绿树肆意摇摆、溪中水流奔跑跳动,都在为这妙至毫巅的琴声所痴狂,众人闻之,皆闭眼晃脑,纵情琴乐之中。当众人还沉醉其中,意犹未尽之时,琴音忽然峰回路转,仿若雨后天晴,艳阳高照,更奇妙的是此时山涧鸟鸣之声渐起,先是有一,而后有二,再后有三,最后百鸟齐鸣。随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千牛山上的鸟儿有灵性一般,皆跟随着这响彻山林的琴声,一齐鸣叫起来,叹为观止、赞叹不已,而后,这余音也如癫狂,抚琴手速愈发迅捷,最后肉眼竟无法看清其玉指,唯见弦上残影。此时百鸟从树上飞起,盘旋于余音头顶,口中不停鸣叫,与这琴声相互相应,可谓‘千山鸟飞绝,与琴共鸣乐’。一曲抚罢,百鸟迟迟不愿离去,仿佛在朝拜百鸟之主一般,‘余音绕林,绵长不绝’。在场诸生皆闭目回味,面露愉悦之色,如久旱之人豪饮甘泉、如好酒之徒畅饮醇酒、如天宫仙子细饮仙露,如痴如醉,久久不愿醒来。何乐也为此奇景感叹不已,在听完此曲后,深深地向余音先生拜了一拜,便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之前我等犹如井底之蛙,不知‘乐’为何物,听闻此曲后,方知人世间竟有如此之音,何谓‘乐’?此声当为‘乐’。能闻如此奇观,能闻如此妙曲,此生无憾矣!” 太学院内众人都听呆了,良久无人出声,何谓‘高山有鸣’?山间万物皆可鸣。世间竟有如此玄妙美丽的琴声?有生之年如若能亲耳听闻一次,真可谓此生无憾。 “那......那接下来呢?” “而后,陋室之门打开了。” 光是听陈萱萱描述,众人便感到惊叹不已,此刻他们有个想法,就算不能被先生收为弟子,若是能亲耳一闻余音琴技,怕也是不枉此行。 院内再次陷入安静,众人纷纷惊叹于寒门中那几名师兄、师姐到底是有多么天才,同时也对进入寒门更加渴望。 “哼——” 就在众人默默不语之际,忽然一个突兀的嗤鼻声将大家的思绪打断。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北魏为首那名叫韩春荣的学子一脸不屑,此人在北魏学子中素有威望,而看他此刻的表情似乎内心有着极大的不满。不等他人发问,韩春荣便自言自语地说道—— “门主虽慧眼独具,只怕是有些看不起我大魏的学子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竟然有人言语之中对先生如此不敬,未免也太大胆了些。 听闻有人对先生出言不逊,有些新唐学子顿时有些沉不住气,呵斥道—— “你说什么!?” 院内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面对众人的呵斥,韩春荣依然一脸不屑,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哼,若门主不存私心,怎会数次开门,却无我大魏学子?” “那是你们魏国学子技不如人,入不得先生法眼,怎能怪他人?” “普通人倒罢了,那我们韩大将军之子韩巳韩公子也技不如人么?” 众人本欲驳斥,但听到‘韩巳’两个字后,便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就连一直毫无反应的姜长鸣在听到这个名字后,也忽然张开双眼。 稷下学宫两位学子对视一眼,而后陈萱萱站起身,脆脆地说道:“先生纳徒自有他的道理,何须尔等此这口出狂言,说三道四?” 韩春荣冷冷地看了眼田贲与陈萱萱,而后阴阳怪气地说道:“呵,韩公子才高八斗、琴棋书画无所不能,一身修为更是早早买入天玑,‘六艺’之中,除了‘医’术,余者无一不精。可为何先生偏偏考校医术?怕不是知晓我大魏韩公子威名,故意不想收其为徒吧?” “你......” 原来,作为北魏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上将军韩单独子,韩巳是第三次寒试中呼声最高一人,可偏偏在复试时,寒门选择了医术作为考校内容。如此一来,便让稷下学宫的子春师姐入了寒门,这让稷下学宫所有学子皆扬眉吐气,但也让无数北魏学子替韩巳感到愤愤不平。 见田贲与陈萱萱二人无言以对,韩春荣更加盛气凌人,他继续说道:“子春姑娘好歹还算是中原有名的才女,可那成达樑呢?不过是一木匠家的子弟,跟着一个穷秀才识了几个字罢了,连文章都做不出,为何那次寒试考校什么‘工’术,试问天下学子又有几人会去专研这等歪门邪道?若非考校‘工’术,那年无论如何也得是我韩春荣入门,怎轮得到那姓成的?” 面对韩春荣如此不留情面的宣泄,在场所有人皆哑口无言。 一想到成达樑,韩春荣一脸不屑,甚至隐隐带着些许鄙夷。他才学远近闻名,一身修为虽不及韩巳这般高深,但也远高于常人,如此自负的他竟输于那满口乡音的乡巴佬,怎叫他不耿耿于怀? 想到这里,韩春荣怪腔怪调地说道:“我看此次复试,咱大魏学子也别去参试了,先生莫不是对大魏心存芥蒂,故意而为之。” 一时间,北魏学子窃窃私语,似乎都在小声表达对寒门的不满,而其余人等只能睁大双眼瞪着韩春荣,嘴上却像哑巴那样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语。 就在屋内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中,一个温润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寒门是有魏国弟子的。” “什么!?” 此人的语气虽然很平和,但却像一个响亮的耳光一样抽在韩春荣的脸上,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是韩春荣。 韩春荣感到一阵恼怒,随后他理直气壮地问道:“寒门何来大魏弟子?大魏有名之辈我皆有耳闻,五次寒试莫说录取的谁,就连哪些人参加了复试我都一个一个能数给你们,寒门有北魏学子?哼!此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韩春荣笃定自己不可能‘冤枉’寒门,是以声调又抬高几分,他誓要好好辩驳辩驳这不识趣的‘杠精’。 可令韩春荣没想到的是,那人似乎压根就不愿和他多做解释,而是用着肯定、平缓甚至些许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我说有那便是有。你又是何人,我姜长鸣需自降身段诓骗与你?” 韩春荣语塞了,他方才急于反驳,竟是没发现这人是坐在另一头一直没转身的姜长鸣姜公子!姜公子何许人也?你韩春荣的那点儿威望不过是限于北魏国内,而姜公子名震中原,又何须与你一般见识? 韩春荣久闻姜长鸣之名,见他忽然说出这句,一时间气势就弱了下去。于是,他试探一般地问道:“那......那此人是谁?”, 姜长鸣依旧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淡淡地道:“你若有本事,考入寒门后自己问问便知,又何须再次大呼小叫?” 此言一出,韩春荣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他自视才学高人一等,从小便有聪慧之名,而如今被人如此羞辱,这感觉怕是比输给成达樑还要难堪,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嗯哼——!” 一声咳嗽声将屋内的气氛打破,只见张夫子踱步走了进来。 诸生见太学院博士前来,便立马收拾好情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待张夫子发话。至于韩春荣,他灰溜溜地低下脑袋,此刻他暗暗庆幸张夫子的出现,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下台。 张夫子又清了清嗓子,随后他高声说道—— “诸生久等了,方才寒门已将复试的相关事宜告知老夫,在此老夫便传达一下。” 诸生异口同声地说道:“有劳夫子!” “复试明日便开始,待会儿诸生便前往千牛山下的四合院暂且住下,马车由太学院安排。” 重人微微一怔,而后神色皆显得有些凝重、紧张,仿佛训练有素的战士终于等来了上战场立战功的那一刻。 “张夫子!敢问复试考校内容为何?”一名胆大的学子问道。 “额......此事太学院也不得而知,想必到时候诸位自然会知晓。” 见张夫子如此说道,众人也不好过多追问。 见诸生起身准备离去,张夫子忽然感到一阵激动,自寒门开门纳徒后,太学院已帮着寒门举办了数届初试,眼看最后一届寒试就要进入复试阶段,这位略显迂腐的老学究不禁感慨道—— “承蒙先生垂爱,我太学院承办初试已有数届,恰逢关门之试,说来老夫竟有些许不舍呐!连年能见到如此多的青年才俊,老夫也欲聊发少年狂,只恨鬓白年高,实在有心无力,在座的诸位皆是年纪轻轻便是才学超群之辈,老夫好生羡慕、好生羡慕呐!望诸位珍惜这最后的机会,不负寒门、不负自己啊!” 张夫子一腔肺腑之言,眼眶竟有些微红。 诸生闻之,亦为其所感,皆起身道:“夫子有心,我辈定尊教诲!” 言罢,诸位学子各自准备,启程千牛山。 【今日继续爆肝,中午、晚上再各更一次!】 第二十九章 君子之交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二十九章君子之交陋室内,一盏孤灯,两杯粗茶。 微弱的残光之下,两道长长的人影映在地面之上。桌旁,二名男子相谈甚欢,看样子完全不为这陋室、孤灯、粗茶所扰。 浓浓的苦茶味飘散充斥整个屋子,一番寒暄后,年长的书生重新将茶壶充满,他笑道:“公子本是鹓动鸾飞之人,今却不辞万里从大梁而来,不为参加寒试,却只为喝一口清苦粗茶?真折煞我也。” 年轻公子气度不凡,一看便是身份尊贵之人,但面对这杯苦茶却甘之如饴,道:“兄长哪里话,你我本是故交,当年大梁一别已有十余载,小弟依旧感当年兄长倾囊相授之情!” 书生摇头摆手,道:“公子言重了!公子少时便天资聪颖、悟性过人,愚兄不过是喜欢与公子攀谈而已,何谈‘相授’?倒是愚兄时常感念公子不分贵贱、礼遇下人,当年愚兄不过是府中一下人,却得公子垂青引为上宾,此情,君臣终身难忘啊。” 年轻公子轻轻一叹,似乎对昔日往事感到深深的遗憾,道:“弟本欲拜兄长为师,可兄长却执意兄弟相称,如此抬爱,弟受之有愧!” “公子不过年少之岁便贤名远播,中原之地无不敬之、慕之,愚兄怎敢好为人师?” “未能挽留兄长,弟深感遗憾……”年轻公子话锋一转,语气中透露出满满的悔意。 “呵呵,离开大梁是愚兄决定,非他人能劝,就算是将军亲临,恐怕也无法改变愚兄的想法,公子莫要多言。” 年轻公子释然一笑,道:“也是,若非如此,兄长怎能有幸入得寒门?” 年长的书生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提及寒门,年轻公子不经意间流露出向往、羡慕的神色,道:“能在寒门修习,与诸位骄子共处一门、聆听先生教诲,若能如此,夫复何求?” “难得清静,贵在心安。” “是啊,难得清静。” 或许是锦衣玉食久了,年轻公子似乎很羡慕这种粗陋的生活。见年轻公子如此神情,书生疑惑道:“公子何不再次参试?以公子之性,绝非知难而退之人。” 年轻公子重重地叹了口气,而后苦笑道:“梦想与忠孝,两难全啊!” 书生点了点头,表示十分理解年轻公子的处境与想法。 无言对饮,晚风摇影。 良久,年轻公子似乎想起什么一般,他一改先前的风轻云淡,神色显得有些难以置信,语气也变得狐疑起来,道:“兄长,此次先生真的要动用那座阵法?” “嗯”,书生却很平静地应了一句。 年轻公子微微一怔,随后追问道:“若无人可破,那…...” 书生缓缓闭上双眼,没有做出回答。 见书生如此反应,年轻公子又问道:“难道先生已有把握?此三十人中定有破阵之人?” 书生还是摇头不语。 年轻公子似乎仍有不甘,道:“那姬先生…...可曾入阵一试?” 书生忽然抬起头,眼神微微带着一丝异样,问道:“入又怎样?不入又怎样?” 年轻公子又是一怔,随后低头道:“是,愚弟多此一问了……” 提及‘姬先生’,年轻公子表现出的兴趣似乎比‘阵法’还要多出几分,他身子微微前倾,问道:“不知兄长能否引荐……?” 见年轻公子难得一见地有求于自己,书生觉得颇为稀罕,道:“哦?公子如何对老三如此感兴趣?” 年轻公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姬先生狂放而不狂妄、有傲骨而无傲气,弟与姬先生神交已久,不能相见,引以为憾。” “神交?我不曾听闻老三提过公子,公子为何如此断定?” 年轻公子笑而不语。 见年轻公子沉默不语,书生轻轻叹口气说道:“老三不喜世间烦扰,若我强行引荐,只恐惹他不悦,或许……将来会有机会吧!” 面对书生的婉拒,年轻公子并无半点恼怒不快,而是轻叹一口气,道:“或许吧……只是希望见面之时能像你我这样心照神交。” “但愿如此。” 眼见书生依然坦坦荡荡赤诚以待,年轻公子便不再隐瞒什么,他说道:“兄长,弟此行原意去南边,但既然先生已南下那弟就不再做那非分之想,此行特来长安面见兄长,以了多年思念。现今见兄安好,心愿已了,弟自当告退,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相逢,望兄…...保重!” “有劳公子记挂,愚兄受宠若惊。” 书生淡如清水一般的答复,年轻公子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双手一揖,而后深深一鞠。 面对年轻公子的大礼,书生亦是双手一揖,躬身回礼。 随后,年轻公子不再停留,而书生亦是不再挽留,二人就此别过。夜色正浓,不知年轻公子此行何处。 君子之交,淡如水,浓如茶。 ※※※※※※※※※※※※※※※※※※※※※※※※※※※※※※※※※※※※※※※ 不知是否有意安排,英平与叶长衫二人单独分到一辆马车,相比于其他显得有些拥挤的车辆,这等待遇也算小小的照顾,是以兄弟俩在马车内好不逍遥自在。 一路上,英平东张西望兴奋至极,因为在他看来,过了明日他便成为先生的亲传弟子了,至于还会不会有幸运的人成为自己的师兄弟,那就不是他担心的了。 去寒门的路十分漫长,马车出了东门,沿着渭水,一路东行。窗外的景色也一直在变化,先是人气兴旺的长安东市,再是围墙高立的东门,接着便是奔流向东的渭水,渐渐的马车的方向转向北边,人烟愈发稀少,山川树林逐渐增多,隧山峦叠起,曲径通幽……不知绕了多少道弯,走了多远的路,车内之人只觉得马车愈发颠簸,方才来时,还能谈笑风生,可到了此时,只能用手紧紧抓住车窗边沿,随着车厢剧烈地晃动,众人渐渐也没了欣赏窗外风景的心情。 好在,抖着抖着,道路似乎又恢复了先前的平坦。感受到车厢逐渐平稳,诸生皆舒了口气,怕是再这么抖下去,午间吃的饭菜也会从胃里蹦出。众人整理好衣冠,不约而同地掀开车帘,探出头四周张望,发现千牛山主峰已赫然呈现于眼前。眼下正值申时,太阳西下,千牛山高耸入云,虽早有听闻此山之巍峨,但身临其境依旧有种山高云飘的压迫感,从山脚下抬头仰望,高不见顶,诸生皆感叹大自然之宏伟、凡人之渺小。 又行了一会儿,在夕阳就要彻底下山的前的时刻,一座平淡无奇的四合院忽然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行至大院门口,车队缓缓停了下来。诸生下车后,伸懒腰地伸懒腰,拉伸筋骨的拉伸筋骨,吐纳吸收一些山中的新鲜空气,有些考生一摸肚子,不觉有些饥饿之感,毕竟坐车来此,也是一件‘体力活’。行车大半日之后,能得此放松之机,好不舒坦。随后,诸生竟借着落日的余晖四下观望山中美景,感叹道自然之力如此神奇美妙,造出此等仙境,也难怪先生会将寒门设立于此。 众人感受着短暂的美好,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是前来参试。正在众人立于院门口放松之际,只听‘吱吖’一声响,四合院的大门打开了。木门摩擦之声格外刺耳,众人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见四合院大门敞开,所有人不自觉便往院内走去。 虽说院门被打开,但未见院内有人出来。众人不解,好奇地走上台阶,跨入大门,而后,便看见一位年轻男子正拿着扫帚,在院内清扫落叶。 这男子一身小厮打扮,身上的素色衣服打了几处补丁,脚下穿的靴子显得有些破旧,唯独腰间一块美玉,色泽光润、精雕细琢,与这身朴素甚至寒酸的行头格格不入。 众人寻思一番,想必这男子就是开门之人,但开门后,他却像没有看到众人一般,只是自顾在那儿打扫,扫得很投入、很认真,仿佛全天下的事情都与他无关,眼中只有手中的扫帚,所关心之事只有扫地。 一时间,众人有些不知所措,皆杵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小厮。 姜长鸣将小厮上下打量一番,虽说此人看似朴素、怪异,但腰间那块玉佩却不是凡品。姜长鸣自小到大见过无数金银珠宝,像这男子腰间那样成色的玉佩,却是少之又少,由此可见,此人的身份绝非其的外表那般普通。再看这人双手,他右手握住竹柄,左手发力清扫,似乎此人惯用手为左,仔细一看,此人右手虽也粗糙,但与左手手掌中的老茧对比,明显相差许多。最后再细看手掌上那些厚厚的茧子,与姜长鸣手上那些常年练剑留下的茧子相比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一位左手持剑的修行者? 再一番观察后,姜长鸣心中暗暗分析到。可他却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为何?因为姜长鸣此刻感受不到小厮身上有任何‘天地之息’的波动。按理说,只要是开阳的修行者,以姜长鸣的敏锐感知能力,但凡有丁点气息波动他都能察觉,可此人……当真叫人看不透、猜不透…… 难不成他是寒门的人? 姜长鸣眉头微微皱起,脑海里不自觉地将先前听闻到的关于寒门几位弟子的特征一一拿出比对。虽说他早已听说寒门诸子的种种传闻,但他却始终未能亲眼见过这些人,包括姬阳与…… 与姜长鸣不同,其余人都把注意力放在这座四合院上,毕竟这儿便是传闻中的寒门,就算不能被先生收为弟子,但能亲身来到寒门一探究竟,也算不枉此行。不知是这名小厮细心清扫的缘故,还是山中灰尘较少的缘故,这座陈旧的四合院看上去异常干净,在此处暂栖一晚,众人欣然接受。 至于英平,他与所有人都不一样,进入大院后仿佛回到未来的家一般,拉着叶长衫大摇大摆地四处溜达起来,甚至直接‘挑选’起心仪的房间来。 众人在一番驻足观赏后,最后还是回归了眼下最现实的问题——今晚到底如何安排。见院中除了小厮外便再无他人,王氏兄弟中的哥哥王清便客客气气地上前询问,道—— “这位......额......这位小哥,我等前来寒门复试,不知先生有何安排,今晚我等是否暂住于此?” 那青年男子头也不抬,继续一心只扫地,只是点了点头示意正是如此。 王家兄弟二人相视一望,而后弟弟王远又问道:“敢问……今夜我们何处进食?” 那青年男子依旧不抬头,不过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座小屋,示意那便是灶间。 “那今夜我等如何歇息?” 男子又伸出手,环绕着四合院指了一圈,意思今夜诸生便居住于各个屋内。 王家兄弟环顾四周,粗略一算,这里的屋子确实足够诸生入住。 兄弟二人本想回头再问问这名男子,但一转头,发现这名男子已不在眼前。转头四望,发现那人已默默跑到二楼,悉悉索索地不知去干什么了。 这人也太奇怪了吧?自打见他之后便一直在干活儿,一句话也不说,就连问话,也不过点点头、摇摇头。王氏兄弟无言对视一番,随后颇感无奈地摇摇头。 车马劳顿大半天,众人已是疲惫不堪,加之此刻肚子已饿扁,是以他们也没心情去研究这个举止怪异的小厮。王氏兄弟身为三十名学子中年岁较长的二人,正欲招呼众人各自挑选房间安顿之际,一个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今夜尔等房间分配皆已写在纸上。” 众人惊讶地回头,发现那名小厮竟拿着一张写满姓名的纸重新回到院中。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男子又冒出一句—— “四合院南边有条小路,沿着小路走数里路便能看到一间陋室,明日卯时从院内出发,第一个到陋室之人便视为通过复试。” 第三十章 迷蝶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三十章迷蝶什么?第一个到陋室前的人便是通过复试?也就是说成为先生的关门弟子的唯一条件便是如此?这......这便是复试的考校内容?那未免也太简单了吧? 众人立马反应过来,先前身上的疲倦瞬间抛之一旁,赶忙问到道—— “先生明日便在那陋室内么?” “我等若同时到达,那又算如何?” “明日必须得卯时出发么?倘若提前出发,是否算作弊?” ...... 众人七嘴八舌地争相发问,但小厮却充耳未闻,头也不回的向院外走去。众人连忙追上前去,可还未到门口,便听见“砰”的一声,四合院的大门关了起来。众人本能地伸手去开,可却发现怎么拉也拉不开,看样子似乎从外面锁住。 见大门被锁,众人也明白了其中深意,那便是今夜老老实实地呆在此地,谁也别想先出发。只是众人还是不理解,为何区区数里路程,若放在平时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却能作为复试的考校。难不成先生在路上下了什么障碍不成? 一时间,众人各自揣摩,却不知其意。 见大门紧闭,姜长鸣率先转身走向自己的屋子,不再纠结于此。众人见状,也只好各自挑选房屋,暂且入住。 众人用过晚膳后便各自回屋,今夜一过,他们便不再是早上在太学院内说谈有笑的同年、不再是相互关怀的同门、甚至连亲兄弟也变成了彼此竞争的关系……但就算如此,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冒出同样的想法——那便是今夜无眠,熬到次日卯时即出发,切莫因为贪睡,误了时辰。 或许在此种环境下,即便让诸生入睡,也无法安稳地睡着,这最后的机会,就连一向沉稳如水的姜长鸣也隐隐有些不安,他盘坐于屋内,心中思绪万千。 …… 叶长衫与英平分于同一屋内,兄弟二人同样不打算睡了,于是两人借着月色聊天解乏,以防自己一个不小心睡了过去。 回想起那个行为怪异的小厮,英平忍不住吐槽起来,道:“今日这人好怪,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哑巴呢,只知道点头摇头、指指划划,如此怪人,也不知是先……啊不对!是我师父的什么人,怎的派此人来接待我们。” 英平倒一点不客气,直接将先生称呼为‘师父’。 叶长衫本来还有些紧张,在听见英平的这番称呼后,他竟忍不住有些想笑,道:“或许只是寒门一书童吧,你看他打扫起来多认真。” 英平努着嘴摇摇头,道:“我看不像,你看他那腰间玉佩没?像是块好玉。” 叶长衫奇怪道:“看这男子衣着如此寒酸,破靴子破衣裳的,哪能有什么好玉?我只发现这人......似乎是名左撇子。” “哦?何以见得。” “此人无论是提水、扫地还是擦拭窗户,都是用左手或是左手发力,所以,我猜测此人是名左撇子。” “嘿,没想到你还观察地挺仔细。” 英平忽然觉得与叶长衫相处久了还挺有意思,不像刚认识那会儿那么沉闷,便打量起叶长衫来。 夜色虽暗,但屋内红烛毕竟还亮着,叶长衫忽然感到英平不再说话,眯眼一看,见英平正看什么稀奇动物一般的看着自己,不禁一阵莫名其妙。 “你看着我干啥?”叶长衫忍不住问了问。 英平憨笑着说道:“我在想啊,咱俩还真是有缘,这俩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没想兜兜转转,最后咱兄弟俩竟然能在这千牛山下同住,明日便去参加那世人梦寐以求的寒试最后一道考核。” 听闻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叶长衫的思绪不禁又回忆起了已故的父母。 夜黑天高,月光残烛,夏风伴随着蛙叫,一股夹着着浓浓忧愁的思绪爬上心头,叶长衫忽然鼻子一酸,眼眶一红。好在烛光黯淡,叶长衫的异状这才没被英平看见。 英平虽看不清,但是见叶长衫久久不说话,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一改先前的高亢与兴奋,而是用着低沉且真挚的语气说道:“长衫你一家真是我的大恩人,若非你父母替我挡了这一劫,我英平是人是鬼,还难说呢……如今你我情同手足,不论日后我英平成为什么,我一辈子都会将你当作亲兄弟!将你爹娘当作亲爹娘!待我学成之后,定替你去一趟大梁,找到那老花农,质问他为何要下如此狠手!” 叶长衫听英平语气如此真诚,好像真的将此事放在人生大事中的第一位一般,心中也不禁有些感动。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 夜风渐起,烛光摇曳,将灭未灭。长夜漫漫,何时可明?叫人倍感煎熬…… 虽说早已知道自己会被寒门收为弟子,但英平依然对明日的考校内容感到好奇。良久之后,英平忍不住又开口问道:“长衫,你说明早路上咱们会遇到什么?” “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 “嘿,倒是洒脱,不像你啊。” “怎么,平日里我很优柔么?” “倒也不是,但是你比我聪明,考虑问题也比我全,所以做任何决定前都会计较一番。” “哦?你竟然承认我比你聪明?少见,少见啊。” 见英平夸自己,叶长衫像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那般,感到十分好奇。 见叶长衫语气中充满了不信,英平辩驳道:“哼,我虽口头上喜欢鼓吹自己,但又不是瞎子蠢货。” 叶长衫口气开始玩味起来,道:“真的?” 英平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地说道:“真的!都这时候了还能骗你不成?义父说你看似沉默寡言,实则内秀的很,就拿这次寒试来说吧,未曾钻研过‘数’科,竟拿了一‘甲优’,除了你还有何人?” “真的?” “真的!不信你去问秦敬卿,我拿了十两银子给他,让他买你通过复试!” 屋子内忽然陷入了一阵寂静,此时风吹残烛,屋内一阵漆黑,叶长衫望向英平,英平也望向叶长衫,虽然俩人都看不到彼此的眼光,但二人心中都知道,此时对方一定在注视着自己。 “噗——哈哈哈——” “嘿嘿......嘿嘿…...” 不知怎滴,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爆笑之声,叶长衫捧着肚子笑得趴在床上,就差用拳头锤床板了,而英平则是用手撑着额头在一旁“嘿嘿”的傻笑。 “哎呦——长衫——你别这样笑了,我肚子疼……” “嘿嘿嘿——嘿嘿嘿——我也不想笑,可……就感觉如此好笑,嘿嘿嘿——” “别说了——哈哈哈——别说了——在笑要岔气了” “好...嘿嘿...好...” 二人好不容易才将笑意止住,此刻两人的肚子已疼到不行。不过还别说,如此纵情大笑一番竟让人觉得莫名舒坦。 叶长衫镇定了一下情绪,略有严肃地说道:“我知道你不差钱,但十两银子也是银子,你这不是浪费银子么?况且这要让你义父知道,还不得骂死你?若要让寒门知道,那岂不是......” “不必担心,以我让秦敬卿那小子去办的,他办事,我放心!” 叶长衫深知英平的性子,也知道自己没法劝他。但转念一想,英平竟拿出十两银子给自己下注,心里又是一阵感动。想到这里,叶长衫忽然问道:“你…...真的觉得我有一丝丝、一丁点、一丢丢希望?” “没!” 英平回答的很干脆,叶长衫刚刚燃起的一丝感动之情立马被浇灭。 “那你还浪费这钱!?” “这不是精神上支持下你么?” “那可是十两银子!你便是拿这钱去买姜公子的注也好呀!” “姜公子?确实是最大热门,可我听闻最大热门没啥好买的,挣不了几个钱。” “挣不了几个那也是钱啊!” “长衫,没想到你这么贪财!” 兄弟二人相互打趣一番,随后便再次恢复平静。一想到英平明日之后便能成为寒门弟子,叶长衫终究还是升起丝丝羡慕,以至于他不禁将自己代入寒门,幻想着自己若是寒门弟子的会是什么的感觉。英平似乎也愈发地兴奋,在无限的憧憬中,枯燥的长夜也显得没拿那么枯燥。 二人极为默契地同时陷入沉默,屋内终于恢复了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从黑暗渐渐的变得有些亮,但依旧无法看到旭日。 忽然,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山林间飞舞。黑暗的森林中,蝴蝶似乎迷失了方向、迷失了自我,也忘记了回家的路。在树林里饶了好几圈后,蝴蝶飞出山林,落在四合院的屋檐上静静地停了下来。道道微光从屋内透出,蝴蝶仿佛被这黯淡的亮光吸引,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立在那儿,望着…...望着…... 随后,又一缕阳光像往日那样,透过山林,照射在山中…… ‘吱吖——’ 一道刺耳的开门声穿破寂静的山林,四合院的大门显然是被谁推开开了。诸生惊觉,纷纷穿衣下床走出屋子——果不其然,院门已敞开,只是这开门之人却不见踪影…… …… …… 陋室内,那名中年书生正挑灯看书,一宿夜读之后,身子感到有些疲乏,毕竟已是年近半百之岁,比不得年轻时候。 中年书生站起身,他伸了伸腰,扭了扭脖,而后不经意间望向窗外,发现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中年书生此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连忙转身看了看身后的滴漏,而后再次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四合院的门,应该是开了。 第三十一章 惊蝶(上)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三十一章惊蝶旭日东升,照亮了山林,照亮了四合院,照亮了众人的双眼。 众学子像是约定好了一般,在大门敞开后不久便一同出来。此时,众人依旧保持着原有的风度,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没有人想表现出急不可耐的模样。 ‘吱呀——’ 又是一声开门声,将不知所措的众人给惊醒。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姜长鸣不紧不慢地从屋中走出。 面对停留在院内没有出发的众人,姜长鸣像是没有看见那般,径直从人群中穿过,随后头也不回地向着小厮所说的方向走去。 见姜长鸣一马当先,众人如梦初醒,不约而同地一齐跟上,毕竟谁也不愿落后,谁也不愿被他人先拔头筹。 …… 离开四合院后,众人跟在姜长鸣身后走在狭长而又弯曲的山路上。 起初,山路还算宽敞,众人尚能三三两两并排前行。或许是为了缓和气氛,或许是为了相互打气,又或许是为了让他人放松警惕,这些学子有的竟然有说有笑起来—— “这次复试难不成又像第一寒试那样,走走过场便罢?” “那真要如此,我等三十人皆被纳为弟子?” “那样也并非不可” “哈哈哈哈,此等美事我等就不要再做白日梦了,若真要如此,当日在太学院直接告诉我们不就行了?何必如此折腾?” 众人一片欢声笑语,气氛祥和至极。可走着走着,山路渐渐变窄,非但如此,道路两旁灌木丛生、荆棘遍地,不少学子的衣袖都被划破,但饶是如此,三十名学子没有一人放慢脚步,甚至落在后面的学子隐隐地还加快了步伐,若非道路狭窄,只怕他们都小跑起来。与此同时,这些落在后面的学子心中不禁悔恨起来——早知只是山路难走,自己何苦保持风度落在最后?不如抢先一步出发,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落在后头。 不过,这些人心中的焦虑很快地就被打散。估摸走了半个时辰的时候,天已大亮,周围的一切都清晰起来。在穿过方才那条羊肠小道后,路竟然变得宽阔起来。很快地,众人竟一齐走在了大路上,谁也没领先谁、谁也没落后谁。 行至此处,气氛似乎再次缓和起来。但经历方才的艰难行进后,众人再也没有说笑的心情,而是纷纷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只为再次进入崎岖小路后能占据有利的位置。 姜长鸣依然走在最前头,他一言不发始终保持着警惕,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情况。一路走来,姜长鸣确实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可就是这‘无任何异样’让他深感不安——逐渐焕发生机的山林、清脆悦耳的鸟鸣、清新湿润的空气……一切都是如此安宁,可就是这份安宁却让姜长鸣觉得......有些诡异? 难不成是自己多想了?或许先生心中早有答案,所以才选择如此简单的考校试题?不对,若如此,三十人在陋室前岂不会大打出手?若真是如此自己倒不太担心,只是如此一来…… 姜长鸣心中暗暗分析着,脸上却依然没有任何变化。而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叫道—— “快看!陋室就在前面!” 众人惊讶地望去,只见那传说中的陋室就在丛林的尽头,它宁静祥和地立在那儿,仿佛等待众人的到来一般。 众人大受鼓舞,纷纷振臂挥拳,终点就在眼前,怎叫他们不令人振奋?可众人还没兴奋多久,便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第一个到陋室之人便视为通过复试……这是昨日那小厮的原话,若陋室就在眼前,那…… 一时间,众人各怀鬼胎,气氛瞬间变得激烈紧张起来。 山林间热气渐渐上涌,知了也开始鸣叫起来,传入诸生耳中让他们更加激动、焦躁。 就在众人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望着陋室时,姜长鸣忽然向前走了几步。韩春荣见状一惊,他率先回过神,加快步伐跟着姜长鸣,看样子他也不再顾及什么,想在下一刻就超越姜长鸣。 其余人等见状也争先恐后地跟上,生怕自己落后。一时间,众人如离了弦的箭,向着陋室奔去。 英平与叶长衫也跟着拔腿就跑,他二人由于身材矮小,很快地便被甩在最后。先前他二人由于年纪最小的缘故一直走在队伍中间,此时到了你夺我抢的时刻,众人也不再‘尊老爱幼’。 可就在韩春荣将要超过姜长鸣的时候,姜长鸣忽然停下了脚步,与此同时,他猛地一抬手,喊道—— “慢!” 听见姜长鸣的喊声,众人本能地停下了前进的步伐。众人不解地看着姜长鸣,不知他为何突然叫停。 韩春荣一脸疑惑地看着姜长鸣,可姜长鸣此刻却如石头那般一动不动。见此情况,韩春荣问道:“姜公子,这是……” “不妥。” 韩春荣微微一怔,随后问道:“什么不妥?” 姜长鸣深吸一口气,道:“这一切都不妥。” 韩春荣眉头一皱,随后,他谨慎地环顾四周,在确定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不妥’后,便冷笑着说道:“呵!姜公子之好意韩某心领了!但韩某自认此处并无不妥,若姜公子没什么可说的,那在下便先行一步,告辞!” 说罢,不等姜长鸣开口,韩春荣便再次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眼见韩春荣疾步向前,蠢蠢欲动的众人哪里还站的出?便也一窝蜂地跟了上去,当他们路过姜长鸣身边时,还不忘投去异样的目光。 英平见众人拔腿奔跑,也欲跟随众人一齐上前,可忽然手腕被叶长衫拉住。 英平感受到了手腕被叶长衫死死拉住,不解地看向叶长衫,急声问到:“长衫!你干什么?快跑啊!第一个到的才算通过!” “慢着些,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啊?什么不对劲啊!这一路走来平安无事,或许就是先生诓咱们呢!” “你瞧,姜公子也没动。” “什么?” 英平向前看去,姜长鸣依旧站立原地,一动不动。 或许是常年行走于山林之间带来的灵敏嗅觉,或许是对姜长鸣的信任,叶长衫同样觉得有些不对劲。 或许考验才真正的开始?可众人已跑出十数丈之远,也未见任何异状……或许考验在陋室内?那……那如此一来,自己岂不落于人后?难不成眼前这并不是陋室?而是……而是传说中海市蜃楼般的幻象?若就这么轻松抵达陋室,这复试......意义何在?可先生的心思,谁又能猜透?文君臣那次武举不过拉开一张弓便可,那此次...... 姜长鸣眉头紧皱,他脑中迅速分析着种种可能。眼见众人已离他越来越远,就在此时,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忽然猛地抬起头—— 大事不好! 姜长鸣天生机敏,感官异于常人,又是天玑强者,自然能感受到常人无法感受之感。正当他想大声呵止众人时,忽然间,地面开始微微颤抖,周围的树木竟跟着摇晃起来。 霎时间,众人脚下地裂土陷,仿佛有个窟窿一般,旁边的树木开始剧烈摇晃,摇得树叶也纷纷落下,机关之声“咔咔”作响。众人站立不稳,一瞬间便被大地‘吞噬’,纷纷陷落于坑洞中。这坑洞深不见底,众人鬼哭狼嚎,哇哇大叫欲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事物阻止自己的滑落,可任凭如何挣扎,他们都抓不住任何东西,只能一路滑行,滑向未知的无底深渊。 众人求救之声从坑洞中不停传出,且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仿佛这个洞没有底一般。地面上,叶长衫与英平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凭空出现的大洞,心中暗暗庆幸好在未跟上去,可就在他二人惊魂未定之际,忽然间,坑洞口子的地面突然开始裂开!山体也开始微微震动起来,仿佛地震一般。 三人站在地上摇摇欲坠,眼见那裂缝如地龙蟒蛇一般迅速地向他们这边游来,叶长衫与英平惊慌失措,吓得腿脚都不听使唤。而姜长鸣眼疾手快,纵身向后一跃,惊险逃离塌陷的地面。他回头望去,只见两位少年正连滚带爬的往后跑去。姜长鸣本欲伸手搭救,可地面的塌陷之势似乎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若再不逃离只怕自身难保!情急之下,姜长鸣只得不停地向后躲避、翻滚,如同灵巧地猿猴一般,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彻底不见了身影。 而叶长衫与英平二人则没有那么好运,他二人用劲全身的力气一路狂奔,狼狈至极。他二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能不能到陋室事小,可别把小命搭在这里事大! 【待会儿继续肝,估计早上发,请大家多多点击、多多收藏~~~】 第三十二章 惊蝶(中)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三十二章惊蝶叶长衫与英平两人跑着跑着,步伐逐渐慢了下来,叶长衫隐隐感觉到,身后那地裂之势已渐渐消失,于是,他便弯着腰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喊着英平停下。 听见叶长衫喊自己,英平也不再奔跑,他扶着旁边的树干,一边摸着胸口,大口地喘息着。 良久之后,在确定危险彻底消失后,二人这才稍稍安心。在将气息调整顺畅后,英平带着些许颤抖地说道:“这......这先生是……是要咱们命么?” “怕真是要命啊,那坑洞深好像很深很深,到了最后他们的声音好像都听不见了……” “好在…...好在你把我拉住了,若不是这样,只怕…...” 英平没有再说下去,毕竟刚才的景象有些过于吓人。一番沉思后,英平疑惑道:“长衫,你说这地震是偶然,还是先生故意为之?” “这坑洞能挖,可这地震...未免也太吓人了吧?先生纵有天神之能......也不能如此吧......” 英平轻轻点头以示赞同,他说道:“那这么说…...当真是我们运气不好?” “应......应该是吧,不然寒试闹出人命,那……” 叶长衫话还没说完,忽然间从头顶落下一道黑影,未等他二人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同拎小鸡一般,将英平活生生地掳走了!叶长衫甚至没有看清那黑影的样貌与身形,英平就消失在自己眼前! “长衫——!救我——!” 英平奋力地挣扎大叫,可任他如何挣扎,却也无法挣脱 “英平——!” 叶长衫无力地大喊着,听着英平逐渐变小的呼叫声,叶长衫彻底慌了神—— 那黑影是何人?到底是敌是友?自己又身处何处?自己该如何求救? 叶长衫心乱如麻,眼下他只能顺着声音跑去,心想就算不能救出英平,至少也能知晓他的去向。叶长衫奋力地跑呀跑呀,可无论如何他都看不到任何身影,就连那黑影留下的足迹,也不曾发现。叶长衫欲哭无泪,他心想英平若是被寒门之人掠去那还好,可若是其他人......他原本以为千牛山是绝对安全的,这里是先生的地盘,来这里寻英平,便是对先生的大不敬,但他隐约感觉英平的身世不简单,万一对方来个鱼死网破,那……那可就不妙了...... 就在叶长衫如大头苍蝇一般漫无方向地乱跑时,忽然,一道他这辈子都忘掉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呵呵,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男子的声音传来,叶长衫瞬时间怒上心头,可下一秒,他又冷汗涔涔,此刻他的内心既恨又怕,再也没有功夫去寻觅英平的下落。 叶长衫颤抖着回过身,赫然发现,自己杀父弑母的仇人就在眼前!极度惊惧之下,叶长衫想快速地逃离此地,可他的双腿却不听使唤,甚至难以自抑地抖了起来。此刻他内心已被恐惧所占据,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草堂的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跑到寒门的地头上来寻人!那掳走英平的到底是谁?寒门的人?还是草堂的人? 老十三冷笑着看着叶长衫,随后轻轻说道:“抓住他。” 随后,只见那名叫赵无见的北魏学子从老十三身后出现,他二话不说地朝着叶长衫走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为了英平,北魏竟然让此刻假扮成寒子前来应试!昨日在太学院时便觉得这赵无见有些奇怪,其他北魏学子皆跟在韩春荣身后,唯独此人单独坐在后排默不出声,原来此人竟然是草堂的内应!那如此说来,此次寒试岂不危机四伏!? 眼见那赵无见扑向自己,叶长衫终于反应过来。他转身便向后逃跑,可刚一起身就踉跄摔倒,不待他起身,那赵无见便抬脚狠狠踩在叶长衫的背上。叶长衫的伤势本就未能痊愈,他感觉胸口一甜,而后“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哼!看你还跑!?”赵无见不屑地说道。 见叶长衫已被制服,老十三慢慢悠悠地走了上来,随后左手拔出腰中的剑,指向叶长衫,说道:“这次你还嘴硬么?说,英平那小子在哪?” 原来英平并未被草堂的人带走,听草堂的老十三如此问道,叶长衫心里反倒安定了一些。当下,他便继续紧咬牙关,不再出声。 老十三微微一笑,似乎对叶长衫的反应并不感到奇怪,他冷笑道:“够硬!看来上次的苦头,还是没有吃够。” 说罢,老十三将手中剑塞回剑鞘之中,随后,从地上捡起一根细细的竹竿。 叶长衫一抬头一看,心脏不禁再次剧烈颤动起来——老十三手中的这根小竹竿与家中那根极其相似,那日所受痛苦他终身难忘,若是给他选择的机会,他宁愿选择直接死亡也不愿再次忍受这地狱般的痛苦。 阳光已布满整座山林,强烈的光线照耀在整座千牛山上。 忽然,一道晃动而又刺眼的光线射入叶长衫眼中,让他觉得颇为不适。叶长衫用余光一瞥,发现是老十三的腰间玉佩将阳光折射。叶长衫本不愿多看这刺眼的玉佩,可敏感的他发现,这块玉佩竟是如此眼熟,仔细一看,发现这块玉竟然和昨日四合院内那青衣小厮腰间的玉佩极其相似!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两块玉佩到底有何关联? 如此玉佩在叶长衫眼中本是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但昨夜英平不但提及此玉还将其细细描述一番,叶长衫回忆发现这块玉上的图形确实如英平所说十分特别,此时再看老十三腰间玉佩的形状与成色,竟是与英平口中所描述的别无两样,也就是说,这块玉与昨日青衣小厮腰间那块是一模一样的! 难道说......难道说…… 叶长衫不愿往这方面想,但此时此刻他却只能往这方面想!因为唯有这种说法,眼前的一切才说得通—— 寒门出了叛徒! 草堂的老十三以及北魏的赵无见还有昨日青衣小厮里应外合,串通一气,这些人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在千牛山出没,明目张胆的寻找英平!那青衣小厮......是寒门的内应! 糟糕!自己的危险了!英平危险了!寒门……危险了! 【第一次上推荐,冲了!傍晚还有一章!!!请大家多多支持!多多关注!】 第三十三章 惊蝶(下)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三十三章惊蝶身后动山摇之势渐渐消停,姜长鸣在一棵大树下停下了脚步。他竖耳细细倾听,仿佛听到了那两位少年的呼喊声。一时间,姜长鸣陷入了犹豫,此时他可以选择直接去到陋室完成复试,也可以选择折返回去寻找那两位少年,但无论做出哪个选择,似乎都会留下遗憾。 可正当姜长鸣难以抉择之际,他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瞳孔剧烈收缩,全身上下汗毛竖起,与此同时他猛然抬头——只见身旁那棵参天大树之上,一素衣身影从大树之顶高高跃起,在空中停留片刻后,便持剑向着地面直挺挺地落下!此人与手中利剑浑然一体,借着下坠之势,如同天陨坠石般冲向自己!此人每靠近自己一分,这威势便暴增数分! 起初微感凛冽,如一根细针,刺破割裂高处空间一般! 而后再感势劲,如狂风卷残云,那身影周围的树木剧烈地摇晃,仿佛飓风来临! 最后,这股剑意距离头顶不过三丈高时,犹如泰山压顶,剑意肆虐,所到之处无往不利、势如破竹!身影旁边的几棵稍单薄的树干,竟被这道剑意从上至下如砍柴一般被硬生生地劈成两半! 这道剑意将姜长鸣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纵使他是天玑强者,可如此强的剑意他平生第一次见!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这剑意距离姜长鸣不过一丈之距时,他猛地反应过来。在顶住这强大的压迫感后,姜长鸣向身边数丈之地猛然一跃。 ‘哄——’ 就在姜长鸣闪开的那一刹那,那道身影与剑意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在姜长鸣方才所处的位置。霎时间尘土飞扬、落叶四起,犹若巨石入水一般,激起千层浪,此刻,大地仿佛又一次颤动起来,就连那棵参天大树也随之晃动不已! 姜长鸣被这股余波所震,重重地甩在地上。他借力卸力,就势一滚,最后稳稳地定在地上。此时,他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俊秀的脸庞上满是灰尘,乌黑的头发上沾满了树叶,不过他也顾不了这些,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尘土漫天的中心——他自打出生以来从未如此狼狈过,他自打修行以来也从未面对过如此浩瀚的剑意,到底是谁!?能有如此强劲的剑法,此刻他只想一睹此人真貌! 空中飘叶慢慢落下,飞扬尘土渐渐散去,周围一片狼藉。那些小树已被摧残得东倒西歪,地面上肉眼可见一个巨大的深坑,旁边那棵参天大树的树根由于此坑的缘故,竟然有些歪斜。 一道青衣身影逐渐清晰。 待一切渐渐平静后,那人缓缓起身,并用左手将深深插入地面的利剑抽出。青衣身影个头虽不及姜长鸣高,但他却有种居高临下之势,他头颅微微昂起,以俯视之态,看着姜长鸣,而后手中之剑缓缓举起,并再次指向姜长鸣,犹若杀伐无情的上古战神一般! 姜长鸣同样起身,他仔细打量这个身影,随后心里不禁暗暗一惊——此人青衣黑靴,腰间一块美玉引人注目,不是昨日那青衣小厮又是何人?只是,昨日那小厮弯腰偻背,仿佛天生不愿面见他人,而此刻却散发出睥睨众生,一股傲气藏于剑锋之中,一股霸气外露于身躯周围,气质与昨日简直翻天覆地之不同。 “你是何人!”姜长鸣高声问道,他双眼死死地盯着青衣小厮。 “我是何人?”那小厮忽然嘴角上扬,露出邪魅一笑。随后,他用着高亢的语调说道:“我便是你心心念念、日思夜想之人,难道你不知我是谁?” 姜长鸣昨日便觉此人来头不小,但寒门之地高深莫测,有一两个不露相的真人也正常不过,便未去深究。而今日感其剑意,心里也猜出个大概,但忽见小厮如此玩味,心中顿时恼怒,颇有种被羞辱之感。 眼见姜长鸣眉头紧皱,默不出声,青衣小厮挑逗道:“你不是一直想上寒门来找我么?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了。” 姜长鸣依然不语。 青衣小厮笑容更盛,道:“早闻姜公子惊才艳艳,年纪轻轻便入天玑,今日有幸得见,想请赐教一番。” 姜长鸣虽是没有应答,但很显然小厮的话已影响到他的心境。 感受到姜长鸣情绪细微的变化后,青衣小厮不再废话,直言道:“我自视修为无人能及,旧居山林之间,好不寂寞,今闻姜公子前来复试,故冒昧前来,只求姜公子赐剑!” 面对小厮的挑衅,姜长鸣眉头紧锁,但此刻他依然保持着忍耐。 见姜长鸣如此反应,小厮似乎更加来了兴致,他一句一句地说道—— “你不是好奇我是谁么?来,大胆地猜猜我是谁!” “呵呵,你一定猜出了我是谁,只是不敢说出口罢了……” “哈哈哈——怎的?堂堂姜家大公子如此扭捏?便是连我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那我就大声的告诉你吧——” 青衣小厮一改先前的戏谑,而是用着极为不屑的姿态,傲然道—— “我…….便是你命中的宿敌,寒门三师兄——姬!阳!与!” …… …… 众人在深不见底的坑洞内滑行,更令他们感到绝望的是,这底下的坑洞如树根一般盘根错节,时不时还有分叉的洞口,不一会儿,众人便四分五散,各奔“东西”,已然不知身在何处。 韩春荣奋力地用手扒住洞内的泥土,他的手指已磨破,鲜血与泥土沾满整个手掌,可泥土松软,任其如何紧握,都无法阻止自己的下滑。忽然,强烈的光线迎面而来,刺得韩春荣睁不开眼,也正是这一刹那的恍惚,韩春荣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停了下来,不再滑行。 惊魂未定的韩春荣胸膛剧烈起伏,他用手臂遮挡住眼睛,而后慢慢地将手臂移开,一点一点地接受这强烈的日光,可还未等他完全睁开眼时,突然,周围响起阵阵的“哐哐”之声,听上去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还未等韩春荣反应过来,一个偌大的木笼从天而降,吓得他再一次用手遮住双眼。 “哐当——” 一个巨大的木笼不偏不倚落在韩春荣身边。韩春荣惊恐地睁开双眼,只看到自己的周围全是木栏,抬头一看,原来自己被困于一个形状非常奇怪的木笼之中。 韩春荣赶忙爬起身,试图搬开这座木质牢笼,可任凭他如何用力,都无法将其挪动一点。无奈之下,韩春荣将天地之息从体内五脏六腑汇聚至掌心,随后大吼一声,一掌打在木栏之上,可这木栏不知是何木材,竟比后韩良铁还要坚固,这一掌下去韩春荣不但未将木栏震断,反而自己受了不轻的伤! “啊——” 韩春荣吃痛大喊一声,随后捂住手掌蜷缩在地上。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忽然,一位读书人的声音传入韩春荣耳中,由远及近。韩春荣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此人,可这读书声却声声入耳,似乎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哪儿听过,但韩春荣此时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他慌忙向着木笼外大声喊叫,企图引起那人的注意—— “救命!公子救我——!”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那人似乎没听到韩春荣的求救声,依旧在忘我的念着这段《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韩春荣此时欲哭无泪,换做平时,他一定非常理解这位读书人,因为他自己读书之时,和此人一模一样,任外面电闪雷鸣还是天降祥瑞,他一心只读圣贤书,若非如此,怎能有今日之学识?可眼下他受困于此,他只想尽快逃脱束缚。 “……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 读书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似乎正朝着韩春荣这边慢慢走来,这让原本已绝望的韩春荣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震喉大叫—— “这边——!这边——!” 终于,在韩春荣的不停呼救下,一个男子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从林间小道一步一步的向他走来。这男子样貌憨厚,打扮十分怪异,一身书生的打扮,脚上却穿了一双破旧不堪的草鞋,头戴一顶高帽,左手捧着一本《孟子》正摇头晃脑地读着,右手却拿着一些木匠工具,肩上披着一条白色毛巾。此刻太阳不过刚刚升起,山林的温度还未曾升高,可他却感到十分酷热难耐一般,时不时地擦拭一下额头上的汗渍。令韩春荣感到有些愤怒的是,这男子就算听见了韩春荣的大呼声,却依然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而是忘乎一切地继续读书,直到将最后一句念完——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韩春荣终于忍受不住,欲呵斥男子一番,可当他看清此人样貌后,却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一切——此时一切美好的、痛苦的、骄傲的、耻辱的回忆瞬间涌现了出来,韩春荣终于明白这读书声为何如此耳熟,原来......是他啊! 男子缓缓将手中书卷手好,随后一脸震惊的韩春荣,笑道—— “韩兄,好久不见!” 第三十四章 戏蝶(上)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三十四章戏蝶成达樑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但他依旧不为所动,打着背手,默默地念到——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成达樑口中念念有词,这些话传入韩春荣耳中,却犹若枯夏蝉鸣,格外刺耳。韩春荣痛苦地捂着耳朵,这些字词像千万根针一般刺入他的耳中,令他痛苦不已。 “别念了——!别念了——!” 韩春荣用头狠狠地撞击着牢笼,他的额头血肉模糊,样貌惨不忍睹。可成达樑却心无旁骛,依旧不管不顾韩春荣痛苦地挣扎,口中继续念到—— “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师道之不复可知矣。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良久,成达樑终于不再背诵,他一脸平静地望着牢笼内的韩春荣,看不出是喜是怒。 韩春荣无力瘫坐倚靠在木栏旁边,神情恍惚。听成达樑不再念那《师说》,只是出神地看着自己,便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掌,痴痴地盯着他。 成达樑走到木笼面前,缓缓地蹲下身子。看着韩春荣此时人不人、鬼不鬼的惨状,成达樑不禁露出不屑的笑容,仿佛在说:赫赫有名的大梁韩公子,如今却落得如此模样。 见成达樑与自己靠得如此之近,韩春荣无力地抬起泥土、木屑与鲜血混杂的双手,欲抓住成达樑的袖子。 成达樑厌恶地闪了开来,没让韩春荣的指尖碰到自己的衣袖。随后,他站起身,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凄惨至极的韩春荣,丝毫不掩饰心中的鄙夷。 良久,成达樑冷冷地说道—— “呵呵,韩兄,你真的认为我成某人不如你么?” 韩春荣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他目光呆滞地看着高高在上的成达樑,往日的高傲、傲慢此刻完全被其他情绪取代——愤怒、不甘、屈辱……一时间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而他的脑海也不自觉地浮现出当年太学院内的景象…… 韩春荣才名远传,那次寒试被视为大热,赞美之言不绝于耳,不光是北魏学子,就连新唐学子都认为,此次寒试,韩春荣应八九不离十。 初试,韩春荣以第一名的身份入选三十人名单,实至名归。 复试之前,太学院内,诸生皆美言相赞,甚至用阿谀奉承也不为过,就连韩春荣自己也笃定此次寒试非他莫属。 正当韩春荣享受着众人的赞美时,他忽然发现,一名样貌憨厚,甚至有些穿着寒酸的学子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这人既没有跑来向他表达祝福,也没有走上来和他套近乎,就连最基本的寒暄都不曾有,只是独自一人坐在位子上,一手拿着一本《孟子》,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支笔,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还提笔在书上圈圈画画,不停地做着注释,看样子不像是来参加复试而是来太学院求学的。 见那人与太学院内其他学子如此格格不入,韩春荣以为那人是自恃清高或是沽名钓誉之辈,便好奇地走上前去,问道—— “敢问这位兄台贵姓,在何处求学?” 见有人主动与自己说话,那人连忙放下手中书与笔,抬头呆呆地看着韩春荣,神态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见那人一句话都不说,韩春荣便自我介绍道:“在下大梁韩春荣,敢问兄台……” 在听闻‘韩春荣’大名之后,成达樑脸上也未有震惊之色,他用着浓浓的乡音回道:“俺叫成达樑,来自巴蜀。” 听见‘巴蜀’二字后,不少学子不自觉地露出轻蔑的神色。巴蜀在中原人眼中是南蛮未开化之地,本就是不入流的小地方,加之成达樑浓浓的乡音,听起来竟有些滑稽之感,是以有些学子竟忍不住掩口偷笑起来。 韩春荣强忍住笑意,问道:“敢问成兄师从何许人也?” 成达樑不解地看着韩春荣,他并不明白韩春荣为何问他这个问题,他只是觉得自己安安静静地读着《孟子》,为何这些人会将注意力全集中到他身上。 见成达樑沉默不言,韩春荣故作友善地解释道:“在座诸生或师从名家、或自成一派,皆是久负才名之士,只是不知成兄......哦!成兄不要误会,韩某的意思是在座的都是才高八斗之人,就算不能入得寒门,日后也是前途远大,如今又有同年之谊,不如早早相识,往后见面也好打个招呼……” 听了韩春荣的话之后,成达樑脸色忽然有些窘迫。他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韩春荣目光如炬,在场其他学子的目光也如烈日一般向自己这边射来,让他无处遁形。极度紧张之下,成达樑支支吾吾地说道—— “俺......俺的老师是对门的张秀才...俺是木匠人家,没......没钱去私塾念书......” 成达樑的声音越来越小,可他话还没说完,太学院内却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 “原来是一木匠之子——!” “太学院怎么搞的!竟让此等下人通过初试?” “丢人!丢人!我辈之耻呐!” 韩春荣满脸鄙夷,甚至毫不掩饰眼神中的嫌弃。他与成达樑相距不过半步,此时他只觉得眼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什么低贱的东西,他一刻也不想多呆,赶忙抽身走人,走之时还不忘拍拍自己的袖袍,仿佛触碰到了什么肮脏之物。随后,韩春荣回到众人之中又小声说了句什么,众人之中爆发出更加刺耳的笑声。 成达樑一脸惶恐地看着众人,仿佛自己是这太学院中唯一的异类一般。 困惑、不解、无助。 此刻的成达樑有些手无足措,自己的身世无从选择,生来便在木匠家中,但他天资聪颖,悟性极高,从小看着父亲用那些奇奇怪怪的工具做出各种木具,他便耳濡目染,三岁便学会使用这些工具,六岁便能跟着父亲做工,九岁便能自己发明创造出一些连父亲都无法做出的木具、器械。偶然一次机会,他跑到对门张秀才家中,见桌上有本书,便好奇地拿起此书翻阅起来,张秀才刚巧见此情景,忽生惜才之情,叹此子有学性,便在闲暇之余教他识字,却不想此子天赋甚高,虽出身木匠之家但依旧勤奋好学,张秀才也时常感叹,若成达樑能得名师指点,日后必成大器!成达樑也是吃得苦中苦,白日帮家中做工,夜晚挑灯苦读,今番参加寒试,不负众望,竟是考取不错的成绩,入得三十人名单。 成达樑本以为自己与太学院其他学子一般,都是寒门的仰慕者、都是同年学子,可现在……可现在诸生的嘲笑之声不绝于耳,让他倍感煎熬。 成达樑眼眶微红,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喃喃自语道:“什么木匠?木匠之子又有何不同?便要被你们耻笑?” 接连,诸生之中隐隐约约传出一些难懂的话,什么“位卑则足羞”什么“官盛则近谀”什么“痴心妄想”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太学院内充满了戏谑的空气...... 成达樑只是呆呆地坐在小角落里望着他们。 他,真的无法理解——人与人,真有不同么? …… …… 见韩春荣如废人一般躺在木笼内,成达樑不禁叹气摇头。而后,他不再理会行尸走肉般的韩春荣,独自踱步慢慢地走向山林…… 不久之后,成达樑高声朗读之声传入再次传来,久久不绝于耳—— “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是故圣益圣,愚益愚。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 第三十五章 戏蝶(中)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三十五章戏蝶面对执剑指向自己的姬阳与,姜长鸣同样冷眼相对,丝毫没有退缩之意。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姬阳与,缓缓地问道:“这便是寒门对我的考校?” 姬阳与没有回答,似乎是对这个问题的默认。 姜长鸣微微皱眉,随后他提醒道:“难道姬先生方才没听见两位少年似有求救声?还是说……寒门如此冷漠,对两位大唐少年的安危置若罔闻?” 姬阳与依旧不说话,可他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的轻蔑。 “我欲去救那两位少年,你若愿意,可与我一同前往,待救出那两位少年后,再一较高下也不迟。” 说罢,姜长鸣转身向英平、叶长衫所在的方位走去,即便他心中有着一股强烈的战斗欲望。 看着转身离去的姜长鸣,姬阳与终于开口,他笑道:“你怕了?” 姜长鸣停下了脚步,但他并未转身,只是侧头斜眼看向旁边的山林,似乎在等待姬阳与说出下一句话。一直以来,姜长鸣都无比渴望着今日的到来,天下人将他与姬阳与并称为‘大唐双娇’,而近来,世人对这两位天之骄子的风评竟然隐隐偏向姬阳与,他自命不凡,这对他来说是无法接受。能与姬阳与一战,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对于姜长鸣来说,这是一种诱惑,姬阳与的挑衅对他来说,就像一杯美酒放于酒鬼面前,那醇香刺鼻的酒味飘入鼻中,这种诱惑,实难抵挡…… 还未与姬阳与真刀真枪的战斗,姜长鸣心中的善念与妒意却率先开始了战斗。姜长鸣倒不是一个彻底冷血的人,人性本善,纵使他再高傲、再渴望这场战斗,他现在依旧想着先去救那两位少年。但与姬阳与战斗的诱惑对于他来说太大了,他就像那数月滴酒不沾的酒鬼一样,贪婪地望着杯中的美酒,哪怕多闻一丝那烈酒的芬芳也好…… 姜长鸣定定地站在原地,他似乎在等待姬阳与说着什么。与此同时,一个可怕、阴暗甚至令他有些难以启齿的念头悄然占据他的心头,隐隐地支配着他...... 姬阳与似乎看穿了姜长鸣的心思,他不屑地笑了笑,而后用着极其轻蔑的口吻说道—— “你不如我。” 姜长鸣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此刻,他越来越像那酒鬼,闭着双眼探向面前的酒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酒气入鼻,宛若仙气一般,浑身舒畅,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感受到姜长鸣气息的变化,姬阳与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参天大树,顷刻间,地面再一次的抖动起来,枝干断裂之声清脆响起 ‘啪啦啪啦——’ 姜长鸣睁开双眼,眉头紧锁望向身后,只见那棵参天大树竟然脆生生地向下倒去,连根都破出土壤。大厦将倾,只听“轰”的一声,那棵巨树犹如战死的巨人一般,轰然砸在地面之上,惊起一片鸟儿,这群鸟儿受到惊吓,如乌云一般从林中飞起,盘旋于天空之上。 “你去吧。” 耀武扬威之后,姬阳与忽然将战意收起,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随后,他转身欲离开,并用着极为狂傲的语气说道—— “但你若走了,那便再也没有与我一战的机会了,日后世人只会说:姜家大公子不如寒门三师兄!姜家‘太乙剑法’,不如我‘阳与剑法’!哈哈哈——” 姜长鸣热血上涌,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是可忍熟不可忍?他本不惧姬阳与,只不过心存一丝善念欲先行救人,可不想这姬阳与是如此狂妄自大之人,口气咄咄逼人,言行步步相逼!我姜长鸣是何人?世人眼中的天才!中原年轻一代的翘楚!新唐复兴的希望!而你姬阳与!不过是一布衣之子,竟自夸比我还更强大?不!我不服,我定要与你当面一战!让世人知晓!我姜长鸣!才是至强的那一个! 瞬间,怒意瞬间支配着姜长鸣的意识,浑厚的天地之息从身体内的每一个穴位喷涌而出,犹如山洪一般,一股莫名的戾气吞噬他的心智。 人性?善念?两位少年的性命?待我先战胜这姬阳与后再说吧! 姜长鸣战意浓浓,双眼通红,血丝充斥于眼球上,他重重地喘着粗气,将全身天地之息汇聚于手中的姜家祖传的宝剑‘半丈玉琼’之上。下一刻,他全力向姬阳与的背影冲去!此等全盛之势,哪里像是‘切磋’?明明就是生死搏斗! 战胜?不!今日不止是要战胜姬阳与,而是要好好教训姬阳与!就算是拼个两败俱伤,我也在所不惜! 感受到了背后传来的浓浓杀意,姬阳与邪魅一笑,他握紧手中阳与剑,像是自言自语说道—— “来得正好!” 酒鬼最终未能抵挡住诱惑,捧起了面前的酒杯,如获至宝一般,用手轻轻摩挲其上,眼中尽是迷离之色。 …… …… 叶长衫再次经受非人折磨,老十三的手法与上次如出一辙,只是在他胸口轻轻一点。此刻,叶长衫痛苦地呻吟着,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还要第二次承受此等劫难,他甚至有股一死了之的冲动。 不过片刻功夫,叶长衫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出声音,那剜骨钻心的滋味、那万蚁噬骨的痛楚,侵蚀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甚至连头发丝都不放过,这份痛苦几欲将他生吞活剥,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绝望、悲伤、不甘、愤怒,最终都化为了无力…… 叶长衫趴在地上,脸上沾满了泥土。他无力地转过脑袋,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目光投向那男子。此刻他的眼神之中,已经没有任何感情,只有哀求——哀求那男子‘心存仁慈’赐他一剑,此生便了解于此。 可老十三的眼神中毫无怜悯之意,看着叶长衫此等痛苦状,他心里甚至有些享受。 感受着老十三的戏谑与无情,叶长衫心头的悲愤忽然化为一股怨气,对人世间所有的不满都想在此刻爆发出来—— 老天不公,我叶长衫做错了什么!?要对我如此残忍!?爹娘做错了什么要惨遭如此毒手!恨啊!我恨!若是有力量,我要杀光草堂、杀光盼贤村、杀光所有给我带来伤害的人……不!只怕如此也不能平息我心头之恨!还有英平!若不是这小子任性胡来!我怎会家破人亡!?还有这寒门!他又算什么?这寒试竟如此无情!让我等置于险境!那门主好生没用,草堂的人在千牛山如此撒野竟无人发觉!?枉成天下第一门派!枉受天下之人膜拜!都是废物!都是废物!该死!都该死!都给老子一起去死! “说吧,英平到底在哪?” 见叶长衫似乎有放弃的意思,老十三再次逼问道。 叶长衫目光一寒,一股戾气涌上心头,英平这个小王八蛋将我全家害得如此惨,我不如将他供出算了!若不是他,或许爹娘也不会死于非命,若不是他,我也不会再次遭受这等折磨,若不是他…… 叶长衫猛然从地上爬起,他双眼血红,眼珠仿佛快要暴出来。现在的他如同嗜血魔怪一般,口中喘着粗气,唇间溢出鲜血,牙关紧咬,手臂青筋暴起,死死地拽住那男子的衣角。很显然,叶长衫动摇了,他的心智已经被这无尽的疼痛和无名的怨气所摧毁,若不是他不清楚掳走英平的人到底是谁,只怕他早已将英平的下落说出。 老十三满意地笑着,见叶长衫已到崩溃的边缘,他继续说道:“你若说出英平下落,便可不遭受这生不如死的痛苦。” 老十三的话极有诱惑,叶长衫几乎就要将他知道的全部说出—— 即便不知道英平的下落,但伊鸿雁的下落也是极有价值的,如果将伊鸿雁的藏身之处告诉他们......至少……至少能不受这等痛苦,对……就这么说吧…… 面对着折磨与诱惑,叶长衫几欲将英平出卖,可正当他准备将伊鸿雁的下落说出时,他脑海中莫名地出现了一句话—— “你父母便是我父母!你父母仇便是我仇!” 随后,这句话如魔咒一般,回荡于叶长衫脑海之中,仿佛真的有人不停地在耳边念叨。叶长衫猛地一惊,他慌忙地回头,却发现并没有人在自己耳边。 “你父母便是我父母!你父母仇便是我仇……你父母便是我父母!你父母仇便是我仇……你父母便是我父母!你父母仇便是我仇……” 可这声响如同耳鸣一般却无尽无止,任凭叶长衫如何摇头捂耳,都无法将其挥散。 说来也怪,就在这时,平日里英平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呈现在脑中——坟前磕头结拜、临行前坟前的握掌互勉、多少个不眠之夜里兄弟二人促膝长谈......自打认了这个兄弟,英平凡事皆护着自己,凡有好的东西皆留于自己一份......是!自己遭受此等劫难虽由英平所起,可……可却不是他故意为之,他又有什么错?况且,他待我如手足、亲人一般,又何曾亏待于我?如果此时将英平出卖,恐怕......英平会很难过吧?他对自己如此真心诚意,若此时再出卖他,那……那我叶长衫,还是人么! 想到这里,叶长衫再次紧咬牙关,他死死地拽住老十三的衣角,艰难地从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声音,一口一个字的说道—— “去——死——!” 老十三目光再次变得阴冷无比,他用力地将叶长衫甩在地上,全然不顾其生死。 叶长衫的身子重重地撞击地面,可他这时候几乎失去知觉,这副躯体仿佛已经不再属于他,此刻他全身上下仅残存丝丝意识!随后,叶长衫听见老十三说道—— “真是可笑,就算不说,我也能找到他!不如趁我心情好,说出来还能给你个痛快,你也好早日与你父母团聚......”老十三似乎心情很好,他语速不紧不慢,且一改先前的冷漠少言,仿佛被秦敬卿附了身一般,喋喋不休地威逼利诱。 叶长衫索性闭上双眼不去理会,此刻他只希望能多拖延一下,等待其他学子或者寒门的人前来施救。 可老十三一眼将叶长衫的内心看穿,他笑道:“你在等谁?我们能在寒门的眼皮底下肆无忌惮,自然是有原因的,你别指望有人来救你,哈哈——反正最终都是个死,何不死的痛快些?你以为这样很有尊严么?待他人找到你尸骨时,不过一堆白骨罢了!你若不想做孤魂野鬼,不如早些说出来……” 叶长衫睁眼死死地盯着老十三,此时他已气若游丝,但他就这么盯着眼前男子,仿佛能用目光将他杀死一般,他完全靠着一口气撑着——一口带着仇恨的怨气,一口带着对命运不屈的怨气。 老十三拔出剑,用剑尖在叶长衫脖子上轻轻地来回划动,仿佛在玩弄一只待宰的羔羊,道—— “蠢啊!你不说,自然有人会说,等你死了,我便去找他义父伊鸿雁,他若也不说,我便去找秦敬卿那小子,这小子话多,言多必失......” 叶长衫有气无力地摊在地上,几乎昏厥过去。老十三的说话声不停地传入耳中,可现在的他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寥寥几个词语如乌鸦一般不停在耳旁环绕,仿佛这些声音印在他脑中一般。 父母团聚...... 死的痛快…… 尊严…... 孤魂野鬼...... 伊鸿雁...... 秦敬卿…... 嗯?猎手本能的敏感让叶长衫捕捉到了什么,但此情此景又让他一时间无法想通理顺,或许说,他此刻根本就没有力气去思考。但叶长衫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他靠着那丝残存的理智,不停地默念着这些词句,试图从中寻找到什么…… 父母团聚......死的痛快……尊严…...孤魂野鬼.....伊鸿雁…...秦敬卿......伊鸿雁…...秦敬卿......伊鸿雁…...秦敬卿...... 不对……不对……这太不对了!这太蹊跷了! 忽然间!不知哪来的力气,叶长衫猛然抬头,像是获得了什么力量一般,绝望迷离的眼神逐渐明亮起来,心中那股似乎怨气也随之消散。他无力地笑了起来、痴痴地笑了起来,就像那日雍城内那身形怪异的老乞丐那样,笑得很朴实,笑得很欣慰。 而此刻,老十三不解地看着叶长衫,不知他因何发笑?心想,难道这人是疼糊涂了么? 第三十六章 戏蝶(下)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三十六章戏蝶大战一触即发,姜长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姬阳与打败,将他狠狠地踩在脚下,甚至彻底毁灭他! 姜长鸣全力冲向姬阳与的背影,手中宝剑锋利无比,跟随着姜长鸣一起以迅雷之势奔向姬阳与,将所过之处的空气全数割裂。 相距二十丈,姬阳与并未转身,仿佛在享受这浓浓的战意一般…… 相距十丈,姬阳与依旧未转身,但他左手握紧了阳与剑…… 相距五丈,姬阳与还是未转身,但他周身忽然气势暴增,其势之浩瀚如骄阳,身边的花草瞬间枯萎! 姜长鸣依旧全力向前,此刻他的剑意已经胀到了极点,像一口将要喷发的火山。眼见宿敌近在眼前,姜长鸣奋力跃起,猿臂微收,而下一刻,他就将所有力量汇于持剑之手,毫不留情地向姬阳与刺去! 感受着身后那凌厉凶猛的剑意,姬阳与步伐微动、身子下沉,直至两人相距不过一丈距离之时,他猛然转身! ‘铮——’ 两股鼎盛至极的剑意交汇在一起,迸发出巨大的威力,声响巨如惊雷,余威强若巨浪,一时间,飞沙走石,落叶纷飞。 二虎相争,必将你死我活,新唐年青一代中最顶尖的两位俊才,此刻执剑相向! 待姜长鸣重新站稳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再次杀向姬阳与,借着扬尘未落,抡起“半丈玉琼”,恶狠狠地向姬阳与的身影劈下! 姬阳与同样刚刚站定,忽感姜长鸣剑气又至,本能般的举剑格挡,刹那间,两剑相交,火花四起。 剑影四起,飞叶残枝,剑气所及之处,一切事物都被割裂成碎片,不管是树上的枝条,还是地上的艳丽的花朵,但凡触碰到的,全数遭殃。 起初,姜长鸣靠着犀利的剑法隐隐地压着姬阳与,但在躲过前十招的攻势后,姬阳与也慢慢稳住阵脚。此刻,两名天玑强者的战斗呈难解难分之势。 眼见无法找到敌手破绽,姜长鸣使出一招“坠樱落雨”刺向姬阳与。此剑法犀利异常,如春雨飘落樱,一时间,姬阳与左躲右闪,横剑格挡,无处遁形。 姜家太乙剑法以“迅”克敌,“小刺”为主,“大刺”致命,小刺迅猛,虚虚实实,只为逼得敌手忙乱中露出破绽,大刺势猛,锋芒毕露,只为一招取敌手性命于剑下。姬阳与深知太乙剑法的凌厉,他一直不敢全力进攻便是忌惮这“大刺”的致命一击。 姜长鸣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剑声呼啸、剑影残存,在猛烈的攻势下,姬阳与忽然露出一破绽,姜长鸣在这剑光剑影之间敏锐地捕捉到这一机会,毫不犹豫地发起致命一击!可就在他蓄力刺出“大刺”之时,只见姬阳与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正是在等待他使出这招。 姜长鸣顿感不妙,但剑势已出,如覆水难收,这一剑几乎凝聚了姜长鸣所有的力量——因为他想毕其功于一役,重创敌手。若是面对其他敌手,姜长鸣有十成十的把握能他毁之灭尽,面对这一剑,敌手只能等待着被“摧毁”。可今番面对的不是他人,是与他齐名之人,是以,在出此“大刺”之时,多加了几分力道再这一剑上—— 这一剑,强也强在这几分力道上,可坏也坏在这几分力道上! 眼见半丈玉琼刺入姬阳与身体,可就在剑尖与他的肌肤毫厘之间那刻,姬阳与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硬生生地躲开此剑!这姿势别扭无比,但是却效果甚佳,也不知这位三师兄有着何等惊人的平衡力,这剑锋只是轻轻从他肌肤擦过,刺裂了他的衣袖,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在躲过此等凛冽的剑意之后,姬阳与纵身一跃,蜻蜓点水般踩再旁边的一颗树干上,双腿一蹬,借着这股力量,扯马回枪,像支离弦之箭,向着姜长鸣飞来! 阳与剑法乃寒门三师兄入天玑境之后自创于千牛山上,相比于“太乙剑法”,其速远不如,但此剑法贵在其‘意’。何谓‘意’?乃‘出其不意’之‘意’,出剑之时讲究‘人剑合一、浑然一体’—— 剑便是人,人便是剑! 姜长鸣方才那一剑力道十足,势若蛟龙,任他如何想象,也想不到姬阳与能用此等方式躲开,而后却因剑势过于凶猛,半丈玉琼深深地刺入地面,几乎大半个剑身都陷了进去。此刻,姜长鸣回头望去,瞳孔急剧收缩起来——只见姬阳与人剑一体,如猛虎下山! 姜长鸣顾不得将手中剑从地中拔出!眼见那双阳将至,姜长鸣单膝跪地,将天地之息聚于手掌之上,双掌合十,大吼一声,竟将阳与剑夹于双掌之间,硬生生地将这道剑意挡了下来! 剑意来之如洪水猛兽,化之如春风去寒。 一滴殷红的鲜血从姜长鸣的眉间流下,顺着他英挺的鼻梁,流至鼻尖,在鼻尖悬空片刻之后,轻轻地滴在身前的泥土之上。 从姬阳与回身出剑到姜长鸣双掌接剑,姜长鸣至始至终,未曾眨一下眼! 姬阳与面露赞赏之色,仿佛刚才经历的不是生死搏斗,而是一场对弈那般,笑道:“姜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姜长鸣缓缓站起身,趁此机会他略微调整自己的气息,而后问道:“方才那个动作你是如何做到的。” “‘人剑合一’,自然能做到。” “你剑不如我快,怎的会有如此威力。” “因为......你有‘弱点’。” “不可能!” 姜长鸣仿佛被触及逆鳞一般,忽然激动起来。他自认为此套太乙剑法已练得出神入化,除非面对天枢境大宗师,否则同为天玑境,他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有“弱点”。 见姜长鸣心境再次波动,姬阳与笑道:“姜公子不必激动,你的‘弱点’,不在剑上。” 姜长鸣死死地盯着姬阳与,问道:“那在哪!?” “在这里”,姬阳与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部位。接着,他缓缓说道:“姜公子本是武学奇才,可修行修行,不仅仅要修于‘外’,也要修于‘内’,而这‘内’,不单单是指天地之息,更指修行者的‘心境’。” 姜长鸣听后,大感怪异,初见姬阳与时,他从高空中落下,那股气势何其霸道,方才这姬阳与羞辱他时,何其嚣张与邪魅,就在片刻之前,姬阳与回身出剑之时,那股杀意何其坚决。而此时,竟和他说起‘心境’二字,仿佛在教育自己一般,这种感觉当真怪异,而且......这‘心境’之说,似乎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好像往日里,在家中修行之时,有人劝过自己,可这时候,姜长鸣怎么也想不起来。 紧接着,姬阳与又说道:“姜公子身子的强悍与内力之浩瀚皆世间罕见,可你却心智已乱,被‘妒’所吞噬。” 姬阳与说的话字字如尖刀,直插姜长鸣的心脏,姜长鸣听着顿时感到心烦意乱,呼吸不禁粗重起来。 “长安城内皆赞你为‘妒玉英’,而我看来,姜公子惊才艳艳,却不想被这‘妒’字所困……实在可惜,实在可惜啊!”姬阳与玩味地说道,似乎对姜长鸣的内心世界了若指掌。 姜长鸣此刻愈发地难受,这话犹如一道亮光,将他浑身上下照射的清清楚楚,就连一点阴暗之处都呈现于人前,况且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但又怎么想又想不起在哪儿听过,两种复杂又难以言明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好不难受。 “而姜公子身上这万恶之源的‘妒’,正是来自于我姬阳与,呵呵……”姬阳与又不自觉的笑了起来,看见自己的对手如此煎熬,仿佛十分开心一般。 “不要再说了——!” 姜长鸣用手扶着脑袋,此时他头痛欲裂。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啊——!” 姜长鸣又一次的跪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嗡鸣之声四起,头晕目眩,一股恶心之感从胃中泛起。 姬阳与并打算同情姜长鸣,而是继续嘲讽道:“你不适合再出剑了,你可以走了,去救那两位少年吧。” 听着姬阳与这些刺耳的话语,姜长鸣彻底失去了理智,一股比刚才还更浓的杀气从姜长鸣脚底腾起,此刻,他眼中只有姬阳与一人!什么少年?什么心境?什么妒意?就算世界毁灭,我也要将你击败! “哈哈哈哈——不适合出剑那便不用剑,我姜长鸣又何须用剑才能击败你?” 姜长鸣放声大笑,如同着魔一般。 “你若战,那便战!”姬阳与也不惧怕,只是淡淡一笑。随后,他竟将阳与剑一扔,自信满满地说道:“寒门三师兄光明磊落,不愿欺你。” 姜长鸣不再顾及公评不评,他从地上奋力跃起,将双臂高高抬起举于天灵盖之上。此时,他也不再克制,体内的天地之息天崩地裂一般爆发出来,映射在这刺眼的阳光之下,犹如一只展翅的雄鹰一般,长鸣于天空之中!随后,姜长鸣双手合十如屠刀,身躯舒展如弯弓,再一次将所有杀意汇于手掌,以掌为刃,重重地向着姬阳与劈下去! 望着从天而降的姜长鸣,姬阳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最后索性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等待着这势不可挡的一掌劈向自己...... 第三十七章 化蝶(上)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三十七章化蝶叶长衫依旧痴痴地笑着,而且笑声逐渐变大。 老十三不解地站在一旁,在他看来叶长衫必定是疼糊涂了,否则在这种时候怎能笑得出来? 老十三甚至开始有些好奇,他问道:“你笑什么?” 可叶长衫此时却丝毫不理会他——或许说,此时的他已经想通了、看透了——他并不是想通人生,亦不是看透生死,他只是单纯的想通了他与这男子之间的事。奇妙的是,越是想通这一点,肉体上的所承受的苦楚就愈发的减少。 是啊,这男子怎会知道伊鸿雁和秦敬卿的名字? 或许知道伊鸿雁的一点儿都不奇怪,毕竟他是英平的义父,这些年带着英平东奔西走,若想要找到英平必然是需要了解伊鸿雁的。 可秦敬卿的名字他们如何知晓? 秦敬卿认识叶长衫与英平不过数日,且都是在长安城内,相聚的地点大多也是在僻静的客栈内,他们是如何知晓秦敬卿这名字的?人言道“长安百万家”,任你再神通广大,也无法短短在几日时间内打探到秦敬卿这个名字,更何况,这男子言语间透露出对秦敬卿性格的了解,仿佛这些日子也一直在与他打交道一般。 这一切,太不合理了! 这种不合理的感觉,似曾相识,而这个画面,亦似曾相识。 此刻,叶长衫努力的回忆着什么,但任他如何努力都回想不起许许多多的片段,哪怕这些片段就发生在刚刚! 何其诡异?为何从四合院出发到小路上的这段记忆如同细沙一般,被风吹散?那段本该十分“新鲜”的记忆,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那段时光仿佛从未出现过。 诸生行走在小路上,姜公子是何时走到最前面的?英平与我是何时落在最后面的? 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而且理所当然到所有人都未发觉不妥。 为何这老十三会左手持剑?当日在村里家中,明明是右手;为何这男子腰间也有一块这样的玉佩?寒门,真当你是想来就来? 这一连串的不合理串连起来——就变得愈发合理了! 这种不合理的感觉为何如此熟悉?这种既真实又虚幻的感觉确实无比熟悉。 这个如噩梦一般画面为何如也是此熟悉?因为他本身就是噩梦! 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日有所闻亦夜有所梦。 这一切的一切,一定都是梦!即便不是梦,那也是幻觉。 想通这些,叶长衫挣扎地站了起来,他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一个大胆而又荒唐的念头——若要破梦,必要大死! 此时叶长衫已丝毫不在乎那男子,但即便他已经看穿这一切,那‘死’的勇气,他有么? 叶长衫环顾四周,山间树林环绕,流水潺潺,老十三手持利剑立于一旁,不远处便是悬崖峭壁。 真的要去“寻死”么?梦中寻死,这还是头一回。梦中寻死疼么?这梦做得如此真实,万一很疼怎么办?我是用头去撞树?还是抢下男子手中利刃自刎?或是跳入水中窒息而亡...... 一时间,叶长衫竟觉得有些荒诞。 想着想着,叶长衫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这一切的判断是错的呢? 叶长衫神色逐渐凝重起来,可只过了一会儿他又轻松的笑了笑—— 若判断错了,那便去死吧,这个扯淡的世界,离开也罢。 既然连死都不怕,那又有何惧哉? 想通这点,叶长衫不再犹豫,猛然向着身边远处的悬崖奔去,身后的老十三似乎看出他的意图,正欲出手阻拦,可奈何叶长衫心意太过决绝,老十三根本来不及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切肤之痛依旧如此真实,以至于叶长衫奔跑起来也跌跌撞撞,但是,他依旧毫不在意,每次双腿打蔫跌倒后又再一次顽强的爬起, 鞋已经跑丢了…… 裤子已经磨烂了…… 膝盖上摔出深深地血痕…… 可叶长衫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每跑一步叶长衫都感到无比的疼痛,他的眼睛此时不知是因为遭受折磨还是方才摔跤所致,此时已经臃肿不堪,但他依旧眯着眼睛,从缝中窥探那远处的亮光...... 就这么不停地奔跑着......奔跑着......奔向悬崖边,叶长衫像一只自由的蝴蝶一样。 当叶长衫跑到悬崖边上时,他忽然停下了步伐,望着脚底高高的悬崖,下面便是湍急的河水,他回头看了看惊讶的二人,又抬头望了望天,自言自语地高声喊道—— “英平是我的好兄弟,你们这辈子也别想让我出卖他!” 说罢,闭上眼睛,纵身一跃,跳向那深不见底的山谷...... ※※※※※※※※※※※※※※※※※※ 另一边…… 姜长鸣正以迅猛之势下落,双手合十高高举在头顶,朝着姬阳与的天灵盖狠狠砸去! 此时姬阳与又闭上了眼睛——此次,他却仿佛逆来顺受一般,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看着姬阳与如此反常,姜长鸣大感不解,方才对手还是一副一决高下的姿态,现在怎如此平静?而且去姬阳看上与并无后手,难道他真要等死? 即便此时姜长鸣强烈地欲置其于死地,但面对这等诡异的情景,他感到极其不可思议,直觉告诉姜长鸣,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姜公子本是武学奇才,可修行不仅仅要修于‘外’,也要修于‘内’,‘内’便是指‘心境’......” “可你却心智已乱,被‘妒’所吞噬......” “长安城内皆赞你为‘妒玉英’却不想被这‘妒’字所困......” “而万恶之源的‘妒’,正是来自于我姬阳与......” 姜长鸣忽然又感到一阵头疼,方才姬阳与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他咬紧牙关,忍受着脑中疼痛。 “可你却心智已乱,被‘妒’所吞噬......” “可你却心智已乱,被‘妒’所吞噬......” “可你却心智已乱,被‘妒’所吞噬......” 不对!不对!这话太熟悉,不但这话太熟悉,就连这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熟悉起来。 姜长鸣慌乱了起来,这一刻他感到深深的不安,一种荒谬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这场战斗自从一开始便是一个错误,一个天大的错误! 他向下望去,姬阳与的身影突然变成了一个老人的身影,当他看清老人的面容时他不禁惊恐之至! 爷……爷爷?怎么是爷爷么!? 想起来了!这一刻他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这些话不正是平日里爷爷苦口婆心劝他的话么?这一切都是假的!这所有的都是幻境! 此时姜长鸣十分的恐慌,因为他现在的行为何其大逆不道!姜长鸣向来以‘孝’为先,但此时不管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这种行为都是绝不允许的!哪怕任何一丁点对爷爷的不敬,都是无法容忍的。他慌了,此时他极力地想收回掌中的“天地之息”,但却未时已晚,双掌重重地劈向那头发花白的脑袋! “啊——!不要——!” ...... ...... 在千牛山山脚下东边不远处,那夜出现在陋室中的年轻公子正靠在马背上闭目养神。 忽然,年轻公子睁开双眼,而后他竖起耳朵向着千牛山方向仔细探索,好像在极力搜寻着什么,连空气中的一粒尘埃都不愿放过。 一番探寻无果后,年轻公子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向着西面望去,而后闭眼静静感受。 一阵清风飘过,年轻公子仿佛感受到什么东西的消散一般。随后他微微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最后缓缓睁开双眼。 此时,年轻公子的眼神中先是略过一丝不可思议,而后又是一丝钦佩。最后,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先生的阵法,还真的有人能破?” 片刻后,他又逐渐露出笑容—— “有机会一定要认识认识此人!” 第三十八章 化蝶(下)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三十八章化蝶叶长衫心跳仿佛一瞬间停止了,而后又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紧接着他艰难地睁开眼—— 老旧不堪的墙面、有些受潮的房梁、有些许破洞的纸窗......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叶长衫努力地用手撑起疲惫的身子,看着桌上已经燃尽的红烛以及躺在一旁流着哈喇子的英平,叶长衫感叹道—— 活着,真好! 叶长衫慢步走出房间,此刻天已大亮,地面经过昨日的打扫,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干净。四合院的大门依旧紧紧闭着,只见那位叫韩春荣的北魏学子此时正坐在大门旁,身子靠在柱子上,他双唇干得有些发紫,身子时不时抽动一下,看神色似乎很是痛苦。房间里,诸位学子东倒西歪地躺在床上或靠在墙上,唯有姜长鸣依旧坐在床沿旁边,但看样子似乎也未曾醒来。 这一切都还是昨日下午的样子,一种莫名的愉悦感从心头涌现。 叶长衫推开大门,一股大自然的清新迎面扑来,郁郁葱葱的树林,枝头上的鸟儿欢快地叫着,旭日东升,叶长衫舒展了一下身子骨,迎接这生机勃勃的美好。 忽然,他感到十分的饥渴,便走向灶间,欣喜地发现灶台上已然有烧好的热水和热乎乎的面饼子,此刻的他已顾不得昨日那小厮说的话——什么先到陋室、什么寒试复试,哪怕就是金山银山此刻放在他面前,都没有眼前这香喷喷、油乎乎的饼子来得重要。 叶长衫迫不及待地用手去抓那饼子,刚碰到那酥嫩油滑的饼子便立马将手抽了回来,而后一阵灼热感从手上传来,叶长衫忙不迭地将手放至耳垂处降温。 又不是没吃过面饼子,怎就有如此猴急?叶长衫不禁自嘲道。可他心里虽这么想,但手上可依旧十分诚实,用指尖儿从油饼的外沿轻轻撕下小半块,赶忙放至嘴边不停吹气。饼子的酥香味飘入鼻中,叶长衫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可以感受到这面饼子劲道十足,面上的葱花依旧绿油油的,表面一层油粼粼,叶长衫胡乱吹了几下后,像数日未进食的饥民一般,将饼子塞入嘴中——第一口咬下去,渗出些许油汁,香气满口,第二口咬下去,饼子里面的馅儿流了出来,第三口咬下去,馅儿与酥脆的表皮混在一起,口感极佳,妙不可言。叶长衫与伊鸿雁他们一路行来,也吃过不少美味佳肴,这几日跟着秦敬卿在长安城内,更是胡吃海喝,可现在叶长衫感觉都比不上眼前这块再普通不过的面饼,在极度消耗之后能吃上这样一块面饼,真的是爽快! 一顿狼吞虎咽之后,叶长衫喝了口水,在灶间找了张油纸,拿了块面饼包好便向屋内走去。 走到屋内,见英平依然傻笑着沉睡不醒,叶长衫不禁感到一阵无奈。他嫌弃地拿起英平的衣袖将哈喇子擦拭干净,随后拍了拍英平的身子,小声喊道—— “喂!英平!快醒醒!天亮啦!” 英平依然如死猪一般躺在那儿,只是皱着眉挥了挥手,而后继续神游于梦中。 叶长衫见状倍感无语,他叹了口气,随后一只手抓住英平的手臂,另一只手搂住英平的腰。 造孽啊,难道自己上辈子欠了他的?不过嫌弃归嫌弃,但经历此番磨难,叶长衫终于想明白——既然是拜了把的兄弟,那就必须生死与共,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我叶长衫准备出发去陋室,那就必须带上英平! 于是,一手搭肩一手用力,将英平扛在背上——这一扛差点没把叶长衫摔个踉跄,差点脸就磕在床沿上,他心里不禁一阵暗骂:这头猪这几日倒是好吃好喝啊,不然怎么这么重! 无奈,叶长衫扛着英平,走出四合院的大门,踏上那条小路,向着南边走去。 一路上鸟语花香,一片祥和,泥土的腥味、鸟儿的鸣叫、山风的凉爽,此时叶长衫感受着这一切,都无比的真实,自从离开村子后,叶长衫第一感到如此的幸福。 虽然此刻眼前没有山珍海味…… 虽然此刻背上驮着英平…… 虽然此刻汗液已侵蚀他的衣裤…… 但这种幸福的感觉,真的很美好。 行至大约一半,叶长衫将英平放下休息,喘了口气。不经意间,望向山的那边,原本云雾缭绕的山气已被阳光驱赶,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展现在眼前,高山鸟鸣,泉水潺潺,叶长衫这时候真想拍醒英平,共享这份难得的惬意。 “啊哒......哒哒......” 此时,英平忽然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似乎舌头有些打结。 “什么?英平你说啥?”叶长衫一脸懵,他轻轻地拍了拍英平的脸。 “哒...哒...爹...爹...”英平依旧含糊的嘟囔着。 “啥?什么哒哒爹爹的?” 叶长衫莫名其妙,心中一阵无语,看来还是得快些带他去陋室,或许那儿有人能将他唤醒,于是便背起英平,继续一步一个脚印地向陋室走去。 ...... 经过一段“艰难”地行走后,叶长衫终于到达了那间草屋门口。 叶长衫气喘吁吁地将英平扔在一旁,随后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淋漓大汗。 稍作歇息后,叶长衫便打量起这间看上去再平凡不过的草屋——这间为天下寒子所敬仰的草屋,这座被其主人戏称为“陋室”的草屋。此屋虽简陋,可有明灯光耀,何陋之有?‘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古人说的,就是这种吧? 叶长衫怀着一丝敬畏、一丝忐忑在门外恭敬地喊了两句,可屋内却无人应答,随后他又敲屋门,依旧无人开门。 叶长衫站在门前有些犹豫,心道:这屋里有人么?难道是我刚才敲门声还不够大?我应该直接推门进去? 叶长衫有些不知所措,屋内之人或许还在休息,或许正在看书,继续敲门怕打扰屋内之人,可不敲门总不好一直在门外杵着吧? 正当叶长衫左右为难时,靠在墙边的英平发出了嘟囔声。低头一看,原来他被墙上的稻草扎到了,让他感觉瘙痒难耐。可就在英平挠痒之际,他身子也随之一动。稻草光滑,英平的身子竟顺着墙面木门栽了过去! 叶长衫还在考虑要不要推门而入,一看英平的身子就要将门撞开,顿感大事不妙!他立马蹲下身去想扶住英平,可为时已晚,只听“砰——”的一声,英平的头毫不客气地将木门撞开。 “铛——”的一声,木门重重地撞击在墙上。 叶长衫紧张地闭上双眼,不敢望向屋内。而后,他清晰地听见屋内传来书本合上的声音,随后一阵脚步声从屋内慢慢走向屋门,慢慢走向自己。 叶长衫心跳越来越快,呼吸逐渐变重,隐约有种窒息的感觉。他慢慢地睁开双眼,发现一名中年书生此时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这名书生第一眼看上去略显老态,皮肤有些粗糙,看上去像是常年风吹日晒所致,鬓角已有些许白发,他笑得十分的祥和,就像长辈看到晚辈一般,就像长兄看到幼弟一般。 这书生看了看叶长衫,又看了看趴在地上的英平,笑着摇了摇头,用着温和的声音说道:“终于来啦?呵呵,不错,不错!” 叶长衫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中年书生。就在此时,脚下忽然传来声响—— “哎呦——疼死我了!” 睡得如死猪一般的英平总算是醒了过来。 叶长衫心里的紧张感顿时消散了,甚至有种想笑的冲动,这活宝兄弟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这时候醒来,可真是会挑时候啊。 “长衫...我这是在哪...”英平迷迷糊糊地说道,在看清周围后,他又疑惑道:“咦?我怎么在地上?” “你先快点起来吧,待会儿再和你解释!”叶长衫连忙上去扶起英平,一边小声地对英平说。 “哎呀——长衫你快来扶我一把,我腿麻了。” 英平刚想爬起来,腿一阵软,又硬生生地跌倒下去,叶长衫见状,赶紧用手搀住他。 “长衫,我做了个奇怪的梦,仿佛和真的一样诶!”英平没有察觉到那名中年书生的存在,神神秘秘地对着叶长衫说道:“你猜我梦到了什么?” “先起来再说吧,瞧你现在什么样”,叶长衫哪有心思管英平做了什么梦?只想着快点进屋。 英平哪憋得住?他一脸得意得说道:“嘿嘿,我梦到了我的亲生父亲,他就是文君臣文......” 英平还在懵懵懂懂的状态,所以声音不算大也不算清楚,得亏叶长衫与英平离得近,一听这活宝说的话立马吓出一身冷汗,连忙用手捂住英平的嘴。 英平被突如其来地动作弄得莫名其妙,挣扎着推开叶长衫的手,而叶长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英平的口鼻捂得死死的,英平竟有点窒息的感觉。 “唔——唔——” 英平脸色紫青、双眼瞪得大大的,可他用劲全身力气也推不开叶长衫的手。 那位中年书生见两位少年如顽童一般在在门口拉拉扯扯,,无奈地笑了笑,道:“你们俩进来吧!” 中年书生一开声,还在地上的俩人顿时停了下来,尤其是英平,他吃惊地看着书生,仿佛这人突然出现一般。 叶长衫缓缓松开双手,他用力拉着呆在那的英平,示意其赶紧起身进屋。但是任叶长衫怎么拉也拉不起英平。 英平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死死地盯着这中年书生,眼神中带着一丝震惊、一丝疑惑。 那书生定神闲地站在一旁,似乎没注意到英平的异样眼光,道:“进屋喝口茶,休息休息吧。” 第三十九章 知言亭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三十九章知言亭长安,太极宫,知言亭。 唐帝负手站在水池旁,一言不发。 唐帝当政之后向来勤政,早朝从未中断,可今日唐帝却破天荒地休朝一日。此刻他正出神地看着池塘内的鱼儿游来游去,也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唐帝身子孱弱,一旁的小太监看着万岁一动不动地站着已约有个把时辰,心里不免有些焦急,但看着主子喜怒无形于色的模样,又不敢贸然上前。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园子门庭处传来。小太监转头望去,不禁心中一喜——只见一脸焦急的王皇后正带着一群宫女,匆匆地向亭子走来。 皇后走到唐帝身边,身子一福,道:“圣上吉祥,臣妾给圣上请安!” 唐帝从思绪中回过身,他转身看着皇后,发现结发妻子正一脸关切之色地望着自己。不待唐帝开口,便又听见皇后说道—— “圣上向来以国事为重,臣妾听闻圣上今日休朝,心中牵挂,故特来觐见!” 皇后言语中透着一丝焦虑与温柔,此刻与普通百姓家中贤妻并无两样,哪有往日里半分高高在上的样子。见自己的夫君仍没有说什么,皇后连忙说道:“圣上龙体欠安?臣妾这就唤子春姑娘前来。” 说罢,她便转身欲使唤小太监。 看着皇后关切的神情,唐帝一阵恍惚,目光也不自觉温柔了起来。可这丝温柔如同划过指缝的流水一般,不过一瞬间便消失无踪。 唐帝很快恢复了严肃的模样,沉声说道:“皇后不必惊慌,朕的身子好得很。” 皇后还欲关心几句,可唐帝又扭头望向池中,不再看他。只听他继续说道—— “这早朝一上就是三十年,朕……有些乏了。” 听闻唐帝如此说道,皇后先是一愣,而后展颜一笑——她年岁未满四十,加之平日里多用珠粉玉散保养,是以看上去不过三十华容,今日虽未粉妆玉砌,但她本就天生丽质,又经过多年的沉淀,一股知性成熟之美瞬间绽放出来,叫人心动不已。 “圣上若是乏了,便唤臣妾过来陪着说说知心话,何必独自来这?” 皇后的声音十分悦耳,就连身旁的宫女小太监听了也不禁浑身舒畅。但也就只有在唐帝面前皇后才有此等温柔,这与她平日里寒若冰霜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听到这个陌生的词,唐帝微微一怔—— 知心话?自己好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啊,堂堂一国之君,可为何觉得这个词却如此的奢侈? 唐帝思绪一闪,瞬间回到继位不久后与皇后新婚不久耳鬓厮磨之时,那时候他皇位不稳,危机四伏,多少个日夜与妻子彻夜长谈、无话不说...... 自己似乎还真的挺怀念那种感觉啊!呵呵……时至今日,偌大的太极宫内,还有人与朕说知心话么? 想到这里,唐帝不禁自嘲一笑。 “知言亭里无知言呐……” 唐帝自言自语道,他声音不大,带着些许萧索,但却异常坚定。 皇后明察秋毫,将这七个字听得清清楚楚。她神色微怔,但又立马笑道:“圣上何出此言,臣妾永远是圣上的知心人、永远是圣上的小岚!” 小岚是王皇后的闺名,也是当初唐帝对她的爱称,只是不知从何时起,这名字便再也没被唐帝叫过。 唐帝转身看着皇后,看着她清纯如初的笑容,视线又是一阵模糊——那个年少无知、天真烂漫的少女倩影与眼前的人儿重叠起来,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 唐帝心中冷哼一声,也不知是在嘲笑谁,他目光平静地看着王皇后,问道:“皇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唐帝语气平缓,不急不慢,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却带着一丝威严。 皇后故作思考,道:“恕臣妾愚钝,不知今日是何日子。” 唐帝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后一脸茫然的样子,心里没由来一阵鄙夷。但他似乎并不屑于拆穿皇后,依旧耐着性子和她解释了一遍:“今日是寒门的纳徒之日,寒门纳徒是中原的大事,今日是中原寒子万众瞩目的日子。” “哦?圣上这么一说臣妾倒是想起来了,臣妾向来不问政事,但前些日子听延庆提到一句,今年寒试,朝廷又遴选了不少栋梁之才,在此臣妾先恭祝圣上!” 说罢,皇后便再行一礼。 “是啊,不少栋梁之才……朕只希望这些人都是我大唐的栋梁,都能为我大唐所用。” 见唐帝话里有话,皇后神思一转,道:“朝廷的人才自然是大唐的人才,自然都是圣上的人才。” 听皇后说的都是不痛不痒的好话,唐帝瞬间没了耐性。他转身一脸平静地看着皇后,说道:“皇后啊,今日寒门纳徒,受朕之托,先生已将一位少年纳入门下。” 唐帝突然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告知于自己,皇后忽然神经紧绷起来,因为她知道这绝不是简单的‘告知’!不过虽然皇后心中紧张,但她毕竟也是经历过风浪之人,她强自镇定心神,故作好奇道:“不知哪位少年得此天眷?” “那少年的母亲你认识,就是当年那胡女之子”,唐帝不愿意与皇后虚与委蛇,便直入主题。随后他看着震惊与惶恐的皇后,稍稍下探身子,玩味般地问道:“皇后觉得朕的决定如何?” ‘当年那胡女’!皇后一听到这几个字,身子霎时间冒出冷汗—— 这今日的对话哪是给她解释来的?与其说解释,不如说是摊牌、是警告、是震慑!这番话说出竟是一点脸面都不留给她这堂堂一国国母,那丝残存的夫妻情面也消失殆尽,难道雍城的事皇上知道了?难道自己与兄长密谋的事泄露了?难道侄子的行踪被人发现了?难道…… 皇后此时思绪万千,但她依旧不敢表现丁点,强抑住内心的惶恐与屈辱。 “皇上圣定天夺,自是为着大唐的江山社稷考虑才做出如此决定!” 皇后依旧满脸笑容,但此刻声音却有些不自然。 唐帝厌恶地看了看眼前的女人,随后直起身子准备离开,与此同时,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朕要去批奏折了,皇后若没什么事也退下吧。若有空皇后也应该回王府看看,王老大人年岁已高,你作为家中长女理应多多尽孝才是。” 说罢,唐帝头也不回地走开。 小太监趁着唐帝不注意,偷偷向皇后叩了一安,而后便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皇后孤零零地站在亭内,好不尴尬、好不孤单。看着唐帝渐行渐远的背影,皇后目光逐渐寒冷起来,她缓缓直起身子,那股母仪天下的庄严威仪瞬间回到身上,非但如此,她的周身还散发着一股寒意与恨意! “回宫!” 皇后冷冷地说道,而后她迈着优雅的步伐,不紧不慢地向立政殿走去。 【待会儿还有一章,还有个红包~请大家动动金手指收藏一下,小鸡在此谢谢大家了~】 第四十章 冷门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四十章冷门次日,长安城,太学院。 几辆马车缓缓地从东门驶来,奇怪的是,这些马车上明明坐满了参加复试的学子,可这些人却出默契,皆沉默不语。 田贲与陈萱萱倒还好些,只是神色黯然,似乎只是对先前的经历有所反思。而韩春荣则是表情痛苦地双手抱头,看样子依然无法接受所发生的一切,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有些痴痴癫癫,看样子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至于姜长鸣这边,他索性闭目冥想,让思想彻底放空,但与往常不同的是,在他脑海中总会难以自抑地闪过那玄阵中最后出现的画面,而每当这个画面闪过,他的心境都会产生强烈的波动,以致一路驶来明明不算太热,但此时他的衣襟、背脊已全被汗液浸透。 这个梦……为何如此真实? 众人各有思绪,可到底是何滋味,恐怕只有自己才知道…… 另一边,太学院门口此刻围满了人,虽说没有初试公榜时那般多,但依旧将太学院门口堵得有些车马不通。 人群中以学子居多,其次便是赌坊的人,当然也不乏一些大家族的奴仆,不仅仅是姜家,这些学子中,有一些来自名门之后,此大事自然要第一时间知晓。 寒门的最终结果,正式的公示依旧是由太学院代办,一般是在复试的后一日,但若是通过了复试,那自然是要留在山上行拜师礼的。是以历届复试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未通过复试的考生会被马车先送下山来。 反正都没入得寒门,留在山上干嘛呢? 眼见马车越来越近,这些人的心跳也愈发的加快,这是赌坊赚钱的机会,也是这些奴仆们报喜讨赏的机会——试想一下,若确定了自家主子被寒门相中,第一时间跑回府中报喜,那家中的老爷、大奶奶一开心,赏钱还会少? 马车越来越近,人群中的骚动也越来越大,人们交头接耳,在结果即将揭晓的前一刻更加的兴奋。 “诶,你说,这次姜公子真的能入寒门么?” “恩,我看十有八九便是姜公子” “何以见得?没听说过大热必死么?往届寒试给咱的震惊还不够多么?” “哎哎哎!会不会说话呐啊!?什么叫‘大热必死’?一点儿吉利的都不会说”,一位丫鬟打扮的少女满脸不悦地斥责道。 “哟,小丫头片子你是谁?” “我是姜府的人!姜公子是我家大少爷!怎的?”那丫鬟瞪着眼睛,气势汹汹地说道。 见是姜府的人,这些学子气势立马弱了下来,毕竟姜府的人是出了名的护主。 可旁边一家仆打扮的少年看着这丫鬟一脸疑惑,这少年是姜家的家仆,在姜家做事也有两年了,可是...怎么...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丫头?难道是大奶奶房中新来的? 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崔府崔大小姐的丫鬟小环,今日是受大小姐之命,前来打探寒试结果。爱屋及乌人之常情,见有人说小姐的心上人,自然便出言呵斥。至于她说姜长鸣是大少爷,那自然是已经把自家大小姐当作是未来姜府的大少奶奶了,自己得提前适应新的身份,不过分吧? “先生之意,我等凡人如何能揣摩?我看此次寒试,定然会叫众人大吃一惊。”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道声音,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紫衣公子正手拿折扇,信心满满地说道,这人满脸自信,仿佛对自己的预测十拿九稳,只是他有些贼眉鼠眼,衣着时髦且怪异,此刻神定气闲,与他原本的气质大相径庭,众人看在眼里不免有一丝滑稽之感。 此等打扮,除了秦敬卿还有何人。 小环一听,瞬间小脸涨得通红——这滑稽的家伙不是在拆自己的台么?‘叫众人大吃一惊’的意思不就是姜公子很有可能就没戏么? 小环气不过,嗓音一下子提高了许多,道“哼,这三十位学子,有谁能比得过姜公子?” 秦敬卿见这小丫头片子不折不挠顿觉好笑,他不愿与她纠缠过多,指了指马车行过来的方向,说道:“姑娘莫急,马车已到,到底是谁马上揭晓。” 众人听闻,顺着秦敬卿手指的方向看去,长长的车队已经到达太学院门口。见此情景,众人一下子兴奋起来,小环也忘了自己在与秦敬卿斗嘴,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到马车那边。 马车缓缓地停下,车上的人却没有一个愿意下来。 “哎!每次都要我去催他们下来” 陈夫子一脸不耐烦地自言自语道,好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情节一般。说罢,他无精打采地走到车前,挨个地敲了敲每辆马车,嘴中喊着—— “到啦到啦,收拾收拾回家去吧,没被寒门选上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能进复试已是不易,诸位下车吧。” 片刻之后,终于有车帘被撩开,只见一对男女先后从车上下来,仔细一看两人正是田齐稷下学宫的田贲与陈萱萱。见着师兄师姐从马车上下来,田齐学子赶忙凑上前去。二人神情恍惚仿佛受了什么冲击一般,刚下马车时竟有些站不稳。如此一来众人也不好多问,只是搀扶着二人向客栈走去。 紧接着,马车上的学子陆陆续续地下来了,那些家仆、同窗、朋友见状纷纷上前搀扶。只不过这些下车的学子给围观之人同一种感觉,就是都有些魂不守舍、恍恍惚惚。 难不成在山上碰到鬼了?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田贲、陈萱萱、王家兄弟、张自儒、韩春荣......一个个久负盛名的才子才女相继出现在众人面前,人群中不禁一阵唏嘘,这寒试果然是万里挑一啊! 姜长鸣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姜府家仆愈发躁动,他们暗喜道,看来这次真的是大公子了! 一旁的小环更是激动不已,此刻她的手心已捏出汗来,心中默默地念着——姜公子千万别在里面......姜公子千万别在里面......姜公子千万别在里面...... 终于,不再有人从马车上下来,空的马车已被牵走,唯独留了一辆,孤零零地杵在那儿,显得十分的孤单。 有心人方才一直在数着数,前面一共只下来了二十七人,还有三人未曾出现,可除了姜公子未出现,众人实在想不起还有谁未从马车上下来,这喊得出名头的都已出现,到底是谁呢? 就在众人笃定留在马车上的绝然不是姜长鸣时,陈夫子忽然叹了口气。他背着手、摇着头走到马车窗边,而后轻轻地敲了敲车身,道:“姜公子,请下来吧——” 姜公子!?马车上的竟然是姜公子!?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一时间议论纷纷。 怎……怎么可能是姜公子? 王家兄弟、稷下学宫的两位与大梁韩春荣已先一步离去,若姜公子未被选上,这些是最有实力的,可这些人均未通过,那还有谁?剩下俩人众人一时间连姓名都想不起,这……这也太出乎意料了吧! 小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姜公子竟然被淘汰了!?姜公子竟然没通过复试?不可能!一定是那夫子老眼昏花看错了人,姜公子才学修为无一不是顶尖的,怎么会......这一来......小姐那边....... 只见姜长鸣慢慢地从马车上走下,与前人一样神情落寞。姜家的家仆赶忙走上前去,见自家公子这般神情,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秦敬卿正垫着脚东张西望,此刻他满肚子疑问—— 咦?叶长衫呢?这小子跑哪去了?没马车了呀,难不成偷偷溜走了?没道理呀......难道......秦敬卿忽然瞪着小小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想到的一切。 “我想起来了!那位叫叶长衫的少年不在马车上!”片刻之后,终于有人想起了什么,高声喊道。 “对对对!就是他!” “我也想起来了!原来是他啊,文举甲优之人果然有过人之处!” “此人什么来头,寒试之前竟未听过此名。” “我也不知,好似是从西边儿来的。” “啊,对对对,初试公榜之日我便听闻,这叶小公子天纵奇才,据说天资极高,读书时过目不忘,一目十行,小小年纪便已学富五车......” “原来如此,果然是天才呀,怪不得能力压群雄” “是啊,自古英雄出少年,看来我等还需多向这位叶小公子学习学习......” ...... 秦敬卿在一旁听得一阵恶心,心道长衫这小子虽说人挺内秀,但也不至于被吹成这样吧?那明儿传到长安百姓耳中,岂不就是又一个姜公子、三师兄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叶长衫难道还真是天选之人?随便参加寒试便成了? 不公平啊!家里老子与自己参加了这么多次,怎就没这缘分? 就在众人盛赞叶长衫的同时,忽然有人又喊道—— “那还有一位是谁?方才我数了数,一共只见二十八位学子,除了叶小公子,还有一位是谁?” “兄台此话当真?还有一人!?” “不错,确实还有一人!” “那会是谁呢?” “难道……此次寒门纳了两名弟子?” 人群中又一次的炸开了锅,先是姜公子未被选上,紧接着发现那名叫叶长衫的默默无闻的叶长衫被选上了。这次又发现竟然还有一人!此次寒试真的比戏院里唱的戏还更好看呐。 众人议论纷纷,都想不起这还有一人是谁。 嘿嘿……终于轮到老子装逼了…… 只见秦敬卿‘飒——’的一声打开扇子,一脸得意地说道—— “早就告诉你们了,此次寒试定然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这最后一位被寒门相中的学子嘛,叫英平” “英平?是谁” “有人听说过么?” “没有,难道又是一个天才?” 秦敬卿此刻十分的得意,看着众人一脸不解,便说道—— “那是自然,不是天才能被寒门相中么?” “哦?还请这位兄台细说?” 见众人来了兴趣,秦敬卿好不得意,他眯着眼努着嘴,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如同说书先生那般,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英平英小公子呀入学不过一年时间,但他博闻强记,如今便已博古通今,四书五经无所不精,更让人称奇的是小英公子修行不过短短数个月,如今便已开阳境界......” 第四十一章 文君臣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四十一章文君臣陋室中。 叶长衫和英平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此刻他俩是真的睡着了,还是睡得很甜很香的那种。 进屋后,中年书生让他俩喝了口茶就让他们先躺在床上休息一番,也不知怎的,那床虽很简陋,但躺上去却无比的柔软舒适,棕席的清凉传入背部,两人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得呼呼作响,像是三天三夜未合眼一般。 那茶有安神定心的功效,此次他俩未做一丁点梦,睡得死死的,竟不知时间已过去一天一夜,直到日上三竿,叶长衫与英平两人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好久没有睡得如此踏实了,叶长衫心想,这一觉睡得,把这几日的疲劳一挥而去。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睁开朦胧的睡眼,绵软无力的手强行将身子撑起,此刻半只手臂已经麻木不堪。 “你们终于醒了?” 忽然,一个温和亲切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虽然这声音听起来十分的随和,但依旧将他俩吓了一跳——他俩此时才想起来,这睡觉歇息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天下寒子所敬仰、向往的地方。 叶长衫赶忙揉了揉眼睛,看见中年书生站在桌旁,一本书磕在桌面上,显然是刚刚才将此书放下。 至于英平,他则一脸好奇地打量着中年书生,在一番深思熟虑后,他心中用力地点了点头,肯定道—— 这个人是他!这个人一定是他!这气质、这打扮,一定是他! 此刻,英平有股强烈的冲动,就是将自己的疑问脱口问出,但他依旧没有这么做。向来没心没肺的他,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 中年书生微笑着,从旁边端出一个盘子,盘子上装着几块面饼,在阳光的照耀下,可以看见面饼还冒着些许热气。 叶长衫看着这面饼,觉得分外眼熟,不自觉地摸向怀里,将昨日为英平准备的面饼拿了出来。 “这是昨天烙的,已经凉了,别吃了。” 说罢,不等叶长衫反应过来,手中凉得已经有些发硬的饼子就被中年书生拿走,而后,那盘还热乎的面饼被端到他俩面前。 “吃吧,趁热。” 的确是昨天那股熟悉的香气,闻到这油饼子的味道,叶长衫的肚子不自觉咕咕叫了起来。 英平看到这面饼,可是忍不住了,昨日本想吃些东西再睡,可架不住喝完茶后极其困乏,便吃也没吃倒头就睡,是以连续一日两夜没进食了。此时见着这热乎乎的饼子,他哪还顾得了这么多,伸手就抓起一块往嘴里送。 叶长衫也不再客气,拿起一块大口大口地啃起。 “慢着些,别噎着了。” 中年书生见两位少年狼吞虎咽,不禁有些疼惜,倒了两杯茶水递于床前。看着二人吃得如此忘我,中年书生无奈摇摇头,随后,拿起手中那块叶长衫带来的冷饼子,毫不在意的吃了起来。 叶长衫注意到了中年书生,将热饼子留给他俩,自己却吃梆硬的饼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又有些感动,拍了拍英平。英平正不遗余力地将最后一小块饼子塞进嘴里,见叶长衫拍了拍自己,一脸懵的看着叶长衫,只见叶长衫指了指中年书生,便知晓其意,一时间,两人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一旁。 中年书生感觉到二人已停下,便放下手中的饼,转身看着二人,说道:“你俩可知我是谁。” 听到这句话,叶长衫思索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而英平却是先摇了摇头,随后看着这位中年书生,又不敢肯定一般的点了点头。 中年书生盯着英平,似乎童心大发,想逗一逗这两位少年,便随和地问道:“那你说说,我是谁。” 英平看了看叶长衫,又看了看中年书生,鼓起勇气,小声地、略带疑问地说道:“你......你是文君臣文先生?” 中年书生也不说话,只是继续盯着英平上下打量他,眉目间有着一丝慈爱,但眼神中又有着一些想一探究竟的锐利,仿佛像是一位长者在看自己的孙辈,又像一位匠师在细细观摩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片刻之后,中年书生点了点头,会心地笑了起来。 “不错,是我。” 虽说英平心中早已猜出个大概,但此刻听他亲口承认,依旧有着不小的冲击,这个闻名中原的书生、这个为自己亲笔书信的书生、这个甚至和自己有着更亲近关系的书生…...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了!?他虽然假象过很多次,甚至可以说在脑海中演练过很多次这样的情景,但真的到了这一刻,平日里想好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旁的叶长衫也震惊不已,虽说能初入陋室之人必然身份不凡,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寒门的大师兄、先生的得意门生文君臣文先生竟会亲自在此等待,似乎…...还亲手做了吃食迎接他俩。 文君臣看着俩人目瞪口呆地坐在床上,打趣地说道:“我又不是怪物,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二人讪讪一笑,而后,叶长衫率先问道:“文先生......不知文先生在此等待我俩...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小师弟你千里迢迢跑到千牛山下,历经重重考核后来此陋室,竟不知自己所为何来?” “我......?不是……不是英平他……怎么……” 叶长衫从“梦魇”之中挣脱之后,一路行至陋室,而后便睡了个一天一夜,醒来之后又得知面前这书生竟是中原读书人心中文曲,一时间竟忘记自己所为何来,直到文君臣反问他,才想起一切 “文先生,你、你是说......是、是我…...?” 叶长衫支支吾吾,‘是我’二字不停重复,‘通过寒试’这四个简单而又沉甸甸的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 “小师弟!?文先生刚才你唤我什么?小师弟!?” 叶长衫忽然捕捉到了什么,从床上弹了起来蹦得老高,难以相信方才文君臣口中对自己的称呼。 “什么!?长衫!?你你你......你真的通过了复试?” 英平也反应过来,一时间不敢相信所听到的一切。从前日到今日,一切都恍恍惚惚,他未曾有时间思考这一切,而现在忽然得知,自己的好兄弟竟然通过了寒试?那岂不是说…...要在这千牛山下继续做好兄弟了? 瞬间喜悦涌上心头,英平也从床上弹了起来,双手扶着叶长衫的双臂,喊道—— “真的?长衫?你通过复试了!?” 叶长衫回忆了昨日的场景,似乎...确实是自己第一个到达这草屋的人?便轻轻地点了点头,但依旧不敢十分肯定。 英平见状,哪管得了这么多,现在他吃饱喝足,有了力气,一把将叶长衫揽入怀中,用力的抱着他,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呀好呀,咱们这兄弟可没白做,能一直做下去了!” 说罢,抱着叶长衫又是蹦又是跳,叶长衫被他感染,也有些开心地忘乎所以,也跟着一边傻笑、蹦跳起来。看样子他俩已经忘记,踩在他们脚下的可是那个人睡了大半辈子的床榻——能在先生的床榻上如此放肆的,这俩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对。 文君臣看着两位少年欢快地跳着,旁若无人一般,一时间不知如何打断他俩,只好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叶长衫与英平两人此刻方才反应过来,不禁大窘,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文君臣。 “你俩先下来。” 文君臣口气中满是无奈,叶长衫与英平听后赶紧从床上跳下。 二人本以为文君臣会呵斥他们两句,可却见文君臣并未理会他俩,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被他俩弄乱的棕席与床垫整理一番,不一会儿,床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整。 “你别激动得太早,你二人拜师礼未成,还不算门下弟子呢。”将床整理好后,文君臣转身对着叶长衫说道。 叶长衫对拜师这一块还真是有些不太清楚,不经神色茫然。 文君臣看着叶长衫一脸茫然的样子,解释道:“寒门虽不拘泥世俗,但基本的礼仪还是需要的,你向着老师敬一盏茶便算礼成。” ‘向着老师敬一盏茶’?文先生是寒门大弟子,他的老师自然是......难道......马上就能见到先生了?想到这里,叶长衫不禁激动、紧张起来。 英平也意识到了这句话的中的含义,千等万等......终于要见着那位传说中的人了?他激动地问道:“我们...要向先生敬茶么...?” 可还未等两人兴奋多久,一泼冷水就浇灭了他们希望的小火苗。 “老师这几日不在山上,所以此次拜师,我代师收徒。” “啊?先生不在这儿?” 见文君臣点了点头,方才还有些情难自已的两人,此刻却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小师弟莫急,想见老师总有机会的,来,先把这茶敬了吧”文君臣宽慰了二人几句,便重新将主题扯了回来。 叶长衫感到文先生似乎很执着于这盏茶,也不再打岔,懵里懵懂地接过茶盏。可接过茶盏后,他仍旧不明所以,只能小白一样地望着文君臣。 “跪下!” 文君臣语气忽然严肃起来,叶长衫听闻,本能地就跪了下来。 文君臣将那副简陋的桌椅摆正,指着说道:“诺,对着老师桌椅,将茶盏举高。” 叶长衫照着他说的话做,将茶盏举于额头之上。 “跟着我说:‘老师在上,受弟子一拜’” “哦”,叶长衫听清了文君臣所说,恭恭敬敬地说道“老师在上,受弟子一拜!” 文君臣站在一旁,将茶盏接过后小心地放于桌上,又说道:“再磕三个头就完事儿了” “邦——邦——邦——” 叶长衫虔诚地磕了三个头,这是他第一次行拜师礼,生怕自己诚意不够,额头都红了。 文君臣满意地看着叶长衫,见拜师礼毕,走上前去将他扶起。 见文君臣将自己扶起,叶长衫不解地问到:“文先生,这礼...行完了...?” 文君臣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小师弟呀,‘拜师礼’都行完了,怎么还叫我文先生?” 听闻这句,叶长衫先是一呆,随后身子有些难以自抑地颤动起来,心脏此刻剧烈跳动着,好似下一刻便要跳出嗓子,他看着眼前这位这个名满天下的书生亲切的称呼自己为‘小师弟’,那就是说......自己已经正式的...入寒门了?这一切也太...太不可思议了吧? “大...大师兄!” 叶长衫宛若梦幻一般,激动而又小心地将这三个字喊出,心里一阵紧张,而后又一阵兴奋,随后浑身一阵舒畅,隐隐感到一阵飘然。 自己竟然成了寒门弟子了?叶长衫鼻头一酸,眼眶竟有些红,如果爹娘若在天有灵,一定会替我感到开心吧? 此刻,叶长衫百感交集,他望向自己的大师兄文君臣,正准备接受这位师兄的教诲,可他忽然发现,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复杂之情从文君臣脸上划过,虽然就那么短短一瞬,但叶长衫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了。 难道自己有什么不妥么? 第四十二章 爹!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四十二章爹!如叶长衫所料,听到这三个字,文君臣果然怔了一怔,笑容也瞬间凝固。可不过一刹那的时间,文君臣又立马恢复常态,道—— “我……不是大师兄,我……是你二师兄” 说罢,文君臣眉头微微皱起,不待叶长衫与英平追问,便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记住,寒门没有大师兄,将来在老师面前,也莫要提‘大师兄’这三个字。” 文师兄不是寒门首徒?天下人皆知文君臣乃寒门开门时首位通过寒试之人,但现在却听他亲口说,他是寒门二师兄,大师兄另有其人,而且‘大师兄’这三个字…...似乎是寒门里的…...禁词? 文君臣一脸萧索与落寞,似乎极其不愿意提起这三个字,他继续解释道:“我也未曾见过大师兄,只是偶然一次机会听老师说过,大师兄是他早年收弟子,也是老师最疼爱最得意的弟子,只是......天妒英才,大师兄正值壮年便因病去世了。” 叶长衫与英平暗暗吃惊,他二人本想继续询问,可见到文君臣神色黯淡,便将一肚子疑问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文君臣感受到了屋内不合时宜的低落,说道:“今日是你俩入门拜师之日,咱不说这些。” 说罢,文君臣略带宠溺地拍了拍英平的肩膀,道:“英平,来,轮到你了。” 英平有些受宠若惊,支支吾吾的问道:“文先生…...您……您知道我的名字?” 文君臣笑道:“那封推荐信便是我写的,我怎会不认得你?” 原来文先生一直在默默关注着我!英平满心欢喜,随后他试探般地喊道:“二……二师兄!” 文君臣又是一怔,随后拍了拍脑袋,笑道:“瞧我这记性,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和你说,英平你啊,不能叫我师兄!” “哈?二师......不是,文先生…...你说啥?” “我说——你不能叫我二师兄!” 英平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吓了一大跳,这‘二师兄’三个字长衫喊的,我怎么就喊不得?可英平看着文君臣一脸正色,似乎不在说笑。不喊你师兄难道喊你别的不成? 忽然,英平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这些日子那个想法像小树苗一样种在内心,一直未曾发芽,而今日文君臣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犹若春风细雨一般,那棵小树苗就在这一刻迅速地成长,几乎长成参天大树。 难道......?难道…...!我所有的判断与推测都是真的么?不喊他‘二师兄’,那我应该喊他...... 对!一定是这样!不然他怎会亲笔为我写信?不然自己怎会如此顺利入得寒门?不然自己怎会出现在陋室内?对!一定是自己猜的那样! 英平情绪激动无比,他的身子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眼眶也微微泛红,随后,他将那个字用力喊出—— “爹!” “噗——” 叶长衫有些口渴,刚好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茶,可茶还没喝下去,就听到这个‘惊世骇俗’的字从英平口中说出。这个字差点没把他噎着,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洒得英平满脸都是。 “咳咳、咳咳——” 也正是叶长衫这一喷将文君臣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也让他没听清英平说什么。看着叶长衫反应如此激烈,文君臣一脸不解地看着英平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啊?” “刚才你叫我什么?” “什么?刚才我叫你什么了?” 英平被这劈头盖脸的一喷,也反应过来好像刚才有些唐突,赶忙说道:“文先生您说‘别喊你二师兄’,那我应该喊您......” 文君臣这才缓缓解释道:“你应称呼我为......老师。”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寂,屋外的鸟儿不知怎的,也停止了叫声,仿佛与此刻的英平感同身受,被文君臣的话惊呆了。 英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师?自己原本来千牛山是想做先生的徒子的,没想到却做了徒孙?这些日子英平已经将自己当做先生的关门弟子了,突然间让他身份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一下子还真的很难接受。 “怎么,为师的话有何不妥?” “啊?没......没有......” “那徒儿为何还愣在那儿?” “啥?我该愣在哪儿?” 英平脑袋中一团浆糊,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幸亏叶长衫脑子还算清醒,他赶紧拍了拍呆瓜一样的英平,小声说道:“快跪下,拜师啊!” 说罢,从桌上端起茶盏递给英平。 “拜师?哦对!拜师。” 英平糊里糊涂,此刻只能叶长衫说什么他做什么。 “快跪下,举起茶盏。” 英平老老实实地跪下,将茶盏举得老高。 “说‘老师在上,受弟子一拜’,快!” “哦,老师在上,受弟子一拜。” 叶长衫毕竟是先入门的,有经验,一步一步地教着英平。 文君臣坐在椅子上,此时笑容十分的灿烂,也不知是对叶长衫这个小师弟十分满意还是对新收的弟子英平十分满意,他接过茶盏,大口地喝了一口茶水,似乎这杯茶比方才那杯更加香浓。 “磕三个头。” “邦——邦——邦——” 英平照着叶长衫的话,磕了三下头。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见文君臣将茶盏放下,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乖徒儿,快快起身” 叶长衫扶着英平站了起来,此时二人皆行完拜师礼,此后便同为寒门人,关系顿时也感觉亲近不少,便直言问道:“二师兄,老师去哪了?何时能回来?” “老师往南边儿去了,至于何时归来,为兄也不知。” “南边?” “是的,南边,两国交界处,或在大唐,或在南楚” 难道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了?若非如此,怎会劳烦他老人家亲自跑一趟?叶长衫未能在入门之日亲眼见到老师,心中多少有些遗憾。 文君臣似乎看出叶长衫的心思,解释道:“前些日子老师推算天有异象,遂夜夜观星,果不其然,‘异象’现于天落于南。老师说此次事关重大,定要亲自去一趟才成。” “还有此等不得了的大事?” “他老人家虽未与我等详细说此事,但提及过一次此事关乎中原安危。” “嘶......” 叶长衫倒吸一口凉气,不曾想到文师兄丝毫没有保留地将此事告诉自己,看来已是将自己视为同门。 “老师向来关爱我等师兄弟,今日寒门连收两徒,实乃寒门大日子,若非事关重大,怎会亲自南下?希望小师弟莫要介意。” 听闻文君臣如此解释,叶长衫心中已是舒畅不少,这时又听闻他说让自己莫要介意,此刻他甚至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二师兄竟察言观色如此顾及自己的感受,语重心长地为自己解释,心中大为感动,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你俩还有何疑问么?” “没...没了” “那就好,英平,你呢?”文君臣喊了喊他新收的徒儿,见没有回应,便转头看向英平。 英平站在一旁不说话,此刻他还在琢磨着拜师一事,哪有功夫听文君臣与叶长衫的对话? 唔……原来自己不是做先生的弟子,而是做文先生的弟子……这事儿,怎么感觉亏大了?从道理上讲,能拜文君臣为师这事儿其实也不亏,要是放在数个月前直接告诉他是拜文先生为师,他也能接受,毕竟他只是个‘关系户’嘛,况且文君臣真要昭告天下自己开始收徒,不说远的,就在长安太学院大门口一张罗,估计天下学子挤破头也会来争取这个机会,只是这心中落差却着实有些大……嗨!管他那么多呢,横竖也算是先生的徒孙了,怎么算都亏不到哪儿去!回头把这消息告诉义父和依依,只怕他二人也会替自己高兴吧。 想到这里,英平不禁满意地点点头,露出情不自禁的微笑。 叶长衫看着英平痴痴地傻笑,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英平依旧沉浸在权衡拜师一事的‘利弊’之中,被叶长衫扯了扯后便扭头看向他,顿时,叶长衫熟悉的脸庞映入眼中——这不看还好,一看英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住。 叶长衫见英平看到自己后表情忽然如此精彩,笑得比哭还更难看,甚至带着些......扭曲?仿佛见到鬼一样,不禁摸了摸自己脸上,生怕自己有何异常。 不对!不对啊!我喊文先生为‘老师’,长衫喊文先生为‘师兄’,那如此一来……长衫这小子不就……不就成了我......不过短短一日,辈分就拉开如此大的差距,这一来亏大了呀! 此时英平内心极其复杂,与自己精彩的表情遥相呼应,将‘相由心生’一词体现得淋漓尽致。 英平忽然抓住叶长衫的肩膀,无比严肃地说道:“长衫,那今后我俩该如何称呼?” “什么?什么怎么称呼?” 英平使了个眼神,努了努嘴,先示意叶长衫看看文君臣,再看看自己。 叶长衫反应过来,很平和地回答到:“哦,你说这个呀,今后你喊我师叔,我喊你贤弟不就好了?” “这...!”,英平一时语塞,他极力想进行辩驳,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似乎他说的是这么回事 “你觉得不妥?” 英平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嗯...那你便喊我兄长,我喊你师侄”,叶长衫也很认真的回答到。 恨呐!可恨呐!当了师叔忘了兄弟,英平此刻心中有股不甘,但有不知如何表达,只得将这哑巴亏咽下肚子,耷拉着肩膀,转头不理叶长衫。 文君臣见二人幼稚的对话,心中莞尔,道:“你俩今日且先下山收拾收拾,过两日我便让老三前去长安接你们。” “哦?好的,那便有劳二师兄、三师兄了。” 一听到‘老三’二字,英平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他是崇拜姬阳与的,这些日子他数次听闻这位寒门三师兄的威名——试问如此惊才艳艳之人,又有哪个热血少年不崇拜?今番听闻自己的老师提及,英平一下子又来了兴致,问道—— “老师,您说会让三师......三师叔来接我们?” “嗯!” “此话当真!?” 文君臣点了点头,但他见英平声音颤抖、情绪激动,便感到有些不解。 英平见文君臣点头,一时间有些不能自已,不停地拍着叶长衫的肩膀,口中却说不出话来,甚至有些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大口喝起来。 文君臣看英平激动得样子,更加疑惑了,问到:“你这是怎么了?” 叶长衫深知英平,自然知晓他对三师兄的敬仰之情,无奈地解释到:“他要见到偶像了,所以这么激动” 这么一说,文君臣就更加不解:“你们又不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激动作甚?” “啊?我们...我们何时见过?” “老三去雍城接你们的时候,没自我介绍?” 第四十三章 三十万两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四十三章三十万两永昌二十九年,最后一届寒试的结果出来了,两位少年的名字虽已早早地传遍长安且隐隐有向四周扩散之势,但当太学院将最终结果公布时,依旧引来一阵惊叹—— 首先是叶长衫,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压过姜长鸣等一干青年才俊,成为了门主的关门弟子。其次是英平,中原文首文君臣竟也开始纳徒——英平,成为寒门第三代弟子中的首徒!这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大街小巷、酒楼赌坊甚至烟花之地,皆在讨论这两位少年,一时间,风头无二。 秦敬卿正在酒楼里独饮,他心情大好,闻着杯中佳酿,忍不住多喝了两杯。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两位男子关于叶长衫与英平的对话—— “哎,你听说了叶长衫叶小公子么?” “听说了,这哪能没听过呢?” “这叶小公子有何过人之处?竟将姜公子比了下去。” “听闻啊,这叶小公子天资极高,未曾规规矩矩地读过书,就无师自通。初试中在‘数’科与姜公子平分秋色,高取‘甲优’,复试之时,在三十人人中脱颖而出,若非天资极高,怎能力压群雄?” “恩,你说得很有道理,只是不知此次复试考的是何内容。” “我家堂哥在姜府做事,听说这姜公子回来之后魂不守舍,那日我堂哥在老太爷房门口无意间听到姜公子说什么‘姬阳与’‘三师兄’‘心智已乱’‘杀得昏天黑地’,难不成此次复试......是寒门的那位三师兄亲自来考校诸生?” “也不是不可能......” 说罢,两人脸上的钦佩之色愈发浓烈。 “这次是寒门的‘关门之试’,叶小公子真的是幸运啊!” “叶小公子自然是那幸运儿,可这关门嘛…...我却不赞同” “哦?王兄有何高见?” “李兄你想,关门那是关了先生一人的门,但是却开了整个寒门的门呐!” 姓李的男子细细一琢磨,脸上露出赞同之色。 “照王兄的意思,这叶小公子虽是先生的关门弟子,但那个英平却是文先生的首徒,也是寒门第三代的首徒,此次寒试并非‘关门之试’......而是‘开门之试’?” “正是!” “所以啊……” 秦敬卿在一旁听得大为得意,后面的话也就没在听下去了。此刻,他心中正回味着这段时间来,自己独一无二的眼光以及英明决定。 叶长衫何许人也?英平何许人也?那都是和我秦敬卿称兄道弟的人啊!本想着英平是个人物,背靠着大树,没想到叶长衫更是了不得,竟直接通过寒试!哎呀,日后这两人只要有一个发达了,那自己不也……嘻嘻…… 秦敬卿得意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丢下酒钱离开酒楼,向着今日的目的地出发——金鼎坊。 …… 长安各大赌坊这次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万万没想到此次竟让那个姓叶的小子夺魁,还有那个英平,初试成绩刚出的时候,在这两人身上碰了一鼻子的灰,没想到各大赌坊最后竟因为他俩做了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压根就没开这俩人的注,其他所有的注照单全收,这等好事一辈子难碰一回呀! 但是,几家欢喜……一家愁! 看着其他赌坊此次大赚,余当家的真是有苦说不出,三十万两白银呐!三十万两!本以为那三百两黄金已是囊中之物,这到头来还要要赔三十万两,这要让东家知道了,还不得扒了余当家的皮? 余当家的脚下是手下从太学院门口抄回来的寒试公示,黑纸白字写得明明白白。拿到这张纸的那一刻,余当家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抠出来,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叫英平的小子真的被寒门录取了!他反反复复地将这张纸看了数遍,又递给账房先生再确认几次,可无论怎么看,都不能改变事实。 余当家的心里苦啊! 账房先生心中何其煎熬,那日若不是鬼迷心窍,那日若不是想快快打发了那小眼睛公子,怎会落到今日这等地步?看来这金鼎坊的账房先生是做不成了......不!恐怕这长安城内的赌坊也容不下自己了,这事儿闹得这么大,哪家赌坊还会要自己?被同行嘲笑事小,这赌坊的账房向来是个肥差,多少人眼红?自己苦心运作这么多年终于将这位置坐稳,金鼎坊日进斗金,钱如流水,他自然也摸得不少好处,可今日...... 思及此处,帐房先生后悔地将头埋在桌上,欲哭无泪。 “都怪你!要不是那日你鬼迷心窍,老子怎么会答应那贼眉鼠眼的小子!他奶奶的,都怪你!” 余当家劈头盖脸地骂着,一旁瘦小的账房先生委屈地缩在角落中。 “余当家的瞧您这话说的……最终拍板的还不是您……到头来反倒怪起我来……”账房先生小声嘟囔道。 “还敢狡辩!要不是你——唉!” 余当家欲言又止,他恨不得给帐房先生一脚,以泄心头之恨。 就在此时,那日那位丰满的侍女端着茶水走了进来,向着余当家的搔首弄姿摆弄一番,但却看得余当家心烦意乱。 “滚!给我滚!” 那侍女见余当家突然发火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把茶壶摔下来,只得识趣地赶忙走开。 “唉!” “唉!” 二人不约而同地叹息一声,随后两人抬头相视,对望一阵无语,最后又低下头去。 一阵微风吹过,将地上那张纸吹从余当家那儿吹到账房先生的脚下,几个黑黑的大字映入眼中,无比刺眼、无比扎心—— 英平年少聪慧、天资极佳,寒门文君臣惜其才智,收其为徒...... 看着这几字,帐房先生先是眉头一皱,眼睛一闭,可随后他像是发现什么一般,又迅速睁开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张纸—— 英平年少聪慧、天资极佳,寒门文君臣惜其才智,收其为徒...... 寒门文君臣惜其才智,收其为徒...... 文君臣……收其为徒...... 账房先生弯腰捡起这张纸,嘴中不停地念着这几个字,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袋,霎时间,这几个刺眼扎心的字竟变得可爱起来。 账房先生赶忙凑向余当家的,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些什么。 在听见账房先生的‘妙计’后,余当家的眉头渐渐舒展,肥厚的大嘴慢慢咧开,脸色也瞬间从苦瓜变成了甜瓜,最后如梦初醒一般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怎样?” 帐房先生得意洋洋地看着余当家。 “妙!妙啊!”余当家也一脸奸笑地看着账房先生称赞道。可随后,他又面露忧虑之色,问道:“不过……可他若不肯,咱该怎么办?” “不肯?也不看看咱金鼎坊是谁家开的,敢来咱这儿闹事?” ...... ...... 秦敬卿哼着小曲儿来到金鼎坊。坊内小厮认出是上次那位出手阔绰的公子,接财神一般的将他迎至屋内。来到屋内,秦敬卿发现余当家和账房先生正笑容满面地站在屋内,似乎正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当家的,别来无恙啊!” “呵呵,鄙人倒是别来无恙,可公子却大有不同啊!”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喜从何来?” “赢了银子,不能算喜么?难不成当家的还想赖账不成?”说罢,从怀里掏出两张白纸,正是那日来下注的凭证。 余掌柜盯着这两张白纸,眼睛眯成一条缝,道:“我金鼎坊是长安城最大的赌坊,向来言出必行,怎会赖账?” “好,那就请吧!” 秦敬卿不曾想到这金鼎坊竟如此爽快,不愧是诚信经营,不禁喜上心头。 只见账房先生从里屋取出一张银票,递于秦敬卿面前,客客气气地说道:“公子,钱都在这儿,您请过目。” 秦敬卿接过银票仔细一看,眉头不禁一皱,随后他面带不悦的看向余当家和账房先生。 “公子,有什么疑问么?”账房先生故意‘贴心’地问道。 疑问可大着了!当日本公子辛辛苦苦揣着三百两黄金到你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今日应可得到三十万两,怎么现在就变成一千两了? 秦敬卿抖着手中那千两银票,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账房先生微微一怔,随后‘不明所以’地解释道:“当日公子不是拿出十两银子下了叶长衫的注么?说好的一赔一百,诺,一千两,分文不少。” “这一千两是没错。” “那公子还有何疑问?” 秦敬卿见账房先生在那装傻充愣,气便不打一处来,呵道:“那三十万两呢!?” “什么三十万两?” “那三百两黄金的三十万两!” “哦,那三十万两啊,公子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我有什么误会?” “公子请看——” 说罢,账房先生将抄下的公榜递于秦敬卿面前,秦敬卿自然是看过此榜的,不耐烦地说道:“这榜有何问题?” “公子请看这一段……”账房先生将手指在纸上说道。 “英平年少聪慧、天资极佳,寒门文君臣惜其才智,收其为徒......” 秦敬卿一字一句的读了遍,生怕自己看错了,也生怕账房先生眼瞎,是以故意读的很大声。随后他问道:“这句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寒门的榜能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您手里的那张赌契。” “什么?赌契?” “呵呵,公子有所不知,本坊所开的注都是针对...额...说句大不敬的话,都是针对门主开的。” “你什么意思?” “这英平......是文先生的弟子,不是门主的弟子,所以......” “什么?你......!” 秦敬卿气血上涌,他总算是明白了,这金鼎坊在这钻他的空子呢。气急之下,他大声呵斥道:“文先生的弟子也是门主的弟子!这点有什么不妥?” “这话虽是这么说,可本坊却没开文先生收徒的注呀。” “这......”秦敬卿饶是伶牙俐齿,此刻却百口莫辩。看着余当家和账房先生小人得志的模样,秦敬卿胸膛急剧起伏,道:“好哇!你们...你们...你们给老子等着!” “怎么?公子还想撒泼不成?” 余掌柜见秦敬卿有些红了眼,便转身挥了挥手,随后身后两个彪形大汉走上前,插着手恶狠狠地盯着秦敬卿。 秦敬卿一见对面人多,气势瞬间就弱了下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秦敬卿重重一摔袖,欲起身离去。 余当家见他愤愤不平的离去,又得意的喊道:“鄙人在此提醒一下公子。” 秦敬卿听闻,转身看着他。 “公子输了钱心里着急我自然理解,可公子千万别做出什么不妥的事儿来……”余当家不屑地看着秦敬卿缓缓说道。随后,他提高声调,将声音拉长,生怕秦敬卿听不清那般,道—— “这金鼎坊,是姜家的赌场,望公子……三!思!” 秦敬卿心里咯噔一下,姜家的赌场?那这事儿可不好办了啊!姜家势力何其之大,官道民道道道通天,此次又碰上叶长衫夺了姜公子的魁首之位,恐怕这钱......真要打水漂了! 第四十四章 关于子夜之难的传说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四十四章关于子夜之难的传说北魏,大梁,魏宫。 玉榻之上传来一阵女子呻吟,起初犹如开水初沸,淤泥而又轻缓。 随后,呻吟之声似乎不再柔弱,逐渐强烈起来,犹如干柴烈火一般。女子重重地喘息着,汗渍已浸湿了床单,她双手紧紧地抓住床单,曲项向着宫殿的顶,顶上色彩斑斓的壁画仿佛一时间生动起来,而后又渐渐模糊...... 最后,呻吟声不再轻缓,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种咆哮,透露出满满的渴求与霸道,随着一阵难以自抑的颤动,仿佛火凤直入云霄一般,玉榻上传来一阵深长而又无力的呼气之声。 门外,一名女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对寝宫内传出的一切声音都置若罔闻,直到听闻到那熟悉的呼气之声,方才示意站在两旁的宫女禀报。 宫女小心谨慎地低着头,碎步走至玉榻之前,小声地说了几句。 那女子瘫坐在床上,听闻宫女所说,无力地点了点头,随后拍了拍床沿。只见一名长相俊俏的男子从被窝中爬出,撒娇一般地抱住那女子的手,那女子见他如此娇态不禁一笑,宠溺般的拿食指点了点男子的鼻头,说道:“乖,你先下去吧,本相要办正事了。” 男子天生媚相,样貌无比精致,看着竟比普通女子还柔弱几分,一双大眼睛本该炯炯有神,此时却如藕丝一般迷恋不绝。他嗔怪般地看着女子,但身子却识趣地从床上坐起,不急不慢地将衣服穿好,临走时讨好一般的在女子的香肩上亲亲一吻,随后又深深弯腰一躬,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见男子离去,女相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冷冷地说道:“进来吧。” 而后,女相从旁边拿起一丝绸袍子将身子裹了起来。 不知是这些年疲于理政,还是岁月无情,不论她如何保养,终究敌不过年岁在身上留下痕迹。这些日子他时常感到疲乏,眼角也逐渐出现些许纹理,原本尚算细腻的皮肤也不如原来紧致,更让她感到无奈的是,宫女在为她梳头发的时候,竟多了许多白发。 女相心里一叹——终究是马上半百年岁了,岁月不饶人啊! 原本,女相自视身体异于常人,年轻之时在那场‘东宫事变’时,两日两夜不曾休息,依旧精神满满,最终靠着过人的决绝与超人的手段,将那次宫变平息下来。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里,她当真十年一日,废寝忘食地辅佐魏国皇帝,累了便睡一觉,饿了便吃一顿,总是感觉不到‘劳累’,仿佛有着无限的动力、无穷的能量。而近日不知怎么的,她时常感到困倦,起夜的次数也明显增多。 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女相疑惑道。 “禀报卫相!大唐那边的消息传来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打断了女相思绪,女相立马回过神,将方才那些烦扰不堪的杂念抛之脑后——与这些比起来,那些都不算事,或许说,面对这些,她根本就没时间去顾及那些。 “说吧。”女相淡淡地说道。 “回卫相,此次寒试的结果寒门已公布天下,此次寒门共收两徒,一名是英平,另一名叫叶长衫。” 女相冷笑一声,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道:“那贱种终究还是入了寒门。” “是,只不过……” “不过什么? “启禀卫相,英平拜的却不是门主,而是文君臣。” 女相眉毛一挑,露出一丝异色,道:“哦?寒门老二开始收徒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女官不再做声,静静地等待着女相的问话。 女相一时间也琢磨不透门主想法,一阵沉默之后,她露出一丝疲惫之色,便不再继续思考这个问题,问道:“那个姓叶什么情况?” “那个叶长衫并无来头,不过是一普通猎户家的孩子,只是身世有些......” “身世有些什么。” “那叶长衫的父母一个月前死在草堂手下,就是草堂刺杀那私生子那次。” 听闻此话,女相原本慵懒的身子忽然间直了起来,眼神也变得犀利,她从床上起身,踱步走到窗前,脑海中不断地思索着什么,自言自语地说道:“陈老八收了那个孤儿为徒?他这是为何!?” 宫殿内陷入沉寂,宫女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 “哼——!” 良久之后,女相忽然重重地冷哼一句。随后,她转过身,目若寒霜冷冷地说道—— “这个老花农,别以为本相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派出那两个废物去大唐之时就注定杀不死那私生子,他压根就不想掺和此事!” 女相显得有些愤怒,但随后,她又冷笑一声,道:“呵!只可惜呀,千算万算,他一定没想到那孤儿怎么就入了寒门?这时候他想全身而退,怕是难了。” 女相向来自信,可以说算无遗策,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当初与她共进退的老花农会在此事上选择退缩,看来人老了真的会越来越稳、越来越与世无争。 想到这里,女相忽然露出玩味的笑容,似乎在嘲笑草堂那位的失算,又似乎在嘲笑草堂那位的‘怂’,可笑着笑着,她好像想到什么一样,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口中念念有词道—— “不会是......又要出一个‘疯子’吧?” 女官听到‘疯子’二字,还未及思考,身子本能地打了个寒颤。 想到那个‘疯子’,女相的回忆仿佛被什么一股红色的血腥唤醒,引她回到那个可怕的夜晚、那个如修罗场一般的夜晚。 ‘子夜之难’——犹如一个骇人听闻的诅咒一般,深深地刻在每一个魏宫中人的心头,这么多年过去了,所有人都不愿再提及那个红色的夜晚。 那夜,一个‘疯子’如罗刹一般,直捣魏宫,当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管是禁军侍卫还是宫女太监,但凡有挡在他前面的,都死于他剑下。那‘疯子’所经过的地方尸横满地,残肢断腿随处可见,整个皇宫如人间炼狱一般。 何谓‘视人命如草芥’?想来不过如此吧...... 那是女相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到‘恐惧’。那一夜,发自内心的恐惧伴随着夜的黑暗与空气中的血腥味支配着她,就连数日之前‘东宫事变’都不曾如此害怕。 那夜,她与老魏王躲在宫里暗室之中,深怕那个‘疯子’杀到他们的藏身之处,一种命不由己的感觉充斥心头...... ‘疯子’无差别地肆意屠杀着宫中的一切生灵,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像是一个人、又像是一个物品,仿佛有种不找到便不罢休的态势,从东边找到西边,从又南边找到北边,而留下的尸体也从东边连到西边,南边连到北边。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疯子一怒,血染魏宫。 那个‘疯子’就这么一直砍啊、刺啊,仿佛不知疲倦,身体中的‘天地之息’无穷无尽一般,手中那把神兵也永远不会卷一样...... ...... “下去吧,本相乏了” 女相闭起眼睛,思绪回到现在,竟发现背后微微冒出些许冷汗。她深舒一口气,不再回忆那可怖的夜晚,挥了挥手,喊道:“沐浴。” 说罢,便走向内宫,欲将身上汗液与心中惧怕一洗而净。 【祝各位考生考出佳绩,金榜题名~】 第四十五章 树欲静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四十五章树欲静草堂内,折鹤兰依旧在摆弄着他的花花草草,他这辈子不曾成家生子,这些花草便是他的‘儿女’—— 或许有些时候,这些花草比人来得更实在,陪伴得也更加长久。 草堂大弟子剑叶石正站在一旁看着老人在花草丛中挥洒着汗水,他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花剪、铲子,只要折鹤兰一伸手,他就心知肚明要将何种工具递上前去。 剑叶石是闻名中原的剑客,也是北魏修行者中的佼佼者,未满三十便迈入天玑境。在草堂其余弟子以及外人眼中,他是个不苟言笑、杀伐果断之人,而在身材瘦弱的老花农面前,他却表现得格外恭顺。 见师父已完成了修剪开始浇水,剑叶石这才凑上去小声说道:“师父,寒试的结果公布天下了。” “哦?那小子被纳入寒门了么。” “正是,不过他却是文君臣的弟子。” 折鹤兰停下了手中浇水的瓢,回过头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最为信任的弟子。 “真的?” “千真万确。”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折鹤兰又转过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思索一阵,随后又弯腰从桶里舀了一瓢水,道:“那此次先生收徒了么?” “收了。” “何人?” “是......是那个孤儿。” “哪个孤儿?” “就是......盼贤村的那个孤儿。” 听到这句折鹤兰忽然挺直身子,将手中瓢丢在水桶中。水瓢落入桶内溅起些许水花,瞬间将折鹤兰的衣衫打湿,可折鹤兰却顾不得这些,只是将双手在裤腿上随意擦拭了几下,一时间泥土、清水将原本就灰蒙蒙的裤子弄得更脏了。 老花农从花丛中走了出来坐在厅中椅子上,剑叶石恭敬地将温热毛巾递上前去。对于先生的这个决定,老花农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思来想去却总也想不明白。 “先生这是何意?” 折鹤兰自言自语一般地问道,一旁的剑叶石听后微微一怔,随后回答道—— “徒儿不知。” 这些年,折鹤兰一直置身于世事之外,过着闲散的半仙生活,乐此不疲。他虽是世间少见的天枢境强者,但见惯世道艰险、人心险恶的他,近些年似乎更愿意纵情花草丛中——泥土中的污物虽会脏人的手,但永远都比人心中的污垢更加‘纯净’,就算前些日子女相前来找他,他也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糊了过去,只是万万没想到,寒门忽然来了这么一出,着实令他始料未及。 难道……又要出一个‘疯子’?亦或是,先生想用这种方式来警告宫里的那个女人? 折鹤兰与女相的分析不谋而合,两位站在魏国最顶端的人物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人。 想到那个‘疯子’,折鹤兰不自觉地将手伸进衣服胸口,他粗糙的老手摩挲在胸口那一寸长短的疤痕上。疤痕早已与皮肤融为一体,甚至已经光滑无比,但那夜巨剑刺入胸膛时那股剧痛却让他终身难忘。 可怕啊……那一剑的威力当真可怕!若是那一剑再向前哪怕一寸,只怕自己早已粉身碎骨了吧…… 折鹤兰深吸一口气,似乎在为当年的事感到一丝后怕。随后,他缓缓说道:“叶石呐,你可知为师的这道疤痕是如何来?” 剑叶石怔了怔,随后诚实地回答:“徒儿不知。” 师父胸前的这道伤疤草堂人尽皆知,夏日炎炎,折鹤兰时常赤膊上身行走在花草丛中,只是师父一直不曾向人提起这疤痕的由来。 “这道疤痕,就是‘那一夜’所留……”折鹤兰叹了口气,时至今日,他仍在努力摆脱起‘那一夜’的恐怖回忆。 剑叶石第一次听自己的师父亲口提起子夜之难,虽知道那夜师父是亲眼见证过那场屠戮,但师父总是对此事绝口不提,是以身为弟子的他也从不过问。 折鹤兰摸着胸口伤疤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和韩单接到宫里紧急传讯,说那个‘疯子’已经无人能挡,我二人便立马赶到宫内。那时候宫廷里到处皆是尸体,被砍下的头颅和断肢满地都是,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令人作呕。苟活下来的人要不身受重伤、要不已经被吓得瘫在地上,当我俩找到他时,那人眼神已经麻木,就算是上古杀神也不会如此冷漠,他浑身是血、双眼通红布满血丝,真的与地狱里的罗刹并无两样。” 剑叶石虽听闻过当时宫内惨状,但听师父亲口叙述那日情景,他依旧受到不小的冲击。 “虽然那时我与韩单都已是天玑境,但面对那个‘疯子’还是有些犯怵,因为他那时候已经不要命了,那股恨意、那股戾气好像要把整个魏宫烧毁一样……” 折鹤兰顿了顿,仿佛那夜的恐惧重新降临。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如此怨恨这个世界……我俩见事态紧急没办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去,但那人的疯癫程度远远超过了我俩当时的估算......世人皆以为那夜是韩单与我共同控制住的他,实则不然。” “那......那是谁将他控制住的?” 听到这句剑叶石站不住了,他惊讶地抬起头望向自己的师父,同为天玑强者,难道那个‘疯子’就这么强么? “是先生。”折鹤兰幽幽地说道。而后,他丝毫不理会爱徒惊讶的目光,继续说道:“我俩与他激战数十个回合,被逼得节节后退,只是勉勉强强能招架住那如疯如魔的气势。那人剑法本就犀利无比,他来到魏宫别无他求,只欲与整座宫殿同归于尽,此刻又战意甚浓、杀气满满,是以所向披靡,我俩如何招架得住?” ...... “我俩见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也只得不顾性命,全力搏杀,才慢慢将形势扭转,那人也渐渐落于下风,眼见着我俩就要控制住这他,但那人做的是‘困兽之斗’,又怎会束手就擒?” ...... “韩单对我使了一眼神,我心领神会,卖了一破绽给他,但他似乎早已看穿一切,他深知若攻向我,背部便全部暴露给了韩单。” ...... “可他很轻易地就做出了选择,依然执剑向我刺来,不管不顾身后韩单向他砍出的致命一刀。他好像不愿放弃任何一个‘屠戮’的机会,即使这一剑会让他命丧黄泉。” ...... “我原本以为,故意卖他破绽引他刺向我,我便能做好十足的准备躲过这一剑……但,我还是想的太简单了,那一剑几乎踏入‘天枢境’!他将有生以来所有的修为都汇聚在那一剑上,将浑身上下所有的怒火、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愤恨都集中在那一剑上,那股凛冽的剑意、那股霸道的剑势,至死难忘......当他刺向我时,我便知道这一剑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 折鹤兰回忆起那一刻,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剑叶石瞪大双眼,听着师父的诉说,他甚至连气都不敢喘。 折鹤兰从桌上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浓茶,定了定心神,继续说道—— “那一刻我脑子一片空白,今生往事犹如皮影戏一般忽然出现在眼前,历历在目。我本以为这一剑下来必死无疑,可这时候先生出现了......他从天而降,犹如天神一般。他左手挥袖挡开韩单那一刀,如暖阳融冰,就那么轻轻一挡,韩单的刀锋便了无踪迹。随后,他右手轻轻一拨,将那‘疯子’的剑意褪去九成......” 剑叶石微微皱眉,心道:褪去九成?那就是说,还有一成?难道这一成剑意的威力就如此之大?那个‘疯子’他到底…… 折鹤兰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剑叶石的猜想,只听他说道—— “可那股剑意终究太强大,纵使先生出手依旧没有完全化去,那剑留着最后一成剑意刺入我的胸膛......呵,幸得老天开眼,若这剑再往胸膛深处多走一丝一毫,我怕便要当场殒命。” 剑叶石被这番话震惊地无言以对,就这么痴痴地看着自己的老师,脑海中不停地想象着那日的画面。在他心中,老师是当今天下仅次于先生的存在,就连芸月阁的那个疯女人他也不放在眼里。而今日从老师口中得知那夜发生的一切后,那个‘疯子’给他带来的冲击可谓是颠覆性的——同为天玑境,为何‘疯子’那一剑却如此之强?强到老师差点命丧当夜? 剑叶石嗜剑如命,是个不折不扣的剑痴,他反复幻象着那一夜的场景,直到最后他脑海中甚至出现一个荒唐的想法——那一剑要是刺向我,我能躲过去么?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草堂,将屋内的花花草草吹得簌簌作响。 “树欲静而风不止呐!” 折鹤兰望向着心爱的花草,自言自语说道。 …… …… 后韩,新郑,芸月阁凤天临。 清扬悦耳的乐曲声中,几名柔若无骨的舞姬正在翩翩起舞,美妆白袍、长袖偏偏、婀娜多姿,这些少男少女舞姿优雅、轻盈优美,如绽放的花苞,美不可言。 玉桌旁,芸月阁阁主与文和公子正欣赏着这曼妙的舞曲,时不时举杯相碰,谈说有笑,好不惬意。 “文和公子,听闻寒试已结束。” “回阁主,正是。” “此番寒试,结果如何呀?” “北边传来消息,此次寒试寒门共收两位弟子。” “哦?说来听听。” “那私生子入得寒门,被文君臣收为弟子。” 阁主听闻后,只是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对文和公子的回应还是对屋内舞者的赞赏。 “先生此次收的那名弟子,正是雍城的那位孤儿。” 阁主听后,转过头看着文和公子,眼神中透着不解。 文和公子见状,解释道:“就是草堂误杀他父母的那位” 阁主美目微微抬起,努力回忆了一下,而后她微微一笑,像是终于想起这茬事儿。最后,她便不再询问,继续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舞曲。 文和公子也不多话,静静地坐在一旁。 忽然,阁主冷不丁地问道:“先生往南边儿去了?” 文和公子怔住了,不知阁主忽然提到此事是何意思,只得点点头。 “先生南下…...可是为了那块玄铁?”阁主继续追问。 文和公子思索一阵,回答到:“十有八九。” “文和公子足智多谋,有办法先先生一步拿到那块玄铁么?” 文和公子无奈一笑,道:“若是三先生或是其他人出马,本公子倒有几分把握,可......” “哼!先生好算计!撇下最后一次寒试不管,亲自去南边。”阁主冷笑道。 文和公子立马起身抱拳,道:“在下不才,让阁主失望了。” 阁主摆了摆手,示意其不必自责。 “即使是本阁亲自去也奈何不了先生,公子不必自责。既然先生亲身南下,那各方牛鬼蛇神倒也可以死心了。” 此话一出,阁主反倒觉得一身轻松,索性放下这事儿不再理会。 文和公子内心长舒一口气,而后如履薄冰一般地轻轻坐回位置上,继续欣赏起舞曲。 第四十六章 凰求凤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四十六章凰求凤长安城,姜府。 姜长鸣满脸悔意地跪在祠堂里,姜老太公正坐在侧边神情严肃,似乎对这个向来疼爱的孙子十分不满。也不知跪了多久,姜老太公忽然发话—— “你可知错!?” “孙儿知错了” “你错在哪!?” “孙儿不该被困于梦境,输于姬阳与!” “废物!” 姜老太公忽然震怒,一改往日的随和慈祥,看着这个原本令他十分骄傲的孙子,眼神中尽是怒意。 就在此时,牙牙忽然出现在祠堂中,看着跪在地上的姜长鸣说道:“哥哥你起来吧,别跪了!” “牙牙乖,你先出去,哥哥该罚……” “爷爷,别再责罚哥哥了,求求您了——” “哼——” “爷爷——!” 姜牙牙心疼兄长,此刻竟然跪向姜老太公,一时间让姜长鸣好不心疼。 “起来吧,牙牙。” “哥哥不起来我也不起来!” 姜老太公似乎心疼孙女,他用力地撑着拐杖从座位上起身,慢慢走到牙牙面前,怜惜地将她扶起。而后,他又对着姜长鸣说:“你也起来吧。” 姜长鸣不敢违拗爷爷的意思,乖乖地站了起来。姜长鸣连忙走上前去想扶着老太公,可姜太公却一把将他推开,姜长鸣好不尴尬的站在那里,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一般。 姜老太公在牙牙的搀扶下,慢步地走向祠堂大门。 此刻老太公的步伐异常缓慢异常蹒跚,好像这一刻苍老许多。 姜长鸣望着爷爷离去的背影,心中羞愧交加。他看着爷爷走到大门,艰难地抬起左脚正要跨过门槛时,忽然一个踉跄,被门槛绊倒,眼见着就要摔了下去,姜长鸣见状大惊,一个健步欲飞上前去扶住爷爷,可这次他无论如何也跑不快,甚至脚都离不开地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爷爷摔倒下去。姜长鸣绝望地大喊一声—— “爷爷——!” 一声大喊后,姜长鸣惊坐在床上,心脏跳动得无比剧烈。他大口地喘着粗气,随后摸了自己的颈部,发现衣襟早已被冷汗浸湿。 姜长鸣深吸一口气,而后又长舒一口气,他努力地调整好呼吸,心跳也慢慢平静下来,最后,他缓缓闭上双眼,心道—— 原来方才......是一场梦啊。 好在方才......只是一场梦。 ...... 次日早上,姜长鸣混混沌沌地醒了过来。由于昨日整夜做梦的缘故,他一宿都未睡踏实,是以看上去精神有些恍惚。 姜长鸣走向厅中,只听两位女子正在那里说话,好像说话的内容......还提到了自己的? 不等姜长鸣弄明白什么情况,便听见一女子的声音传入耳中—— “牙牙,这是我前些日子爹爹给我从吐蕃那儿带回的和田镯子,我见它好看,便带来送于你。” “呀,好漂亮的镯子!”牙牙惊讶的声音从厅中传来,显然是被此等上品给惊住。 厅堂内,牙牙瞪着乌溜溜的大眼仔细地看着女子掌中玉宝。只见这镯子色泽亮丽,温润如霞,定然不是凡品,心中自然喜欢。但她刚要伸出手去想摸一摸这洁白无瑕的镯子时,又将手收回,说道:“这么漂亮的镯子,肯定很珍贵吧,姐姐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嗨,你这是哪里话,你跟姐姐客气什么?” “姐姐是中原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儿,美玉配美人,这么美的玉还是在姐姐手上更合适些……” 牙牙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头上的羊角辫也跟着不停甩动。 “你这小嘴儿真甜!”那女子显然对牙牙的童言感到十分欣喜。她笑着说道:“你天生丽质,谁看不出来再过几年咱们牙牙也是个人见人爱的大美人儿?到时候肯定比姐姐还漂亮!” 说罢,那女子便主动那过牙牙白白嫩嫩的小胳膊,欲将镯子给她带上。 牙牙虽也是金银珠宝见过无数,但奈何这个镯子确实太漂亮太难见,一时间有些心动,手便由着那女子拉扯过去。 那女子见牙牙没有抗拒,心中便是一喜,于是便开口问道:“牙牙,你哥哥这些日子情绪还好吧?那日听闻......听闻那日之后,他就……姐姐我是一直担心你哥哥情绪不佳,所以今日......” “有劳崔姐姐记挂,哥哥近日确实有些心事,他——” 听到这句,姜长鸣再也藏不住了,他健步走入大厅,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咳嗽了一下。 厅内两位女子都被惊了一小跳,竟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受贿’被哥哥抓了个正着,牙牙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该说什么。一旁的崔青蓝忽然见心上人出现,更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说什么。姜长鸣对男女之事向来木讷,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三人就这么杵在那儿,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牙牙灵光,找了个话题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哥哥,崔姐姐约我出去玩儿呢,我看你这几日闷闷不乐,也同我们一起出去吧!” “对……对……姜公子,要不、要不你也同我们一起出去吧,游游山看看水……” 崔青蓝的声音越来越小,脸颊处忽的多了两朵红云。 听见两名女子一唱一和,姜长鸣不禁抬头望向二人。崔青蓝今日粉妆淡施,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扮,她本就是清丽无双、美不可言,此刻那种天生自然的小女儿姿态展现出来,好一副楚楚可怜的可人模样。 心神定如姜长鸣,也不禁看得有些微微出神。 感受到姜长鸣的目光,崔青蓝羞意更甚。这种男子痴呆着看自己的目光她已见过无数,但此次却不一样——自己朝思暮想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呆呆地看着自己,她心里一种莫名的感觉瞬间流过心间,仿佛柔软的心头被什么更加柔软的东西不停地在骚动着,喉咙口处甚至有些干渴,脸上两朵红云更加鲜艳,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这时目光竟不敢与姜长鸣对视,低下头看往别处,眼光水波粼粼,好不娇羞。 “哥哥?你觉得如何?” 牙牙看姜长鸣呆立在那,便很不合时宜地喊了一句,打断了姜长鸣的思绪。 “啊?什么?”姜长鸣忽然意识到自己心神不定,不禁有些懊恼。他连忙将目光移开,说道:“你那镯子是哪来的?” 见哥哥注意到了这镯子,牙牙赶忙将手藏于身后,支支吾吾到:“这、这镯子、这镯子是崔姐姐带来的,我见着好看,便求着让我带带......”。 “那你带够了没?带够了就还于人家,平日里爷爷怎么教你的?不能夺人所爱。”姜长鸣忽然老气横秋地教育起牙牙。 “哦……” 牙牙自知理亏,有些不舍地将镯子摘下。 崔青蓝急了,连忙解释道:“不打紧、不打紧!牙牙妹妹要是喜欢就送于她吧,我也是与她投缘嘛。” “崔姑娘如此厚爱在,在下心领了!但姜家家风甚严,无功不受禄,若是牙牙喜欢我自会让人去寻这镯子,还望崔姑娘海涵。” “可......” 崔青蓝还欲解释,感觉到手腕上一阵牵扯,只见牙牙暗暗地拉住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见那镯子归于崔青蓝手中,姜长鸣微微一揖,便转身欲离开大厅。 牙牙见状,在身后一喊:“哥哥,出游的事儿......” 姜长鸣停下脚步,他忽然转过身,先是看着牙牙。 牙牙被姜长鸣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心里的这点小九九哥哥怎会不知,便有些无耻地笑了起来。 姜长鸣看着妹妹脸皮如此之厚,顿时倍感无奈。他撇下妹妹,又转头看向崔青蓝。 见姜长鸣看着自己,崔青蓝有些无所适从,不过她很明显能感受出,此次姜长鸣眼中似乎没有刚才那种......那种痴迷与沉醉,他地眼神十分纯净、十分平静,仿佛在审视自己一般,像是在对自己做出一个正式的交代。 良久之后,姜长鸣吸了口气准备张口回应。 崔青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等待着眼前这名男子的回应。 这一刻很短暂…… 这一刻,又仿佛很漫长…… “下次吧。” 姜长鸣淡淡地丢下三个字,而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只留下崔青蓝傻傻地站在厅内。 就在姜长鸣的身影消失在大厅的那一刹那,崔青蓝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脸颊,好不可怜。 看着‘冷血无情’的哥哥,又看着一旁楚楚可怜的崔青蓝,牙牙像小大人般内心长叹口气——唉!这哥哥也真是的,崔姐姐这万里挑一的大美人儿,不管是样貌还是家境都与你门当户对,就连一身修为也胜过许多男子。二人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怎么、怎么就……唉!看来书里戏里说的那些美好的男女故事也不全是理所当然的。 牙牙努着小嘴摇着头,随后,她忽然嘻嘻一笑,又想到—— 将来啊,我肯定要找个比哥哥还更好看、还更强的男子!唔……只是这世间能和哥哥这般优秀的,恐怕没有几个吧?不对,是肯定不存在!嗯……那就和哥哥差不多,或者比哥哥差那么一丢丢的就行了!哼!他要是敢像哥哥对崔姐姐这样对我,看本姑娘不……不……不捏死他! 【今日高考第二天,各位考生冲鸭!让文曲星文君臣保佑各位金榜题名~~~】 第四十七章 淡泊明志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四十七章淡泊明志老太公屋内,一名管事打扮的男子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姜老太公正在疾笔挥毫,‘淡泊明志’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呈现于洁白的宣纸之上。 男子已经将所请示的事情汇报完毕,此刻正在耐心等待着答复。他深知老太公练字时不喜他人打扰,所以只能耐心站在一旁。 人生七十古来稀,活到这个岁数姜老太公早已看淡一切,日常生活中只有两个爱好,那便是练字和钓鱼,若非得再加一个,那就是‘品鱼’。 当这四个大字一气呵成之时,他上下来回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这幅字似乎是数月来最满意的一幅,姜老太公越看越欣喜,不禁喜上眉梢。 “老太爷您的书法造诣可真是日渐深厚呀,可谓是出神入化啊!” 男子察言观色,看出老太爷心情大好,似乎未曾将汇报之事放于心上,便暗自松了一口气,也不忘趁机拍拍老太爷的马屁。 姜老太公方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转头看向那位男子。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到他人的赞美,心情总是好的。 “呵呵呵呵,随笔之作、随笔之作……” “老太公随笔之作都如此了得,我等望尘莫及呀!” “呵呵,过奖了,过奖了......” 姜老太公将毛笔放在一旁,此时才想起管家是向自己汇报正事儿来的,便问道:“方才你说什么?” 好家伙!原来老太公根本就没听见自己说什么。没办法,管家只得硬着头皮再将此事汇报一遍。 “回老太爷的话,寒试开始前有人拿着三百两黄金来金鼎坊下注,说要用三百两金子赌三十万两银子,金鼎坊的当家一时间财迷心窍就允了,现在那人拿着赌契来要银子,被金鼎坊寻了个理由赶了出去。” 老太公微微皱眉,很显然有些不悦,心道这老大是怎么管这家产的?区区三百两黄金这事儿也要向自己汇报? 只见姜老太公眼睛依然没有离开四个大字,并毫不在乎地说道:“怎么?区区一个赌鬼也要和我说?” 管家无奈,只得继续解释道:“额…...来下注的人不认识。不过…...不过他下的注却是......却是那个叫英平的小公子。” 姜老太公仿佛听到什么重要的信息一般突然直起腰来,他一脸严肃地盯着男子,平日里随和慈祥的目光这一刻无比的锐利,好似能看透世间的一切。 姜老太公沉声问道:“那来下注的人,有没有调查一下?” “那来下注的年轻男子当日赌坊是派了人去跟他,只不过那男子机警无比,似乎怕人跟着一般,在南城绕了好几圈,最后进了一家青楼,跟去的人在那儿就跟丢了,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快说!” “可是赌坊有人认出这男子,说是......说是在复试前收集信息之时,在英小公子的客栈里见过、见过此人,还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确定?” “千真万确,此事小的已经确认多次。” 片刻沉默之后,姜老太公又将目光移到自己的字上,说道:“找到那下注的男子,将三十万两折成银票送过去,听到没?” “谨遵老太爷吩咐,小的这就办。” “回来!” 男子正欲转身,听到老太爷吩咐,立马将身子定住。 “将那人拿来的三百两黄金原数奉还,嗯…...此事让老大亲自去办,听到没?” “啊?让大老爷他、他亲自去?”管家对老太爷说的话感到难以置信,可这种事他怎敢有疑议?他顿时感到自己失言,连忙说道:“是!是!” 说罢,管家便急忙退了出去。 见男子退下,姜老太公再次看向桌上的字,脑海中却还在思考方才的那件事儿。 良久之后,老太公忽然自嘲一般地“切”一声,带着无尽的嫌弃自言自语地说道:“这老大怎么搞的,这种事儿都处理不好,这家到底是他当还是我当?” 说罢,老太公又满心欢喜地欣赏起自己的大作。 ...... “咚——咚——咚——” 屋门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声音大小与快慢恰到好处,生怕扰了屋内的安宁一般。 姜老太公太过沉醉,压根就没听到这敲门声,而是一边捋着自己的胡须一边笑着观赏着自己的作品。 嘿!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对这幅字如此满意?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再一次响起,老太公这才听到有人敲门。他抬起头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丫鬟这才走上前去将大门打开,只见姜长鸣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外。丫鬟见是大公子,微微一福,便转头想告知老太公。 姜长鸣见状一把拉住了丫鬟,示意其不要出声。随后,他小声问道:“爷爷在里面干什么?” “回大少爷,老太公正在里边儿练字呢。”丫鬟小声回答道。 姜长鸣点了点头便示意其退下。 丫鬟小声应了一句,便小心地退下。 姜长鸣轻声慢步地走到屋内,只见爷爷正站在桌边,弯着腰细细品味自己的‘大作’。 看着爷爷如此模样,姜长鸣不禁感到一阵好笑,爷爷不管对谁都显得很谦虚,唯独在书法这一方面,那叫一个自恋。虽说爷爷的书法写得极好的,但水平与王尚书、文先生这些名家相比还是有些距离的。可偏偏老人家最喜欢‘鼓吹’自己的‘大作’,时常拉着自己或者父亲过来详细地斟酌一番,弄得姜长鸣感到无可奈何。可‘百孝顺为首’,每次陪着爷爷品鉴他的作品时,姜长鸣总是一个劲地点头,至于爷爷的作品好在哪,他也是不知所以。 “爷爷?” 姜长鸣小声地叫了一句,他自小被老太公一手带大,小时候每日起床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去爷爷屋子里玩,久而久之成了一种习惯,是以分房后每日早上都会来老太公屋子里请安。 姜老太公还在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副字,并未听到姜长鸣喊他。 姜长鸣见状,无奈地拍了拍爷爷的肩膀,姜老太公沉醉于字中的思绪忽然被打断,不禁有些微怒,直起腰转过头一看,只见姜长鸣正乖巧地站在自己身后。老爷子顿时转怒为喜,笑着拉着姜长鸣的手,说道—— “乖孙呐,你来的正好。来!看看爷爷写得这几个字怎样?” 眼见又到了熟悉的环节,姜长鸣条件反射一般地点了点头,一个‘好’字几乎没有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 “好字!” “呵呵,那你看这字好在哪儿?” “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还有呢?” 姜长鸣又看了看这几个字,摇了摇头。 “呵呵,你呀,只观其表、不知其意——” “愿听爷爷教诲。” “我这把老骨头活到这个岁数都还在悟这几个字,你呀,呵呵……更要好好地悟一悟!” 姜老太公破天荒的离开了桌子、离开了自己写的字。往日必定要对着纸上的一笔一划一勾一折细细讲解,而今日他却一反常态,起身走到椅子旁坐了下来。 “你可知这四个字的出处?” 面对爷爷的提问,姜长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这是武乡侯写给其子的《诫子书》。” 姜老太公点了点头表示肯定,说道:“能者,其志皆高远,何以为高远?武道之高乎?家财之富乎?不然。道不可只于道,财不可只于财,唯有其利于众生,方可谓之‘高远’。先生之于中原万民,可谓志存高远,今上之于大唐,可谓志存高远。利于十民,其志高‘一寸’,利于百民,其志高‘一尺’,利于千民,其志高‘一丈’,若利于万民,其志高不可攀也。” 姜长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既然明白了何谓‘高远’,那何以至‘高远’?就是‘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呐!正是因为你不问世事、一心求道,方显汝之心志,也正是因为你心无旁骛,看淡虚浮,潜心修炼,方有今日之修为。” 姜老太公或许是很久没有这么语重心长地说这么多话了,他顿了顿,从茶几上拿起茶盏喝了抿了一口茶水,看着姜长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莫让那些‘杂念’坏了这份‘淡泊’,也莫让那些‘喧嚣’扰了这份‘宁静’呐!” 姜长鸣渐渐品出爷爷话里的意思。他低着头,静静地看向桌子上的那四个大字,久久默不出声,几日来抑郁的心情似乎舒畅些许...... 就在姜长鸣默默地体会着爷爷的教诲时,忽然,老太公冷不丁地来了句—— “听说崔侍郎家的丫头来咱家了?” 姜长鸣正看着字愣神,忽然听到爷爷来了这么一句,表情瞬间精彩起来,有些结巴地说道:“她、她……我、我…...不是......是牙牙......”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看着姜长鸣语无伦次的样子,姜老太公顿感无奈,自己这孙儿在什么方面都无可挑剔,唯独在男女之事上让自己担心不已。如今孙儿年岁已过二十,但在这方面真就和懵懂少年一样,可谓一窍不通。 听到爷爷嗔怪似的数落自己,姜长鸣尴尬地站在一旁。 “隔壁张家的那毛小子,十三岁就会偷偷去逛青楼了,再看看吴家那二世祖,十五岁就搞大人家姑娘的肚子,你怎么就......” 姜老太公向来斯文儒雅,今日未有下人在身边,加之眼见自己这孙儿年纪大了却丝毫不考虑男女婚娶之事,一时有些急,便也顾不得那么多。 姜长鸣虽在外人面前高冷少言,但却真真正正是个雏儿,此时一听爷爷提起‘青楼’,霎时间白嫩的脸上竟有些红,好在崔大小姐不在此处,这羞态要是让崔大小姐看见,那只怕会当场以身相许。 姜老太公看见宝贝孙儿这番样子,哪有平日里半点霸气与傲气,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不见心不烦,索性不去管这事儿。 姜长鸣见爷爷示意自己退去,如蒙大赦,道了一声别,赶忙退了出去。 【冲!继续冲!】 第四十八章 退钱!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四十八章退钱!金鼎坊三楼的房间里,余当家正在‘吭哧吭哧’地‘奋战’。他肥硕的身子下,那位丰腴的侍女露袒着胸怀,她亵衣半拉着挂在身上,一只浑圆雪白柔软的圆球如同刚刚剥开的水煮鸡蛋那般光滑白嫩,随着有节奏的声音在胸前摇荡。 余当家战意格外浓厚,坑了那公子三百两黄金,这要是算入账本递上去,大老爷必然对自己刮目相看,一想到这里,余当家兴致愈发高涨,身子抽动愈发的激烈。 可就在直冲云霄的那一刻,账房先生忽然急急忙忙地从外面破门而入,神色极其慌张,也顾不得屋内好一幅‘活春宫’。 余当家一瞧,身下之物吓得顿时缩了一截。他正欲大声呵斥,只听账房先生气喘吁吁地说道—— “当家的,快...快收拾收拾!大、大老爷来了!” 大老爷?哪个大老爷? 余当家此时一阵懵,竟忘记自己此时一丝不挂,胯下丑物暴露在外却浑然不知。 账房先生见当家的此时还愣在那里,恨不得用脚踹他一下。他赶忙从旁边拿起衣物丢给他,一边赶紧将侍女赶了出去,哪里顾得人家此刻衣不蔽体春光无限? “快些吧我的爷!大老爷就在楼下了!姜家大老爷来啦!” 一听‘姜家大老爷’这几个字,余当家顿时一惊。这时总算反应过来,立马将衣服披在身上,随后使劲地将粗壮的大腿与肥硕的屁股塞进裤中,要不是这裤子质量上佳,只怕下一刻便会被这油腻的肥肉给撑破。 眼见当家的这时连衣服都穿不好,账房先生心中着急,索性一横,顾不得心中的恶心,走上前去帮他将衣服裤子拉好。 一阵手忙脚乱后,余当家总算收拾好了自己。就在余当家的将衣裤穿上时,一位中年男子走进屋子。 这男子初看不过三十出头,剑眉之下一双丹凤眼,人中两旁两撮干净整齐的八字胡,远看皮肤甚是白净,走进一看,岁月终究还是了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细细的皱纹隐约出现在眼角,若非保养得当,这些皱纹定然更加深长。 此人便是姜家当代家主、姜长鸣的父亲、人们口中的姜家大老爷是也。 姜家大老爷面无表情,叫人看不出他是喜是怒。 余当家与账房先生见大老爷进来,谄媚地迎了上去,心中却有些慌乱——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大老爷怎会亲自来这鱼龙混杂之地?只得硬着头皮笑嘻嘻地问道—— “恭迎大老爷,大老爷今儿怎么屈尊来坊里?若有什么事让身边人吩咐一下,小的过去便是......” 大老爷似乎此行有着重要的事情,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性子,不等余当家把话说完,便打断他的话问道:“那三百两黄金在哪?” “啊?什么?” 余当家紧张得有些头脑发懵,可身旁的账房先生却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连忙把话茬接了过来说道:“在账房里锁着呢!我、我这就去拿!” 说罢,账房先生一溜烟地溜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手中拿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仔细一看正是那日秦敬卿提来的。 账房先生将包袱放在桌上并且打开,金灿灿的金条将阳光反射刺着屋内所有人的眼睛。 “三百两全都在这?” “全都在这,分文不少。” “赌契呢?” “赌契也在这儿。” 账房先生做事确实小心,他从包袱底部拿出一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纸,递于大老爷面前。 大老爷接过白纸快速浏览一遍,而后点了点头。最后,他将这份赌契收入袖中,伸手指了指余当家,说道:“你,跟我走。” “啊?我?哦,好...好!” 余当家的此刻哪有半点质疑的余地?大老爷下令自己跟他走,那他还不得乖乖地跟上?由不得他半点思考,硬生生地将所有疑问吞下肚中。 ...... 姜大老爷一行人穿过大半个长安,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下脚步。余当家唯唯诺诺地跟在轿子后面,他本就肥胖不善运动,此时正值酷暑,这一走更是让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差点要掉他半条命。眼见轿子终于停了下来,他弯着腰用手撑在膝盖上,时不时地用袖子擦拭额头上的汗。 姜大老爷从轿子上走了下来,一小厮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后,他轻轻抬手一挥,示意其他人等退下,而那小厮走到余当家面前,说道:“余当家,大老爷喊你过去。” 余当家咽了一口稀疏的唾沫,强忍着疲累,屁颠屁颠地走上前去,问道:“大老爷您喊我呀......” “你跟我上去,提着这包袱。” 余当家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大感不妙。他多年摸爬滚打,若不是精明机警,怎能混到今日之位?他自是晓得当日如何将这三百两黄金‘强占’到手的,今日大老爷让自己带着这三百两上去...... 莫非......自己得罪了什么贵人?而且是...来头不小的贵人? 想到这里,余当家背上不再冒热汗,而是直冒冷汗。 余当家跟着大老爷走进客栈,短短不过几个台阶,此时却好像一座残破不堪的独木桥一样,一个不小心随时会掉入万丈深渊一般。 不一会儿,二人来到一间客房门口,只见大老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清了清嗓子,抬起手,敲了敲客房的门 ‘咚——咚——咚——’ “诶,来啦——” 门内传来一清脆的女童之声,随后一名可爱女童将门打开。 看着门口两位男子,女童乌黑的大眼睛中满是不解。 “请问这位伯伯您找谁啊?” 姜大老爷看着这位女童可爱乖巧,不由想起自己的宝贝女儿,便笑着对她说:“小姑娘,你家中长辈在里面么?” “爹爹在里屋呢!” “好,那麻烦你帮我通报一声,说姜家家主前来拜访,望其赏脸一见。” “哦,那伯伯您在这儿等等” 说罢,女童将客房的门半掩着,便噔噔噔地跑进里屋。 不一会儿,屋里传出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随后一名满脸络腮胡子、身高八尺的威武男子将门打开,跟在他身后的还跟着一位小眼公子。 “姜老爷亲自登门,在下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哪里哪里!是姜某人不请自来,多有打扰,还望这位先生恕罪。” “请!” “请!” 两人相互客气几句后,伊鸿雁便将姜大老爷迎入房中。 看茶之后,姜大老爷见伊鸿雁略有不解地看着自己,便起身作揖说道:“在下姜某人,单名一个白字。敢问这位先生与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姓伊,名鸿雁。”伊鸿雁见姜白起身,便也起身回礼。 “小生秦敬卿,能得见姜老爷,三生有幸。”秦敬卿一听姜家来人便知是为何事而来,顿时也大感不妙,赶忙跟着伊鸿雁跟了出来。 “原来是伊先生与秦公子,幸会幸会!” “姜老爷不必客气,请坐!” 伊鸿雁虚扶着姜白,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两人便先后坐了下来。 “不知姜老爷此行前来有何指教?” “呵呵,此行姜某人前来,是登门谢罪来的。” “姜老爷何出此言?姜老爷与在下萍水相逢、素昧平生,有何...有何罪可谢?” 伊鸿雁一头雾水。长安城的姜家就那么一家,他一听伊依说姜家家主前来拜访时,便知这位是何来头,是以也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地从里屋出来相应。可姜家家主亲自登门本就是件奇怪的事,现在姜白又说前来谢罪,这让伊鸿雁更是摸不着头脑。 秦敬卿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一听‘登门谢罪’,他心中‘咯噔一下’。可此时姜家家主与伊鸿雁的谈话,自己无论如何也插不上嘴,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恕姜某人唐突,此次前来正是为秦敬卿秦公子所来?”姜白指了指秦敬卿说道。随后,他又呵呵一笑,看着秦敬卿继续说道:“姜某人这几日寻这位秦公子寻得好苦啊!今日下面的人说在客栈中看到这位秦公子,便急急忙忙赶来,生怕与这位公子错过。” 你为秦敬卿而来,找到我这儿做什么?若非今日英平、长衫从千牛山下来,秦敬卿特来道喜,他在不在这还是两说呢,不对!难道......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伊鸿雁也不是笨人,顿时有些警觉。 姜老爷确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只是打着寻秦敬卿的幌子来的。前些日子,当他了解到这份赌契后,又听着赌坊探子将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一遍后,就将此事分析了个八九不离十——秦敬卿不过是家境尚可,那秦老爷家教甚严,他哪来的三百两黄金全数押注这位贵人?探子又发现秦敬卿多次出没于英平所住的客栈,其中关系不言而喻。今日手下来报,说秦敬卿又去了客栈里,他这才急急忙忙地来了这里。 姜老爷察觉到伊鸿雁的神色忽然间有了变化,气息也变得机警起来,此时便不再掖藏,主动将袖中那张赌契拿了出来,笑着递于秦敬卿面前。 “这里有份赌契,想必秦公子一定见过吧?请过目。” ‘哐当——’ 只听里屋传来茶盏摔碎的声音,似乎有人被什么东西惊着了。 “哎呀——哥哥你怎么搞的,把我鞋子都弄湿了” 里屋又传来那女童清脆的埋怨声。 姜白的声音不大不小、不快不慢,但却字字清晰,可当‘赌契’二字传入里屋时,似乎......将里面的人吓着了? 秦敬卿一听便知大事不妙,手心顿时满是汗水,硬着头皮接过赌契,此时纵使他再巧舌如簧,也无法阻止事态的发展,只得强作镇定,道:“呵呵,姜老爷这是......?” 伊鸿雁依旧不明所以,但人家说这是秦敬卿的赌契,又不好开口询问,只得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姜白见秦敬卿神色极其不自然,细细一看拿着赌契的手似乎还在微微颤抖,连忙说道:“秦公子莫要生气,此行姜某人前来正是为此事而来。” 说罢,转身从余当家手中拿过那个包袱,将其摆在桌上,小心地打开,道:“三百两黄金分文不少” 当听到‘三百两黄金’这几个字时,伊鸿雁恍然大悟,这些天一直困扰他的事情消散无踪。 伊鸿雁定睛一看,这不正是自己这几日苦苦寻找的包袱?这一下真相大白了,定然是英平这臭小子偷偷拿去! 反了反了,这还没入寒门就学会了这种‘龌龊’的手段……今日若不教训教训他,如何对得起小姐?如何对得起文先生? 想到这里,伊鸿雁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可贵客在面前,又不好发作,只好强自忍着,可终究是太气了,气着气着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完了完了!此时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了!秦敬卿看到伊鸿雁的样子,知道英平要倒霉了,此时他神色凝重,眼睛盯着包袱一动不动,脑海里正在极力思考该如何将‘影响’降到最低。 姜白哪知道秦敬卿脑袋里正想着什么?只见他盯着那包袱后又盯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还以为他正在等自己下一步表示呢,连忙起身说道:“金鼎坊是姜家的赌坊,姜家世代为商,向来以信为本,此次手下不诚、见财起意,被贪念噬了心智才做出这背信弃义之事,姜某人听闻后,心中羞愧,倍感不安,故特来登门谢罪。” 说罢,竟是深深一鞠躬,体态神色虔诚无比,只是不知这一鞠躬,是对着秦敬卿,还是对着伊鸿雁,还是对着里屋的那位少年...... 余当家在一旁看了,心里凉了半截,姜家家主是谁?姜家贵为大唐三大家族之一自不必多言,朝廷大员见了他也会客气两句,时常与王尚书之辈多有往来且谈笑风生,今日毕恭毕敬地行此大礼,看来自己这次......真的完了! 伊鸿雁与秦敬卿见姜白忽然行此大礼,两人同时上前连忙上前扶住姜白,一齐说道:“姜老爷何必行此大礼?在下生受不起啊!” 话出之后,两人相视一看。 秦敬卿自知理亏,悻悻地退了回来,坐在一旁不再吱声。 姜白直起腰后,又从袖间掏出一张银票,递于伊鸿雁面前,说道:“呵呵,这是秦公子赢得的赌钱,三十万两,分文不少。” 见这银票数额,伊鸿雁大吃一惊,纵使他见过不少市面,忽然见到此等数额的银票,也是暗暗吃惊。 “赌契上所写,三十万两,白纸黑字。” 这三十万两数额实在是大,英平身世敏感,伊鸿雁怎敢贪这银子?此时他只想息事宁人,拿回这三百两黄金便罢。 于是,伊鸿雁出言婉拒,道:“姜老爷,这三十万两便大可不必......” 秦敬卿眼瞅着伊鸿雁出言拒绝,此时脑子竟反应出奇的快,此时顾不得礼数,赶忙插话说道—— “嘿嘿,伊先生,这三百两是我向你借的,虽说要还,但却是由我做主嘛,这三十万两理应由我收下才是。” 说罢,秦敬卿便不客气的将银票接过,小心叠好准备放入袖中。 秦敬卿并非贪图这三十万,只是他灵光一闪,忽然想到若是伊鸿雁纠缠太多,往后传出去不就相当于是伊鸿雁去赌坊下得注?来日若让他人知道伊鸿雁与英平的关系,这不是给英平平添麻烦?尤其是这肥头大耳的当家,看着就不像好人,若此次他被姜老爷责罚怀恨在心....这始终是个隐患......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伊鸿雁见秦敬卿忽然来这么一茬,一改往日客客气气规规矩矩的样子,心中一时间大为不解,可他也不是笨人,脑袋一转便想通其中缘由,于是不再出言相拒。 姜白一见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双眼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眯,立马想到这位贵人还有寒门弟子这一身份,便也想通此中厉害,不禁暗暗赞叹这位秦公子反应—— 难怪会被这位贵人赏识,看来真是个精明的人儿。 此番前来,姜白便多次暗暗告诫自己,这事儿要做的漂亮、要办的不留痕迹,最重要的便是要办得清清楚楚。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特意等着秦敬卿先到之后才前来。说白了,就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又要打着秦敬卿的幌子,又要卖那位贵人一个好,又要装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见此情景,姜白笑着说道:“呵呵,伊先生,我此番前来确实是为秦公子所来,虽然这三百两黄金是秦公子向你所借,可讲道理这使用支配之权却在秦公子,这事儿,你却做不了主咯!” 说罢,姜白又向着秦敬卿抬手一揖,道:“秦公子,前些日子多有得罪,还望秦公子多多包涵!” “嘿嘿,哪里话哪里话,姜老爷言重了……” 不等秦敬卿再说什么,姜白便示意一旁心若死灰着的余当家,呵斥到:“还不快过来赔罪!?” 这一声将余当家惊醒,他连忙走到秦敬卿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痛哭流涕地喊道—— “秦公子——你就原谅我吧——是我见财起意——贪了你的赌注与赢钱,我...我...我该死!” 说着,余当家竟狠狠地扇起耳光,扇完后又抱着秦敬卿的小腿。 “起来吧,姜老爷亲自登门已是折煞我也,这事儿看在姜老爷面子上便过去啦。” 秦敬卿看着余当家心中一阵暗爽,那日受尽窝囊今日却如此解气,能让姜家家主登门赔罪,好不爽快! 忽然,秦敬卿又想到了什么—— 能让姜家家主亲自登门赔罪,看来......自己这根大腿抱对了啊...... “好了好了,秦公子既然不计较你快起来吧,别脏了秦公子的衣物”,姜白看着余当家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随后,他又客客气气地对着伊鸿雁与秦敬卿说道:“既然秦公子宽宏大量已不再计较此事,那姜某人就先行告退了。” “姜老爷慢走,在下就不远送了。”伊鸿雁拱手道。 “不必不必,伊先生留步就好。” 说罢,姜白领着余当家识趣地退出客房。 当姜白走出客栈时,他又回头看了看客栈,回忆起方才的某些细节心里一阵犯嘀咕,他深知里屋的人‘来头不小’,此次前来就是消除‘误会’的,可听里面这一惊一乍的反应,好像…...事情不似那么简单?似乎与自己所算计的…...有些许偏差? 想到这里,姜白心里忽然一阵烦乱,竟是轿子也不上,徒步向府中走去。 第四十九章 糖葫芦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四十九章糖葫芦西城门外绿林茂密,溪水潺潺,炎炎夏日,这地儿倒是长安城内少男少女聚会游玩的好去处。 溪流旁边的石子路上,两匹骏马正悠闲地走着。马背上,两名一大一小的女子正在交谈着什么。这两名女子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尤其是年纪略大的那名女子粉妆淡施、素衣飘飘,美艳不可方物。 “哎,哥哥这几日神情恍惚,自从从山上回来之后谁都不愿接近......哼!都怪那个姓叶的!若不是他,哥哥怎会如此?”姜牙牙为哥哥感到忿忿不平。 “对!我看那叶长衫不过是侥幸!”崔青蓝语气同样略带愤恨。 “若有朝一日让我见着这个姓叶的,我倒要好好看看这小子有何能耐!” 牙牙不知从哪掏出一袋小石子,从中挑了一个狠狠地向小溪之中扔去,仿佛叶长衫就在那儿,要用石子儿砸中他为自己的哥哥解气。随后,她又说道—— “姐姐你也别急,哥哥这些年痴于武道,不谙男女之事,你只有慢慢将他感化才是办法,俗话说得好‘女追男隔层纱’,像崔姐姐你这样身世样貌无一不是大唐少见,哥哥不过是在男女之情方面呆了一些,但又不是石头,如何不会被你打动?” 牙牙年纪虽小,但此时却像一个情场老手一样,滔滔不绝地替崔青蓝‘分析’起来。 崔青蓝今早被当面拒绝,情绪低落得很,好在牙牙一路上不断地安慰自己,这才让她舒服许多。 见小姑娘摇头晃脑地‘指点’自己,神情自信至极,说道激动之处小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崔青蓝不由地感到一丝好笑。 “噗嗤——” 崔青蓝没忍住笑出声来。 牙牙正说得起劲,大呼帮人做情感咨询如此过瘾,此时忽然听到一声黄鹂般悦耳的笑声传入耳中。她转头看向崔青蓝,只见崔姐姐这一笑百媚突生,像艳丽至极的花朵瞬间绽放一般,身后的山川溪水、草木丛林一瞬间皆黯然失色,唯有眼前这位女子是生动鲜艳的。这一笑像炎炎酷暑中的一阵微风清凉无比,又像寒冬腊月里的一缕暖阳可以融化一切。 牙牙虽是女儿身,可这一看却也是看呆了,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这中原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若我是男儿身,定然被崔姐姐迷得晕头转向,怎舍得让她受丁点委屈? 崔青蓝不知牙牙盯着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忽然感觉,这眼神和那些烦人的男子见到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于是,她在牙牙眼前挥了挥手,说道:“牙牙你怎么了?” 牙牙回过神来,感到自己方才似乎有些失态,小脸又是一红,说道:“崔姐姐笑起来都令我有些着迷,哥哥这个呆子,这么个大美人儿主动相邀竟不为所动!呆子!真是呆子!” 牙牙忽然觉得自己的哥哥太不争气、太不识趣,气呼呼地连扔了好几个石子儿,仿佛自己的哥哥在那里,欲用这石子儿砸醒他。 “呆子?你哥哥若真是呆子那就好咯!” 崔青蓝望着沿岸数对嬉戏欢笑的少男少女,心中竟有些羡慕。 牙牙见崔青蓝痴痴地看着一对对鸳鸯,面露羡慕之色,不忍有些好奇,开口问道:“崔姐姐,你是如何......如何看上哥哥的......” 被这么一问,崔青蓝不禁想起那日的场景,一阵羞意涌上心头。 “我生在长安长在长安,虽未见过你哥哥,但怎可能没听过他的大名?但坊间那两句童谣我向来不屑。” 崔青蓝之前确实没有见过姜长鸣,在此之前,她不但不为那两句传言所动,甚至隐隐有种不屑。崔青蓝继续说道—— “我虽生于文官之家,但从小尚武。小时候爹爹让我学些琴棋书画这些没用的东西,族中的那些堂兄堂弟却可以时常去狩猎习武,儿时我就特别纳闷,为何女子便不能骑马习武?或许是骨子憋着这股子劲儿,从小到大,每每都要与那些臭男子比比,结果那些臭男子御术不如我、武道修为不如我,日子久了,自然也就看不上那些庸俗之辈。” 牙牙虽然之前也不认识崔青蓝,但是崔青蓝在长安城内的‘恶名’她却早有耳闻,是以在得知她对哥哥有意思时,心中第一反应是有些抵触的。但当她见到这位‘中原第一美人’后,心中却怎么也不能将那个传说中霸道蛮狠、飞扬跋扈的大小姐与‘温文尔雅’的崔姐姐联系到一起,或许‘爱’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性子吧。加上这段时间崔姐姐总是送些小玩意儿、小饰品给自己,言语之中对自己的更是当妹妹看待,所以牙牙也打消了当初的疑虑,今日又听闻这番言语,倒是对这位崔姐姐更是多了一丝钦佩之情。 “我本以为此生都不会为任何男子心动,但那天见到你哥哥后我就……没想到人间竟真有如此好看的男子,竟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牙牙用力地点了点头,对崔姐姐的‘品味’大加赞赏。 “也就是那一眼,差点撞上前面的路人。那时我本以为惨剧避无可避了,可方才还看到姜公子离自己数丈之远,下一刻便出现在我身边,将胯下马儿驾驭住,还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从马背坠落的我……” 想到那一日转瞬即逝的淤泥,崔青蓝心中如千万只蚂蚁爬过,这种酥痒的感觉让她心神一荡。 “然后呢!然后呢!”牙牙像个爱管闲事的吃瓜群众一般,扑闪着大眼睛不停追问。 “我这马儿名叫‘踏风’,本是西域的汗血宝马,它自小被我养大,性子何其强烈,除我之外就连牧监使都驯服不了它。” 说着,崔青蓝宠溺地摸着身下马儿的鬃毛。踏风感受到了主人温润的手掌,长长地嘶叫了一声以回应。 崔青蓝继续说道:“可是姜公子那日竟然硬生生地制服了它,任凭它如何挣脱跳跃,姜公子就这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脚底生根。到了最后,‘踏风’好像也明白无法挣脱,也不做无谓的挣扎,温顺地凑到姜公子脸上讨好他一般。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它这般的亲昵他人......” 牙牙从未听哥哥提起过此事,今日听崔青蓝说起,才恍然大悟,原来哥哥是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姜公子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呢……” “啊?姐姐你说什么?” 牙牙正在脑补哥哥当日英雄救美的场景,崔青蓝忽然来了这么一句,牙牙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没什么!”崔青蓝自知失言,俏脸瞬间红霞满天飞。她赶忙找个理由搪塞过去,道:“那日你哥哥在老沙家买了根冰糖葫芦,味道挺好闻的。” 这倒不假,姜长鸣时常亲自跑去南城给妹妹买糖葫芦,那日便是牙牙肚子里的馋虫发作,闹着哥哥帮她买。 “那是,他家的糖葫芦我最爱吃了!”一提到糖葫芦,牙牙顿时来了精神。说罢,她还变戏法一般地从怀里掏出两根,并将其中一根递给崔青蓝,道—— “他家的糖葫芦香甜脆口,冰凉消暑,咬一口啊甜上好几天呢,喏!姐姐你也吃!” 崔青蓝有所不知,小小的姜牙牙有个“大大的”梦想,那就是将来开一家卖糖葫芦的店,一天到晚吃个够!想到这里,牙牙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兔牙。 看着牙牙憨态可掬的模样,崔青蓝又是一阵好笑。见牙牙小馋猫似的一口一颗,吃得别提多香,崔青蓝也不再客气,接过糖葫芦吃了起来。 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个美人骑在马上,一人啃着一串糖葫芦,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 第五十章 子不教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五十章子不教“砰——” 伊鸿雁宽大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将桌上的茶盏震得叮叮作响。伊依被叶长衫领着出了里屋,在外面听着伊鸿雁训斥英平。 “三十万两!你好大的本事呀!不但会偷银子!还会挣银子了啊!三十万两!比你义父这辈子赚得都多啊!” 英平委屈巴巴地站在一边,眼神根本不敢与伊鸿雁对视,嘴里小声地嘟囔着—— “第一,这是金子不是银子,第二,我这叫‘借’不叫‘偷’,第三,我确实挣得还挺多......” 伊鸿雁见英平在小声地说着什么,感到好奇,问到:“你说什么?大声点儿!” 见义父发现自己在嘟囔,英平吓了一大跳,随后见他似乎并没有听清自己所说,便安下心来。 “义父,我...我...我这不是想着给您老挣些养老的钱么?您看看您带着我和伊伊辛苦奔波了大半辈子...待我上山后,您也可以享享福呀......” “哼,你倒是孝顺!” 虽知道这是英平胡扯的,但这话伊鸿雁听着还挺舒服。 “况且...况且...” “况且什么?快说!敢想敢做还不敢说么?” “况且我还想攒些讨媳妇儿的本钱...” 英平的声音开始十分洪亮,愈到后面愈发声小,以至于伊鸿雁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什么?你还考虑起讨媳妇儿的事来了?”伊鸿雁气极而笑,这活宝义子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偷偷拿着三百两黄金去赌钱,竟是为了将来讨媳妇儿? “嘿...嘿嘿...” 英平见义父笑了起来,也跟着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讨媳妇的事儿不需要你操心,将来自有人为你操心!”伊鸿雁似笑非笑地说道。可随后,他忽然收起笑容,声音变得严肃起来,道:“你还未上山,便已作出此等贪财、不道之事,若让他人知道了,实在是有辱寒门、有辱先生,我作为你的义父,怎对得起文先生...怎对得起…...你那天上的母亲?” 一听义父将‘天上的母亲’都搬了出来,英平顿时大感不妙,这下他可是真的有些怕了,昔日义父虽多有发怒,但顶多只是呵斥几句,从未像今日这样发如此大的脾气,就算方才他大发脾气,英平依旧没有感到害怕,直到义父祭出自己的‘母亲’。 “义父......我、我知道错了…...” 英平眼眶泛红,神色露出些许惧意。 “子不教,父之过,我虽非你生父,但小姐将你托付于我,我便要对得起当年立下的誓言、要对得起当年小姐的托付!”伊鸿雁想到那日在湖边自己跪在小姐尸体前立下的誓言,心中一阵感慨。他继续说道:“我发誓要照顾好你保护好你,同样也发誓要将你教育成人,今日你做出此等令人不齿之事,我不能再纵容你了!” 听着义父说出当年之事,英平一时间百感交集,自己的所作所为似乎真的伤了义父的心,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时候,只听伊鸿雁说道—— “伸出手来!” “什么?义父你要干什么?” 英平忽然有些恐惧、发自内心的恐惧,他从未见过义父如此严肃如此认真,在印象中义父永远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存在,即使自己犯了错,总是‘严厉’地警告自己,隔天再语重心长地教育教育便算完,可这...这...这是要责罚自己了? “义父......”英平小声地哀求着,楚楚可怜地看着伊鸿雁。 看着英平的眼睛似乎有泪光泛出,伊鸿雁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一刻,英平的眼神竟然与小姐的无比相似,仿佛看到小姐正在看着自己,苦苦地哀求自己。英平的眼睛最像其母,当年伊鸿雁将婴儿时的英平抱在怀里细细端详时就已发现,只是平日里英平甚是顽劣,哪有小姐半分影子?可此时,英平如此看着自己,那个善良而又可爱,柔弱而又坚强的女子仿佛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般,让人分辨不清。 一阵恍惚过后,伊鸿雁长叹一口气,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思考、在纠结…… 英平见状,心中稍定,心想义父终究是爱护自己的。可不过短短一瞬,便听见伊鸿雁的声音再次响起—— “伸出手来!” 伊鸿雁似乎下定了决心,咬着牙将这几个字吐了出来,英平本以为逃过一劫,听到这几个字,难以置信地看着义父。 “快!” 英平被这一声呵斥吓得不轻,他不敢违拗,战战兢兢地将手伸了出来。 伊鸿雁不知从哪拿出一根竹条,另一只手将英平的手腕握住,英平本能地想挣脱,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义父有力的大手。 “今日你犯下如此错误,我要替你母亲责罚你!” ‘啪——’的一声,还未等英平反应过来,一阵贯彻心扉的疼痛从手心传来,原来挨打这么疼痛!往日里和别人打架、从树上摔下来、奔跑时跌跤都不曾如此疼痛。 “啊——” 当英平反应过来时,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还未等英平手心的疼痛感消除,第二道竹条又硬生生地打了下来。 ‘啪——啪——啪——’ 数声清脆的竹条声,与之伴随的,还有英平不断发出的惨叫声。 门外,伊依听见英平惨叫,不由地抱住了叶长衫。叶长衫见状将伊依依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捂住了伊依的耳朵不让她听到这惨叫。 随后,叶长衫感到自己的衣角被扯动,低头一看,只见伊依似乎哀求一般的看着叶长衫。叶长衫明白了她的意思,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秦敬卿。 秦敬卿这时候也有心无力,听着伊鸿雁在教训英平,他自己也像被体罚一般,声声入耳,阵阵痛心。 感受到了叶长衫的目光,秦敬卿转头与他对视一番,就这么短暂的对视,秦敬卿似乎像是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一般,迈开步子,推门而入。 伊鸿雁听到有人进来,便也停了下来,只见秦敬卿正站在门口。 “伊先生,此事我也有责任,若...若...若您要继续责罚英平...我...我替他...” 说罢,不等伊鸿雁反应,秦敬卿便从他手中夺过竹条向自己手上狠狠打去。 伊鸿雁大惊。虽然他此次对秦敬卿的‘共犯’行为很是生气,但他毕竟是外人,这些日子又多有帮衬,也不好责怪他。现在看着他竟毫不含糊地责罚自己,似乎不像是演戏,力道不比自己的小,这气也就消了一半,于是便赶忙阻止。 “秦公子你这是为何,使不得使不得。” “爹爹,你就别生气了,哥哥知道错了。” 伊依见门打开了,赶忙跑进来求情。 伊鸿雁此时再看看英平,只见义子眼睛通红,脸上满是泪痕,手也仿佛凝固一般地悬在空中忘记收回,又是莫名的一阵心疼。 伊鸿雁长叹一口气,随后严肃地说道:“今日看在秦公子的面子上,就到这里吧,希望你不要再犯。” 见总算义父放过自己,英平赶忙点头,轻轻地将手收回,望着自己通红略有些肿胀的手掌,轻轻地吹了起来。 伊依乖巧地从抽屉里拿出药膏,贴心地替英平涂抹起来,很显然,平常英平摔伤了、打伤了回来,都是伊依帮忙护理。 见此情景,伊鸿雁也不再好责骂英平。他沉思片刻,随后将秦敬卿拉到外屋。 秦敬卿懵懵懂懂地被拉了出来,小小心心地看着伊鸿雁,只见伊鸿雁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他定睛一看,不正是那三十万两的银票? 见秦敬卿不解地看着自己,伊鸿雁直截了当地说道—— “秦公子,在下有一事相求。” “伊先生但说无妨。” “请你将这银票收下。” “这怎么能行?不可不可!这不可以…...” 伊鸿雁一把将银票塞入秦敬卿手中,似乎不容丝毫抗拒,道:“秦公子你听我一言,这银子你必须收下,就算你帮我伊鸿雁一个忙。” 看着伊鸿雁不像是在客气,秦敬卿怔了一怔。 “此事请秦公子记着,无论何人问起此事......你就说是你去赌坊赢的钱...秦公子...明白了么?” 秦敬卿也明白其中关键,只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连忙点头,口中不停地说着:“明白,明白!” “还有一事……” “伊先生您说。” 伊鸿雁看着秦敬卿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忍,但片刻之后,他还是下了狠心说了出来—— “秦公子,这些日子你对我们四人照顾有佳,在下心里不胜感激。” “哪里哪里......” “只是今后,莫要让人知晓你与我等相识...日后...也莫要来找我等...” “什么!?伊先生你这是…...” “在下这也是无奈之举,望……公子理解” 说罢,伊鸿雁向着秦敬卿深深一鞠躬。 多年以来,伊鸿雁的愿望很简单,就是让英平平平安安地成长,简简单单的生活,仅此而已。而自从皇宫里的人传来消息后,他心情就复杂许多,心眼亦多了起来,毕竟英平现在的身份已经变得特殊。一路上那两位杀手只是一个开始而已,真正的凶险,在这长安城,在那深邃的太极宫中,更在那东面虎视眈眈的魏国之中!是以,他不想留下任何把柄或者隐患,但凡有一丁点对英平不利的因素他都要将其斩断,所以才出此下策。 看着秦敬卿略有失落的样子,伊鸿雁心中有些愧疚。这些日子以来与秦敬卿相处发现,这秦公子虽然话是多了些,但总体来说还算是个可靠、有担当的人,或许......或许将来英平能用得上? 想到这里,伊鸿雁用着宽慰的语气说道—— “秦公子也不必难过,来日方长,若他日有缘,咱们自然还会相见!” 拿着三十万两银票,秦敬卿却倍感失落。见伊鸿雁如此郑重而又坚决,秦敬卿知道这事儿已毫无商量。而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也不与英平、叶长衫道别,径直向客栈外走去离去。 秦敬卿的离如此决绝而又不舍,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伊鸿雁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扶住额头。 第五十一章 父慈子笑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五十二章父慈子笑一辆牛车正行驶在千牛山蜿蜒颠簸的山路上。 牛车十分简陋,连车舆都没,拉车的老黄牛慢悠悠地走在山间小道上,只是它似乎对山路十分的熟悉,并不需要他人掌控指引方向。 这辆牛车并没有驾车之人,只有三个人外加一只白色的小狗坐在后面的板车之上。 其中,年纪稍长的那个正是那日小村庄的青衣公子——换句话说也就是文君臣口中的三师弟、叶长衫的三师兄、英平的三师叔——姬阳与。 今日姬阳与依旧一身青衣,他依旧坐在车的前面,手里依旧拿着一本书,仿佛无论何时何地手中都有一本书,若非已经知晓其身份,否则二人一定会认为他才是文君臣。 姬阳与好似很信任身前这头大黄牛,手中连一根赶牛鞭都没有。老黄牛的身上也不见任何缰绳一类的东西。在出发前,姬阳与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老黄牛的身子,它就好像通人性一样,拉着车子就向山里走去。 今日一早,姬阳与就到了客栈。虽然已经知道这位看似书呆子的寒门师兄就是人们口中的三师兄,但毕竟先前相处过几日,如今再见也不会那么分生。 分别之时,伊依哭得稀里哗啦的,虽说英平平日里是个不靠谱的憨包。可毕竟是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的哥哥,对自己也是极为呵护,一听爹爹说哥哥可能要在山上呆好几年不能下山,怕是连个面都见不着,所以送哥哥的时候小手不停的抹泪,眼睛红通通的甚至有些肿,看得英平好不心疼。 伊鸿雁情绪也有些低落,英平还是襁褓婴儿时就不曾离开自己身边,十多年来又当爹又当娘,英平对于他来说既是一种责任也是一份寄托,更是夹杂许多亲情在其中。 昨日‘教育’之后,看着他肿胀的手伊鸿雁心里又心疼不已,连夜为他换了好几道药。今日又有些担心手上的疼痛会不会给他带来不便,不过好在三师兄发现英平的手之后,从怀中掏出一小药品给他摸了些药,也不知这药是谁配制,药效十分明显,待英平上车之时,疼痛感已去除大半,伊鸿雁这才放下心来。 眼见着自己的义子就要上寒门了,伊鸿雁心中万分不舍,但一想到英平去的是闻名天下的寒门,心头没由来的一阵感慨、一阵激动——寒门是何处?寒门是先生的地盘,有先生守着、还有众多寒门师叔护着,英平必定比在自己身边更加安全吧! 想到这里,伊鸿雁豁然许多。 虽说伊鸿雁心里难过的快哭了,但英平却没有太多的波澜。他向来没心没肺,除了看到伊依哭得难过心中有些不舍,一想到马上就要脱离义父,他甚至有些想笑,因为在他眼里,好似这一趟寒门之旅并不是去‘修行’的,而是去游玩的—— 哈哈!终于解脱咯!反正千牛山里长安城也不远,要真想义父和妹妹随时下山就行,自己到了千牛山上就不再会受到义父的束缚与管教,何况身边还有好兄弟叶长衫陪着,真是不要太舒服! 好一副‘父慈子笑’的画面。 至于叶长衫,临走前伊鸿雁对他关怀了几句,并特地嘱咐他多盯着些英平,生怕他惹事儿,到时给先生、寒门各位师叔添麻烦。 随后,伊鸿雁拿出一个包袱,里面是前几日为叶长衫购置的新衣物,这倒是令叶长衫心中一暖。 更让叶长衫没想到的是,伊依也为自己准备了一份礼物——正是那只名叫花花的小白狗。 伊依说怕长衫哥哥在山上寂寞,便将这只小狗送给他作伴。这只小白狗是伊依的心头肉,这次竟舍得割爱将它送给叶长衫,着实让叶长衫感动不已。只是不知寒门里是否让养小动物,叶长衫看着姬阳与,直到姬阳与朝着他点了点头,他才放心地将小狗接住。 …… 一路上,小狗很是安静乖巧,只是离开伊依之时叫了几句,随后就安静地趴在叶长衫怀里,随后竟不知不觉地打起盹来。 英平看着这只小白狗,心中略有不平,说道:“哼!依依这丫头,连我的礼物都没准备,倒是给你准备了,还是我送她的小狗!” “怎么?心里不平衡?要不我再把它送回给你?” “你......” “这只狗它亲我,那日第一次见就觉得与它有缘分。”说着,叶长衫轻轻抚摸着小狗的脑袋。 “唔...这个倒是。” 英平上下打量起叶长衫,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目光是否让人感到不适。经过一番审视后,英平说道:“长衫你面相是挺和善,任谁第一次见都觉得有些亲近感。” “那第一次见我时候,你怎么要揍我?” “这——那、那不是我急着帮依依报仇么?” 叶长衫白眼一翻,道:“还报仇呢,咱俩差点被别人揍一顿......” “嘘!小声些!” 英平忽然示意叶长衫小声,随后指了指身后的姬阳与,似不想让心中偶像知道自己的糗事。 看着英平一惊一乍的样子,叶长衫摇了摇头,不再理会。 英平回头看向姬阳与,他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在看什么稀有动物一样,随后,他索性转过身子,厚着脸皮将屁股挪向姬阳与。 姬阳与全神贯注地读着那本书,并未感受到身后的英平。 见姬阳与如此专注,英平不禁有些好奇是什么书让这位三师叔如此投入,于是偷偷地将脑袋凑了上去,只见书本中一段写着—— ‘如一具牛,两个月秋耕,计得小亩三顷。经冬加料喂,至十二月内,即须排比农具使足,一入正月初,未开阳气上,即更盖所耕得地一遍......’ 英平看得糊涂,这书写的什么玩意儿?好像和修行一点关系都没有,难道是自己尚未入门,看不懂此等高深之书? 正当英平一头雾水之时,忽然山路一阵颠簸,英平本就趴在车上,这时一个重心不稳,脑袋直直地撞在姬阳与背上。 姬阳与回头头来,发现英平正趴在自己身后,好像......在偷看自己的看书? 待牛车重新平稳,英平方才将紧紧抓在牛车的双手松开。此时他感到有束目光正盯着自己,抬头一看,只见姬阳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仿佛被自己滑稽的样子逗笑了。 英平赶忙爬起来,也不在意这位三师叔的眼光,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像是在打招呼一般。随后,他爬前去姬阳与并排坐了下来,说道:“嘿嘿,三师叔,你看得这是什么书呀,我怎么看不太懂。” 姬阳与将书合上,看着英平认真地回答到:“这本书名叫《齐民要术》” “哦...《齐民要术》啊...”英平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可下一句差点没让叶长衫摔下车去。只听他说道—— “《齐民要术》是什么书?关于修行的么?” “《齐民要术》是一本关于农牧的书,与修行并无关系。” “这样啊......师叔你怎么还会看这种书?” “刚才来时见一位老伯在路边摆摊卖书,就随便挑了一本。” “师叔你怎么什么书都看呐?上次在雍城也是见你时刻都拿着一本书。” “开卷有益。” “我还以为......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是那种......那种…...” “武痴?” “对!就是这个词儿!” 说道‘武痴’找个词,姬阳与忽然笑了笑,随后他又准备打开书继续阅读,看样子不太想理英平。 不知三师叔是沉迷读书还是嫌自己太幼稚,反正这对话是冷场了。但英平的脸皮何其之厚?怕是脸城墙拐角都比之不如。眼见姬阳与再次沉默,他绞尽脑汁不断地找话题—— “师叔,咱们山里没养马么?” “何出此问?” “要不为何让这头牛来拉车?” “阿甘常年在山里走,熟悉这里的路。” “阿甘是谁?” 姬阳与指了指拉车的老黄牛。 “哦?它还有名字?” “这是二师兄养的牛,这次下山接你们,便向二师兄借来了。” “原来如此...” ...... “师叔,山中还有几位师叔啊?” “待会儿你到了便知道,他们都在那儿等你俩。” “哦……” …… “师叔,叔祖他去哪儿了?” “老师他去南边儿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老人家的行踪,我怎么捉摸得到?” “哦……” …… “师叔啊……” 英平就这么不厌其烦地不停发问,姬阳与起初将手中的书合上又打开、打开又合上,到了最后,他索性不再合上,甚至连看都不看英平一眼,一边看书一边应付起英平的问话。不过姬阳与的性子倒是真的好,一旁的叶长衫都已经听烦了,可姬阳与却始终保持耐心,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悦。 见姬阳与似乎不讨厌自己,英平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于是,他便将这些日子藏在心中早已准备好的问题拿出,问道—— “师叔,在你眼里姜公子如何…...?” “谁?” “就是姜公子呀!” “哪个姜公子?” 英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打来了长安之后,听到不少关于姬阳与和姜长鸣的故事,更有传闻说,此次姜长鸣参加寒试就是为了上山与姬阳与一较高下,以至于某些好事者更是将二人的对立关系描述地水火不容、天生宿敌一样。而现在听这位姬师叔的语气,好像......压根就不认识姜长鸣?英平有些怀疑,可看着姬阳与一脸茫然,似乎......并不是在装样子。 “你...不认识他?” “你不说是谁,我怎知道认不认识?” “姜公子就、就是......就是长安姜家的姜长鸣。” “哦,你说他呀。” 姬阳与也正在极力地想着英平所说的‘姜公子’到底是谁,一听英平说是‘姜长鸣’,好像终于明白过来。 “对!对!就是他,三师叔你知道他吧?” “听过。” “那......你觉得他怎样?” “他,还不错。” ‘不错’?什么叫不错?这回答也太简单了吧?在长安百姓眼中,姜长鸣姜公子可是不出世的天才、才貌双全,到了三师叔这里......就只有‘不错’俩字?难道是故意这么说的?可看姬阳与一本正经的样子,似乎又不像。 “长安城里面都说......都说姜公子是你的宿敌......” “宿敌?为何。” “因为你俩年纪相仿,而且都是不出世的天才。” “所以?” “所......” 这一个‘所以’差点没把英平呛着,这位三师叔看似有问必答,可所有回答都不过短短几个字,而且时常耿直无比,叫人好不无语。 “那师叔你觉得,姜公子与你,谁更厉害一些?” “不知道。” “......你就不想与他比比?” “没兴趣。” “可听说姜公子一直将你作为竞争、比对的对手。” “还有此事?” 姬阳与疑惑地转过头来,似乎终于被英平所说的话激起了兴趣。 见姬阳与终于有了反应,英平看着他激动地点着头,满脸期待等着姬阳与的回答。 姬阳与微微点头,而后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道:“嗯……不错......不错…...” 英平差点没从车上摔下去。 怎么又一个‘不错’?这又是几个意思?看姬师叔点头的模样,好像是...对姜长鸣这种行为...表示赞许,亦或是说...感到满意? “什么......?什么‘不错’?” “他能将我视为对手,不错。” “不错在哪儿啊?” “年轻人,有目标,有信心。” 什么叫‘年轻人有目标有信心’?难道你自己就不是年轻人了吗?合着自己这位姬师叔将姜长鸣看成是自己的追赶者,好像长辈看待崇拜自己的后辈一样,甚至未把与姜长鸣的竞争当一回事儿。 “听说他这次参加寒试就是为了上山与你一较高下。” “那是他的事。” “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被他比下去?” 姬阳与听到这句,眼睛忽然抬起望向天空,好像在思索这事儿,可也就那么片刻的时间,他就将目光收回,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说道:“希望不大。” “......” 看来这天是没法聊下去了。回忆起来长安路上这位师叔一本正经的‘自我介绍’,那口吻好像对寒门三师兄这个人怀着无比崇高的敬佩与无限的崇拜,在得知他自己就是姬阳与、姬阳与就是他自己后,英平对这位三师叔的第一反应就是自恋!而且是极其自恋,自恋程度让英平都自愧不如。而今日的这番对话,更是让英平肯定了这点,只是有一点让他感到很奇怪—— 三师叔所有的话语都是用着很平常但却很认真的语气说出的,仿佛在陈述某种客观存在的事实,以至于听到最后,英平都有一些相信这种‘理所当然’,就像是太阳要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这样理所当然,就像夏天要变热冬天要变冷这样理所当然。 或许......自己这位师叔说的确实是真的?英平没由来的冒出这么个念头,难道自己被三师叔感染了?还是说自己对三师叔的崇拜所致?亦或是这些日里来听到太多关于三师叔的‘天才’故事,不自觉地就选择了相信? ...... 我何时才能像三师叔这样强大?何时才能像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 想着想着,英平不禁怔怔出神,开始思考其此行寒门求学的意义,随后,又有些向往山上的日子...... 第五十二章 入门(上)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五十三章入门三人一车,同时伴随着一牛一狗,慢悠悠地在山路上前行着。 艳阳高照,此时天气已经极为炎热,小白狗也睡不着了,吐着舌头嗤嗤地喘气。叶长衫与英平也逐渐感到燥热,时不时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姬阳与似乎与这炎热的环境隔绝一般,未感觉到丁点燥热或不安,依旧专心致志地看着书,额头上甚至连一滴汗水都不曾出现。 英平有些坐不住了,水袋子里的水已然见底,此时的他口渴无比,见姬阳与依旧如此淡定,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叔,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快了。” 姬阳与硬生生地回了一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快了’是多久?” “两炷香的功夫。” 真的?英平有些不太相信,师叔你连头都没抬一下就说‘不到两炷香’,不会是搞个‘望梅止渴’来糊弄我吧?英平有些将信将疑,可除了选择相信也并无他法。 “师叔我有些渴……”英平盯着姬阳与腰间的水袋说道。 姬阳与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将腰间水袋解下,递给英平。 英平笑嘻嘻地接过水袋扒开塞子,‘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大口,发现袋里装的不是水,也不知是什么液体,竟然甘甜爽喉,十分解暑,连忙拍了拍叶长衫的身子,说道:“长衫你试试。” “我不渴。” 叶长衫倒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是三师兄的水袋子。 “不渴也可以喝,真的很好喝!” 看着英平如此强烈的推荐,叶长衫心中有些动摇。他先盯着水袋子,而后又看看姬阳与。英平见叶长衫扭扭捏捏,强行将水袋塞给叶长衫。 叶长衫也不好推脱,缓缓地抬起水袋,小心地喝了一小口。 袋中浆汁一入口,叶长衫顿时感觉精神一振,也不知这是何琼浆玉液,口味真的妙不可言。这股清流流过舌尖,迅速地向舌根流去,一股甘甜的感觉也随之而来,不一会儿口中充满了芬芳气息。当清流流过喉咙,顺流向胃中时,一种清凉的感觉从喉部慢慢向全身扩散,不一会儿,体内那股燥热之感竟褪去大半,此时好像周围的环境也没有那般炎热,叶长衫一时间有种身心愉悦之感,忍不住又多喝了一口。 叶长衫舔了舔嘴唇,不愿浪费任何一滴这甘甜的浆汁,有些不舍地将袋子递回给英平。 英平看着袋子,好奇地问道:“你不再多喝点儿?” 毕竟这是师兄的水袋子,叶长衫终究有些不好意思,摇了摇头。 可英平却实在得很,毫不客气地高声问道:“师叔,我能把这全喝了么?” “你......” 叶长衫一听顿时脸上一红,从脖子处顺着脊梁到背部一阵鸡皮疙瘩——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偏偏还是自己的兄弟?一时间他大感丢脸。 可姬阳与好像并不在意,只是背对着二人点了点头。 英平见状,朝着叶长衫得意地眨了眨眼,什么叫‘撑死胆大的’?英平倒是演绎得淋漓尽致。 随后,只见英平仰起脑袋将袋子举高,‘咕咚咕咚’的大口牛饮,欲将里面的浆汁一饮而尽。叶长衫看着英平贪婪的模样,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师兄,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噗——” 英平听到这三个字后一口喷了出来,感情这位师叔自己都不知道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就拿给师弟师侄喝?这也太不负责了吧? “那...这水袋是哪来的?” “这是你五师姐给我准备的” 听到‘五师姐’这三个字,叶长衫和英平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好歹不是来路不明的东西,英平用衣在嘴边擦拭了一阵,小心地将塞子塞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将水袋递回给姬阳与,说道:“原来...原来是五师叔为你准备的啊…...你早说,我就不喝那么多了…...” “不打紧。” “打紧......打紧…...” 姬阳与接过水袋,摇晃了一下,感觉到水袋已轻了许多,里面装的东西并没多少剩余,竟然不自觉地微微笑了起来。自打在盼贤村中遇见他以来,叶长衫与英平二人就未曾见他笑过,这时看见姬阳与莫名的笑起来,伴着明亮的阳光,忽然发现,这位寒门三师兄竟也有如此阳光潇洒的一面。 “这下师妹就不会唠叨了吧......”姬阳与忽然自言自语地小声说了句。 “师叔你说什么?” “没什么,驶过这个弯就差不多到了。” 叶长衫与英平伸长了脖子,向远处望去。不一会儿,只见群山环绕的山脚下,郁郁葱葱的树林间,一座双层四合院静静地坐落在那里。 寒门,就静静地坐落在此处。 …… 估摸着两炷香的功夫后,牛车行驶至了大院前。 姬阳与将老黄牛身上的车套解开,把车子靠在草棚子里,拍了拍老黄牛的身子说了声—— “去吧。” 这只老黄牛好像真的听懂了姬阳与的话语一般,“哞”的一声便向林中走去。 叶长衫与英平站在门前,想着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师兄师姐、师叔,两位少年心里突然有些紧张起来。这些师兄师姐、师叔无一不是人中龙凤,马上要见传说的骄子,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是没人敢上去将这门推开。 姬阳与看着二人傻愣着站在门口,也不管二人便将门推开走了进去,喊到:“都出来吧,人我给带回来啦——” 姬阳与感觉到身后没点动静,回头看向二人,只见二人依旧站在门口没有跟着进来,十分不解问道:“愣着干什么?进来吧。” 叶长衫与英平只得定了定心神,向院子里走了进去。 当二人踏入院子,里面的一切给二人一种别有洞天的感觉。或许是方才在山腰上远看的缘故,并未觉得这个院子有多大,可此时置身其中,却忽然觉得这个院子无比的宽广。 院子里、阁楼的窗台上种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一眼望去姹紫嫣红,绿意盎然,真可谓‘满园春色’。也不知是谁如此妙手将这些花草照料得如此好,若是折鹤兰见了,定然要与这栽花之人好好探讨一番。 看着这鲜艳无比的大院,叶长衫感到一丝异样——虽说院中满是花草,但是却出奇的干净,地面上连一片树叶、一片花瓣甚至一丁点泥土都看不到,想来定然是有人将这里精心打扫过,否则怎会如此干净? “你俩来啦?” 未等叶长衫、英平二人将院内景色欣赏够,听见一中年男子的声音从里屋传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去,只见文君臣笑吟吟地走了出来。看见两位少年站在门口,他快步走上前去将二人的手腕牵起,向院中拉去。 “小师弟和小师侄来啦?” 一声清脆而又温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位女子从阁楼上走了下来。 叶长衫与英平回头看去,只见一绿衣女子正看着他俩。 见两人回头,这位绿衣女子也对着两人笑了起来。这女子虽谈不上美艳,但却给人清秀甜美的感觉,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判若两人——两个小酒窝挂在白净的脸蛋上,不大不小的红唇此刻弯成一道美丽的弧线,皓齿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洁白,一双明眸与崔青蓝比起来显得没那么大,但却比她多了一份难以言明的温柔。他这一笑犹如春风拂面,眉目间透露着一股暖意,仿佛可以治愈世间的一切,让人见了好不舒坦,好像能被这笑容感染,不自觉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方才在楼上修理花草,没下来迎接你们。” 此时二人的注意力落到女子的声音之上,这女子的声音确实好听,俩人心里都希望这女子多说两句,好再听听这百灵鸟般的声音。 “这是五师妹,名叫子春。” “五师姐好” 二人同时鞠了一躬,乖巧地问了声好。 与此同时,英平心中便琢磨了起来—— 原来这位就是人们口中的子春姑娘?那日在太学院内韩春荣说将韩巳韩公子比下去的那位稷下学宫的学姐,虽说二人不知韩巳是何方神圣,但观察那日众人听到这个名字后的反应,想来也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吧……能将韩公子比下去,也不知这位师叔有什么能耐...... 不过这位师叔笑起来真的好看,一个美字不足以形容这春风般的笑容,声音也是好听呐...... 哦!好像三师叔袋子里的那东西就是这位师叔调制出来的,看来真是人美又能干呀...... 英平刚回想起那袋子甘甜可口的液体,便听见子春的声音传来—— “给你调的那袋浆汁喝完了没?” 子春转身对着姬阳与问到,原本清澈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狡黠,甚至这口气有些、有些像平日里伊鸿雁对英平说话的样子。 英平听到五师叔的语气,忽然感到有些紧张,毕竟那袋子里的东西被自己喝了大半。 “喝完了。”姬阳与依旧惜字如金,但此时却好像生怕这位五师妹不相信自己一样,又补了一句:“不信你看看。” “别骗人,拿出水袋子来!”子春似乎与姬阳与很是熟稔,不等他将腰间水袋取下,自己便伸手将水袋拿了过来。子春轻轻摇晃了一下,确认了水袋中浆汁所剩无几后,笑容重新爬上眉梢,说道:“天气炎热、路途又漫长,这浆汁喝了才解暑。” 见师叔未再追究,英平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英平还在思绪当中时,又听见一声浑厚地声音从后院传来,这人嗓门极大,好像生怕别人听不到他的声音一样:“俺来了——俺来了——劈柴没听到,嘿嘿——” 只见一黝黑的汉子从后门跑过来,身上穿着麻布衣服,肩上还挂着一条汗巾,额头上满是汗滴。t看到两位干干净净的少年站在院里,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用汗巾将额头上的汗随便擦拭了一下,从水缸里弄了些清水洗了洗手,再在麻布衣服上抹了两下,最后走到二人面前,举起手挥了挥,朝着二人弯了弯脖子点头。 “大樑你来了!”见这位黝黑的汉子来到跟前,文君臣向着两人介绍:“这是老六!” “嘿嘿,你们好,俺叫成达樑,在这里排行第六。” “六师姐好” 二人又是鞠了一躬问了一声好,听六师兄自我介绍,原来这就是那位让韩春荣耿耿于怀的成达樑呀!看他这样子憨厚老实,与那韩春荣的气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难怪韩春荣会如此耿耿于怀。 就在这时,一位青衣小厮拿着扫帚从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二人定睛一看大感吃惊——这人不正是复试时候山下四合院里的那青衣小厮么? 第五十三章 入门(下)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五十四章入门小厮依旧面无表情、一声不吭。见五人站在门口,他上下来回打量了一下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英平身上,看得英平好不自在。 正当英平想与他打声招呼化解化解眼前的尴尬时,小厮忽然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拿着簸箕向着英平走来,看得英平有些不知所措。他低头看了自身又转头看了看背后,确定自己并无异样后,又回头不解地看着小厮。只见小厮也不说什么,径直走到英平身边,冷冷地冒出一句—— “让一让。” “哈?” 英平不解,又不敢多问,只好顺从他的意思向旁边挪了一小步。 只见小厮低头弯腰,将英平脚下带进来的泥土扫入簸箕中,来回扫了好几下直到确认没有丁点泥土留在地上后,才直起身子。而后他也不说什么,欲转身离开。 难道这人有洁癖?看着几乎一尘不染的院子,联想到这小厮见不得一点脏物留在院中,英平此时心中断定这人一定是又洁癖,而且是很严重的洁癖。只是不知这人身份何许...是自己的师叔?还是这些师叔专门请来干杂活的...... “老七!来,见见小师弟和小师侄。” 什么?这人竟然...竟然是七师叔? 听到自己的师父这么一说,英平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这...这个闷葫芦一样的小厮...竟然是...是自己的师叔? “你俩的屋子已经打扫干净了。” “啊?” 这老七答非所问,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让两人一头雾水。 “呵呵,七郎平时负责院子里的打扫,听闻你俩要上山,今日一早便帮你俩打扫房间。” “谢谢七师兄...” “七郎,别干活了,来见见这两小家伙。” “山下已经见过。” “那就休息休息,等老八过来。” 老七似乎奉行沉默是金的原则,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就连面对文君臣都不愿多说一句,心中只想着‘打扫’一样。但此时文君臣说让他‘休息’,他还是选择尊重二师兄的意思,将扫帚放在一边,也不说话,就这么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来了来了!” 只见一白衣公子提着一桶水从后院走来,将水倒入水缸中,便走上前来。 白衣公子眉清目秀,看上去很是年轻,还有一些稚气未脱的感觉,一根玉钗插在乌黑的头发上——这根玉钗一看就不是凡品,怕是崔青蓝送姜牙牙的玉镯都无法与之相比,可能只有七郎腰间的玉佩能与之相媲美。 白衣公子乍一看他根本就不像是干这种粗活的人,原本一尘不染的洁白衣服此时已溅了些许水滴,可他却不在意这些。见叶长衫与英平的到来,他笑着走了上来,先是对着各位师兄师姐行一礼,最后热情的开口说道:“这两位就是小师弟与小师侄吧?” “这是老八,你们的余音师兄。” “八师兄好!” “你们好!哈哈,这么一来,我就不是最小的了?”余音笑起来很有感染力,虽然脸庞还有些许稚嫩之气,可隐隐给人一种少年老成之感。 “余音师叔...那首《高山有鸣》...是你弹奏的么?” 英平想起那日陈萱萱的话,不禁对这位师叔感到好奇,是何等造诣才能弹奏出如此出神入化的曲子? “你怎知道这曲子是我弹奏的?”余音对英平的话感到好奇。 “那日在太学院,有位叫陈萱萱的学子说过,听闻那日林间鸟儿听闻师兄弹奏后,呈‘百鸟朝凤’之异象...” “‘百鸟朝凤’?哈哈哈哈——过奖过奖。” “师叔啊...有机会能让我欣赏欣赏这首曲子么...” “好说好说。” “英平,你方才说的陈萱萱可是…...”子春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不禁发问。 “回师叔话,这位陈萱萱正是稷下学宫的陈萱萱” “哦,原来你说的是小萱呀,现在应该是大姑娘了吧?”确认了英平口中的陈萱萱正是昔日的小师妹,子春笑靥如花。 “好了,咱们人都到齐了。” 看着各位师弟师妹与自己的弟子,文君臣心情大好。老师不在,自然以长兄为首,他自然要主持门中一切。 “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小师弟——叶长衫”文君臣拉着叶长衫的手,将他拉到各位师兄师姐面前。 “各位师兄师姐在上,受小师弟一拜!”说罢,叶长衫深深一鞠躬。 “好——好——” “嘿嘿——” “不错——” 看着这位寒门最小的师弟,各位师兄师姐露出善意、慈爱的微笑,口中不停地念叨“好”“不错”一类的话。 或许在世人眼中,寒门这几位都是不出世的天才、高高在上的龙凤之人,可当你身处其中之时,你会发现这些人与普通百姓家的兄弟姐妹一般,面对新来的小弟,满满都是关爱、疼惜。 叶长衫看着各位师兄师姐的笑脸,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次他真的笑了,就好像往日在村中家里那样的笑,一种久违的感觉渐渐地爬上心头...... 以后,这些人就算是自己的家人了! “英平!来!” 文君臣浑厚有力的声音打断了叶长衫的思绪。这一声,文君臣似乎喊得格外有力,眼睛中满是光芒,好像对于英平这位弟子他甚是满意。 见自己的师父召唤自己,英平老老实实地站到叶长衫身边,乖巧地说道—— “各位师叔你们好,师侄英平在此拜过各位师叔。” 说罢,也学着叶长衫对着各位师叔深深一鞠躬。 “好——好——” “嘿嘿——咱的辈分也升级了...” “不错——” 文君臣拍了拍英平的肩膀并将他拉到身边,对着各位师弟师妹有些激动地说道:“怎么样?我的弟子!” 或许英平还不能理解‘我的弟子’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但确实能从文君臣的语气中感受到某种东西,或许正是这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让他第一感受到某种异样的感觉。 “恭喜师兄!” “嘿嘿,二师兄,恭喜恭喜!” “不错不错,恭喜二师兄” “师父......”英平看着一团和气的众人,忽然发现有个地方有些不对。 “英平你有何事?”文君臣不解地问道。 “为何...为何没见到四师叔?” 英平数来数去,总觉得少一人,细细一想,确实发现少了一位。 文君臣与姬阳与相视一看,随后笑着对英平说道:“不急,你四师叔在外面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办,只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将来有机会,自然见得到。” “哦......” “今日你俩初入山门,是个大日子,你们先稍作歇息,明日再与你们详细介绍山门。” 【中午还有一章~】 第五十四章 铁庐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五十五章铁庐楚江边,一座未知名的小村庄。 一块巨大的黑布静静地盖在什么东西上,这块黑布太大了,将被遮盖的物体捂得严严实实的,就连旁边的小屋与之相比都显得有些‘渺小’。 这巨物似乎很坚硬......也肯定很沉重......否则,装着这巨物的车怎会用四匹高大的马匹来拉? 路过的村民无一不回头观望这辆奇怪的马车,可却无一人敢站得太近,因为这个黑乎乎的东西实在是太过巨大,好像在它面前多呆一刻、哪怕就短短一刻,便会有种莫名的压迫感迎面而来,仿佛它是一个沉默不语的巨人,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村中孩童甚至奔走相告,说村中来了一辆奇怪的马车。 不一会儿,孩童们聚在一旁边驻足远看,远看着这个十数倍自己身形的巨物,只有少数两三个胆子较大的顽童,小心谨慎地走到马车跟前,一股冰凉的寒意从这巨物上散发而出,在酷暑三伏天,这几个顽童竟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感到极其地不舒服。 就在此时,拉车的马儿也感到这股略带邪魅的寒意,忽然嘶鸣一声,吓得这几个顽童抱头就跑。 而小屋内,一个铁匠炉烧得通红,原本天气就十分闷热,此时屋子里更是热不可耐,常人在此处怕是半刻也待不下去。 屋子里榔头、火钳等打铁的用具摆满了整个屋子,一个头发散乱,精瘦无比的人站在火炉旁,手中握着一把与他身形极其不相称的铁锤,让人看了不禁为之担心—— 一个看上去如此普通的人如何能挥动如此巨大的工具?别一个闪失扭断了腰。 可此人挥舞着手中重器却给人一种举重若轻的感觉,高高举起,重重砸下!将通红的兵器砸出阵阵火花,好像手中之物不是什么重物而是孩童手中风车、破浪股一样,轻盈无比。 铁匠就这么一锤一锤地砸着,似乎压根不理会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那位老者。 小屋昏暗,老者的面容也不清晰,只能隐隐能看出他身形极其高大。 屋子里酷热难耐,老者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铁匠将手中的铁锤举起又砸下,砸下又举起。 ...... 也不知过了多久,铁匠终于将手中的兵器锻造完成。 这是一把吴钩,一把锋利无比的吴钩,铁匠从身边拿起一把朴刀,只是用手中吴钩轻轻地在朴刀上一削,只听“铮——”的一声,那把原本坚实的朴刀瞬间化成两块废铁。 这等利刃若是放于芸月阁,定然会有不少人为其争破脑袋。 铁匠看着这把吴钩,上下仔细打量,他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在锋利无比的钩刃上…… 他一定对自己这‘神兵’很满意吧?或许是吧,看着铁匠抚摸吴钩,犹若是一位女子对镜抚摸自己光滑的肌肤一般,眼中尽是满意与沉醉。 可下一刻,铁匠的举动却令人费解——他将吴钩握在手中,另一只手高高举起,狠狠劈下! “叮铛——” 这把‘神兵’竟然被他硬生生的劈成两段! 而再看铁匠的手掌,却毫发无损,仿佛方才劈的,只是一块豆腐一般。 “好好的一把兵器,为何要要将它毁坏?” 老者看着铁匠将吴钩斩成两段,出声将屋内的沉默打破。 “凶器罢了。” “你大半辈子都在锻造兵器,可为何却对它们如此鄙夷?” “因为,它能杀人。”铁匠声音透着一丝丝厌倦,好像对这些利器有着一种不屑。他随手将折断的吴钩丢在一旁,道:“那些不认识我的刺客、山贼曾经来过我这儿,那些认识我的将领、将军曾经也来过我这儿......不过都是为了这些‘杀人越货’‘滥杀无辜’的勾当。” “兵器并不会杀人……杀人的,永远是‘人’。”老者缓缓地说道。 “哼——” 铁匠对老者的这番言论很是不屑,也不愿与他过多的辩论。 “草堂的人曾几何时来过我这小破屋,芸月阁的人也不例外......就连北边的蛮人也偷偷来过,只不过都被我一锤子赶了出去。”提到蛮人,铁匠似乎怕老者误会,不等他发问,就做出了解释。随后,铁匠带着一丝惊讶道:“只是无论如何我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会亲自到‘铁庐’来。” 老者静静地听着铁匠自言自语般的唠唠叨叨,并未回话,铁庐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 “听说你又收了个弟子?” 沉寂过后,这次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铁匠。 “是啊!”听闻铁匠提到‘弟子’二字,老者的语气似乎变得愉悦起来。他微笑道:“你隐于野数十年,消息倒挺灵通。” “我那皇太孙每月都会写信于我……” 提到‘皇太孙’,一向冰冷的铁匠语气也变得稍微柔软一些。 ...... 铁庐内又是一阵沉默,最终,铁匠还是没忍住,道—— “听说是个普通人,并无过人之处。” 老者笑了笑,没有回答。 “修行天资也极其......” “极其什么?” “极其平庸,甚至能否开阳都不得而知。” “不错。” “那你为何…...” “为何?因为他破了‘蝶梦玄境’。” 老者的话语中带着五分欣慰、五分骄傲,却没有半分惋惜。 铁匠微微一怔,望着老者高大的身影,愈发地感到不解。 “你用了数十年的时间,耗费大半座千牛山的‘天地之息’才修建出这‘玄境’,我本以为你会用它作为长安城的最后一道屏障,没想到你却将它浪费在一个无能之人的身上。” “呵呵,既是能破境之人,又怎会无能?” “世人皆知先生酷爱下棋,只是先生你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后...这最后一步,却叫人琢磨不透啊……” “我并非在下棋。” “那先生这是在…...” “我,只不过是在布局罢了,这些人都是我的弟子,而非我的棋子”,老者望向屋外的青山绿水说道:“生死无畏,落子无悔,这盘棋,还得靠他们自己去走啊......” ...... “这图纸是谁设计的?”铁匠从桌上拿起一份密密麻麻羊布,上面画满了图形,好像是什么工器的构造原理图。 “也是我徒儿,如何?”老者得意地问到。 “我不如他”铁匠看着这份巧如天工一般的图纸,摇了摇头。随后他又问到:“老六?” “老六和老三。” ...... “你先回去吧,这事儿我答应你。” “那就有劳了。” “有生以来我还未曾见过如此坚硬的铁。”和铁打了半辈子交道的铁匠此时有些不自信。他摸着冰凉而坚硬的黑铁说道:“我不确定多久才能将‘它’造出来。” “不急。” “若我造不出,这玄铁该如何处理?” “那...就让它沉于江底吧!” 第五十五章 门规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五十六章门规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纸射入屋内,林间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将叶长衫从睡梦中叫醒。他已经许久没有睡得如此香、如此沉.一夜无梦,当他睁开眼时,甚至有些不相信已是第二日。 叶长衫推开门,花朵的清香迎面扑来,那丝残存的困意瞬间荡然无存,只是清新芬芳的空气中,似乎夹杂着些许纸张树叶燃烧后的味道。抬头望去,后院处确有一丝青烟飘起。 叶长衫好奇地走向后院,走近一看,原来是七师兄正在焚烧昨夜落下的树叶。 “七师兄早——” 叶长衫走到七郎身后打了声招呼,自己新入山门,叶长衫希望尽快与这些师兄师姐相熟。 七师兄回过头,他目光依旧无神,脸上也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叶长衫正笑着看着自己,他似乎不知该如何回应一般,只是朝着叶长衫点了点头,僵硬地吐出一个字—— “早。” 感受到了这股冷意,叶长衫觉得这位七师兄好像天生就带着一层隐形的砂纸,将他与所有人的距离都隔开小小的一段,就连面对二师兄也是如此。 “谢谢七师兄帮我打扫屋子,昨夜睡得很舒服。” 七师兄点点头以示回应。 “需要我来帮忙打扫么?” 七师兄摇摇头以示回应。 短短几句对话,叶长衫却已经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被七师兄给‘熏’的,见七师兄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也不好过多攀谈。 “那如果需要我的时候,喊我就是了……” 七师兄没有再做出任何回应,便提着扫把离开了。 ...... 早饭过后,叶长衫与英平二人被文君臣喊到一间小屋子里,不一会儿姬阳与也进来了,随后子春也跟着走了进来。 见人已到齐,文君臣便招呼大家先坐下,待五人坐定之后,开口说道—— “国有国法,门有门规。长衫、英平,既然你俩已经入了寒门,那自然是需要遵守寒门的规矩。” 叶长衫与英平此时乖巧地坐在凳子上,竖着耳朵聆听文君臣的教训。 “老师这几日不在山门,他临行前已将一切交代与我。从今日起,你俩便跟着我学习四书五经、文章策论,跟着老三学习修行的基本功,闻鸡起舞、日落而息,即便老师回来之后,你俩依旧跟着我和老三学习,这点你们可清楚了?” 俩人点了点头。 “若你们有兴趣,也可以跟着老六和老八学一些其他的东西。” 两人依旧点了点头。 “接下来你们听好了,这一段很重要!” 两人立马挺直了身子,生怕漏掉一个字。 “第一,三年内你们都得呆在山上,换句话说,你们都得呆在这个院子里,不许私自下山。” 两人听到这条后面面相觑,三年......都得呆在这院子里不准下山?那未免有些太过枯燥吧...... 不等两人从这‘噩耗’中回过神,文君臣继续开口说道—— “第二,三年之内,不得私自修炼‘天地之息’!也不得阅读任何与修炼‘天地之息’有关的书籍!违者按门规处置!” 虽说二人不知为何要如此,但忽然听闻文君臣话语严厉,看起来这一条门规是不容触碰的。 二人不禁偷偷转头看向姬阳与,此时姬阳与正闭着眼睛不停地点头,好像感受到了叶长衫与英平二人正转头看着他,点头便是他给二人的唯一暗示一样。 见姬阳与如此模样,二人一时间也不敢有任何疑议,只得也跟着乖乖点头。 见二人未有疑议,文君臣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两个小药瓶,分别递给二人,声音柔和地说道:“第三,就是每日睡前,服用一粒里面的丸子,若快服用完了,提前告诉子春,她会帮你们续上。” 二人满头雾水地看着这个小瓶子,难道里面是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文君臣看出二人的疑惑,解释道:“这里面的丸子是子春特意为你俩调制的,吃了对你们有好处。” 原来是子春师叔特意调制的呀,想到昨日水袋子里那清凉可口的浆汁,英平心中的疑虑瞬间被打消了,兴许这丸子的味道还挺不错呢,晚上定要嚼一嚼试试。 英平满心欢喜地将瓶子收入怀中,而后随口问道:“师父,这小药丸这几位后面入门师叔...也都有服用......?” 文君臣似乎被这问题给难住了,眉头一皱,顿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文君臣不说话,英平、叶长衫二人又不自觉地看向姬阳与。 姬阳与此时依旧闭着眼睛,可他真的好像能透视一样,清晰地感受到两束疑惑的目光向自己射来。不过这次姬阳与却是努着嘴不停地摇着头,仿佛是在明示着二人什么。 二人见姬阳与摇头,不禁有些狐疑地看向子春。子春一看二人这时候看向自己,向着二人笑了笑,小脚却不动声色地踢了姬阳与一脚。 姬阳与正摇头晃脑地起劲,不知脑子里在何处神游,突然感受到脚跟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睁开眼睛低头欲寻找一番,只见除了子春师妹秀气的小脚哪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姬阳与抬头不解地看向师妹,只见师妹微笑着看着二人压根就不理自己。他猛地反应过来,连忙说道—— “吃,大家都在吃。” 说完之后姬阳与似乎感觉到有何不妥,又补了一句:“吃了对身体好” 听闻姬阳与认真地如此说道,二人将心中疑虑彻底打消——三师兄说出来的话,总是那么一本正经,总是那么令人信服。 【中午还有一章,谢谢支持~】 第五十六章 夜话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五十七章夜话山里的夜格外清爽,晚风吹过时似乎还伴着丝丝凉意。 院子里,各个屋子的灯已相继熄灭,唯独叶长衫的屋子还灯火不熄,里面传出阵阵私语...... “日落都快一个时辰了你还不休息,跑我这来干啥?”叶长衫见英平托着一盏灯溜到自己屋里,略带嫌弃地说道。 “我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呗。”英平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叶长衫床上。 “你......”叶长衫深知英平向来脸皮厚,此时他强行坐过来,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无奈地说道:“二师兄说了,明早鸡叫就得起来,睡晚了明早起不来......” “就聊一会儿好不好?”英平小声央求到。 看着英平装可怜,虽知道这人不值得同情,可自己却一点法子都没有。 “好好好,咱先说好,聊多久?” “那就一个时辰...” “你出去!”不等英平继续往下说,叶长衫拽着英平的胳膊就往床下拉。 “别!别!别——”英平使劲儿挪着身子往墙边缩,生怕被拽下床。 叶长衫见拽不动他,也不再使力,静静地看着英平。 英平感受到叶长衫目光中的那股犀利,弱弱地说道:“就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时间到了我立马滚回去” 叶长衫眼睛微微眯起,盯着英平,对他说的话进行了一番细致的揣摩。随后,他终于将手松开。 “咱可说好,就半个时辰啊!” 英平见叶长衫将手放开,不禁松了一口气,从墙角处挪了过来,笑嘻嘻地说道:“成!说到做到,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我英平是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看着英平夸夸其谈的样子,叶长衫总觉得有些不着调,他想了想后走到旁边的柜子处拉开抽屉翻找起来。 英平见叶长衫在找着什么,有些好奇地探过身子,问道:“你找什么?要我帮忙么?” 叶长衫也不搭理他,自顾着扒着抽屉。不一会儿,叶长衫从里面拿出几炷香走到桌前,将灯罩拿开,用里面的烛火点燃了这几炷香,随后,走到香炉边,将几炷香插在沙土里。 “长衫你是在祭奠咱爹娘么?”英平看着叶长衫的举动,十分不解的,“你也给我三炷香,我也来。” 自打离开村子里,叶长衫就将爹娘坟前的土装在俩小罐子里。上山前,他特意将其收拾入行囊中一并带来山上安置于屋中,以此解除心中记挂。英平见叶长衫又是点香又是插香,此刻便以为是他在祭奠父母,此时不禁心中一动。 “你方才说什么?”叶长衫回过神来。 “给我三炷香。” “你要香做什么?” “你不是在祭奠爹娘么?我也要。” 叶长衫被英平的要求弄得一头雾水,感情他以为自己在为爹爹娘亲上香?知晓英平心意后,叶长衫倒有些不好意思。 “不...不是在上香…...” “那你在作甚?” “你不是说只聊半个时辰么?” “那你点香干啥?” “这香烧完刚好半个时辰,我怕你忘记时间所以就点上了。” “你——” 英平有些无语,仿佛遭受了致命一击,没想到叶长衫会给自己来这么一出。可他‘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难道我英平在你心中就是如此言而无信之人? “别‘你你你’、‘我我我’的了,珍惜时间,香都烧了小半截了。”叶长衫看着英平支支吾吾的样子又觉得有些滑稽可爱,忽然想逗弄他一番:“乖,别闹了!来,有啥要唠的,叔陪你唠唠”。 英平一听叶长衫自称自己为‘叔’,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了,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作生气状。 可过了一小会儿后,一股淡淡的香燃烧的烟气飘进鼻子,英平忍不住瞟了一眼香炉,也不知是不是夜风吹进屋子加速了香的燃烧,此刻香的顶端一小撮香灰已立在上面,又一阵微风吹过,那一小撮香灰轻轻地掉在香炉中。 英平望着那几炷香,小小地权衡了一下利弊,最终决定放下面子,率先开口说道:“长衫,你说我的爹爹到底是谁?” “反正不是二师兄。” “嗯...我和他一点都不像。” “那是,不光是样貌,连性格都是一个天一个的。” “谁是天,谁是地?” “那还用问?” “我师父看着就挺无趣的,怎么能和我比?” “......” “我真的想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哪怕他这些年没有养育我”,提到自己的父亲,原本开朗的英平忽然有些低落。 “别急,义父不是说了么,他有他的难处,时机到了自然会来见你。”见英平情绪低了下来,叶长衫安慰道。 英平无奈一笑,随后便将此事放下。他很快将情绪调整好,并从怀中掏出小药瓶,道—— “长衫,五师叔给的小药丸你吃了么? “吃了呀,晚饭后就吃了。” “味道好么?” “味道?不知道,喝口水就吞下去了,没试过味道。” “不试试?这可是子春师叔调制出来的!那壶子浆汁忘了么?真好喝!” 回忆起昨日牛车上那甘甜可口的浆汁,英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从怀中摸出小药瓶,倒出一颗药丸托在掌心,借着微弱的灯光,细细欣赏。 这颗药丸不大,不过指甲盖大小,也不知是用了何等食材与草药捏制而成,此时散发出阵阵香气,有些薄荷的凉爽,又有些纯酿的香醇。 英平看着手中的药丸,贪婪地吸了一口药丸的香气,忍不住将它送进口中,轻轻一嚼...... “呕——” 随着英平一声干呕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他口中吐出,他此时表情极其扭曲,掐着自己喉咙艰难地喊着:“水!水!快拿水来——!” 叶长衫赶忙拿过水壶递给他。 英平抢过水壶,‘咕噜咕噜’一阵漱口声后,英平将窗子打开‘噗’的一声将漱口水吐了出去,接着又拿起水壶喝了几大口,喝完后长舒一口气。 “好吃么...?”叶长衫看着英平的反应如此激烈好奇地问到。 “你还问!好吃我会吐了它么?” “有多难吃?”英平这么一说叶长衫更加好奇。 “比屎还难吃!” “屎有多难吃?” “屎有多......”英平看着叶长衫一脸玩味,知道他在逗弄自己,不再与他说下去。 这小药丸闻起来倒是清香无比,可嚼起来却真的难以入口,比黄连更苦、比生柿更涩,还夹杂着一股腥味儿,和这玩意儿比起来,可能中药汤都算‘美味佳肴’了。 回忆起方才小药丸的味道,英平胃中一股翻江倒海。 “别说了别说了,说着想吐!” “还是老老实实的用水顺着吞下去吧。” 英平看着小药品,眼中已经不在有刚拿到它时的期待,剩下的只有七分恶心、三分嫌弃。可想到今早文君臣的话,又不敢违拗,只得又从瓶子里倒出一颗,这次他先仰着头将水壶中的水倒入口中,待水装满口腔之后,再将小药丸扔入口中,捏着鼻子一口吞下,甚至没让小药丸触碰到自己的舌头,接着拿起水壶‘囤囤囤’的又喝了几大口。 英平将小药品放回怀中,摇晃了一下脑袋,尽量让自己不去回忆那催人呕吐的味道,寻了个新话引子岔开此事,说道:“长衫,今早学的东西你记住了没?” 今日文君臣已开始教授二人,教授的东西并无什么特别,不过是《论语》中的‘学而篇’。 虽说今日文君臣的讲解,与昔日在商县私塾里的教书先生所说无太大出入,可这是入门后的第一堂课,是以英平听的还是比较认真,课后文君臣让他俩将今日所学背诵出,以便明日考校。 “还行,早上下课之后复习了一遍,傍晚进餐前又温习了几遍,明日二师兄考校问题应该不大。” “这个倒是,只是怎么感觉...在寒门学习...与城里那些私塾的学习没什么两样?” “学习不都是从基础开始学么,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江海也是由无数小溪流汇集而成的” “嗯...这个倒是。”听叶长衫说的有理,英平也不再多想,回忆起午后三师叔对他俩的‘折磨’,英平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大腿说道:“你的腿酸么?” “酸死了,可能明天要爬着去二师兄那儿了” 今日的《论语》学习倒让英平觉得分外轻松,倒是扎马步这些训练让他与叶长衫累个半死,经过小半天的休息,二人才回过阳来。只是不知明日早起后,双腿会不会酸痛难忍。 二人本以为姬阳与要教他们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没想到让他们扎了一个多时辰的马步,扎完马步后,也不过练习了一些强身健骨的基本套路,虽说都知道修行要从基础学习...可是这基础修行也太过无趣了。 “只是不知这样的‘修行’还要多少日子......” “怕是要个一年半载了......” “你说咱俩真的能成为师父或者三师叔这样的厉害的人物么?” “如果坚持下去...或许能吧...” “这么有自信?” “老师既然选择了我俩,自然有他的道理...” “嗯......”听到这句,英平忍不住点头,不得不说,叶长衫看问题的切入点时常又清奇又准确。 ...... “时间到了,早些歇息吧” 望着不知何时燃尽的香,叶长衫打着呵欠说道。英平这次没有再推脱耍赖,托着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不一会儿,两个房间的灯火同时熄灭,两位少年躺在床上,不禁陷入了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这是明面上的太平之世,也是一个风云暗涌的乱世,有朝一日若学有所成,未必不能在这大争之世中有一番作为,美名远扬、名留青史,谁又不想呢? 第五十七章 校事府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五十八章校事府长安,太极宫,御书房。 唐帝正在伏案批折,旁边一个小太监正毕恭毕敬地端着一碗药汤。 看着唐帝正聚精会神地批阅奏章,小太监神色略有些急可却一声也不敢吭,他们深知唐帝向来不喜别人在批折子时打扰他,是以生怕自己打扰唐帝理政。 这个小太监名叫陈进爵,所有人都唤作他‘小进子’。也不知走了什么门道,他竟然攀上了宫内总管王公公的关系,不过刚入宫几年,便被派来伺候唐帝。不过陈进爵也确实有过人之处,人聪明伶俐、八面玲珑,很会察言观色,小嘴儿甚是会说好话,但却知分寸得很,更是因为入宫前识得几个字,所以才被派来这御书房伺候。 或许是有些乏了,亦或是脖子有些酸了,唐帝将笔放下,扭动了一下脖子,随后双目紧闭,靠在龙椅上。 陈进爵觅得良机,抬起头小声地对着唐帝说道:“圣上,这药已凉了大半,奴才给您热一热再拿过来。” 唐帝睁开眼,看着小进子端着药呈于案前,方才想起这茬事儿。不等陈进爵转身,伸手摸了摸装药的玉碗,感觉余温尚存,便说道:“不必了。” 说罢,唐帝端起玉碗仰头一饮而尽。 见唐帝终于将药汤喝下,陈进爵心中松了一口气,接过玉碗递给上前来的宫女,便挥了挥手示意宫女将玉碗拿下去。 陈进爵转过头见唐帝又闭着眼靠在龙椅上,便小心地问道:“圣上若是觉着疲乏,奴才给您捏捏肩?” 不得不说,陈进爵这小太监确实会捕捉机会,唐帝的确感到有些肩颈酸胀,听闻此提议,唐帝点了点头,但依旧未睁开眼睛。 陈进爵轻步走到龙椅后面,伸出双手搭在唐帝肩上,小心翼翼地给唐帝捏捶起来。 也不知这小太监是不是平日里有练习过,这拿捏捶打的力道竟是恰到好处,被他拿捏过的地方渐渐地也不再酸胀,一股舒畅之感从唐帝肩部、颈部扩散开来,仿佛身子都轻了一些。 唐帝感受着这股舒适,不由得轻轻‘嗯’了一声。 陈进爵连忙问道:“圣上,奴才这力道可是太重了?” 虽然他开口问道,但手上却并未停止,似乎对自己的手法相当自信。 “继续,挺好的。” “是……” 果然不出所料,圣上对自己的手法甚是满意,陈进爵心中一喜,手上更加稳重起来。 一阵放松后,唐帝心情放松不少,他问道:“小进子,你是何时入宫的” “回圣上,奴才是永昌二十七年春天入宫的。” “永昌二十七年...那也快三年了?” “是。” “为何入宫啊?” “回圣上,奴才家中兄弟众多,前些年老家那儿又发了洪灾,房屋都给冲没了,养不起了,饭都吃不饱,便狠了心入宫。” “洪灾?你是潼关人?” “奴才是潼关人。” “王尚书的乡里人呐” 陈进爵心里咯噔一跳,‘王尚书的乡里人’这句话也不知唐帝是有意还是无意,朝廷里六部中就只有一个‘王尚书’,那便是王延庆王大人,而陈进爵也正是托了王延庆的关系才入的宫,否则怎会年纪轻轻得到王公公的赏识与重用? 此时陈进爵背后不禁微微出了些冷汗,但手上的力道却没有丝毫变化。他想起入宫前王延庆大人对他说的话——圣上是天子,天子自然有天眼,全天下没有任何事情能瞒得过他,何况一座太极宫?你日后在宫里一定要慎言慎行,把圣上当做你的主子,圣上就是你的天,圣上的话便是圣旨,圣上的龙体安康比你的小命还要重要......想到这里小进子当即做出了决定—— 与其等唐帝发问,不如自己先说。 “圣上明察,奴才确实有幸与王尚书同乡......不瞒圣上,嘿嘿,奴才也是托了王尚书的关系,才......” “哦?”唐帝忽然睁开眼,似乎感觉到一丝有趣。 “启禀圣上,奴才的邻居,也就是奴才的发小就在王尚书府中做事,前些年家中遭灾,便只身来京找这位发小兄弟,发小兄弟将我这遭遇告知王尚书,尚书大人看我可怜,又念在是同乡的份上,所以就......” “伯忠虽生于长安长于长安,但终究没有忘记本,王老大人教子有方呐。” 见唐帝未有疑,陈进爵心中悬着的大石头落了下来,笑着说道:“王大人对老家的人确实挺好,那年遭灾时亲自回了趟乡里。” “那是朕派他去的,他在那儿做了些什么?” “主持抗灾,赈粮施粥,抚民安民。” “嗯......” 唐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不知是对王延庆的所作所为表示知晓还是肯定。 陈进爵见该说的都说了,也不再多嘴,全神贯注地继续伺候着唐帝。 唐帝似乎真的有些乏了,此时又被伺候得极为舒服,神识竟渐渐涣散、放松起来,忽然身子一沉,竟靠在龙椅上打起了盹。 陈进爵感到唐帝身子一软,低头一看唐帝的头竟靠在自己的手臂上,顿时心里大叫不妙—— 这主子怎么就靠在自己手臂上睡着了?此刻自己这手抬也不是、收也不是,就只能僵在那儿,不敢移动半分,另一只手赶忙挥舞着,吩咐宫女拿一条毯子来给唐帝盖上,自己则站在一旁,就算手臂酸得不行,也得咬咬牙忍住...... ...... “常将军求见——” 一声长长的禀报声从御书房门口传来,将唐帝从小憩中惊醒。 唐帝睁开朦胧的睡眼看了看周围,仿佛不相信自己方才睡着,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唐帝心中自嘲地说道。 “喊他进来吧。”唐帝扶了扶额头说道。 陈进爵见唐帝终于醒来,连忙将麻木不仁的手抽了回来并甩动了几下,努力让自己的手臂恢复知觉,可未等酸麻感消退,只见一浓眉大眼、身形雄壮的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男子不苟言笑,表情似乎天生带着些许严肃,即便在御书房也大步流星,不似别人在这里畏首畏尾。 “微臣常之山参见圣上!吾皇万岁!” 男子声如洪钟、中气十足,仿佛能震慑住周围的一切阴灵邪气、牛鬼蛇神。 “仲贤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谢圣上隆恩。” 陈进爵搬了张椅子过来放在案前,向常之山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向唐帝说道:“圣上,那奴才就先退下了......” 陈进爵深知唐帝在召见大臣之时不喜欢有太监在身边,识趣地自行告退。 这小太监不但推拿手法好,也知分寸,王延庆倒是找了个机灵的,唐帝心中想道。随后,他笑道:“行你下去吧,改日再给朕捏捏。” 听到唐帝让自己‘改日再捏捏’,陈进爵骨头都酥了几分,连忙道:“圣上看得起奴才,奴才愿为圣上肝脑涂地。” “让你给朕放松放松,用不着‘肝脑涂地’。” 陈进爵见唐帝似乎心情大好,还和自己开了句玩笑,顿时感觉如沐春风,欢天喜地地退了出去。 见小太监退了出去,唐帝将笑容收起,站到窗边,眼神中焕发出熠熠之光,说道:“仲贤呐,距离‘六王之乱’已经多少年了?” 常之山不知唐帝为何如此发问,但他清晰地记得那些年发生的事,沉声回答道:“十五年。” “是啊,这十五年一晃而过,这些事好像还发生在昨日。” 唐帝与常之山同时陷入沉默,仿佛在回忆昔日的一切。 “那时你还是关内大将军吧?” “是!” “朕的那些兄弟忙着在东边作乱,还不忘跑到你那儿去笼络你,可谓威逼利诱啊。” “微臣赤胆忠心、天地可鉴,雍王的信使到了微臣这还未见到微臣的面便被拖出去斩了,微臣......” 听闻唐帝提及此事,常之山忽然从凳子上离开,跪在唐帝身后。 “你这是干什么?你快起来。” 见常之山跪下,唐帝转身上前扶起他,待他重新坐定之后,又说道—— “你的赤诚之心朕自然知晓,否则也不会率兵连夜东进八百里勤王。” 常之山一抱拳,并未开口。 “那时候多亏了你与王老大人啊,朕能御驾亲征平乱,一来是有你等忠良,二来是王老大人镇守朝廷,稳住了百官。” “王国老乃三朝元老,我大唐股肱之臣,自是功不可没。” “原本都到了告老还乡在家颐养天年的年纪了,临了来了这么一次,也不知折了他老人家多少寿才镇住那时候的朝廷......” 永昌十四年时,唐帝力推新政,精简机构,大大削弱各藩王的权利与兵权,是以在十八年时爆发了‘六王之乱’。那场叛乱起初犹如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六位藩王从各地起兵,向长安逼近,几欲直捣太极宫。可正是唐帝手下的两位重臣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毫不犹豫地站在唐帝这一边,才将这场叛乱平息。 回忆起昔日往事,一种雄心壮志的燃烧之感重新充斥在唐帝胸膛,此刻他真欲向老天再多借些时光,好将胸中的抱负全数施展。 想起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唐帝目光突然变得深长起来。 “校事府的事怎样了?” 此话一出,唐帝从记忆中回到眼前。方才他还像一位饱经沧桑的长者,只不过是与老友叙叙情、怀怀旧,此刻就像一条潜藏在深海之底的蛟龙,深邃而又锐利的目光几欲洞悉一切,盯着这一片浩瀚无尽而又平静的大海,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呼风唤雨掀起滔天巨浪。 “回圣上,此事由微臣亲自操办,府内上下人手招募已完成九成。” “嗯……” 唐帝此时不苟言笑,就连常之山也看不透这位雄主心中所想。 “校事府归于枢密院治下统管,但暂不计入在册,此时只有微臣以及那两个副使知晓,校事府共计一千六百人,其中‘布衣卫’六百人,‘黑衣卫’千人,每一人......都由微臣亲自挑选......未从禁军十二卫挑选一人。” “这千骑黑衣,实力如何?” 常之山顿了顿,随后说道:“天玑强者不在话下,就算天枢强者前来,也能挡住半个时辰。“ 天玑强者不在话下……挡住天枢强者半个时辰……黑衣卫的实力可见颇为强悍。 “嗯。”唐帝点了点头,只不过依旧面无表情。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仲贤啊,校事府的事你继续给朕盯紧,务必将此事办好,朕信任你!” 常之山再一次离开凳子,双手抱拳跪在地上坚定地说道:“微臣定不负重托!” “芸月阁这些年与大魏走得近,朕心中忧虑万分。” 提到芸月阁,唐帝的神色不禁凝重起来。 原本芸月阁是中原列国情报的汇聚之地。‘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凡你有钱,甭管你是新唐还是北魏,皆可获得想要的东西,你唯一所需付出的那就是银子。而这几年也不知为何,芸月阁渐渐地向北魏靠拢,虽说两国都有自己的探子与特务机构,但面对芸月阁这个天然、无限制的机构,列国很难有效地组织起效率与之抗衡,毕竟阁主是天枢境强者,底下的能人异士各显神通。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白花花的银子促使这个天然的‘情报网’撒向中原大地,渗透到列国之中。 “前东汉朝间,曹公组‘校事’监察百官,而今朕欲组建这校事府对抗芸月阁。”唐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常之山宽厚孔武的肩膀,说道:“朕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呐!” 常之山纵使身经百战、历经各种大风大浪,此时感受到这位亦君亦友的大唐帝王的手掌拍在自己肩上,心中依旧有些激动难抑—— 这一拍,何其轻描淡写!这一拍,又何其沉重万分? 常之山定了定心神,沉声说道:“圣上,微臣有一事禀报。” 提到此时,向来直来直去的常之山忽然也有些顾及。 “说。” “王少惊......也想入校事府。” 听到这个名字唐帝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样,气血有些许上涌,有些无力地咳嗽了几声,轻哼一声,道:“哼!怎么什么事情她都想插一手?” 王少惊——来自长安城里的王家,就是那个三大家族中的王家,乃王皇后与王尚书幼弟之子,王家年青一代中的翘楚。王少惊不到三十岁便入大满境,为王家所器重,只是多年来一直未入朝任职。 看来天底下真的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次组建校事府一事如此隐秘,却还是让王家知晓,也不知......这一步,王皇后做的什么打算?常之山猜不透,他只得过来上奏天听。 “随他吧。” 唐帝一挥手,不愿多花心思在此事上。虽说这几年这位结发之妻背着自己暗地里做了许多事情,王延庆也笼络了不少官员,但卖国叛唐之事,唐帝还是相信他们做不出来的。 “是!” 想到王皇后,那位女子的样貌便不自觉地浮现在眼前。英平入门的事已妥,唐帝不禁露出微笑,道:“寒门又收徒了,要不改天咱去千牛山上看看?” 不知为何,常之山的眼神中忽然变得复杂起来,先是瞪大了双眼,瞳孔微微收缩,随后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好像寒门上有什么东西让他十分煎熬,亦或是心中所思,亦或是心中所绊,亦或是心中所念......亦或是心中所恨,只是此时他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并未起身,唐帝看不见常之山眼神的变化。 “是.......” 常之山眯着的双眼中,似乎带着回忆、带着寒霜,又似乎带着些许不甘,但最终还是将双目闭上,不等唐帝开口,站起身子,说道:“若无要事,微臣先行告退。” 唐帝没有注意常之山的变化,似乎依然沉浸在某些回忆中。他挥了挥手,示意常之山可以退下。 常之山领命,恭恭敬敬地退出书房。 ...... ...... 接连几日,叶长衫与英平的日子过得极其有规律,早起之后一般都能看见正在打扫院子的七郎,随后将落叶一齐焚烧,随后吃过早饭就开始练修行的基本功,中午稍微小憩一会儿后。午后便跟着文君臣学习,晚上睡觉前一粒小药丸。 有规律倒也没什么好不好,只是俩人感觉......这日子或许过得太有规律了一些,就拿每日的早餐来说,二人发现早饭必然是文君臣烙的饼子,就连烙饼的大小都几乎没什么变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其他两餐的花样也不多,吃来吃去都是那几样菜,虽说口味尚且还算不错,但终究架不住天天吃同样的东西,几日下来英平就有点招架不住了,也不知这几位师叔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时已入秋,晨风让人感觉到些许凉意。今日叶长衫起得比以往稍早些,推开屋门,后院隐隐飘来熟悉的的烟味,现在他倒是有些庆幸五师姐种的这些花草,若非这些花草,可能飘入院中的烟味会更浓更呛人。 叶长衫走出屋子后,发现七师兄正坐在院中的石桌前,那把熟悉的扫帚立在一旁,手中拿着笔,桌上一张白色的纸,不知在那里写字还是干什么。叶长衫站在自己屋前远远望着却并未上前,七师兄的脸上总是写着‘生人勿近’这几个字,所以叶长衫也选择尊重这种‘距离’,寻思这日后再找机会与这位师兄熟络。 七师兄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不远处看着自己,手中的笔稍有停顿,但随后又挥动了起来,不一会儿,他停下笔,将笔平靠在架上,细细端详起自己的‘作品’。由于他并未将纸张立起,所以叶长衫根本看不清七师兄写的到底是什么,只是见他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闭目,时不时仰头,看样子是在努力记忆、背诵着什么。 或许也是在苦读? 一天之计在于晨嘛,叶长衫并未感到任何不妥,可随后七师兄的行为让他觉得有些迷惑,只见七师兄将白纸叠好,起身走向后院,离开时不忘将立在一旁的扫帚一齐带上。叶长衫稍稍向后院这边移动了一些,远远看去,焚烧树叶的炉子里依旧冒着青烟,随后七师兄将那张白纸直接扔了进去,火焰霎时间燃烧得更加旺盛,可也就是这一短暂的瞬间,火焰立马又熄了下去,恢复了平静,就像七师兄的神色一样。 忽然,七师兄回头看向院里,看向叶长衫,仿佛在在告诉院中的‘偷窥者’知晓其存在一般,只是眼神依旧是那么空洞,从他的眼中读不出任何信息、任何情绪,世间的喜怒哀乐与他无半分关系一样,看得叶长衫竟一阵不自在。 虽说叶长衫与七师兄对视十分不舒服,但叶长衫却依旧盯着七师兄,并未将目光移开,因为这位七师兄的眼神是在是太过无神,就连朱雀大街上的石狮子都比他有神。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又有什么不敢直视的呢? 叶长衫向着七师兄点了点头示意,随后便转身离开。 ...... 今晨早饭依旧是烙饼,二人用过早饭后来到院中,姬阳与此时已站在院中等待他俩。 姬阳与的日子看上去倒过得轻松自在,上午监督二人修炼基本功时就读读书、喝喝茶,下午便一个人在院中修行,偶尔跑去山林间感受‘天地之息’,这倒是彻底颠覆了这位‘天才’在二人心中的形象,原以为这位三师兄是一位‘武痴’——即使不是‘武痴’也应该是那种十二个时辰里,少说得有六七个时辰用于修行的人,而如今看来,与长安城里的闲散老者无太大区别,过得极为‘惬意’。 今日,姬阳与手中拿着一份不知从哪抄录过来的棋谱,看棋谱上的墨渍,像是新透干的,想来这棋谱是他自己手抄来的。 见二人‘无精打采’地走到院中,姬阳与头也不抬地指了指面前,示意二人可以开始今日的修炼了。 二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开始了半日枯燥无味的修炼。 ...... 虽已过了立秋,但太阳出来后天气依旧燥热无比,汗水渐渐地渗出,布满二人的前额,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好长一段时间竟未有一丝凉风吹来,‘秋老虎’的威力甚大,二位少年的呼吸逐渐地也有些不太平稳。 “气沉丹田、吐纳有息、心平则清、忘我则定”,姬阳与看着棋谱忽然说出这十六字,让二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解地看着他。 “你俩气息已乱,歇息片刻吧” 二人相视一看,随后一齐瘫坐在地上,捶打着自己的大腿,一股酸胀难忍的感觉从大腿里面向外刺出,犹如一根冰锥由内而外地不停在钻。 “师兄,方才那几句话什么意思啊?”,叶长衫留意到这十六个字似乎与修行有关,气息稍定后便开口问道。 “修炼与世间万事虽有不同,但其方法也不离其中”,姬阳与放下棋谱,从石墩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二人面前,“‘气沉丹田、吐纳有息’,这两句是修炼的基本方法,天地皆有灵,化之为‘息’,入门者需得先学会如果吐故纳新,将来真正修炼‘天地之息’时,方能感之、受之、用之、驭之;‘心平则清、忘我则定’,这两句是告诉修行者,欲要修行得道,必须心平,这样才能不受外界干扰,必须忘我,这样才能不受自身的干扰,唯有静心、专心,修行才有效果”。 这一次,姬阳与破天荒的说了好长一大段让二人感到颇为惊讶,但却感觉字字精髓,不禁细细品味起方才姬阳与说的这些。 不一会儿,二人便自觉地重新投入到修炼之中,领略了姬阳与的那番话后,二人似乎感觉空气也没那么炎热、大腿也没有那么酸痛了。 ...... “师叔啊...您看的这棋谱是哪来的?” 时至午时,一上午的修炼终于结束,虽说英平今日修炼倒也比往日更加集中,但时不时还是会偷瞄姬阳与手中的棋谱,且感到大为好奇,现在逮住机会,迫不及待地问起姬阳与。 “这是老师留下的残局” “先生...不对,师祖喜欢下棋?” 姬阳与点了点头。 “和谁下啊?” “自己” “自己??” “老师棋艺高超,无人能敌,自然只能与自己下” “这...这怎么能和自己下。” “左手下完,右手下。” “这样也行?那岂不是...岂不是‘对手’的棋路、下的套都一清二楚?” “布局、破局,全为阳谋,无半点遮掩” “这样...有意思?” “有意思” “有意思在哪...?” “自己破自己的局,便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自我突破、自我完善” “那每一局岂不是...都要很久?” “正是,最长的一局前后走了三十七个时辰” “师叔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在旁边看了三十七个时辰” “......” “......” 英平与叶长衫一阵无语,感叹于自己老师的独特‘嗜好’,更感叹于三师兄的毅力与耐心,三十七个时辰?整整三天多一个时辰!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自己与自己下棋?这是什么情景? 二人正艰难地想象着那三十七个时辰的情景,或许在常人眼中,这三十七个小时只盯着棋盘是多么枯燥无味,方才听姬阳与的口气,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自打我上山以来,老师每次下棋我都在一旁观看” 是的!就是意犹未尽!姬阳与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脸上一股回忆‘昔日美好’的神色,好像一名历经艰险的老者在回忆天真无邪、美丽纯真的童年生活一样。 “这些年老师一共下棋七十二次,其中左手赢十八次、右手赢十二次,留下残局四十二局” 提及老师这些年下过的棋,姬阳与很有兴趣,如数家珍一般。 “这一棋谱是老师离开前留下的,名为‘云上有天’。” “......” “这张棋谱的惨烈仅次于‘亡郑陪邻’” “......” “不过那局‘暗度陈仓’也挺惨烈” “......” 与姬阳与认识这么多天以来,他所有说过的话加起来恐怕都不如今天一个上午多,这些棋谱在他看来就像无上宝典一样,此时正不停地向二人介绍着这些‘名棋谱’的来历,二人听得是晕头转向却又不好打断,只得不停点头,假装听懂,时不时瞪大眼睛深吸一口气,好似这棋谱的‘厉害’之处震惊到了自己。 终于,姬阳与将这四十二张残局棋谱介绍完毕,叶长衫与英平松了口气。 “三师兄,没想到你还如此痴迷‘棋道’”,叶长衫感叹于姬阳与的痴迷与热爱,不想这位三师兄不是‘武痴’却是一位‘棋痴’。 “我不喜欢下棋” 二人一阵腿软,方才舒服了一些的大腿此时膝盖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若非撑住了石墩子,只怕就要摔在地上。 不喜欢下棋!?没搞错吧!?那你看得这么起劲干啥?还一看就是三十七个时辰?当饭吃还是在拍老师马屁呢?你就差把这棋谱吃下去了,还说自己不爱下棋?骗谁呢? 看着二人一脸费解的模样,姬阳与不以为然,慢慢地解释道: “每次看老师下棋,都是一种修行” 修行?这也能?这么一说二人就更加费解了。 “就拿这‘云上有天’来说吧,黑子‘将’虽前后受敌但士象齐全,有卒在攻、車炮皆在红子心腹之处,红子‘帅’已四面受敌,仅有一車在守,余者皆在对岸,红子势若危卵、先行出招,只得以攻代守,黑子见招拆招、后手接招,只得以守代攻,棋局之势微妙至极,瞬息万变,稍有不慎全盘风云大变”,姬阳与表情忽然自信起来,说道:“若你是红子,该当如何?” 叶长衫与英平见姬阳与一脸迷之微笑地看着他俩,也不知这句话是对自己说还是对他俩,只得下意识的摇晃了一下脑袋。 “若为红子,此刻只能破釜沉舟,竭尽所能攻其要害,步步致命,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能收势” “那若是黑子呢?” “若是黑子,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己方棋子多于对手,若能以一换一那也可将对方磨得山穷水尽,此刻可以不断后退以化解红子杀意,但在后退之时,需得时刻注意红子所露出破绽——只需把握住一个破绽便可一击致命”,姬阳与信心满满地说道,似乎不管他是‘黑’还是‘红’,都有十足的自信能将对手制服。 “强者对决,也不过如此”,姬阳与将棋谱小心的折叠好收入衣袖中,留下此时已目瞪口呆的二人便转身离去,快走到房间之时,头也不回的传来一句话—— “生活何时不修行、生活何处不修炼——” 【如果下班早,晚上还有一章~~】 第五十八章 特殊的修炼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五十九章特殊的修炼日子不怕过得清苦,就怕过得枯燥又单一…… 深秋来临,天气渐凉。 不过叶长衫感到最明显的变化不是天气或草木,而是每日清晨呛人的烟味愈发浓厚。由于院子每日都被打扫得过于干净,从这里根本看不出时节几许,只有当你走出院门后才会发现,树上的叶子已经全然褪色,有几棵小树已经光秃秃地立在那儿。 或许是因为落叶多了,所以焚烧的味道更大吧? 不过叶长衫早已适应这一切,味道浓些淡些都无所谓,他现在更欣喜于自己的不断进步。 几个月的历练,叶长衫与英平二人的身体倒是强壮不少,也逐渐适应了日常的训练。虽然训练量在不断地加大,但二人都能轻松适应,且气不喘、腿不疼,甚至能在训练之时一边聊天。 不过二位少年不知道,除了有勤加锻炼的因素外,二人每日进服的小药丸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二人正值长身子的时期,子春为了这俩小家伙也是费尽心思。上午姬阳与监督二人修炼完后,下午时常被子春撵着去山里采药,针对两人的身体状况,每隔一段时间便调整一次小药丸的配方。 二位少年也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面对不断成长、成熟的身体,二人愈发地自信起来。修行者需得‘内外兼修’,有了好的体魄便有了好的‘外’、好的‘容器’,将来修炼‘内’时,便能容纳更多的‘天地之息’,这种浅显的道理二人心知肚明,以至于这几日甚至有些隐隐期待接下来的新‘历练’。 今日,二人吃过饼子后照例来到院中。二人意外地发现,除了姬阳与站在那儿,旁边还多了一个人——七郎竟然也站在姬阳与的身旁,这次他手中没有提着扫帚,让人一时间看着有些不习惯。 见七郎也在,便问了声好—— “三师兄、七师兄。” 这位七师兄今天也来二人接受三师兄的‘指导’?叶长衫心里嘀咕着。 平日里,这位七师兄的存在感确实太低了,有时候压根感觉不到这么一号人的存在,今日他忽然出现在三师兄的身边,给人一种莫名的突兀感。 英平心中所想与叶长衫差不多,七师叔给他的突兀感与陌生感还更加的明显——主要是因为英平起得晚,起床后一般是见不着这位七师叔的。虽说同住一个院子里,可见面的机会真是少之又少。 这七郎是不是修行者? 难道有什么其他的特别之处? 七郎到底是什么身份…… 对于这个七郎二人一无所知,心中迷茫得很,只得静静地等待姬阳与发话。 “你二人在此修炼已有一段日子了,尚算刻苦,成效也算显著。” 二人听闻后,不禁喜上眉梢,相视一看,尽量忍住笑意。 “从今日起往后的修炼,得加量!”姬阳与不等二人从喜悦中回过神来,继续说道:“希望你们能扛住。” 说罢,姬阳与向后退了一步,让七郎站在自己身前。 七郎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脸,叶长衫与英平看着七师兄有些不知所措,这要是训练咱们什么?扫地?还是擦窗子?等等,刚才三师兄说‘扛住’?扛什么...... 二人此刻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不过七郎也没有给二人过多的猜测时间,对着二人说道:“你,趴在地上。” 七郎手指了指叶长衫,叶长衫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但只得乖乖地趴了下去,院子的地面被这位七师兄打扫得干干净净,当真是‘一尘不染’,所以趴在地上,叶长衫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待叶长衫趴在地上后,七郎走到一边,而后他从台阶旁举起一块方块状的大理石!这块大理石约有两拳厚,长一尺半,宽一尺,按道理如此一块大理石应该接近一个成人的重量,可此时在七郎的手里,却像他平日里手中的扫帚一样轻盈无比。 英平看着七师叔从举着这块大理石径直从台阶处走来,依旧是那么冷酷,不等自己开口询问,便往长衫的背上一放——看着七师叔举重若轻的样子,英平本还未觉得有何不妥,直到叶长衫忽然哇哇大叫起来—— “哎哟——这是啥玩意儿,怎么这么重啊!?” 可七师叔并未理会自己小师弟的鬼哭神嚎,反而拿出一根麻绳,将这块大石板牢牢地系在叶长衫的背上。 “长衫!?你还好吧?这石头很重么?”英平纳闷地蹲下身子,看着叶长衫叫得如此‘凄惨’,不禁有些好奇。 “废话...比你还重!不对...比两个你还重!” 英平摇了摇那块大理石,一股不可承受的沉重感传入手臂,这方才感到——这块石头,是真的重啊! “别——别摇晃,我、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英平抬起头,望向两位师叔。 “别喊了,师妹的小药丸有强身的功效,你们已经服用了百日,内脏、肉身、筋骨已经有了很大改变,别说这块石头,就算再加一块你们也受得。” 直到这一刻,二人才知道自己日日服用的那药丸原来还有如此奇效。 叶长衫用双手勉力撑住地面,让自己将将能呼吸,若非如此,只怕自己随时都会窒息。 七郎不理会叶长衫此时‘苟延残喘’的模样,冷冷地蹦出一句:“爬起来。” 爬...?爬起来? 叶长衫此刻怀疑是否是自己被压傻了以至于听错七师兄的话,别说爬起来,现在的叶长衫只够勉强维持不被压死。 “爬起来。” 七郎这时候又说了一句,叶长衫才确认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 难怪三师兄会说让自己‘扛住’,看来今日的训练便是‘爬起来’...... 没办法,叶长衫只得使出所有的力气欲将沉重的身子撑起。 叶长衫原本就比同龄人精壮,经过这几个月的训练,如今他身体各个部位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出健美的肌肉线条,加上现在不遗余力地紧绷着肌肉,此刻他完全不似一只十二岁少年,倒是有些像六师兄那般黝黑而又粗壮。 但——无论叶长衫如何使力,都无法将背上的石块抬动半分。 叶长衫渴望听到两位师兄喊停的声音,可等待一番后,却没有任何动静。无奈,叶长衫只能屏住呼气,再次做出尝试——这一次,他将全身的力量汇聚到双臂之上,紧紧地绷住的不只是手臂,连胸、背、腰甚至后颈处都在发力...... 可如此发力给他带来了最直观的感受—— 疼!叶长衫此时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疼,一种肉体在撕裂的疼痛!胸前、手臂尤为疼痛,好像自己的肉体在分割,一丝一丝的分割,极其细微的在分割...... 终于,背上的石块轻轻地抬起了一些...... 随后,又重重地落了下去...... 叶长衫趴在地上重重地喘着气,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这时候他已经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连抬动这么一点点都去了半条命,你让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背着这么一大块石块‘爬起来’?这不太可行吧...... “爬起来。” 叶长衫甚至没有把气理顺,耳边又传来了七师兄冰冷的声音。这次,他真的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就连英平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了。这还是自己的师叔么?难道这位师叔就一点儿都不心疼叶长衫?自始至终,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就像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 英平回头看向姬阳与,可姬阳与却朝他摇了摇头,似乎在示意其不要插手。 “七、七师兄......我、我真的背不动…...我真的...尽、尽力了......要、要不…...你换块轻些的…...” 叶长衫不停地哀求着,他是真的被压迫得有些不行了。可任凭他如何苦苦哀求,七师兄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冷眼旁观,好像就算此刻叶长衫被活活压死都与他不相干。 “心中所恨,可化为力量。” 良久之后,七郎终于开口。 叶长衫扭曲着颈部艰难地转过头,不解地看向七师兄,他的眼神还是那么空洞,就像那日复试在四合院中那般,就像这些日子里每次见面打招呼那般。 这扛着石块与‘恨’有何干系?叶长衫不愿去思考其中联系,也没力气去思考。 “心中所恨,可化为力量……心中所愤,可化为力量……心中所痛,可化为力量……心中所悲,亦可化为力量……” “可我......” “方才你已抬动了这石块,为何不能背着它爬起来?” “可它…...” “所恨、所愤、所痛、所悲!” “我…...” “恨、愤、痛、悲!” 七师兄索性不再废话,将这长长的一句话缩短成为简单的四个字,每当叶长衫欲开口说些什么时,他便重重地说出这四个字,不给叶长衫任何机会。 “恨!愤!痛!悲!” “恨!愤!痛!悲!” “恨!愤!痛!悲!” 七郎的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神色也越来越狰狞,好像眼前真的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到了最后,他竟有些歇斯底里,双目通红。 英平看着此刻如同魔障一般的七师叔,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不禁有些害怕。七郎就像一个正在降妖伏魔的罗汉,口中不停地念着咒语,冷酷而又无情,又好像在做法的邪教信徒,口中不停地念着经文。 这四字魔咒环绕在叶长衫的耳旁,经历了刚才的‘全力’挣扎,叶长衫本就有些头晕眼花,这时候被沉重的石块压得有些久,或许是因为呼吸不畅,或许是因为血液不通,叶长衫感受到十分难受,甚至那日在小村中生不如死的感觉再一次出现。 恨...愤...痛...悲... 叶长衫确实经历过痛、经历过悲,也有理由恨、有理由愤。可这些日子以来他试图忘记这些曾经令他痛不欲生的愤恨悲痛,不想今日却一下都被激起。 恨! 愤! 痛! 悲! 是啊,我确实有资格恨!有资格愤!有资格痛!有资格悲! 可我...有能力恨?有能力愤?有能力痛?有能力悲么? 就在这时,他经历过的所有负面情绪同一时间从心头迸发而出,融合成一股难以言明的力量充斥着胸腔,迅速向四肢蔓延开。 叶长衫敏锐地感受到了这股力量,大喝一声—— “起——!” 他奋力一撑,整个身子连同石块如同初升的旭日——缓慢而又稳重地升了起来。 原来‘愤恨悲痛’的力量......如此奇妙......这股力量给叶长衫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从来没有感觉到潜藏在身子里竟然还有如此雄厚的‘力量’。 叶长衫很开心、也很快乐,但也很暴戾,就是这股暴戾,让他有一种世间一切我都能摧毁的感觉...... 好像自己还挺享受这股‘暴戾’带来的‘快感’? 就在叶长衫享受这股力量,将要完全支撑起身子之时,一阵秋风吹过,原本已经大汗淋漓的他此刻浑身一个哆嗦,背上的石块突兀地下降了几分。 英平在一旁拳头紧握,心中紧张到了极点,不停地默念着‘撑住’‘撑住’...... 好在,叶长衫止住了石块下落之势,咬紧牙关死命撑着。 “还差一点。” 七师兄似乎并未对叶长衫的努力感到满意,见叶长衫未完全将身子撑起,依旧严厉地要求着小师弟。 “我...快...不...行...了...” 叶长衫咬着牙,努力地从牙缝中挤出五个字,此时他满脸通红,甚至有些红的发紫,双眼已布满血丝,看上去真的快不行了,只怕下一刻就要暴毙。 “你心中的恨、愤、痛、悲呢!?” 七师兄的声音依旧有力,他双目死死地盯着叶长衫,像是在为自己的小师弟鼓劲加油,又像一个疯子一样。 “还...在...” “它们给你的力量呢!?” “已...满...” ...... “那就想想那些逝去的至亲之人吧......” 七师兄依旧盯着叶长衫,眼神终于不再空洞,似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像是关爱、像是温暖、又像是温暖。 亲人?说的是自己的爹娘么?自己的爹娘已经离开自己很久了,他们已经看不到自己这么出息了吧...... “他们正在天上看着你呢...” 不知是否是产生了错觉,叶长衫竟觉得七师兄的语气柔和了几分。 是啊,他们一定在天上看着自己吧?若他们知道自己入了寒门,一定很欣慰吧?一定会为我开心吧? 他们真的在看着自己么? 真的么...? 是的!一定在! 叶长衫大喝一声,随之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顽强地将身子撑了起来,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那种久违的舒畅感令人为之一震,而背上的石块,好像也没方才那么沉重了...... 七郎见叶长衫成功的‘爬起来’,便不再理会,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 ...... “今日就到这里吧,明天休息一天。”姬阳与终于开口说话。 “那我呢?”英平看着叶长衫方才苦苦支撑的样子,心中也是十分挣扎的,毕竟在他看来,下一个受此考验的就是他自己。 “你…...不需要。” 什么?不需要?这是为何? “将来会有适合你的‘修行’。”姬阳与意味深长地看着英平说道。 英平带着不解,将叶长衫从地上扶起,搀扶着他向屋内走去。 【中午没午睡,码了一些】 第五十九章 厨艺上的天赋(上)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六十章厨艺上的天赋一叶知秋,千叶知深,一转眼,已入深秋。 郢都旁,枫树林。 一位老者站在小道前,望着繁盛如火、殷红似血的枫叶,他抬起粗糙而又宽大得异于常人的手掌,轻轻摩挲在这些同样粗糙的树干上。 忽然,一些过去的景象呈现在老者眼前—— 无知懵懂的孩童、朝气蓬勃的少年、英俊潇洒的青年...... 孩童不停地从这条小道上跑过,不停地摔倒又不停地爬起,甚至在红叶满地的小道上打滚…… 随后一名少年手持着书本,依靠着枫树,坐在树根处读万卷书…… 最后,一名意气风发的青年背着一个包袱从远处的小屋走来,顺着小道头也不回地向北边走去。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阳光与希望,身躯高大挺拔,步伐踌躇坚定...... 最终,他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这条小道、这片红枫林中...... “路过楚江,顺道回来看看,但现在我得回去了”,老者轻轻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身边枫树的树干,似乎在和老朋友道别。 “用不了多久......对,用不了多久......” 他并未把话说完,但枫林却知晓他的心意一般,不停轻轻挥动着树叶。 此时老者脸上露出了笑容,竟然与方才眼中出现的那孩童笑容极其神似...... ※※※※※※※※※※※※※※※※※※ 屋子里传出一阵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几声严厉而又嗔怪的女子声。 “哼!这师兄怎么当的!哪有这么赶鸭子上架的!就算这是灵丹妙药也不能这样啊!”子春杏眼怒睁,秀气的小嘴说个不停,似乎对叶长衫这种修行感到极其不满。看着叶长衫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春埋怨道:“七郎不知轻重也罢,他这三师兄是怎么搞的!?有这么折腾人的么!?” 一提到姬阳与,子春的火气似乎更大了。 “哎哟哟哟——师姐您轻点儿......” “哪疼了?”听见叶长衫疼得如此‘情真意切’,子春心里又一阵心疼。 “哪哪都疼,尤其是刚才碰到的地方。” “你忍着点儿,师姐给你上些药酒,明日休息一天后日便能恢复得差不多,若非如此,没个三五天怕是连床都下不来。” “哦…...” 这药酒抹在身子上之后初感清凉,随后那些酸痛难忍的地方感到火烧火燎,辣的叶长衫又是一阵呻吟。可不一会儿,浑身竟是一阵舒畅,皮表的清凉伴随着各个穴位的温热感,有种说不出的舒坦,不得不说五师姐确实是妙手仁心。 “英平,交给你件事儿,明日辰时、午时、戌时拿着这瓶药酒给长衫各抹一次。” “哦......” “记住,是辰时、午时、戌时,别忘了!” 子春生怕英平粗心忘记,又苦口婆心地再次提醒,见英平将头点得小鸡啄米一样,方才放心地推门而去。 …… 或许是前一日的修行太过消耗精神,昨日叶长衫没吃饭就昏睡过去。叶长衫整整睡了六个时辰,直到第二日清晨被生生地饿醒。 叶长衫从床上爬起,扭动了一下胳膊与身子,发现除了手臂上还有些使不上力,其他部位倒没什么太多酸痛,得亏五师姐的药酒,否则今日能否起身还是个问题。 秋风吹过,一股冰凉而又清爽的空气从鼻腔灌入,叶长衫嗅了嗅,隐隐地感觉今日清晨与往日有些不同,可一时间又说不出到底在哪。 正当叶长衫有些疑惑时,腹部传来‘咕咕’的声音。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去寻点食物填饱肚子吧! 叶长衫走出屋子踏入院中,这时才发现天还未完全亮开,灶间里并无炊烟升起——难道今日自己是起得最早的? ‘嘀嗒——’ 石桌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将叶长衫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只见一个身影正坐在那儿。 看来还是有人起得比自己更早啊,叶长衫揉了揉双眼仔细瞧了瞧,发现那人并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七师兄。 七郎坐在石桌旁,旁边的笔架上放着一支笔,石桌上依旧放着一张白色的纸。 由于昨日那番经历,叶长衫心中感觉和七师兄的距离似乎稍微近了些。他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或许是直觉吧? ‘那你就想想你的亲人吧!’这一句话昨日说出口时,好像初春暖阳可融冰雪,七师兄虽然看上去冷冷的,但终归是自己的师兄。 跟着心中的这股直觉,叶长衫慢慢走向石桌旁,轻轻地喊了一声:“七师兄。” 七郎正聚精会神地在纸上写着什么,并未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叶长衫走近过去,眼神不自觉地看向石桌上的那张白纸,上面的内容让他不禁一怔—— 这张纸上并没有任何字,而是许多方形与圆形的,它们拼凑在一起,许多图形中还有一些叉叉和箭头,将这些小方形、圆形连接在一起。整个画面结合在一起倒是很像...很像...很像长安城街头卖的手绘地图。 叶长衫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可最终还是想象不出这张纸上所表达的含义。 “七师兄——” 叶长衫不再‘偷窥’,稍微地提高了嗓门又喊了一声。 这次七郎终于听清了叶长衫的声音,转过头来,只见自己的小师弟正站在身后。 七郎并没有紧张地将桌上的纸张收起,也并未加以掩盖,好像这张纸上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秘密一样。 叶长衫见七师兄并未遮掩,这才放心自己没有‘窥探’他人的隐私,便鼓起勇气问到:“七师兄,你这是...” “画画。” 这是什么‘画’?叶长衫心中感到有些好笑,但还是忍住了——毕竟这些师兄师姐都是有自己的‘爱好’,例如三师兄喜欢看棋谱、五师姐喜欢种花、八师兄喜欢奏乐,既然是‘爱好’,那就不分水平高低嘛,咱不能嘲笑。 可随后,叶长衫心里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开心——自己的直觉没错,七师兄与自己的关系确实亲近了一些。 想到这里,叶长衫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 看着小师弟朝着自己笑,七郎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小师弟,他嘴角处微微抽动,好像抽筋一样,随后向两边慢慢拉伸开来,随着最后几下轻微的‘抽搐’,嘴型定格在了一个十分别扭的形状。 七师兄这是在朝自己微笑么? 叶长衫心中有些哭笑不得,如果说五师姐的微笑是全天下最甜美的微笑,那这位七师兄的微笑恐怕就是全天下最瘆人的微笑了。 可叶长衫此时心中却被一种莫名的愉悦感占满——虽说只是一个‘微笑’,但这意味着七师兄正在慢慢地接受自己,这怎不让人心中喜悦? …… 文君臣从睡梦中醒来,年近半百的他生活作息愈发地有规律。过去若是前夜看书稍微看晚了一些,第二日还能晚些起床以补充精力,而近些年,无论再晚入睡,第二天早上总是能够准时起来。 可能是年纪大了吧,文君臣暗自思考着。原本今日给二位少年放假一天,难得有机会睡晚些,不想却还是早早地醒来。算了,起来给各位师弟师妹弄早饭吧…… 文君臣稍作整理后来到灶间,可眼前的景象令他有些惊讶,只见叶长衫此时正挽着袖子系着围裙,满头大汗地在锅前劳碌,旁边的蒸笼里正冒着腾腾的热气,一股香气从里面飘出。 “咳——咳——” 文君臣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听闻咳嗽声,叶长衫回头说道—— “二师兄早。” “早。” “今日休息,让我来为各位师兄师姐做一次早饭吧。” 其实叶长衫是饿得不行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先前在村里时他就时常早起为爹爹做好早饭,爹爹起床后吃饱就能上山打猎去 文君臣笑了笑便转身离开,好像对叶长衫这种行为感到欣慰。 【这一段小鸡写的偏生活,希望大家不要觉得枯燥......】 第六十章 厨艺上的天赋(下)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六十一章厨艺上的天赋日落西山,孤烟飘起。 饭桌上,八人坐定,今日难得大伙儿都一齐坐在桌上,是以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 “二师兄,今日的早饭怎么变花样了?”坐在文君臣对面的成达樑问道。 “今日的早饭不是我做的。”文君臣笑呵呵地说道。 “那是谁啊?俺还寻思味道挺好。” “是小师弟。” 此话一出,众人眼中露出惊讶的目光,没想到这小师弟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不错...不错...” “味道还行” “饼子吃了好几年了,换换口味挺好……” 一时间赞美、夸赞之词从众人口中说出,倒弄的叶长衫有些不好意思。 “嘿嘿,没什么,各位师兄师姐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我看你们这些年是吃腻了我做的饼子吧?”文君臣笑着调侃到。 “没…...” 叶长衫倒有些急了,连忙挥手否认着。 “哈哈哈——” 席间传来一阵笑声。 叶长衫见各位师兄师姐笑得如此开心,也不再解释,索性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二师兄,你与三师兄平日里负责我们的功课与修行已是操心,各位师兄师姐也都为大家做着一些活儿,我寻思…...我寻思日后大家的早饭晚饭都由我来吧......” 文君臣眼前一亮,看着叶长衫满意地点点头,道:“行,既然你有这份心那便由你。” “终于可以换口味了……”姬阳与自言自语地说道。只是他这自言自语的声音有些大,席间的众人听得一清二楚,可他却好像不自知一样,随后还十分满意地点着头说道:“不错。” 英平见诸位师叔都对叶长衫的决定点头称赞,心中没由来的有些羡慕,开声说道:“我,各位师叔,我也要为山门做些什么?” 可是等他说完,众人却不再说笑,好像对英平的能力......有些怀疑。 英平急了,连忙解释道:“三师叔说‘生活何处不修行’,我看七师叔每日清扫院子也挺修炼心性,我、我也想......” “那你干过什么活儿?” “嗯...洗衣!对!上山前我给义父洗过衣服”。 文君臣与姬阳与相视一看,经过短暂的眼神交流后,文君臣转头对着英平说道:“行,那今后,这些师叔的衣物都交由你。” …… 晚饭后,英平破天荒地没有回自己的屋子。他跑来文君臣的屋子里,说是要向师父讨教几个课业上的问题。 “师父,‘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此句何解?” ...... “师父,那‘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呢?” ...... “师父,那......” ...... 英平一边不停地发问,文君臣一边耐心地答疑解惑,对英平今晚忽然如此‘好学’,文君臣带着三分欣喜七分不解。 自己这弟子聪明倒是挺聪明,但大多是‘小聪明’,况且将‘小聪明’大多用于偷懒上,几乎没有用于学业。身为师父文君臣时常提点英平,告诫他人光有‘聪明’是不够的需得有‘智慧’,可时常都被英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也是让文君臣十分无奈。是以今日英平能主动跑来求教,不管这小子是出于何等目的,文君臣都不打算拒绝他。 三柱香的功夫过去了,英平肚子里已经没货了,连问题都问不出。不过奇怪的是,他支支吾吾地站在一旁说不出话,也不肯走,这种反常的状态让文君臣感到一丝异样。 “英平,你有心事?” 见自己的内心真实想法被戳破,英平不再扭捏,直言不讳地问道—— “师父,您一定知道我的生父是谁吧?” “我......” 文君臣这下彻底被问住了,就算英平拿出中原所有的书籍从中随便挑一句让他来解释其中的含义他都有着自信回答,可这一次他明明知道其中关系但却无法回答。 那一日老师将他与三师弟唤至陋室中,与他俩郑重其事地道明了事情的原委,亦交代了日后的任务。当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文君臣心中是十分激动的,向来沉稳的他有些按捺不住自己—— 他明白这是一个机遇,一个名垂千古的机遇!人皆有所求,或求金、或求利、或求色、或求位……对于此点,文君臣向来自恃清高,认为自己拜入寒门后便无欲无求。可直至那一日,他才重新认识自己——他求的是名! 不过,即便重新认识自己后,文君臣也时刻告诫自己,不能陷于‘虚名’,必须以实为本。所以这些日子来,他始终将英平当成比‘儿子’还更亲的亲传弟子,无时无刻不从英平的角度出发来选择授业的内容。 但此时,面对英平的这个问题,他真的有些难以回答,不仅仅是因为那日在陋室中与三师弟起誓‘不得私自告知英平’,而是……现在真的还不是时候。 看着师父欲言又止的样子,英平心中有些沮丧。 “为师也别无他法......只是时候未到啊!”文君臣无奈地叹了口气。 师父与义父的说辞如出一辙,英平倍感无奈。他心中有些委屈又有些无力,甚至感到迷茫,自己的生父明明知道自己的存在却迟迟不肯相认,就算你有再大的苦衷,好歹让我知道一下你是谁吧? 向来没心没肺的英平此时竟有种被人抛弃的孤独感、挫败感涌上心头,眼眶微润。 文君臣感受到了英平的悲观情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英平呐,你父亲是个很伟大的人。” 英平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师父。 “你父亲很伟大,也正是因为你父亲的伟大,所以得罪了很多人,他现在可以说是四面受敌。” “那、那他现在有没有危险?”英平口气中有些担心。 “不用担心,你父亲虽然四面受敌,但他依旧强大。” “那我......” “所以,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也变得强大。待时机成熟,他自然会来找你,这一点你要坚信!” “师父,自打我出生就被他人收养,他…...他…...” “这也是你父亲的难处啊......希望你能理解,不要记恨他……”文君臣无奈地叹了口气。 英平不再出声,这么些年他也不知道自己生父还在人世,自打他得知生父还在世时,倒也没有太多怨恨,虽说有那么些深夜无眠时会有小小怨念,但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能懂什么?更多的还是想知道他是谁以及当年事情的真相。 “这个世上很多事情是由不得自己的,即便是你父亲。” 文君臣好似看穿了英平的内心世界,又好似在为其生父辩解,但又似乎不愿意提及太多。 “那.......害死我娘的人,他们……还在么?我的那位生父,帮她报仇了么?” 文君臣盯着英平,良久不曾开口。 随后,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这位弟子的肩膀,一声叹息,缓缓开口道:“为师乏了,有何事情,明日再说吧。” 【中午还有一章~~~】 第六十一章 关于修行者的意义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六十三章关于修行者的意义白昼渐短,黑夜渐长。树上的叶子日渐稀疏,清晨的鸟儿也销声匿迹一般不再叫唤。 在子春的悉心照料下,院子里还残存着几簇盛开的花,其余的大部分已经渐渐凋落,一片萧索之景。 在寒门的日子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有趣,修行与学业是永恒不变的两个主题。但自从姬阳与让七郎来训练二人之后,叶长衫与英平发现,在修行方面他俩的强度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可以说简直不再一个量级上。 自打那次起,叶长衫不管进行何种训练都要增加强度,同样是去半山腰上打水,他却要脚绑沙袋,同样是进行一些日常的锻炼,他甚至要背着那日的大石块进行。起初是将他累着个半死,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叶长衫竟慢慢地接受了这种强度,感受到了自己的进步后,叶长衫竟主动要求增加强度,虽然他尚未知晓几位师兄为何如此训练自己,但他始终本着‘师兄师姐是为自己好’的原则,努力修炼。 至于英平,起初见自己的训练量比叶长衫轻许多,心中暗暗偷喜,可时日一长差距就显现出来,原本身材、力量相差无几的两位少年,此时叶长衫却比自己强壮、健美许多。人在少年终究狂,好胜之心始终会将惰性压下去,以至于英平也暗暗地向三师叔表达自己的意愿,可三师叔每次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弄得英平极其郁闷。 不过随着日子的推移,有一点倒是有所改善,那便是二人的活动范围有所增加,这还得得益于叶长衫开始掌勺。 自从叶长衫开始负责大伙儿的饭菜后,他倒是极其用心。在村子里时,他原本就会帮母亲做些家常菜,现在既然是为师兄师姐做菜那就更要上心。日常除了修行、学习,琢磨的最多的倒是如何炒菜,偏偏叶长衫在这一方面很有天赋,不过短短几日,便得到了大家的一致称赞。 这人嘛,越受到鼓励就越起劲,是以往后的日子,叶长衫时常跑到山上猎些小动物回来,一饱大家的口舌之欲。是以在这段日子里,二人只要不下山,就在山中走走倒也无妨。 …… 冬天如约而至。 千牛山上的冬天似乎比长安城来得猛一些、冷一些。 每日早上,英平都巴不得在暖和的被窝里多呆一刻,但三师叔总是会无情地走到床边直接把他的被子掀开,那刺骨的寒风总是能让他瞬间清醒,由于这种滋味儿实在太难受。现在只要姬阳与在门口敲敲门英平便会自觉的起床,以免遭受‘刺骨之寒’。 可今日却有些反常,鸡鸣三声后,姬阳与却并未出现。 英平依旧躺在被窝里梦着周公,其实方才他已经醒了过来,只不过一不小心闭上了眼睛,这一闭他便又睡了回去,竟还做起了梦,梦到自己洗漱、用早后开始修行——太舒服了,这个梦实在是太过真实,以至于英平都没发现自己身处梦中。 英平忽然梦到伊鸿雁出现在自己身后,他欲回头与义父打声招呼,不想在床上也来了一个转身,这一转将被子带起致使整个背都露在外面——又是一阵刺骨的冰凉,将英平从睡梦中拉回现实,懵懂模糊之间,英平以为三师叔又来掀自己的被子,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喊道—— “别别别——我这就起来!” 可当他坐起之后定睛一看,哪有什么三师叔? 经过这么一折腾,英平睡意全无,竟是比掀被子之后还清醒,毕竟这次除了寒冷,还有惊吓。 出门口,英平发觉天已大亮,叶长衫已经在院中活动筋骨了,只是三师叔未出现在那熟悉的位置上。 “长衫,姬师叔呢?” “不知,方才去他房门敲门也未见回应。” “哦,早知道多睡会儿了......” “快吃点东西吧,三师兄不在,咱们自己自觉点儿。” 英平打了个呵欠,去灶间随便吃了点,便来到院中,自觉地开始半日的修行。 ...... 时近午时,叶长衫与英平已完成了今日的修行,可姬阳与依旧未出现,就连文君臣与子春一个早上都没见人影。 难道下山去了? 英平抬头望去,好像姬阳与的房门没关。英平不禁大感好奇,便拉着叶长衫上了二楼,来到姬阳与的屋子门口。 “姬师叔?你在里面么?”英平试探着往里面喊了声,却并未得到回应。 英平壮起胆子向里面探进头去,还不忘在门上敲了几声,确认里面确实没人后,便左顾右盼地走了进去。 叶长衫本觉得有些不妥,可眼见里面确实没人,便跟着英平一同进去了。 姬阳与的屋子里堆满了东西,但十分的干净整齐,虽然所剩的空间不多,但一切都看上去都井井有条。几双布鞋整齐地放在床底,衣服有棱有角地叠好放在一旁——尤其是这些衣服竟然都是一种颜色、一种款式,也难怪二人总觉得姬阳与只有一件衣服,还纳闷他为什么只穿这一件但却没脏过。 最让人惊叹的,就是整个屋子里摆满了书,从床头到书桌、从窗台到衣柜,各个角落但凡能放书的地方都放满了书。 英平从床头拿起一本名叫《北蛮异志》书,这本书还有折痕,估摸着应该是姬师叔正在读的。 轻轻翻开此书,只见第一页空白之处一行飘逸的小字‘犯我中原者,虽远必诛’。 这行小字与文君臣的虽谈不上漂亮,但是却有着一股霸气与傲气潜藏其中,一种浓浓的中原‘情节’从这行小字中隐隐散出。 随手翻看此书,书中内容不过是说北蛮这个民族千百年来的大致情况,涉及颇广,从体态特征、人文风土等等方面逐一介绍,自然包括百余年前的那场惨无人道的入侵,也难怪姬阳与会留这句话在书前。 英平又翻了翻,觉得这本书没什么意思,便合上放回原处,不禁觉得这位三师叔怎么如此无趣,这种书也能看下去。 看着满屋子的书籍,叶长衫发出一声感叹:“三师兄怎么什么书都看啊!” 英平转过身,见叶长衫手里拿着几本书,接过来一瞧,发现这些书所涉及的领域真是宽广,从农务到医学、从人文到奇闻、从诸国史志到王侯将相的秘闻野史…...可谓应有尽有,当真是一座小书库。 “咦?这本书是......” 叶长衫忽然发现窗台便有一本书,看上去比其他的书都更旧一些,但封面那五个大字依旧十分清晰——《寒门先生传》。 叶长衫的目光被吸引,他走上前将书拿起轻轻翻开,只见上面写着—— ‘陈老八,南楚郢都人氏,中原六百四十年北蛮乱中原,领列国英豪共抗之驱之,为中原之明灯、群雄之龙首,诸国之君、中原之士皆敬称其为先生......’ 原来老师的名字这么土,叫陈老八啊...... 叶长衫心里琢磨着,先前虽然听闻太多关于自己素未谋面的老师的事迹,但他的本名与祖籍却一概不知,就算是将来见了老师的面,也不好直接开口询问吧?只是不知此书出自谁人之手,字里行间表达出的不光是赤裸裸的崇拜敬仰,更是将老师的身世了解的挺清楚。 叶长衫继续往下翻了几页,大多还是介绍老师如何率领中原志士抗击北蛮以及创设寒门云云,但是类似‘以天地为师’‘以天地之息为食’这些夸张的字眼让他觉得此书也不过尔尔。 倒是书的最后一部分所提之事让他有些感兴趣——‘子夜之难’。 书中所介绍是一个修为极高的武者夜闯北魏皇宫之事,这位武者在此之前甚至没人知道他的姓名,当时放眼整个中原也就先生一位天枢以上的强者,天玑强者则是屈指可数,但不知从哪冒出一名天玑巅峰的疯子,杀人成性,闯入魏宫后连屠数百人,直至老师降临才将其制服。 天玑巅峰的疯子?还敢夜闯北魏皇宫?还连杀了数百人无人能挡? 叶长衫心中不禁一阵疑惑,修行者能强到此等境界?那…...还要军队做什么? 英平见叶长衫满脸疑问,拿过他手中的书浏览起来,只见英平的眼睛随着目光的移动越瞪越大,显然是被书中内容所震惊。 这个人屠到底是何方神圣?魏国禁军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么?话说当时草堂堂主也应该是天玑境的强者了吧,怎么会...... “我的天,这疯子到底是...到底是要...干什么?”英平被惊得合不拢嘴。 “他要干什么我倒不知,书中也未曾写......我只是吃惊,一位修行者的威力竟如此巨大?千百人都抵不住?” 英平愣了一下,他倒没有往这一方面想,但听叶长衫一说,再拿起这本书仔细一看,不禁暗暗吃惊。 北魏这几十年里国力远远强于新唐,可为何却不敢相犯?或许是师出无名,或许是常之山大将军镇守住了边疆,但与其说这些,倒不如说是先生镇守住了新唐、守护住了中原的和平。 此时二人对‘中原守护’这一形象又有了更加清楚的认知——先生不仅仅是能御外族,同样也能安内呀! 想到这里,二人对强者的向往又多了几分。一个天玑巅峰的疯子能够直捣全天下戒严程度数一数二的魏宫,几乎屠尽整座皇城,那强如天枢境的修行者,又是有多大的能耐?难怪诸国会如此仰仗这些修行者,仅仅就是震慑力都算是一道抵御外敌的屏障吧? 那先生又有多大能耐?敌一千人?敌一万人? 一时间,先生在二人心目中的光辉形象高大了几分,联想起这位未曾见面的师父、师祖,犹若泰山矗于面,令人抬头仰视。 “难怪这些年修行者的地位日益增高,中原列国愿意皆重金培养或将其供为上宾。” “是啊,修行者的杀伤力...真的恐怖啊...” “那如果修行者真的强悍如斯,那各个国家岂不是组建一支修行者的军队不就...” “若修行似你等口中那么简单,那中原诸国、各方势力又何必如此求‘贤’若渴?” 就在两人忘我地讨论时,姬阳与不急不慢的声音忽然从门外飘了进来。这一声着实吓了两人一大跳,英平连忙将手中的书合上丢回原位。 姬阳与慢慢走了进来,先是到床头将那本《北蛮异志》摆正,与床沿齐平,丝毫不差。随后又将方才二人动过的书逐一摆好。说来也怪,姬阳与虽不在房间,但哪本动过他一看便知。 “三...三师兄...” 英平与叶长衫二人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小声地打着招呼。 姬阳与走到两人面前,看着两人担心挨骂的样子,他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或是不悦,而是淡淡地说道—— “天玑强者可以一敌百,天枢强者就算能以一敌万,而大魏号称八十万大军,哪怕你有十个、二十个天枢强者,彼时大军压近,又何惧你哉?” 姬阳与一边解释,一边随手将刚才被英平丢在一边的那本传记拿了起来。他捋了捋边角,继续说道—— “再锋利的剑一直砍下去也有钝的时候,天枢、天玑强者也是人,不可能一直砍下去。” 见姬阳与似乎没有生气,英平胆子便大了起来,他追问道:“那既然如此......为何大魏还如此畏惧咱们?” 姬阳与表情变得认真起来,道:“你们记住咯,修行者——他是用来办事儿的。” “办事儿?” “对,修为越高,办的事儿越大。” 两人沉默了,这句话对于两位少年来说或许有些遥远。 “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的。” 听到这句,两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好像逐渐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有所忌惮,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叶长衫略带疑问的说。 姬阳与点了点头。 所谓‘天降大任’不过如此吧?修行者的修为越高则‘任’越大,即使你有千军万马,但将军只有一个,魏国幅员辽阔、子民无数,但皇帝只有一个……女相也只有一个……若你不顾一切的侵略,你总得考虑考虑自己的安危吧?或许书中所说的‘子夜之难’便是最好的例子。 想通这一点,两人对‘修行’的理解又上升了一个台阶,对‘修行’的期待也不禁提高了许多。正当二人准备开口继续询问些什么时,这时忽然听见姬阳与不冷不淡地说道—— “我不喜欢别人进我的房间。” 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两人正在对修行进行无限的遐想,可姬阳与并未给二人太多的时间去幻想。 两人被姬阳与的声音拉回,愣了一愣,随后同时憨笑起来。 “嘿...嘿嘿...我们...我们这不是看您上午没出现...担心您么...” “我也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书。” “嘿......” 两人站在原地尴尬地憨笑着,连辩解的词儿都想不出。虽说两人并不是特别畏惧姬阳与,因为姬阳与不像文君臣那般严肃,也不像七郎那样冷漠,更不像子春那样‘唠唠叨叨’,但面对这位朝夕相处的寒门三师兄,两人有着一股天然的敬畏感,或许这就是强者的气场吧。 “你们若是喜欢什么书,我可以送与你们。但是,你们不能私自动我的书。”姬阳与丝毫不留情面地说道。 “是...是...下次不敢了...” “本门的藏书阁里什么书都有,你俩可以去那儿借阅。” “是...是...” “但是记住咯,不得借阅修行‘天地之息’的书籍,违者门规处置。” 两人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生怕姬阳与没看见自己的表态。 “这些书你们挑几本送你们。” “啊?” “逾期不候。” “哦!” 两人面对姬阳与的‘恩赐’,怕是不想接也得接着。于是,二人便小心翼翼的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书。 “师叔,为何你不去藏书阁看书,非得要自己买这么多呢?” “那些书入门未到一年我便全看完了” 未到一年?全看完? 英平暗暗吐了吐舌头,寒门藏书阁他俩是去过的,就在院子西边不远的一幢小楼里,走个几百步便到了。小楼虽不大,但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书,少说也有数万本甚至更多,当真品种齐全、应有尽有。要将它全数看完已是不容易,更何况一年内?怕真是一目十行才行吧。 两人从书丛中挑选了几本拿在手中,而后像是请示一般地看向姬阳与。 姬阳与点了点头,并示意二人离开。两人如蒙大赦,也点头道谢了一番,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回到各自房中。 第六十二章 凤天临(上)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六十四章凤天临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摘星台上火光通天,九簇永不熄灭的篝火仿佛要将灰暗的天空烧出一个窟窿。 夜幕降临,天色逐渐黯淡,可芸月阁却愈发热闹。 灯红酒绿,莺歌燕舞,好一片繁华太平! 纸醉金迷,肉欲横流,可谓是人性百态…… 这里,一掷千金者随处可见,或为博美人一笑,或为赌瘾大发,好一片奢靡堕落。这些绿林好汉、刺客杀手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拿了赏钱便去替人卖命,有本事的活着回来继续醉生梦死与美人作伴,没本事的则命丧黄泉与孤魂野鬼作伴,其中滋味,恐怕只有自己才知晓吧...... 但任凭谁离去,芸月阁始终热闹非凡,因为谁也不会记得谁,就像总有人离去,又总有人到来。 芸月阁六层隐私性极好,是专门为达官贵人所设,能来此处之人非富即贵,与底下几层相比,显得极为‘高雅’,可今日此处却‘热闹’非凡,甚至可以说与市井一般。 一位高大精壮的男子正在痛揍一个胖子,胖子已经趴在地上捂住头、蜷缩着身子,已经鼻青脸肿满头是血,嘴里含糊不清地不停求饶,可施暴的男子似乎异常冷血,并不在意胖子的苦苦哀求。 男子的身后站着一位白净的公子,阴笑着‘欣赏’着这单方面的虐打,好像这胖子被揍得越惨,就越能满足他变态的内心一样。 公子怀里搂着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女子极力地转过头去,不愿看这残暴的一幕,可这位公子不但自己看觉得不过瘾,还硬生生地托住女子的下巴,将她的头转向前方。 女子名叫婉云,原本是官宦家的闺秀。可天有不测风云,其父犯案被打入刑部大牢,自己被发配至教司坊后不久便送来此处。 芸月阁干的那些勾当婉云先前也是略有耳闻的,她是清白身,哪受得了如此屈辱?自然想到寻短见。可一入此阁,她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寻了几回死都被救了回来,救回之后就是一顿毒打责罚。这样来来回回几次之后,她也就放弃了寻短见的念头,这里的老鸨子倒是好言相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而且答应她只让她做清倌人,不做红倌人,婉云这才答应苟且活着。 婉云原本是新郑小有名气的才女,样貌才学放在整个新郑也是一等一,不久后便成了阁中的新一代花魁。 每季的第一个月的十五那日,芸月阁便会出一个‘花魁名册’,这些花魁都是新来的姑娘,或是教司坊那儿送来的、或是从人贩子那买来的异域女奴。这些姑娘多为未开苞的雏儿,便在这日被‘挂牌’出来引得各位老爷挥金竞价。 竞价所为何?自然是为了这些姑娘的‘初夜梳拢’权。 人争一口气,更何况这些色迷迷的大老爷精虫上脑的时候?这些土豪财主自然不会吝啬囊中金银。 婉云本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可烟花之地哪能由得了你?这位公子今日来芸月阁一眼便看中了婉云,无论如何也要她来侍奉自己。 六楼的老鸨子原本还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想看看是哪个不开眼地如此蛮横。可当老鸨见到这位公子时,满脸的怒火瞬时变为讨好与谄媚后。 看见老鸨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婉云便知道自己今夜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这一劫了。 老鸨向着公子问了几句话后便来到婉云身边好声相劝,又介绍了这位公子的来头. 这位公子的来头着实不小,婉云听后也暗暗吃了一惊.她抬头看看妈妈‘关爱’的眼神,又看看她身后那几位壮汉,再抬头看看这位玉树临风的公子—— 唉……总比那些肥头大耳的臭男人好吧?希望……希望自己别遭受折磨……婉云暗暗地安慰自己。 整整五千两银子!这就是婉云的作为芸月阁的新一代花魁的‘价值’。 今天是婉云第一次侍奉男人,她本以为这位白净的公子是个温柔、儒雅的公子,可没想到看似风度翩翩的公子却如此残忍变态,此时婉云有泪只能往肚里咽。 胖子口中不停地吐着鲜血,两颗门牙已被踢断落在地上。胖子此时心里真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若非刚才多看了那女子一眼,现在怎会遭此折磨?更何况...更何况这位公子的来头...就是整个芸月阁也没几个人能惹啊...... 婉云还是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不轻,几乎就要吐了出来,本能地将头埋在公子的胸前。可这位公子似乎真的与常人不同,怀中娇娘已如此瑟瑟发抖,他却不知怜惜一样,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冷漠地盯着她。 婉云越抖越厉害,到了最后眼神几近哀求一般。 此时,公子忽然朝她邪魅地笑了一下。 婉云看着公子近乎妖异的笑容,一股莫名的恐惧从心底蔓延至全身。 ‘啪——’ 婉云还未从恐惧中回过神,忽然脸上便感到火烧火燎。不一会儿,一个鲜红的手掌印出现在她白嫩的肌肤上。 阁里多位姑娘在私下曾讨论过,别的爷在行鱼水之欢时都是怜香惜玉、轻言细语,可这位爷却......却时常喜欢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而且是越‘痛’越好,不但喜欢让姑娘弄疼他,有时候到了兴致高涨之时还喜欢对身下的姑娘下重手,更加令这些姑娘无法忍受的是,这位公子时常让自己的手下在一旁‘欣赏’——就算自己是烟花之地的女子,可终究是要点脸面的吧?奈何这位爷的背景...... 婉云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控制不住的小声抽泣起来。 可这位公子见她哭得如此无助、如此柔弱,笑意竟更加兴奋,神色也愈发怪异,伸手重重地抓在她娇小却又翘挺的香臀之上,好像顾不得旁边的一切,欲立马行苟且之事一般。 自己的第一次,怎就会遇上这样的事? 婉云心若死灰地看着已经气若游丝的胖子,她此刻倒希望受此暴打的是自己,不如被打得一命呜呼算了,好歹还能留个清白。 【今日中考第一日,各位学子加油!考出心中甲优成绩!!!】 第六十四章 凤天临(下)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六十六章凤天临“行,那本阁就给八皇子一个面子。”一阵娇笑后,阁主轻轻地说。 八皇子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蓬乱的长发,躬身作揖强颜微笑地说道:“那本皇子就谢谢阁主姐姐了,日后定对他们多加管教!” 随后,八皇子欲起身告辞,可阁主冰冷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来人呐!将那只狗腿子的手脚打断!挑了手筋脚筋!废去全身修为!” “什么!?” 八皇子大吃一惊,方才还一片祥和,怎么现在又要下此狠手?他惊慌失措地看向阁主,几乎趴在床上好似求饶一般,眼神中满是惊恐与不解,哪里还有半分色欲。 “阁主!这...这...这是为何?” “八皇子,本阁看在你的面子上,就不要他的命了” 此时阁主又将手抚摸在了八皇子的头上,甚至帮他梳理起凌乱的头发。她轻声细语地说道—— “虽说死罪可免,但这活罪难逃,本阁打理这偌大的芸月阁,终究是要些手段才能压得底下这些豺狼虎豹。规矩就是规矩,一点儿也不能坏,若是坏了丁点,那底下这些人叫我如何去镇住?” 八皇子此时呆若木鸡,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虽然阁主温柔地为自己梳头盘发,但他自始至终都清楚地提醒着自己,对方只需要一个小指头,怕是自己便要魂飞魄散。 “八皇子啊,本阁给你面子,还望八皇子也能理解理解本阁呀。” 阁主轻轻地将发簪穿入八皇子的头发之中,就在此时,站在门口的那位侍女忽然出手,飞身扑向身边的精壮男子,欲制服住八皇子的那侍卫。 侍卫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身为大满强者的他如何能够束手就擒?他敏锐地反应过来,左手挥臂格挡,欲将侍女的招式化解,右拳本能地重拳出击,期望能一招制敌。 阁主虽然要拿他动手,但他依旧有些不屑,自己一身修为,就凭旁边这几个侍女能将他如何?制服住了这几个侍女后,自己抽身逃离便可,难不成阁主还会跑到皇宫里来捉人? 哼!不过女流之辈,能耐我何? 侍卫自信满满,方才阁主出言要治他时他便已经观察好了周围一切,四名侍女,分别站在自己身子的四角之处,只要她们冲上来,自己制服一个打开个口子便能脱身,方才上来时注意到两层之间有个窗子,待会儿从那逃出去就可。 侍卫脑子急速思考着,正要施行这一系列计划时,他却忽然发现,似乎事情并不如预想中的那么简单—— 当他的左手与侍女的右手短兵相接的那一刹那,他便知道自己轻敌了!这名看似柔弱的侍女,竟然同样是名大满境界强者!而且修为不在自己之下,似乎处于大满巅峰之境,随时可能突破。 糟糕! 侍卫心中大慌,侍女以饿狼扑食之势从身边扑来,势头极其迅猛,又将全身之力聚于右手手腕,恐怕自己...... 未等侍卫回过神,就感到自己的手臂已被擒住,而自己的右拳则被借力打力的化解,一身力气霎时间化为绵软,而下一刻,一阵断骨之痛从左手小臂传来。 这侍女虽然看似柔弱,但练的却是霸道的拳法,且拳速极快,寸劲拿捏得也是恰到好处。方才侍女的另一只手还在身子的右边,这一刻却硬狠狠地砸了过来,只见自己的小臂折成了一个扭曲的形状,就像一根被折断的筷子一样。 侍卫还来不及吃痛大叫,自己的右腿胫骨便被侍女一踩,同样脆生生地断了。 “啊——!啊——!” 侍卫发出鬼哭狼嚎一般的惨叫声,传入八皇子的耳中,八皇子整个人被吓傻了一般瘫坐在原处。 见侍卫已毫无还手之力,侍女从身边掏出一把小刀,极其熟练地将侍卫四肢的经脉全数挑断,最后,在丹田处重重一击—— 这一拳下去,侍卫怕是全身修为所剩无几了吧? 八皇子看得目瞪口呆,表情惊恐至极。此人是他最信任的侍卫,自幼便不离左右,就算禁军中也没几个能敌,而今天却像案板上的鱼肉、待宰的鸡鸭一样,被一位侍女打成废人……芸月阁,当真深不可测啊! 八皇子惊魂未定地瘫坐在那,痴痴地张着嘴,好像失了魂...... “送客!”阁主像看着一只死鸡一样的看着八皇子,冷冷说道。 说罢,不等八皇子起身,他便被架着扶了出去,至于那个侍卫,则是像一块发臭的烂肉一样,被几个侍女拖着扔出芸月阁。 文和公子静静地坐在旁边欣赏了一出好戏,自始至终她都一言未发,仿佛透明人一样,甚至八皇子都没有注意到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啪——啪——啪——’ 待八皇子被‘请’出凤天临后,文和公子方才起身,将折扇拍打在手掌心中,像是在为刚刚那出好戏拍手叫好。 “阁主驭人有方、治阁有术,本公子佩服,实在是佩服!” “咯咯咯——文和公子也来拿本阁打趣,让文和公子见笑了。”阁主又换上一副娇笑妩媚的表情与文和公子调笑道。 阁主轻身一跃跨过床榻,犹如雨燕一般腾空而起。凤天临的层高比底下楼层高出许多,甚至两倍有余,当真像小小的宫廷一样。此时阁主高高跃起几乎平于房梁,待她腾空至最高点时整个身子仿佛定格在了那里—— 就在这一瞬间,阁主轻舒玉臂将身后的红袍向两侧一舒!红袍展展,宽大且华丽,色泽鲜艳到了极点,在明亮的灯光下,一只金色凤凰呈现于红袍之上闪闪发亮,映射出让人无法直视的金光。此刻从远远看去,犹如一只飞翔的孔雀在空中开屏,高贵而又华美。走近细细一看,只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浑然一体,仿佛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幅大气磅礴且绝美至极的画一样,叫人怎么欣赏都欣赏不够。 眉间花钿如凤羽,睥睨天下英气发。 脚尖轻点地,玉颜冷如霜,有凤自天临,百鸟不敢鸣! 好一幅凤翔九天降临人间的画面! 周围的侍女都不自觉地躬身屈膝,仿佛被这股气势所折服,令人不自觉地顶礼膜拜。 文和公子暗自喝彩,不得不承认,阁主举手投足之间都彰显着高贵与骄傲,自己若真是男子,想来也会拜倒在她的红袍之下吧? “把那女子带上来。” “是。” 不一会儿,婉云被侍女带了上来。她双眼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方才被八皇子扇过的脸颊此刻有些微微肿起,可见那一耳光下的是重手。 婉云自然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所以自然也晓得是谁让她上来的。当她看到那个华贵至极的女人时,她也就自然知晓这女人是谁。 婉云看着高高在上的阁主,随后低下头微微一福,便再也不敢抬起头。 “抬起头来。” 阁主的声音传入婉云的耳中,婉云心跳忽然加快了一些,因为她深知自己面对的是谁。可这声音像是有魔力一样,就算婉云再怎么紧张再怎么害怕,她的脑袋还是缓缓地抬了起来,仿佛这颗脑袋此时已经不再是她自己的,阁主的话好像不可抗拒的圣旨一般。 婉云抬起头,四目相接,她仰视着阁主,阁主打量着她。 忽然,阁主伸手托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左右摆动细细观赏,最终停留在那肿胀的脸颊上。 “也是个可怜的人儿……”阁主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而后,她将手收回,并未多问,道:“你愿意留在这里身边侍奉本阁么?” 婉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女子。 侍...侍奉阁主?那...那就意味着...我可以脱离楼下那肮脏的烟花之地了? 婉云先是一阵欣喜,随后竟然鼻子一酸心中一软,眼眶微微红润起来,颤声地说道:“愿意!婉云愿意留下来!婉云愿意侍奉阁主一辈子!” 说罢,竟跪在阁主面前。 “傻孩子,起来吧。” 阁主年岁看上去如此年轻,为何喊我‘孩子’? 婉云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子,看着阁主年轻美丽的面庞,婉云不解。 阁主宠溺地摸了摸婉云的脑袋,随后微微一笑,不再理会。 第六十五章 团圆与家常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六十七章团圆与家常长安城依旧是那座长安城,与自己数月前离开时并无两样,或者说这座古城与自己当年第一次来这里时并无两样。城门的守卫换了一批又一批,就连皇宫中那把龙椅上的人都换了几个,可这座长安城却始终没变,永远屹立于此。 老者站在城门外,望着高耸威严的城墙有些出神,回忆起过往种种如云烟一般,眼神一阵模糊,而后又清晰起来。 难道自己真的是‘老’了?为何此趟南下之后,变得如此善感?老者自嘲地笑了笑,随后便转身向东边走去。 他的确老了,而且是非常非常的老,人到七十古来稀,如今他的年纪已是比两个‘古来稀’还多,以至于他已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老’。 一件件往事浮于脑海,一张张面孔呈现于眼前,天下寒子视其为信仰,中原人士视其为明灯,北蛮之人视其为克星……许多人来了又离去,许多人离去了又回来,可不管谁在那儿、谁不在那儿,他……却始终在那。 儿时的那些伙伴早已归入黄土,共同抗蛮的那些战友也英魂归天。活了这么长一辈子,不应该感到寂寞么?是什么支撑着自己走下去?是什么让自己还依旧抱有残存的热情?是不舍?是贪恋?还是对死亡的恐惧? 他这一辈子看透了人心、看透了天地、看透了万物、看透了一切,若非如此也不会文武造诣皆如此深不可测,而此时他却有些看不透...... 老者饱含沧桑的目光游离于山水之间,难得地陷入了神游,企图在这天地万物间寻得相应的答案…… 忽然,一头老黄牛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那头老黄牛似乎预感到了老者今日会在此出现,昨日便早早下山在此等候,老黄牛的背上趴着一只白色的小狗,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地看着老者。 看着老黄牛亲昵地朝自己‘哞’了几声,老者逐渐露出了笑容,那些困惑自己的、看不透的皆豁然开朗,一切疑惑烟消云散,心情犹如雨后晴天一般。此刻的他也不愿意再做思量,也不愿细究为何自己就这么突然的心情舒畅,可能是这辈子都活得太明白了,有时候‘稀里糊涂’的......也挺好。他骑上老黄牛,将小狗抱入怀中,晃晃悠悠地向山里走去。 ...... 千牛山的天已经阴了数日,今日难得放晴。 初冬的暖阳极其舒适,以至于叶长衫与英平完成日常修炼后呆在院子里多晒了一会儿太阳。 花花昨日离开院子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叶长衫绕着附近喊了好几圈都没有发现小狗的身影,向来淡定的他心中不禁有些微微着急。多日来的相伴,小白狗已经成为忠实的伙伴之一,若是在此处丢了定然会心里不好受。 回到院子里后,师姐见叶长衫心神不宁便关心地询问了一番,得知叶长衫心思后便拉住路过的姬阳与让他采药时顺便帮忙留意一下,可三师兄却笃定地说他看见小白狗与大黄牛在一起,保准丢不了,这才让叶长衫安心。 虽然不知道为何三师兄如此笃定,但叶长衫的心思却真的安定不少,因为在他看来,三师兄说的话从来都是那么的让人信服。 叶长衫在灶前回忆着昨天的对话,见又过了半日还不见小白狗的身影,心里又有些不安起来。 ‘汪汪——’ 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犬吠之声,叶长衫闻声欣喜不已,他赶忙放下手中的勺,快步跑出灶间,只见小白狗正乖巧地站在门口不停地朝着自己摇着尾巴。 “花花——” 叶长衫朝着小白狗喊了一声,期望着它跑到自己身边来。但奇怪的是,平日里小白狗别说见了他,就是只听到他的声音也会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撒娇耍赖,而今日却定定地坐在门口,还时不时地转身望向门外,好像在等什么一样。 叶长衫感到奇怪走上前去,想看看小白狗是不是受了什么惊吓。 他走到小白狗身边,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头,随后低头仔细检查了一下它的身子,发现除了有些灰之外并无异样。 难道说是它今天心情比较低落? 叶长衫继续抚摸着小白狗的身子,试图让它恢复往日的快乐。 忽然,叶长衫感到身前一暗仿佛被什么巨大的东西遮挡住了阳光,就在此时,小白狗也突然间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一样,迅速起身叫唤了两句,尾巴摇得格外的欢快。 叶长衫抬起头,竟发现此时一个身形高大的人站在自己跟前,从下往上看竟有些仰望高山的感觉。而且由于向光的缘故,叶长衫竟一时间看不清此人的面貌,只是隐隐感觉这种气质有些熟悉。 叶长衫缓缓站起身遮着眼睛,这时他才发现这位身形高大的人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这位老者的眉毛极其的粗厚,就像平日里二师兄写字用的毛笔一样。他的身形与眉毛都如此的具有特色,但奇怪的是,这如此奇特的样貌外形却给叶长衫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叶长衫疑惑地看着老者,老者则慈祥地看着他,但无论他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此人到底在何处见过。 难道是自己产生了那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叶长衫仰视着老者不禁有些出神,竟忘记开口说话。 “嗯,这饭菜好香呐,看来掌勺之人不是君臣了。”炊烟从灶间飘散出,老者嗅了嗅飘在空气中的气味开口说道。 叶长衫不禁有些吃惊,此人怎么如此敏锐?而且似乎对山门了若指掌? 感受到叶长衫的表情的变化,老者又观察到他的衣领上残存的污渍,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呵呵,看来这清洗衣物之人也不是余音了。” 叶长衫愈发惊奇地看着眼前之人,脑海中闪过千万种猜测,可唯独不敢往那个人身上猜。 这人到底是谁?为何如此眼熟?他怎么对山门之事如此清楚?难道说他真是...... “请问您老是......” 叶长衫不敢造次,小心谨慎地询问着老者的身份。 可老者却并未理会他的问话,细细地打量着叶长衫,脸上笑容愈发慈祥和蔼。 这场景怎的如此熟悉?好似在曾经的某一刻某一处,叶长衫也被同样的目光盯着,仿佛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这深邃的目光中。 是在哪儿呢?似乎就在前不久,但却怎么也想不起。说来也怪,叶长衫的记忆力向来不错,可此次却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叶长衫脑海中将这一路走来的所有经历都回忆了一遍,从盼贤小村到长安城再到千牛山,每一个节点都努力回忆,当他回忆到雍城时忽然间恍然大悟! “您...您...您老人家是......” “他老人家就是你一直念念叨叨的那个人!” 文君臣激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见老者站在门口,向来沉稳的他此时迈着急促的小碎步从里屋走来。 “老师!您回来啦!” 当‘老师’二字从二师兄口中说出之后,叶长衫的心跳骤然加快。多少个日夜他都在设想这一刻的到来,假想过无数与老者的见面场景,或隆重、或正式,或在陋室、或在藏书阁……但却未曾想过会是如此这样一个画面——如此随意、如此轻松,正如往日村中的闲散生活一般。 文君臣虔诚地鞠了一躬后,看着愣神发呆的叶长衫,拍了拍这位小师弟的肩膀,笑着说道:“愣着干啥?快拜见老师啊!” “啊?”叶长衫回过神,也向着眼前这位慈祥的老者,深深鞠了一躬:“老师在上,受弟子叶长衫一拜!” “呵呵,好——好——”先生看着这位关门弟子眼中满是关爱之色。 英平以及其他几位寒门弟子闻声也相继赶来,均在先生面前深深一鞠行弟子礼。 而英平则欲下跪行礼,被文君臣连忙拉住,解释到:“你师祖不喜这些繁文缛节。” 英平听后,也学着各位师叔一般鞠了一躬,乖巧地说了声:“师祖在上,受弟子一拜。” “好——好——” 先生看着自己的徒子徒孙,笑得愈发的开朗,口中不停地说着好。 除了个子高些,眉毛浓些,先生看上去与村中邻里的这些老头没什么两样嘛,叶长衫心中暗暗思索。原来这位为中原所仰视的老者,竟如此普通、如此随和,心中紧张的情绪也逐渐放松下来。 寒门从上到下、从老到少总算是齐了。 ※※※※※※※※※※※※※※※※※※ 夜里,陋室之中。 黯淡的烛光将三个人影拉得老长老长,室内的三人却并不在意光线的微弱,有说有笑的攀谈着,看上去心情都很好。 “老师,两个小家伙刚入门时总是念念叨叨地想见您…...” “老师,这次寒试的参试人数可谓空前绝后......” “老师,我可真的没想到这玄阵竟然真的能被小师弟破除......” “老师......” 文君臣此时变成了话痨,不停地介绍着寒试的种种相关及数月以来山门中的日常。 先生只是听着弟子的叨叨,不停地点头。 旁边姬阳与也不插嘴,只是跟着自己的老师点头,一副普通人家茶余饭后的闲叙之景。 “君臣呐,老幺的手艺可比你好太多。” 先生似乎对两位小家伙的学业与修行一点都不感兴趣,对寒试的情况也不愿过问,倒是对叶长衫的手艺有些感兴趣。往日他都是在自己的屋子里用餐,很少去院子里,今日难得留在院中与弟子们共餐,自然对这不同的点印象深刻。 “是,小师弟厨艺确实比我这个二师兄好,也用心,时常变换着花样做菜。” “现在大伙儿的衣物每日是谁在清洗?” “是英平,怎么了?” 先生看着文君臣身上的衣服微笑不语,文君臣顺着老师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借着微弱的灯光,发现自己袖口、领口处还有些未洗干净的地方,立马心领神会。 “是弟子教导无方,来日定然多加教导。” 先生点了点头,心中甚是满意。自己这位弟子看似木讷,实则内秀得很,许多事情只需稍微一点就通无需自己多言。 姬阳与似乎也很赞赏二师兄的这种‘灵性’,忍不住地跟着老师点头。 “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君臣呐,你这当老师的,任重而道远啊”,先生看着文君臣,语重心长地说道。 “弟子受教了!” 此时,姬阳与的头点得更加的迅速。 或许是姬阳与点头的动作太大,影子闪的一动一动引起了文君臣的注意。文君臣便转头向三师弟说道:“三师弟,你就没有什么向老师汇报的?两人的修行进度如何?” 姬阳与回过神看看二师兄又看看老师,说道:“二人的修行按照计划进行着,效果还成,二人尚算刻苦。” 姬阳与将二人的修行情况大致说了下,便不再出声,但沉默片刻之后,又开口说道:“老师,弟子尚有一事不明,还请解惑。” “嗯?” “为何您如此看重小师弟?为何您再寒试之前就说小师弟他……他最有希望成为我们的小师弟?” 提到自己的小弟子,先生站起身慢步走向门口,他背对着屋内的两个弟子,目光望着灰暗的天空,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他有你们所有人身上的优点……包括那个人……” 文君臣与姬阳与一怔,而后面面相觑,眼中满是不解——那个人何等惊才艳艳,就连姬阳与在他面前都不敢称自己为天才,老师怎么会...... 提及那个人,先生似乎陷入深深的回忆,二人也陷入了思索中。 片刻之后,姬阳与终究没有忍住,问道;“小师弟不过是普通人,修行的天资可以说…...可以说是平庸至极,如何与那人的天才相比?” 面对这样的疑惑,先生轻轻一笑,道:“若是平庸,那他又是如何破了这‘蝶梦玄境’的?” 这个答案与那日在铁庐中回答铁匠的一模一样,而两位弟子的反应似乎也与铁匠一样。 二人试图去理解老师的话,但一番思索后,却依然没法理解。 一阵沉默后,文君臣笑着摇摇头,心想:呵呵,管他呢!老师的话,日后自然会有事实来证明,多想无益。 而后,文君将话题岔开,问道:“老师,此行南下顺利否?” 先生自然看透了这位弟子的心思,知道弟子怕自己回忆起过去的‘不快’。他是洒脱之人,但见弟子如此心细心中倒也有些慰藉,便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忽然,先生像是想到了什么提起兴致的东西,声音稍微高了几分。 “此行不但回了故乡,还为你们的小师弟准备了一份礼物。”先生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似乎对这份‘礼物’很是期待。随后,他竟露出一副普通祖辈想讨得孙辈欢心的样子,笑道:“嘿,希望他能喜欢……” “老师如此用心,小师弟定然喜欢。”姬阳与补充道。 “世人皆言人老了会偏爱小的,君臣一开始还不信,没想到老师您也不能免俗啊!”文君臣打趣地说道。 随后,屋子里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将这静谧的天空划破。 第六十六章 偷禁(上)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六十八章偷禁正月新春,长安城千家万户欢天喜地地辞旧迎新,大街小巷中热闹非凡。 今年的春节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向来不喜过分张扬的唐帝此次竟然破天荒地大摆筵席,更难得的是他竟然多饮了几杯酒。 宫宴上,唐帝面色红润有光,以王延庆与常之山为文首武首分列筵席左右侧,带领着百官在台阶下高声地恭祝圣上万寿无疆,祝愿大唐风调雨顺、国强民富,筵席之间宫女彩衣飘飘、身姿婀娜,整个太极宫都张灯结彩、钟乐齐鸣,一片歌舞升平之象。 与热闹的长安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千牛山上的大院里。 子春、成达樑、余音各自下山回家了,院子里只剩下文君臣、姬阳与、七郎、叶长衫与英平五人,原本还有些生气的院子此时格外的冷清。听不到子春的嗔怪唠叨之声,听不到成达樑声如洪钟的说话声,也听不到余音抚琴吹笛之声……原本冬季百花凋零,这院子就失去了一半生机,此时在缺少了这三人的声音,连剩下那半也随之消失。 姬阳与除了看书还是看书,七郎除了扫地还是扫地,若非要再加一条,那就是日日坚持画那不知所云的奇怪图形,然后再将它烧了。 而这两日文君臣不知怎么了,竟也加入了老三与老七的队伍——夜以继日地奋笔疾书,就连叶长衫与英平的课业都暂时放了一放,只是让二人到藏书阁去自行学习。 二人到底是少年心性,开头几日叶长衫与英平倒觉得轻松,受了小半年的‘严格’管教,此时突然没了束缚,顿时觉得轻松无比。可藏书阁中稍稍多呆了几天,英平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在阁中琢磨了好久就等着新春的到来,随后满心期待地找到文君臣想请个小假,看看师父能不能网开一面让自己回长安过个年,可没想到却被文君臣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还跟他说‘规矩就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等道理,听得英平是一阵厌烦,最后竟被师父轰了出来,说不要再来打扰他,最后英平只得无比郁闷地离开。 阁楼里,英平心烦意乱,手中拿着一本书的翻了几页,嘟着嘴小声嘀咕着。 叶长衫原本正在自顾看着书,可身边不停地传来英平带着‘怨念’的声音,是以看书的节奏被打乱了,将书合起,问道—— “怎么了这是?” “哼,还不是师父,过年都不让咱回去。” “这你可不能怪二师兄,当初咱可是自己答应了三年不准下山的。” “不答应便不答应,又倚老卖老教育我一番!”英平越说越气。 “教育你是为你好嘛,试想下全天下多少人想被文师兄耳提面命的教育。” “那便给他们!我不要了。” “哟,真的生气啦?说来给叔听听。” 英平也没心情与叶长衫斗嘴,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不说话。 叶长衫极其了解英平,见英平似乎真的生气了,便放下书走到他身边,好言好语地问道:“到底怎么了?” “你看我这手!看看!” 叶长衫拉着英平的手一看,原本白嫩的双手此时长了一两个不大不小的冻疮。 “等五师姐回来给你抹点药,保准一下就好。” 英平用力地将双手一抽,义愤填膺地说道:“这不是简单的抹药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这是原则问题!这是人道问题!” “有那么严重?” 英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再让我看看” 叶长衫又拿起英平的双手,正反又看了几下,而后抬起头看着英平不解的说道:“这就是简单的抹药问题啊!” 英平差点没被气得吐血,恨不得拿书敲叶长衫。 “这么大冷天,我冒着严寒大家洗衣服,师父倒好,还怪我洗不干净。”英平显得十分委屈。他低着脑袋,扁着嘴,做出流泪的模样,道:“完了还拿出什么‘世间万物由小及大’这种大道理教育我,真是......” 英平倒真的感觉自己委屈,向来娇生惯养的他能干这活儿在他眼里就已经实属难得,可偏偏文君臣却总是嫌他洗不干净,还搬出许多道理教育他,这让他更加难受。 叶长衫低头看看自己有残渍的领口袖口,又看看英平委屈的样子,也不好再嘲笑他。 “下次我帮你烧些热水洗衣服吧。” “哼!这才像兄弟说的话嘛。” 见英平怨气消散许多,叶长衫便欲继续看书,可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吧嗒’一声,阁楼高处掉下一本书,刚好落在二人旁边。 阁楼非常的高,有普通楼房两、三层那么高,上面的书普通人需要用搭起梯子才能取下,由于考虑到二人年岁尚小,又有门规在先,是以放置于高处的多为一些‘禁书’。 当这本书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二人身前时,二人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好奇。英平手快,将书拿了起来,只见这本灰蒙蒙的书上赫然写着五个黑色的大字——《元息内行经》。 ‘元息’便是‘天地之息’的另一种说法,这本书放在任何一个教派、门派之内,不过是修炼天地之息的入门之书,再平常不过,可在藏书阁中,却把它放在如此难够着的地方,自然是怕两位少年有意或无意地看到。 叶长衫与英平二都沉默了,面对这样一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书,二人却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英平眼神中带着一丝大胆、一丝兴奋,而叶长衫的眼中带着一丝谨慎与拒绝。 英平朝着叶长衫眨了眨眼睛,叶长衫摇了摇头。 英平又朝叶长衫瞪了瞪眼睛,叶长衫索性闭起眼睛。 “你......” 英平对叶长衫这种装瞎的行为感到束手无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本书,内心挣扎不已。他脑子在想什么?自然在想那个‘大胆的想法’。鬼使神差之下,心中的好奇心却驱使着他的手摸向那本书...... 眼见英平管不住自己的手,叶长衫开口劝阻道:“咱还是把它放回去吧......” 英平停下向前伸的动作,随后挑着眉毛问道:“放…...放回去?” “既然老师让我们三年之内不能修炼‘天地之息’,我想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可这本书就在咱面前......它早不掉下来晚不掉下来......一定是某种缘分......” “别闹了!放回去吧。” 虽然叶长衫嘴上说着放回去,但眼睛却一动不动的盯着这本书,好像有巨大的魔力一样,让他的目光久久不能离开。 “好......我便将它放回去…...”英平将叶长衫的话应了下来,但身子却跟着了魔一样,手始终放在书本上面,不愿离去…… 忽然,一阵阴冷的风从屋外吹入,将屋子里的书吹的唰唰作响,犹如一只无形的手将那些放在桌面上的书迅速地翻开。 看着那些自由放飞的书,英平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将这本书轻轻地挪到手边,双手抽离开,自言自语说道—— “嗯...它方才是自己掉下来的,刚好就落在这个位置...” 叶长衫这次出奇地没有阻止英平,只是盯着英平,不知道他脑袋里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所以它就是很自然的躺在这儿,咱也没有动,咱也不敢动......” 叶长衫听到这句,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一改往日义正言辞的态度。 “所以咱们也不算动了它,若师父追责起来,也怪罪不到咱头上…...” “你说的......不无道理.......”叶长衫终于明白了英平的想法,但却像被蛊惑了一样,并未出言制止。 说罢,两人竟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静静地盯着这本书。 叶长衫希望它被‘翻开’又不希望它被‘翻开’,因为在他心中,门规与理智还是稍稍占据了上风…… 而英平却是不希望它被‘翻开’却又希望它被‘翻开’,因为以他好奇宝宝的性格,什么门规、师训,不过是作死路上的小小障碍罢了。 可老天似乎有意捉弄他俩,二人越是期待什么,越是没有什么——寒冬腊月冬风阵阵的大山之中,此时却一点风都没有。 【中考第二日顺利! 今日还有,稍后带来,英平又要开始坑人啦~】 第六十七章 偷禁(下)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六十九章偷禁两人撅着屁股爬在地上,这场景不禁让叶长衫想起小时候爬在鸡窝旁等待新孵化的小鸡一样,这本《元息内行经》就像蠢蠢欲动的鸡蛋一样,躺在那儿将动未动。 “是不是咱占据的位置有些问题?”英平看着他和叶长衫两人分别爬在书的两旁,好像将这一小块区域围得有些密实,便挪着屁股往叶长衫那边靠去。 说来也怪,就在这时候,一阵凉风吹入,恰巧吹过二人所在之处,而那本书自然也被轻轻吹开...... 两人的心跳不由地加快了,呼吸也稍微急促起来。可两人终究是在做违背‘门规’之事,别说叶长衫,就连英平这时候都有些许胆怯。 “要不...咱还是算了吧...”叶长衫打起了退堂鼓。 “算了?就这么算了?”英平也有些怂,毕竟他深知自己的师父总是将‘门规’挂在嘴边。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平日里文君臣总是喜欢将‘门规’放在第一位,不管他犯了什么事、想做什么事,师父总是先将‘门规’祭出。平日里文君臣对待英平大体还是和善、呵护的,但每每提及‘门规’,他总会变得异常严肃认真,仿佛变了一个人,好像‘门规’大于一切似的,这让英平总是有些害怕。 “来都来了,它翻都翻开了...”英平心有不甘地嘀咕着,内心极其挣扎,仿佛有两个小人儿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一个说:‘看啊!怕什么?就看一眼!’ 另一个在说:‘听他的!听他的!’ 而英平自己却在不断地提醒着自己:‘不能看!不能看啊!’ 好奇害死猫,在好奇心的强烈驱使下,英平终究还是将眼睛移向这本书...... ‘天地混沌如卵,万八千岁,元始至尊辟之,天地初成。元始至尊遂化为万物,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利。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 英平看到这平淡无奇的一段话后,胆子也大了起来,不再扭扭捏捏,睁大了眼睛看向这本书,在这段话的后面,一段字出现在眼中—— ‘故天地万物皆为元始至尊所化,虽身不再,旦万物吐纳不止,谓之元气。’ “原来这就是‘天地之息’的由来...” 叶长衫也不再遮遮掩掩,看到这段话与修行并无太大关系,也明目张胆地看起来。 “‘天地之息’由天地间万物所生,天有息、地有息、山有息、水有息、人有息、禽有息,修行者不过是将这些‘息’运化至自己体内,慢慢积攒,厚积薄发,所需之时将其释放…...” “你怎么知道?” “三师兄告诉我的。” “那如此说来...这本书不过是修行者如何运化‘天地之息’咯?” 叶长衫点点头表示赞同。 既然是‘借’万物之息,那自然就是要学会如何运化这些东西,有些人会用这些‘元息’,但却不知如何吸纳;有些人知道如何‘吸纳’,但却不知如何‘使用’。‘元息’此物说来也缥缈,但终究是实实在在存在于天地之间的实物,否则也不会为修行者所运化,若要以人的身体为媒介,那就要从两个方面来看,第一便是‘存’,人的身体就像一个容器,能存多少‘元息’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第二则是‘运’,修行者在战斗、使用天地之息的时候,终究是要将存在体内的这股‘气’释放出来的,在同样的时间内能放多放少便是一位修行者的修为高低。当然,不但要释放的多,修行者还需要控制好这些‘元息’,否则一个不小心自身的经脉被这些‘元息’冲破,那也是极其危险的。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修行者的丹田就像是一个水壶的‘壶身’,它决定了你能存多少,而‘经脉’就像是水壶的‘壶口’,它决定了你的‘流量’。 ‘北斗有七星,节气有廿四,各取其三,所谓开阳、小满、惊蛰、大满、天玑、天枢。初入道门谓之开阳境,开阳为律,意寓初探元息之律;而后略有小成谓之小满境;再者元息贮于丹田成厚积薄发势,如春雷始鸣,谓之‘惊蛰境’;大有所成时谓之‘大满境’;玑为人,人道已满,谓之‘天玑境’;枢为天,人道之上为天道,高不可测,谓之‘天枢境’......’ 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开辟修行之道的人,为这几个境界用如此巧妙而又直观的名字加以定义,当真贴切无比。 虽是寒冬腊月阴冷无比,可此刻二人心中的那颗小火苗越烧越旺,将剧烈跳动的心脏烧得滚烫而又炙热。 要将它往下翻么? 二人终究还是有所忌惮,可此时,老天似乎感知了二人的内心——又是一阵凉风吹过,将书又轻轻地翻了几页...... ‘以气为介,感于表识,息有五行,人有五脏,元息纳于口鼻、五脏五行相呼而化,藏于丹田......’ 叶长衫连忙将眼睛闭上,这可不仅仅是简单的介绍篇了,而是实打实地教你如何运化‘天地之息’,若再看下去,可就真是违反‘门规’了! 可英平却如同魔障了一般,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些小字,脑袋随着目光不停地横移,当真一目十行。 叶长衫察觉到了不对劲,赶忙推了推英平小声而又坚定地喊着,试图唤醒他—— “英平!英平!别看了!要让二师兄知道,咱们就完了!” 可英平却像没听到一般,继续盯着这些字,一动不动。 “英平!你快停下来!” 在叶长衫剧烈的摇晃下,英平终于回过神,将目光转向叶长衫。 此时英平的目光中满是兴奋、欣喜、饥渴、贪婪之色,眼神也有些不同于往常。 “长衫!你没感受到么?” “感受到什么?” “天地之息啊” “什么!?” “你照着书上所述,细细感受一下......满屋子都是‘元息’,满屋子都是‘天地之息’啊!” “什么!你、你竟然......” 叶长衫震惊不已,有一部分是被英平的大胆之举所惊,可此时更多的是被他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就感知到‘天地之息’所惊。 叶长衫难以置信地又看了看这些小字,而后闭眼静静感受却并无异样,他又睁开眼,继续往下看—— “......元息运转一小周天为初识,运转一大周天为深识......” “......肺属金、肝属木、肾属水、心属火、脾属土,息有五行,五脏各化之......” “......” 可任凭叶长衫如何‘细心’体会,都无法感知丁点周遭的‘天地之息’,就更别提如英平所说那般‘充斥’于屋内的‘天地之息’了。 “英平,你没诓我吧?” “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啊。” 叶长衫看着英平一脸兴奋的样子,似乎确实不在诓骗自己。 “真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是,你感受一下,这空气中,哪哪都是啊!” 说罢,英平不顾叶长衫一脸震惊之色,又闭上了眼继续感受起来。 叶长衫看着英平难得如此投入,心里一时间涌上些好奇、也有些不甘,甚至隐隐有些不服,只得再一次看向书本。 他又一次将双眼闭上,书本上的那些字再一次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此次叶长衫一字一句细细地品味、解读,竭尽全力地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每一寸肌肤去感受周遭的元息。 没有了英平的聒噪声,没有翻书的沙沙声,山林间的鸟儿早已不知去向,树叶也从枝干掉落,此时万籁俱寂。 叶长衫从来没未感受过如此的寂静,仿佛置身异世界。他深吸一口气,劲凉的风由口鼻处入肺,所过之处冰凉无比,让身上的毛孔都急剧缩小,寒毛都立了起来,此时他感到全身上下都敏感无比,哪怕一根头发掉落都能感受得到......... ‘元息’、‘元息’……这个屋子内充满了‘元息’……就算不能感受到那股‘充盈’之感,也能感受到些许吧?哪怕一丝丝也好...... 忽然间,一阵劲风吹过,叶长衫忽然浑身一颤,他缓缓睁开双眼,只见书本依旧躺在原地,周围依旧静谧无比,而自己......依旧未能感受到任何、哪怕一丁点天地之息。 叶长衫感受到一阵失落,为何英平能感受到这些‘元息’,而我却......是英平天资非凡还是我...... 叶长衫正欲转头看看英平,可就在此时,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入耳中—— “啊——啊——疼!疼!” 英平痛苦地叫喊着,他已经趴在地上,手捂着胸口,无力地挣扎着。 “英平!你怎么了!?” “我的心脏...我的胃...我的肚子...疼...好疼...好胀...感觉快要炸了...!” 英平的身子此刻已经蜷缩起来,双手抱头用力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好像想将这痛苦转移。 “哪......哪疼?!” 叶长衫手足无措地凑上前去,看着英平痛苦不堪的样子,他不禁心慌意乱,只得将手轻轻放在英平的身子上。可当叶长衫的手一碰到英平的身子,英平的惨叫声突然更大了—— “啊哟——别碰我——别碰我——!” 这一叫喊,叶长衫彻底懵了。看着英平唇色逐渐苍白起来,三寒之天此时已是满头大汗,脸颊透着极其不正常的鲜红之色。 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叶长衫心急如焚,只怕在这么下去英平就要一命呜呼,可就算他再怎么急、再怎么慌,此时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此时的他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难道英平真的要命丧于此?自己这小师叔怎么就没看住他?自己的好兄弟就要死于眼前,可自己却束手无策...... 一股懊恼、一股悔恨涌上心头,一种不安的预感充斥着心间。 就在叶长衫急得快哭出来的时候,只听‘砰咚’一声藏书阁的门被撞开。叶长衫闻声望去,心中不禁大喜,所有的焦躁与不安化为光明与希望,好像在沙漠中油尽灯枯之人找到一处水源,好像掉入枯井绝望无助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的草绳—— “三师兄!快救救英平——!” 第六十八章 三天三夜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十章三天三夜“三师兄!快救救英平——!” 叶长衫几乎是带着哭腔将这句话说出。 一向面无表情的姬阳与此刻眉宇间带着些许凝重。他一个健步跃到英平身边,将英平的身子翻了过来平躺于地板,将右手中指与食指轻掂在英平右手脉口处,浑然不顾英平口中苦苦呻吟。 “师叔...救...救...”英平此时疼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短短一刻,对于英平而言却像是过了几个时辰那样漫长。 姬阳与将英平右手放下,以极快的手速在他胸、腹部及经脉关口点了数下。而后,英平便不再叫唤,定睛一看,原来他已经昏了过去。 叶长衫有些慌神地看着姬阳与,焦急地问道:“三师兄,英平他...他怎么了?” “我已暂时将惊奇经八脉皆数封死,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那他...那他...” “活着,死不了。” 听到这句,叶长衫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看着懵懂无知的两位少年,姬阳与微微皱眉,叹道:“你以为老师不让你二人过早修行是闹着玩的?” 叶长衫低头不语,惭愧不已,此时连抬头直视姬阳与的勇气都没有。 “你俩服用子春的药已有些时日,若非如此,恐怕英平此时已经脉尽断而亡。” 叶长衫吃惊地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原来二人小小的举动竟差些惹出生死之事。 “看来你五师姐要早些归山了......” ...... 陋室中,英平静静地躺在床上依旧面色苍白双唇发紫,自从被封了经脉昏迷过去之后,他就再也没醒来过。 床边,文君臣神色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弟子,眼神中带着三分焦急、三分疼惜、三分自责——或是恼怒英平不守门规,或是恼怒自己管教不力,或是恼怒小师弟看管不严,但现在这些都无济于事,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将英平救醒。 叶长衫已经回自己屋子,虽说他也十分担忧英平,可呆在这却也却无益于此,此时屋中剩下四人。 “七郎,你需得下山一趟,快把子春师妹唤回来。”文君臣率先开口,吩咐老七去找子春。 七郎没有说任何话,就连头都没有点一下,转身径直离开了草屋,看方向似乎是直接向山下走去。 “老三,英平他......” 见七郎头也不回地离去,文君臣又转头看向姬阳与。虽说平日里他总是处事不惊,但此次着实非同小可。一来他的确对修行一窍不通,二来英平是他的亲传弟子,更何况英平身世不凡,若真有点闪失,不但愧对师门,怕是连老师都会受此牵连。思及此处,文君臣有些坐立不安。 “君臣呐,老三说了无大碍那就无大碍,你得相信他。”一直沉默不语的先生见自己心爱的弟子有些慌神,便开口安慰道。 “修炼‘天地之息’原本需循序渐进,先‘感’,后而‘运’,再而‘藏’,最后‘放’,这小子擅自修炼,依葫芦画瓢地照着书做,初感后便想着运化,好比幼儿还未学会站立便去奔跑,能不摔跤么?” 姬阳与看出二师兄担忧,就打了个简单的比方向他解释。 “那...那他摔得重不重?” “重!” “那为何小师弟不曾遭此大难?” 想到叶长衫,姬阳与不禁叹了口气,也有些担忧地说道:“因为,小师弟未曾感识,何来运化?” 文君臣先是低头细细品味一阵,而后马上理解了姬阳与的话中之意。 “这小子,随随便便就开阳了?”姬阳与此时有些玩味的自言自语道,全然不顾旁边文君臣眼神有些难以置信。 “毕竟是天家血脉。”先生此时也笑呵呵地说道。 “那...英平无大碍就好...无大碍就好...” 姬阳与也学着老师的语气,淡定地说着:“嗯,毕竟是天家血脉,二师兄不必担心。” 见先生与姬阳与皆如此说道,文君臣心下稍定,看着躺在床上的英平默叹一声,再一次陷入沉思之中。 不一会儿,文君臣似乎想到了什么,走到老师面前躬身一鞠,轻声询问道:“老师,此次英平犯下大错触犯门规,按照规矩应受重罚。” 先生深深了解这位憨厚正直的弟子,若是真要责罚英平,他断然不会向自己禀报或是请示,如今特意前来禀明此事,定是有其他目的。是以此时先生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地看着文君臣,眼神中带着些许不解与好奇。 感受到先生的目光,文君臣连忙解释道:“若是平日,学生定然重重责罚于他,可此次他已遭受如此大的折磨,怕是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床...学生寻思那‘戒鞭’暂时就...暂时就不必请出...” 即便师徒二人亲如父子,但此时文君臣也点到为止,安静地站在一边,等待先生的发话。 先生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他双目紧闭,似乎没听到文君臣的话,良久也未睁开眼睛,又似乎已经睡着。 文君臣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也不敢打扰,恭恭敬敬地等待着。 忽然,先生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睁开双眼,他平视前方看着躺在床上的英平,并未将目光移向身边的文君臣,起身说道:“呵呵,你的弟子,你自己管好便可,不用请示于我。” 说罢,走到床边,再次检查了一下这位徒孙的脉象,确认之后,便转身向屋外走去。 “老师,您去哪儿?” “今夜就让他睡这儿吧,为师去藏书阁中。” “弟子……让老师受罪。” 文君臣心中有些愧疚,向着先生离去的背影又是虔诚一鞠。 见先生离去,姬阳与也准备移步离开,他走到二师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文君臣的肩膀,随后也离开陋室。 …… 整整三天,英平昏迷了整整三天,文君臣也在陋室中整整陪了三天。 每日叶长衫送来些饭菜,顺便看望看望英平.这几天他也将一切课业、修炼都停了,每日都在山崖边面壁,身为师叔却不能以身作则,虽未直接违反门规,但也是失职。每次看到英平昏迷的样子,叶长衫心中总是一阵懊悔,若是当初没有鬼迷心窍,若是当初坚持原则,若是当初......可惜没有如果。 看着文君臣血丝布满的双眼,想必这几日也没休息好。 的确,这三天文君臣确实没怎么休息,饿了就扒拉两口冷饭,困了就趴在桌上浅睡一会儿,一旦英平有个咳嗽或是发出什么声音,文君臣总是立马从睡梦中惊醒,第一时间上前查看。他时而望着英平发愣,时而望着窗外怔怔出神,就连看书的心思都没了,只期盼着英平早些醒来。 “爹......爹......” 忽然,身后传来英平虚弱的声音,文君臣闻声赶忙走到床边,将耳朵凑上,却只听见英平含含糊糊地说着听不清的只言片语。 “水…...水......” 或许是太过口干,这几个‘水’字英平倒是说得极为迫切。 “好!水......水…...” 文君臣一阵欣喜,跑到旁边舀来一小瓢水,扶着英平的脑袋,缓缓将温水送入他的口中。英平无力的吞咽了一口,接着咳嗽了几声,复而又开声说道:“爹…...爹…...” “英平——英平——你快醒醒!” 文君臣见英平声音稍大,轻轻摇晃了一下他的身子。 英平缓缓将眼睛睁开,似乎眼皮此时有千斤重,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它撑起。 “爹......? 英平一阵迷糊,眼前也是朦胧一片。这几日他始终处于混沌之中,一切都像在梦中一般,而一切又如此的真实。梦中他见到了自己的生父,样貌身材与某人极其相似,是以在睁眼之时,看见眼前之人的身影,会懵懵懂懂地喊出这个字。 文君臣哪有心思理会这些,见英平苏醒,当真欣喜至极,这三日来的苦苦等待终于等到了这一刻,激动地说道:“英平,我是你师父啊!” “师父......?” 英平眯着眼仔细一看,此人不是文君臣是谁? “师父……” 英平欲起身,可他一使力,却发现四肢不听使唤,就连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一样。 “师父,我……我这是怎么了?怎么我的身子......没了知觉…...” “你已昏迷三天三夜,且好好躺着。” “三天三夜?” “是啊,你擅自修炼天地之息伤你经脉,若非你三师叔及时赶到,恐怕…...” 英平努力回忆起当日所发生的一切,似乎自己昏迷前最后一眼看到的的确是姬阳与。 “你躺在床上不要动。” 动?我倒是想动啊......英平无奈地寻思到。 “七郎已下山去找子春师妹,三师弟说你的身子并无大碍,待她回来替你疗伤。” 这也叫‘并无大碍’?全身上下恐怕只有嘴巴和眼睛能动了,就算五师叔妙手回春,这也不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吧。不过既然是三师叔说的,那勉强相信一次吧……... 不知是否是自己昏迷太久产生错觉,英平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师父今天与往日表现出来的气质完全不同,往日师父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尤其是在二人学业不用功或是犯错时,格外严厉,加上近些日子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知道写些什么,整个人都阴郁不少,见面也没个笑容,甚至让英平与叶长衫感到有些害怕。而这时候,文君臣一脸关切,和前些日子大不相同,以至于让英平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难道还在梦中?若非此时全身动弹不得,英平定会瞧瞧掐自己一下。 “师父…...我饿…...” “饿?哦,好!好!” 英平三天三夜颗粒未进,此时自然是饿得前肚贴后肚。 文君臣听见英平要吃东西,慌忙将吃食拿至床边,一手将他扶起一手捏下一块块馒头往他嘴里送去。 看着文君臣似乎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英平心中倒有些不自在,按理说自己闯了如此大的祸,凭着自己对师父的了解,就算将自己逐出师门也不为过,可现在却关怀备至,不禁让他有些好奇。 “师父…...” “怎么了?馒头冷了还是硬了?” “不...不是。” 文君臣将手中的吃食放下,不解地看着英平。 “师父,弟子闯了这么大的祸...您...不生气?师祖他...不生气...?” “生气?你小命都去掉半条,为师哪有功夫生气?”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个问题,看着这活宝徒弟文君臣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那长衫他怎样了?” “小师弟倒没怎样,只是这几日天天在崖边面壁思过” “哦...没事儿就好...” 文君臣看着自己的弟子似有愧意,轻叹一口气:“此次你违反门规、违背师训,擅自偷练,原本是要重重责罚于你,但念在你身受重创,需静心修养,为师已向师祖求情,放你一马,此次大劫权…...当对你的惩戒吧。” 看着文君臣憔悴不已的面庞,血丝布满双眼,语气中带着无奈与心疼,英平心中有些难以言明的情绪,想象着师父为自己向师祖求情的模样,定然很为难吧...... 文君臣似乎感受到英平的心境,笑了笑说道:“你且好好休养,待会儿我让小师弟来陪陪你。” 说罢,将英平安放好,便出屋而去。 第六十九章 思过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十一章思过今年似乎是个暖冬,只不过稍稍的冷了几日,还未出正月便暖阳便高高挂起,院子里的一切也随之慢慢恢复——其中率先恢复的是子春唠唠叨叨的声音。 那日英平正在床上躺着,花花在院中追蝴蝶追了半个上午,他便无聊地看着狗追蝴蝶看了半个上午,直到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尖细而又高亢的声音—— “怎么搞的!?怎么搞的!?我这才离开几日怎么就搞得乱七八糟的?” ‘白狗戏蝶’这出戏英平正观赏得津津有味,这一声让他从呆滞状态中惊醒,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见一靓丽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姬阳与倒算是个全才,虽然不似五师叔那样精通医道,但也能顶半个郎中。前些日子在姬阳与的‘调理’下英平身子已能动一动,起床、如厕可勉强完成。虽然行动缓慢,但好歹不需要别人‘无微不至’地照顾。 见五师叔风风火火地过来,英平欲起身相迎。 “五师......” “五什么五!躺好别动!” 也不知是不是子春的话语有魔力,别说英平,就算是几位师叔听了往往也是无条件的遵从。尤其是姬阳与,不管是面对文君臣还是先生的吩咐,他总是要发表些许‘独到’的看法才会去办,可面对子春的各种要求——哪怕是稍显无理的要求——他却好像七郎那样,一言不发便乖乖照办。 是以久而久之,英平与叶长衫对子春的话也是唯命是从,不敢有疑议。 英平的身子还未完全起来刚刚悬在半空中,一听到子春‘呵斥’着让他躺着,他便条件反射一般立马收住了身子的起势,这一停倒好,一发力全身顿时间紧绷了一下,浑身酸疼的穴位那叫一个酸爽,随即便龇牙咧嘴,表情精彩至极。 看着英平的真情流露,子春忽然又有些觉得滑稽,原本焦急的情绪瞬间舒缓不少。 看着这位顽皮至极的小师侄,子春秀眉微皱。她无奈地摇摇头,走到床边轻轻坐下,将英平的手拿出为其把脉。 子春的小手异常冰凉,英平在被窝里正热乎着呢,忽然感觉一股透心凉从前臂传来,可他此时不敢出半点声音,乖乖地看着五师叔,等待诊断结果。 突然,子春将英平的被子猛地一掀开,像极了往日姬阳与撵他起床的样子,冷得英平一阵哆嗦。 “师叔…...冷......” “忍着些,就一会儿。” 说罢,便在英平的胳膊、腿、身子上捏捏打打,口中一边询问着英平什么感觉。 “这儿有些酸…...” “这儿没啥感觉......” “哎...哎哟...疼...疼...师叔您轻点儿...” 子春左瞧瞧、右捏捏,好像是在瓜农摊前挑西瓜的主妇一样。 “师叔......我好得很......没少啥缺啥…...” “都伤成这样了还叫好得很?怎么和七郎一样嘴硬?” “怎么?七师叔也伤过?” “你这些师叔中,练功最不要的命的就属老七了,有几次伤得都下不了床还忍着不说!” “嘿嘿,我不一样,您不在这几天三师叔给我调理了一下…...” 英平刚觉得气氛有所缓和准备说些好听的,可不说还好,一提到姬阳与,子春就像炸了毛的小猫一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有脸提他!?呵!他是怎么看着你俩的!?他这个做师叔的就知道看书看书!连个人都照看不好!先前是老七,现在又轮到你!那些破书有什么好看的!?我看啊,以后他就和那些破书成家算了!” 见子春忽然发火,英平吓得眼睛瞪得溜圆溜圆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可心里却感到隐隐不对,这哪跟哪儿啊?怎么...怎么就忽然扯到成家了? 英平偷偷看向子春,见她似怒似恼又似嗔似怨的样子,好像这股子气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心下稍定,壮着胆子说道:“这也不怪三师叔,是我不守门规......” “你倒是护着他!都伤成这样了还替他说话!” 那可不是,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嘛,又是一直崇拜的人,怎么着也得说两句好话。 “哼,也得亏他懂些医术,否则的话你这身子恐怕还要四五个月才能好透。” 看着眼前险些残废的小的,想着不知身处何方的大的,子春忽然感到一阵无力——怎么这些人都这么不省心,一个个的都不停地给自己、给大师兄、给老师添麻烦?思及此处子春又无奈地摇摇头。 “待会儿师叔给你熬些药,可能味道不太好,你可要乖乖把它喝下去了。” 英平躺在床上努力地点着头,像小鸡啄米似的,毕竟子春师叔的医术他是极其信任的,为了能早日恢复自由身,这点小苦还是吃得的。 “也别怪师叔平时唠叨,师叔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英平心里一阵疑惑,五师叔又没当婆婆又没当妈,怎么性格却如此婆婆妈妈。 不过英平心里虽暗自思索着,但他的头却点得更快了。 看着英平点头的样子,子春又不禁想起姬阳与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鬼样子,稍稍平息的怒气又上来了。 怎么回事!?这人在一起待久了就会变得一模一样?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子春强压着心中的恼怒,道:“你先喝几日药水,待过几日身子好些了,我让你三师叔把轮椅给你拿出来。” “啥?啥玩意儿?” “就是你六师叔给七郎做的,椅子两边加了两轮子的东西,七郎时常练功练得过火,大樑就给他做了这么个玩意儿。”提到轮椅,子春终于露出了笑容,仿佛这是个很有趣的东西。她笑着说道:“到时候你可以试试,还挺有意思的。” …… 轮椅确实还挺有意思,英平坐在轮椅上前瞧瞧后看看左摸摸右碰碰,推着木轮在空旷的院子里转了两圈,心道六师叔果然匠心巧作,怎么能做出如此精巧的玩意儿。 经过子春精心的调养,英平的身子已大有好转,估摸着再过十天半个月便能恢复如初。眼下他心情大好,一时间把轮椅抡的‘咕噜咕噜’响。 就在英平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忽然“吱”的一声,院门被人推开。 英平顺声望去,见姬阳与正背着一小箩筐从门外走进来。 姬阳与一进门便东张西望一小会儿,虽然依旧是标志性的神色淡定,但很明显是在有意无意地防着什么,直至确定所忌惮者不曾出现,警惕的眼神才稍稍平缓些许。 平日里三师叔都是大道坦途,处变不惊,犹如天地间至阳至刚的纯阳一般,何曾有过这种姿态?今日英平一见,自然有些好奇,小声喊道:“三师叔——” 姬阳与微微点头回应,又恢复了那种风轻云淡、傲视万物的气势。 “三师叔这是从哪儿回来?” “方才去山里采药。” 采药?这几日三师叔怎么天天去采药?药房里草药怕是已经堆不下了吧? 英平狐疑地看着姬阳与,不自觉地上下打量起来。 不对,三师叔这压根是在故意躲着什么,奇怪了,就算面对芸月阁阁主或是草堂堂主这样的大宗师恐怕三师叔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这天底下还有让他惧怕之物存在? “三师叔,药房的药材不够了么?” “够。” “那为何还要上山采药?” 姬阳与无奈地看着英平,随后不动声色地轻轻叹了口气,又不着痕迹地闭眼摇了摇头。 啥意思?难道因为我?英平又是一头雾水,可这药房的药材明明是足够的呀,就是两三个月不去采药也是绰绰有余,与我英平有何干系? “你好好调养,虽是在养伤,也莫忘了‘修心’。” “哦……”英平点了点头,而后又问道:“那师叔您呢?” “这几日师叔去‘天璇洞’内研习棋谱。” “师祖又自个儿下棋了?” “不曾。” “那您这是......?” “温故而知新” “哦...” 英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于是不再追问。 ...... 时至申时,叶长衫也从崖边回来了。 今日是他面壁受罚的最后一日,过了今日此次私自练功的事儿就算过去了。 这段日子以来叶长衫可是痛定思痛,身为‘长兄’与‘小师叔’却未尽责,导致英平遭此大难。虽说先生并未责罚过甚,但自己内心终究是不好过的。 不过说来也怪,先生甚至连责骂都没有一句,那日夜里叶长衫跑到陋室门口跪了一夜,本欲待先生醒来之后领罚,可不想向来早早起床的先生那日竟睡起了懒觉,过了午时才醒。醒来后先生笑着让叶长衫起来,留他在陋室里一起吃了顿饭就让他回去了。 叶长衫正纳闷为何自己老师不祭出门规惩戒自己,晚上二师兄便来屋子宽慰自己,说老师念你诚心悔过,此次便不责罚于你。 叶长衫听后就更加不解了,老师如何知道自己诚心悔过? 二师兄见他不解,便一语道破,说你何时见过老师睡至午时?叶长衫这才恍然大悟——心诚则至,这便是先生之意。 叶长衫从门外走了进来,看见英平正惬意地坐在轮椅上晒着太阳,还不知从哪拿了块布遮住双眼,与昔日村中老叟安度晚年的神态极其相似,不禁莞尔。 经历了如此一遭后还能心宽也就只有他了!不得不说,英平现在某些气质倒是越来越像三师兄,也不知是近朱者赤还是英平有意模仿,那股轻描淡写、处之泰然的气质真的越看越像。 叶长衫走到英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英平激灵一下直起身子,连忙将那块布摘下,看到是叶长衫,便又将身子放松,靠在轮椅上。 “这玩意儿坐着不硬?” “不会,舒服的很呢,五师叔给我缝了块垫子。”说着,英平轻轻抬起屁股,得意地露出屁股底下那块绣着鸳鸯的垫子,随后顺口说道:“要不来试试?” “不了不了,你留着自己享用吧。” 英平也不客气,又靠了下来,将布遮在眼睛之上,继续‘颐养天年’。 叶长衫哭笑不得,正欲回屋,可刚迈开步子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又转身回到了英平身边。 “出去转转?” 英平复而将布取下,看着叶长衫又看看天色,便点了点头,道:“转转就转转。” 叶长衫推着轮椅带着英平离开院子来到崖边,这里便是他这些日子思过的地方,别的不说,风景倒还挺好。 此崖原本是千牛山主峰的,离山底有着一段高度但又未到山腰,大自然鬼斧神工当真巧妙,在此处凹了一个缺口,犹如天神使了斧子在千牛山腰间砍开一口子。站在此处,千牛山群峰之半数尽能收入眼底,此时夕阳犹挂,远处渭水长流,直叫人赞叹一句美不胜言。 英平看着底下的美景一时有些出神,待回过神后便问道:“这地儿不错啊,这是哪?我怎么没来过?” “这里便是我的‘思过崖’。” “有山有水,没有师父,不错不错…...” “这几日在此处我思绪颇多,感触极深,所以也带你来看看。” “想了些啥?” “我在想,咱们这日复一日的苦读、勤练,到底所谓者何。” “自然是为了建功立业。”英平不假思索地回答。 “功高几许?业大几何?” “嗯...这倒没想太多...只知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八个字。” 叶长衫忽然眼睛一亮,默默地念了念这八个字,忍不住赞同地点了点头,这八个字是越品越有味。 “此句...是二师兄教你的?” “非也,乃是出自三师叔之口。” 叶长衫又是细细一品,不禁更加欣赏此句。 “那倒是我想多了……”叶长衫也豁然洒脱,迎着刺眼的夕阳余晖眺望远方。 “长衫,我问你,那日为何你不曾让元息乱了经脉?” 叶长衫神色黯淡下来。 此事也一直困扰着他,这些日子在崖边他也思考良多,虽说不敢再照着书上去感受、运化天地之息,但这事儿却像一块疙瘩样的杵在心里。 难道是自己方法不对?或者是英平却是天资非凡? 叶长衫想了种种原因,却始终不敢望那个原因上想——一是不敢,二是不愿,直到有日夜晚,三师兄走到他屋里过问此事,他便老老实实地将那日感受一五一十地告诉三师兄。 三师兄听完描述后,还追问了一句:当真什么都没感受到? 与往日只言片语的风格大相径庭,虽然他神色并无异样,但叶长衫已从中品出深意——难道......难道自己真的就没有修行的天分? 叶长衫有些低落,说道:“因为那日,我并未感受到天地之息。” “一丁点都没?” 这句‘一丁点都没’的口吻,像极了姬阳与那晚的语气,带着些许震惊与不解,就像是看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竟然还不会走路、说话一样,正是这句无心之问,每每都让叶长衫心慌而又焦虑。 叶长衫摇了摇头,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尘土,一言不发。 英平见状赶忙改口道:“或许是你没用对方法呢。就像平日里在课业上,师父常常夸你解读独到,我却只能困于其表却不能感其深意......” “也可能是本天才天资非凡,不过粗略看看便能领悟其精髓......” “也可能是五师叔偏爱于我,在我的小药丸里偷偷加了几幅药方才使得......” 英平不停宽慰着叶长衫,看着英平天马行空地胡诌,叶长衫心情稍畅,抬头看着那源远流长的渭水,轻轻地说了句:“或许吧...” 【今日中考第三天,祝各位学子圆满结束~~~】 第七十章 道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十二章道这个年文君臣过得辛酸至极,以至于憔悴不少。 先前,文君臣为了心中的‘旷世之作’本就绞尽脑汁、心思费尽,不料又突然来了英平这档子事儿。现在不但日夜照料这位不省心的弟子,而且内心还深深地自责了一把。这个年过完,他皱纹深了、笑容少了,白头发也冒出不少。 前日英平已彻底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又恢复了往日生龙活虎的样子,文君臣这才稍稍放心。他只是稍作休息,便又回到了那种夜以继日的状态中,大部分时间都将自己关在屋里奋笔疾书,偶尔到先生的那儿求教,至于两位少年的课业则暂时让姬阳与代授。 如此一来倒好了英平。他早已受够了文君臣的严师之风,更受够了文君臣的苦口婆心。现在让姬阳与全权负责二人的课业与修行,英平自然高兴的不得了。 在英平眼中,这些师叔中最懂师祖或许是自己的师父,最听师祖话的或许是七师叔,但论最像师祖的,那必然是三师叔姬阳与。首先,三师叔同样天纵之资、文武双全,感觉世间就没有难倒他的问题。其次,三师叔与师祖一样总是一种洒脱于尘世之感,虽高高地站在世俗之上,却不停地在低头弯腰探寻人间的一切真理。最后,是三师叔与师祖的育人方式都是有教无类,极其宽松,不似师父那般谆谆教诲。再加上三师叔是自己的偶像,那英平自然有开心的理由。是以一连几日下来,英平似乎突然收了性子,从‘厌学少年’变成了‘好学少年’,积极得不得了,整日跟在三师叔后面,俨然成了姬阳与的小影子。 文君臣相信三师弟,也深深了解自己的弟子。见英平乐得其中,他心下也安稳些。 文君臣倒不是想做这甩手掌柜,只是现在时间对于他来说显得格外宝贵,当年一篇《国策论》使得他有幸拜入寒门,成为中原文首,而今先生让他做英平的老师自然是大有深意,作为众弟子中最了解先生的他,他对先生的用意心知肚明。 这大半年里,文君臣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其中利害,要知道,如今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将来会对英平产生多大的影响,会对新唐乃至整个中原带来多大的影响。 虽然在诸位师弟眼中,文君臣不如姬阳与那般博学,但论世故人情,却无一人能与他相比。这与年龄无关、与才学无关,而是与他早年的经历有关——他生于长安城南边一小村中,家中赤贫,少时起便一边干农活一边读书。幸亏他天资聪颖,父母也不曾限制他,他才能从群书中了解到这个世界。 在成年后、入寒门前的数十年里,他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奉为人生准则,一个包袱、一双草鞋、一根拐杖就踏遍了大半个中原。他讨过饭、卖过字,在私塾里当过夫子,在大户人家中做过短工,也在县衙门做过师爷,讨生活的方式是变了又变,唯独不变的是不停的读书、学习。 未出村庄之前,天下之事他已知三分,踏足中原饱知世事艰难与人间疾苦后,天下之事他已皆尽知晓,否则怎能洋洋洒洒就写出那篇令先生为之赞赏的《国策论》?只不过这段可贵的经历深深埋在文君臣的心中,并未对外人道,就连姬阳与都知之甚少,况乎叶长衫、英平? 原本有过这些经历,文君臣应该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之人,可正因为心中所坚持的‘道’,才使得他坚守初心,为先生所赏识。 这日一早,文君臣便候在陋室门口,待先生起床后方才入室。 今日他来是为了那部‘大作’,虽说这些年他一直在构思着这么一部旷世之作,但一旦动笔却又是另一番情况,否则他也不会日日为此书所困。 看着这位看似木讷呆板实则大智大慧的弟子,先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见文君臣欲言又止,无处开口的样子,先生倒先开口。 “君臣呐,这段时间辛苦了。” “老师您言重了。”文君臣一揖。随后,他理了理思绪,沉声说道:“此书事关重大,其中利害君臣知之甚深,恕弟子愚钝,有些地方尚看不透,望老师指点一二。” 先生点点头,坐于桌边。 “君臣所奉之道老师自知,老师所奉之道君臣亦知,可为何这么些年您不问世事,也不插手列国朝政,可为何在此事上,却如此......” 先生喝了一小口茶盏中的茶水,转头看着文君臣,缓缓说道:“为师来到这世上已有百年有余,至于有多少年岁连自己都已记不清。自抗蛮之后,为师便作的闲散之人,不愿入世,直到永昌十八年,才开了门纳徒。” 淡淡的几句话,却饱含了老者这一生多少沧桑之事。 话到这里,这位老者忽然站起身,望向窗外叠起的青山,意味深长地说道:“千百年来,中原风云变幻,诸国兴衰迭起,霸主之位几度易主。这本是天道之常,不为一人而存,不为一人而亡。可奈何北蛮非我族类,凶残至极,视我中原子民性命为草芥,毁我中原文化于一旦,不礼不尊、无道无义,彼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自那时起,为师便将中原安危视为己任。如今为师年岁已高,怎能不考虑考虑身后之事?” 文君臣忽然身子一颤,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老师已有何征兆? 文君臣动作虽极其轻微,但先生何其敏锐?他淡然一笑,接着说道:“为师虽有神龟之寿,可终归是为凡人,凡人皆有油尽灯枯之时啊……” 文君臣默默低下头,心中滋味复杂。 “千秋万代,诸国各领风骚,既是中原霸主,自是要将中原安危视为第一要责。若戚世懋老哥还在执掌大魏,我也倒不必庸人自扰,操这份闲心。” 堂堂魏昭文王,如今世上敢称他为‘老哥’的恐怕只有老师一人了吧?想到此处,文君臣心中觉得有些有趣,可他忽然想到戚世懋一生戎马,不禁又有些疑惑。 “老师,魏昭文王南征北战,河东一战夺我大唐国土,您为何对他又如此放心?” “诸国之间纷争不止,千百年前如此,千百年后亦是如此,利之所驱罢了。况乎战者,国事也,虽必会殃及于民,但终是可掌控的,戚世懋深知民心之重要,战虽非‘义战’,但不至于殃及于民过甚,大唐守军战败后,魏军并未扰民,反倒大力帮助他们修缮因战争损坏的房屋与田地,维护民心的安稳。是以河东之民虽世世代代将自己视为唐人且有归意,可始终不至于闹得太厉害。况且在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是拎得清的,蛮人当年从北边入侵,戚世懋闻之当即放下西进的大好机会,调兵北上…...” 说道这里,先生言语神色中透露出丝丝赞赏之情,他提高声音,道—— “世懋兄倒是把中原大义放在一国利益之上,某深以为然啊。” 听着老师略有激昂的声调,仿佛眼前老者年轻了几十岁,回到了当年慷慨愤然的年纪,那位千古一帝好似就在这小小草屋之中,一股万丈高的英气充斥其中。 可不过顷刻之间,先生那股豪迈的少年狂气陡然收起。他目光微寒,轻蔑一笑道:“只可惜现如今的北魏已非百年前的北魏,其狼子之心昭然若揭。莫以为那个小女娃之所作所为瞒得过天地,若戚世懋知晓她们姐妹二人这些年与蛮人打过的交道,定会气得从坟中爬起,亲手屠了她俩!” 文君臣这就有些懵了,小女娃自然是指北魏女相,可未曾听说她还有任何姊妹,至于与蛮人打交道,那就更是闻所未闻。 “大魏觊觎大唐甚久,那女娃本是个治世能臣,可这些年却有些走火入魔,想让自己名垂千古,想为戚家立不世之功,建万世之业。一统中原?哪有那么简单。” 大魏之心路人皆知,只是不知那女相野心竟如此之大,文君臣听到这里就越来越心惊,也越来越佩服老师,当真未出草屋便知天下事。 “开疆辟土这种千秋万代之功何其诱惑?北魏觊觎大唐甚久,如今不过是忌惮为师罢了,这些年大魏笼络后韩,后韩与北魏相交过密,为的就是将来有朝一日挥师西进。” “一旦两国交战,则中原大乱,若中原大乱,则北蛮......” 先生点了点头。他的确喜欢与文君臣聊天,一点就通,总是能看清问题的关键。 “所以,大唐不能乱!大唐必须强盛!”文君臣不停地点着头,像是在对着先生,又像是在对着自己,斩钉截铁地说道。 先生呵呵一笑不再言语。 文君臣近日所为之事可以说是他毕生的心愿,此书一旦问世将来若加以实施定然是一条无比艰难险阻的道路,所以近日每每提笔之时他心中都有犹豫,故今日前来陋室求老师指点迷津。 那他的大作是什么呢?简单概括就是‘变法’二字。 ‘变法’乃诸国寻求前进、奋起甚至称霸中原的常见手段,在中原漫漫历史长河中,尝试过变法的国家数不胜数。自群雄割据、逐鹿中原以来,诸国崛起强盛、制霸中原大多离不开‘变法’二字。其范围或大或小,程度或深或浅,可一旦‘新法’得当、施行顺利无一不受其利——如今大魏之盛亦不例外,若非百年前魏昭文王初政时季充力推‘尽地力、平籴法’之法,何来今日之位? 文君臣沉默片刻,复而又开声问道:“可弟子仍有一事不明,弟子虽崇尚‘法家’,但纵观历史,诸国或有尊‘礼’甚于‘法’、或有尊‘法’甚于‘礼’,皆各自强盛不已,称霸一时,为何老师偏偏挑中......” “不论是‘礼制’凌于‘法制’,还是‘法制’凌于‘礼制’,其兴盛的原因皆是因为顺应了时势,而非‘礼’必定强于‘法’,或‘法’必定强于‘礼’。君臣呐,为师之所以觉得‘法’势在必行,其因有二,一是‘法’原本就能为平民百姓带来封侯拜相、建功立业的机会,届时定然万民积极入世大唐自然兴盛,其二嘛…...新皇继位,掣肘之处必定甚多,新皇若要摆脱这些牵制,‘法’是最有效的手段。” 此话说得极为明显,就差指名道姓将那个‘王’字说出。 思索片刻之后,文君臣又追问道:“可当今圣上当政以来,兴利除弊,大唐已有复苏迹象,若此时弟子再行这‘变法’之事,是否会过于急了些......” “愚者暗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 “但若引起王侯将相的激烈反对,那大唐百姓岂不…...岂不也得因弟子受罪?这‘变法’是否应该如烹小鲜一般…...循序渐进而推?” “不过正何以矫枉?” 文君臣细细品味这一句话,心中之意忽然坚定起来。之前提笔飘忽不定,下笔犹豫之感皆抛掷于九霄云外,心中所有报复顿时化作一团热火,恨不得现在就回屋奋笔疾书。 于是,文君臣起身向着先生深深一鞠躬,而后便欲转身离去。 “君臣呐!”先生见他欲离去,忽地喊住他。 文君臣停住脚步,随后不解地看着一脸严肃的老师。 “老师有何吩咐?” “君臣呐,这是一条没有回头的路,充满了艰难险恶,你……可要想好了!” 文君臣目光异常平和,好似老师口中所说的‘艰难险恶’不过是等闲之物,沉声说道:“但为心中之道,虽万死不悔!” 【这一章略微枯燥,只为引出后面的剧情,望各位看官多多包涵。】 第七十一章 千年老参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十三章千年老参文君臣回到院中,英平正风风火火地从院中跑出,迎面一头撞在文君臣的怀里。 文君臣一路上都在回味着先前与老师的那番对话,思绪也不禁从回忆过去到审视今日,又渐渐地变成思考将来。这一撞,硬生生地将他从遐想中撞回现实。 看着活蹦乱跳的英平,文君臣心中一阵踌躇。此子不但是自己的亲传弟子,也是自己施展一身学问、实现一生报复的关键人物,自己要对得起大唐!对得起百姓!对得起英平!对得起老师!对得起自己!对得起...... “师父...师父?您瞅着我干啥?” 就在文君臣内心巨浪滔天之际,英平心中却犯着嘀咕,心想莫不是这一撞把师父撞傻吧。 “跑那么快,这是赶着去哪?”文君臣回过神问道。 “三师叔说带我和长衫去山里转转。” “今日的课业完成了么?” “完成了。”英平赶忙回答,完了还不忘补一句:“三师叔已考校过了” “好。” 看着英平火急火燎的模样,定然是老三允诺了带他们去哪儿看看新鲜东西,便点点头挥手示意英平离去,嘴上还不忘捎上一句:“身子骨刚好,别跑这么快!” “一定一定!” 英平满口答应着,心中有些感到好笑,都这么大一人了还怕走不好路? 看着英平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文君臣忽而想到什么事情一般,连忙喊住英平:“你等等!” 英平本能的脖子一缩,回头看着文君臣,等待着自己师父的发话。 “回来后来到我屋子来”,文君臣又想了想补充道:“喊上长衫一起。” ...... 文君臣一手拿着小扇子一手时不时地将砂钵盖子打开,一股浓郁的鸡汤香瞬间弥漫在屋内,细细一嗅,其中还夹杂一些不知是何物所散发出的甘草味。 锅里炖的自然是鸡汤,那股甘草味则是来自一株千年老参。 这株老参是文君臣刚入门时与先生进山偶然得之,千牛山元息充足、灵气满地,自然多得是奇珍异植。此株人参是采于千牛山北面,此处丛林之中水气极重、土壤极其肥沃,但由于常年背阳、温度极低,是以鲜有常见植物生于此处。 得此珍宝后,先生便将其赐于爱徒,文君臣阅历丰富,自然晓得此株极品的价值,若放于新郑,那可是有市无价的稀世之宝,莫说巨富之家,就算是皇家也罕见。 文君臣一直将它封存得完完整整,连看都舍不得看一眼,就更别说食用了。今日将它拿出一锅炖了,实属难得。 英平、叶长衫从山中归来,刚进门便问到这股浓郁的香气,仔细一寻发现这股气味是从文君臣屋子里飘出。 问到香味,英平这才想起师父喊自己与长衫过去这茬子事。原本他还不太愿意,现在顺着这股气味屁颠屁颠地跑到屋里,看着文君臣正埋头扇炉子,舔着脸笑嘻嘻地问道—— “师父,您在炖什么好吃的?” 文君臣抬起头,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液,直起身子说道:“回来了啊?” “嗯!嗯!”英平将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 “再等等,马上就出锅了,你们先坐着。” 说着,便将滚烫的砂钵端至桌面,拿出两只碗,将鸡汤分装至两碗之中。砂钵不大,几勺下去就舀完。 英平疯了半个下午,此时还真有些饿,面对着眼前这碗鸡汤,闻着这股味道有些饥饿难耐。 “凉会儿再吃。” 文君臣看着英平馋鬼的模样,生怕他急着吃给烫着。 “这几日老三都教了你们些什么?” “《诗经》中的《大雅》篇。” 二人入山门不过半年,此时正值打基础之时,就算寒门几位弟子都是天纵之资也得从基础学起,是以这大半年以来二人课业多以四书五经为主。 “有何顿悟?” “君如武、宣丰功伟绩,万民颂之,君如厉、幽暴虐乱政,百姓苦难。” “有何感想?” “君王之道关乎天下苍生,明君百姓安,昏君百姓乱,暴君百姓苦。” “武王、宣王明在何处?厉王、幽王昏在何处?” “武王、幽王......” ...... 文君臣接连提了好几个问题英平都对答如流,就连旁边的叶长衫都有些暗暗吃惊。这小子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怎么能对《大雅》有如此深的见解?二人同吃、同住、同学、同悟,也没见着他悬梁刺股挑灯夜读,怎么就忽然变了样? 文君臣这边见英平如此,虽表面未有神色变化,但心中确实惊喜。他自知英平聪颖,但却从未见他如此有‘悟性’的一面,今日一闻着实欢喜。 难道这都是老三教他们的?回头得问问老三,若他有良方,还需向他讨教一番。 其实也并非姬阳与有何教子良方,只不过是英平跟着三师叔有样学样罢了,看着姬阳与嗜书如命,作为小小崇拜者的他自然也希望成为三师叔这副样子——不但武学方面修为极高,在任何一方面都有所造诣,大到理政、文章,小到医术、工术,好像天底下就没有难得倒他的问题。是以英平没事便去藏书阁看书,恨不得像姬阳与那样把整座阁子的书都看完,所以才有今日对课业的这番见解。 英平见师父的问题自己都能对答如流,心中不免有些小小得意,想来师父对自己定然刮目相看。 ‘咕咕——’ 就在英平得意洋洋之际,他肚中忽然传来几声叫响,此时才想起自己肚饿,不由盯着眼前这碗鸡汤咽了咽口水。 文君臣满意地微微点头,见英平盯着鸡汤目光一动不动,微笑着说:“吃吧。” 英平一听,拿起筷子端着碗就开始吃,样子像极了小花。 平日里叶长衫闲着无聊便会‘训练’小花,例如面对吃食,不喊‘吃’就算是口水流满地也不敢‘僭越’一步,只要叶长衫一声令下,则会摇着尾巴快步跑到碗前吭哧吭哧的吃起。 鸡肉自然是香的,英平满足地一块一块往嘴里送,鸡汤还有一股甘甜的味道,底下还沉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英平好奇,夹起一块便往嘴里送,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初觉其口感像老姜,随后只觉得满嘴的土腥味,那种难以言明的似苦似甘的味道顿时遍布舌头。 英平表情一阵恶心,一口将这‘草根’状的东西吐回碗里。 文君臣见英平差点将这千年老参吐到地上,心中不禁一颤,立马站了起来,口中连忙说道:“不可!” 英平吐着舌头干呕几声,恨不得将舌头刮一层。 “师父,这什么东西啊?” “这是千牛山上的千年老参,补身子用的,别浪费快吃了。” “呀!千年老参?” 英平原本极其不情愿,可一听是千年老参,顿时眼冒精光。 “呵呵,是啊,你师祖在千牛山呆了几十年也就寻着这么一株,你们可别浪费了。” 叶长衫也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便夹了一小块放入嘴中,细细一嚼,味道的确不好,生吞硬咽地将它吃了下去。 “二师兄,你不吃点儿?” “你们吃你们吃。” 英平也不客气,此时将这些‘草根’视若珍宝,夹起方才吐出的人参根,试图囫囵吞下去。 “要多嚼嚼才能起效。”叶长衫看着英平纠结的模样有些好笑,不禁想逗逗他。 “真的?” “真的。” 英平见叶长衫一脸真诚的模样,于是又夹起一根丢进嘴里,捏住鼻子闭着眼睛使劲嚼了几口才吞下,随后赶忙端起碗嗦一口汤簌簌口...... 不一会儿,碗中见空,就连一点渣渣都看不见,干净的和小花舔过一样。 二人吃饱喝足便起身离去,文君臣见两只空空如也的碗,心理也舒畅些。正要收拾时,发现钵里还剩了些许残渣,思索片刻觉着丢了着实可惜,于是便冲了些热水将其尽喝下肚。而后他收拾收拾,便关上房门准备提笔著书。 第七十二 交锋(上)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十四章交锋出了正月不过冷了几日便暖了起来,山中一片春暖花开之象。 时光渐渐变得欢乐起来,不愿意等待众人一般,一路从慢步变成了小跑。 英平的日子格外舒坦,宛若一只自由飞翔的雏鹰。修行与课业现在对他来说都已不在话下,甚至显得异常轻松。课业方面,叶长衫需得记两三遍的东西他一遍就能记下来。至于修行方面,姬阳与始终未给他太大的压力,这倒让他有种飘飘然的感觉——课业、修行皆如此轻松,面对三师叔的提问有时候还能说几句‘真知灼见’。 难道自己真是天才?对,自己一定也是三师叔那样的天才,三师叔他是大天才,我是小天才,否则怎会觉得学习不过轻而易举?每每想到此处英平可谓是得意至极。 反倒是叶长衫,虽未‘饿其筋骨’但真称得上‘劳其体肤’,每次修行距离‘行拂乱其所为’仅仅只差一步之遥。 在那次‘私自练功’之后,姬阳与好像对叶长衫格外‘偏爱’,每次都要被单独留下额外加练,而且大部分时间是由七郎来当老师。别看七郎平日里一言不发,可修行方法却是五花八门,也不知从哪学来的,看样子也不像是先生所授。修行方向所及无非是耐力、意志、极限承受能力以及敏捷、反应之类的,大多数时候是在脚上、背上绑些沉重异常的沙袋、石袋让他进行跑、跳、蹲、卧、撑等运动,可是这训练量却非常人能及,平常就算是叶长衫累得个半死七郎也不会说一个字儿,只有见他快承受不住或是无法坚持时,才偶尔开开金口,教授一些调整气息与节奏的法子。前段时间叶长衫在七郎的建议下,索性将沙袋绑在脚上手上不取下,日夜与之为伴,几日下来倒也习惯了。 七郎还是寡言少语,见叶长衫习惯这些负重后,无任何赞赏,也无任何预示,只是默默地将沙袋的重量加重,搞得叶长衫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错觉。直到有日清晨偷偷早醒发现七郎不声不响地走进屋里将自己的沙袋给换了。叶长衫本想装睡,不料七郎却直言不讳地说道‘知道你醒了,我这么做是为了让你修行更有效率’。说罢,也不管叶长衫有没有听进去,转身便出屋扫地,弄得叶长衫睁眼也不是继续装睡也不是。想来七师兄总不会害了自己吧? 无奈之下,叶长衫只得默默接受这个事实。 ...... 今日暖阳高照,叶长衫、英平二人早早完成了今日的修行与课业,正悠闲地躺在山脚下小土坡上晒太阳。 从昨日起山门里就只剩他们二人,子春入宫去了,文君臣则陪同先生不知去了哪儿,姬阳与将自己关在天璇洞中,怕没个几日几夜是不会出来,成达樑因家中来信又回去了一趟,余音则进山里修行去了,就连七郎也不见了,似乎也跟着进了深山里。 虽说自由,但这种过分的清净让二人还是有些不习惯,就连过年那几日都没今日这般清净。七郎不在,院落中的落叶与积尘比往日多了不少,在这春暖花开之际,院子里竟多了一丝寂寞。 二人百无聊赖地躺着,叶长衫捡了根小木棍不停地在逗弄小白狗。英平则双手枕在脑壳背后,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眼前依旧遮着那块破布,二郎腿敲得老高老高的。 忽然,小花似乎看到了什么,摇着尾巴叫唤着跑了过去。叶长衫转头一看,原来是二师兄的老黄牛出现在不远处。小花摇着尾巴绕着老黄牛转了几圈,老黄牛感受到这位小友的欢快,也跟着‘哞——’了一声。 将英平原本他游离于清醒与瞌睡之间。温暖的阳光照着全身,周围环境静谧无比,清新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差点就梦见了周公。老黄牛穿透力极强的声音瞬间将他惊醒,他扯开遮在眼前的破布,刺眼的阳光一时间让他双眼难以睁开。他直起身坐在小土堆上,双手搓揉了一下这才勉强将双眼睁开。 阿甘看着英平,似乎知道这位少年便是主人的弟子一样,对着英平又是一声亲切的叫唤。 英平看着阿甘,似乎在埋怨老黄牛搅他清梦。随即,又躺下身去,将那块布遮在眼前。 可没躺多久,英平又一个鲤鱼打挺地坐起身子,看着老黄牛又拍拍叶长衫,说道:“咱们下山去转转吧。” 叶长衫愣了一下,看着英平,发现他不像是开玩笑。 见叶长衫盯着自己,解释道:“师父他们这几天回不来的,咱们下山转转就回。” “又想违背门规?你这不是黄瓜找案板——找拍么?” “咱就下去转转,又不进城。” “我不去。” “别啊,东城外的那家面馆,就那家你最喜欢的。这大半年的你没吃了,不想?” 听英平提及那家小面馆,叶长衫陷入短暂的回忆。那家小面馆的味道的确不错,面劲道、分量足,汤里不知是放了什么佐料,每次吃完后都要将汤汁嗦干净才过瘾。 “走吧!来回不需要半天。”英平见叶长衫咽了口口水怂恿道。 “算了,还是别吧。”叶长衫最终还是抵住诱惑,拒绝了英平的提议。 “这…...”看叶长衫如此肯定的拒绝,也没有办法。眼珠子滴溜一转,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慢悠悠地说道:“你不去,我自己去——就到小面馆吃完牛肉面就回来,哎,可惜了,这么香的面只能一人享用。” “你——”见英平起身走向老黄牛,叶长衫连忙喊住他:“英平你站住!” 可英平却没有任何停步的意思,径直走向老黄牛,一个翻身爬上老黄牛的背上,拍了拍它的背,老黄牛便乖巧地站立起来,向山下方向走去。 这一回叶长衫真的急了,英平独自下山,挨骂事小,若他贪玩在山中迷路或是有些什么意外这问题就大了,连忙跑上前去试图拦住大黄牛。可老黄牛似乎压根就不理叶长衫,依旧迈着步子向前进。 “英平你快下来!” “不下——要么你在这儿等着,要么你就一起上来,反正我就是不下来” “你——” 叶长衫一路小跑跟着老黄牛,心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得出一个结论——不能让英平这小子一人下山! 无奈,叶长衫只得也拉住英平的手顺势一跃,骑在老黄牛的背上,陪着他一起向山下走去...... 第七十三章 交锋(下)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十五章交锋...... 两人晃悠晃悠地来到山下。 一路上人来人往,此时正值春暖花开之际,长安城的少男少女们三五成群地来到群山绿林周围踏春。许久未感受人气的英平心中有些难以按捺的激动,此时的他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虽一日看不尽长安的花,但沿途山色、风景、人情倒也看得舒坦。可不是么?想想这一年来自己入了寒门,虽然没有直接拜先生为师,但好歹也是入了文君臣的门下,终日与三师叔这样的骄子为伴,好兄弟叶长衫也时刻不离左右,又无义父在身边管束自己......对啊,义父...已经有半年多没见义父了,说起来还真有点想念,依依那丫头也是,往日成天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像条小尾巴似的,这么久没见也不知有没有想自己......都怪义父!自己不能下山,你们可以上山来看看嘛! 远处几名青年男女正骑着马闲逛,从他们的衣着打扮上来看定然不是普通人家,衣品无不是锦罗玉衣、绫罗绸缎,尤其是为首的那位黄衣公子,这群人似乎对他马首是瞻。路过的人也知晓这行人来头不小,要么避而远之,要么恭恭敬敬地打声招呼,可那行人却对这些熟视无睹,只是自顾着游玩谈天,时而慢悠悠地前行,时而策马扬鞭,就算溅起泥土、扬起灰尘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众人围着黄衣公子,表情显得有些谄媚。其中一人笑着说道—— “少公子,听闻您最近在宫中谋了个差事?” 那被称为少公子的正是马首那位黄衣公子,可他却充耳不闻,像是没听到一般。可周围的人却不愿错过机会一般,纷纷凑上前去道谢—— “呀,少公子竟然入朝谋事了?那我等可得好好恭喜恭喜......” “对啊,恭喜恭喜...” “少公子定能一展宏图,届时可别忘了兄弟们呐!” 一时间,赞口、贺词不绝于耳,其中不乏些谄媚、奉承之词。 黄衣公子心中一阵恶心,虽未表露出来,但也不想继续听这些毫无营养的话语,一抬手打住了众人。 “不过是一闲散之职,不提也罢。” “诶,这怎能说是闲散一职?少公子的能耐咱几个还不清楚......?” 本公子的能耐?是有那么一些,可这事儿本公子这点能耐怕是远远不够!黄衣公子默默地想到。这校事府本是圣上不动声色组建,若非姑母与伯父手眼通天,单凭自己怕是无法踏足其中。他知晓加入校事府的利害,此事就连姑母也多提醒了他几句‘切莫声张、低调行事’,若是让无关人等知晓太多惹了圣上不喜,对家族是没什么好处的。 “说了别提就别提了!” 见黄衣公子口气稍重,众人立马闭嘴,生怕惹得这位少爷不开心。 众人一阵沉默,跟在后面好不尴尬。可黄衣公子却若有所思一样,丝毫不顾此刻身后的突然冷场,眼光漫无目的地在来来往往的游人身上游离。 忽然,远处的某些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前一刻还提不起兴致的他这一刻却陡然直起了腰身,眼神也逐渐锐利起来——只见两位少年骑着一头牛正慢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两位少年他未曾见过,可是那头老黄牛他却觉得有些眼熟。身为王家第三代翘楚的他自然有着很多异于常人之处,其中识人、识物过目不忘便是其中之一,但凡他见过一眼的人或物,哪怕只是余光一瞥,他都能记住,否则也不会深受两位长辈的喜爱与重用。 虽说见仅有一面之缘,但他已将那黄牛主人的身份猜个大概……对,应该是那位书生的…… 的确,文君臣当年骑过这头牛来过太学院讲课,黄衣公子在内屋旁听并未露面,不过是最后打了半个照面而已,令他印象最深的还是拴在太学院马槽里的那头老黄牛,那头牛立于骏马之中,旁边的骏马不停地朝着它嘶鸣、扬蹄,可它却没听见一般自顾闭目。 若这头牛是那个穷书生的,那骑在牛背上的两位少年自然是新入寒门的那俩,那私生子必然是其中之一! 黄衣公子先是面无表情地远远望着两位少年,随后斜嘴一笑,目光极其轻佻。他招了招手示意,而后身后一青年男子便驾马与他并排而行,讨好一般地凑过头去。 “少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看见牛背上那俩少年没?待会儿你......” 这一边,叶长衫与英平坐累了,便牵着牛在路上走着,反正离东门不过几里的路程。 英平四处张望着,心情欢快得很。叶长衫跟在后面牵着牛绳,一路行来心中的忧虑少了不少,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现在看来有些杞人忧天了,加之沿途赏风赏景的确令人心神愉悦,这时候倒有些庆幸跟着英平出来了。 正当二人享受着这一切来之不易的愉悦时,一行人马却硬生生地挡住了两人的去路。叶长衫、英平见对方人多势众,心里也清楚此行不可惹事,便低调地欲避开这一行人,可这行人却有意挡道一般,排开了架势,就这么当道不让。 “请问…...” “敢问二位公子,可是从这山上下来?”未等叶长衫发问,其中便有一青年男子率先发话,口气倒显得十分客气。 叶长衫与英平相视一看,不知来者何人,亦不知是善是恶,便警惕地看着男子,不肯开口。 “敢问这位小公子可是叶长衫叶公子?” “你是......” “哦,二位公子莫要误会,小生乃长安学子,那日公榜之日在太学院门口一睹小叶公子的风采,大为钦佩,今日有缘相遇,实乃缘分呐!” 原来是同届的寒子,公榜之日叶长衫受众人簇拥,被人记得也是自然。见男子不过是长安城内普通学子,二人的警惕稍稍放松了些。 “敢问兄台......” “叶小公子才华出众,寒试大典力压群才,就连姜长鸣姜公子都输你一筹,我等好生佩服!好生佩服!” 男子只顾着自己连珠炮一样地说个不停,虽说嘴上说得客客气气,但却未见他有下马之意,一股高高在上的气势,让人十分难受。而且身后一行人马皆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仿佛在审视二人,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尤其是一位黄衣公子,眼神一直盯着英平,好像对叶长衫压根就不感兴趣一样。 “这位兄台过奖了,在下不过是侥幸,侥幸而已。” “哈哈哈,叶小公子不必谦虚。寒门乃中原文教武道之巅,我等心存敬佩,更是羡慕不已,叶小公子既然已拜入先生门下,可否将门中所见所闻、所授所学与我等述说些许?” “文不过是教授四书五经,武不过是些基础的修行,没什么特别。” 叶长衫觉得这行人来意不明,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寻思着快些搪塞过去。 “当日人多未能好好向叶小公子讨教一番,抱憾至今,想来我等也是寒门的信徒、先生的仰慕者,今日见得先生的亲传弟子,焉有不请赐教之理?” “哈,多谢这位兄台抬爱,可今日不巧,我二人着急赶路,若下次有机会,再与兄台讨教一二......” 二人牵着牛就想离开,可那男子却纵身一跃从马上跳了下来,拦住了他俩的去路。 “诶?二位小公子别急啊,不过是赐教赐教,权当游戏...权当游戏!哈哈哈——” 二人面面相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悄悄爬上心头。 “那请问这位兄台是想如何......” 男子似乎早有准备,他说道:“‘文’定然比不过叶小公子你的,在下斗胆,想向叶小公子讨教讨教‘武’。”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看你们各个都是青壮年,和我们俩小孩比‘武’?亏你们还有脸。 可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不好直说,若是不认识的还好,现在被人认出来了那可是代表了寒门的门面呐!这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二人尴尬异常的站在原地,心中甚至有些慌张。 “这位仁兄,我二人今日确有要事在身,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二人离去,切磋之事改日再提...” 男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两人,戏谑之色十足。 这审视一般的眼神看得英平是一肚子气,若不是叶长衫用手抓住他的手腕,恐怕他早已和这人撕了起来。为何?因为他觉得窝囊,头可断、血可流、面子绝对不能丢!从小到大只有老子欺负别人的份,何时容得下别人欺负自己?放在平时遇到这样的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出脏招儿占些便宜就撒丫子跑,可如今他不是一个人,就算不考虑长衫也要考虑考虑阿甘...... “怎么?叶小公子你这是......怕了?”男子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还不忘转过头去对着身后一行大声说道:“难道堂堂寒门弟子,难道还会怕切磋不成?” 说罢,便传来一阵哄笑声。路人本听到男子提及‘寒门弟子’四个字,皆好奇驻足,此刻众人哄笑,看热闹之心更是被激起,不一会儿竟围了小半圈。 “比就比!怕什么!” 英平哪受得了这份气?他这时候不但代表的是寒门、是先生,更代表的是三师兄!三师兄何许人也?怎会受的这等子窝囊气?自己丢脸事小,师门丢脸事大!更何况这些日子英平心气也逐渐高起来,就是豁出这小小命,也要打出咱寒门的威风! 黄衣公子见英平应了下来,顿时打起了精神,莫说叶长衫,就算是文君臣在面前他也懒得多看一眼,此刻他心中所关注的只有那位看着血气方刚却稚嫩得很的少年。 “你疯啦!?”叶长衫小声地喊道。 可英平却不理不顾,从叶长衫后面走上前来,高声说道:“和你们这些人切磋哪里需要我师叔出马?” 师叔?谁是师叔?难道先生还有什么师弟不成?男子一头雾水。 “你是......?” “我乃寒门第三代弟子、文君臣之徒——英平!” 不卑不亢地声音传入众人耳中,这时轮到众人有些懵了。男子回头看向黄衣公子,黄衣公子此时眼睛微微眯起,脑中在极力地权衡度量着此事,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点穿身份,自然不可能不给这两位少年身后那几尊大神的面子…...可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也不能就此放过…... 渐渐地,黄衣公子竟闭上眼睛,弄得那男子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黄衣公子轻蔑地微微一笑,显得无比的轻薄,像是一切都无所谓一样。他缓缓睁开眼,轻轻的抬了抬头示意。 男子自然晓得这位‘少公子’的意思,既然有主子给自己撑腰,那自然无所顾忌,走到一相对空旷的地方,居高临下一般伸出右手做一‘请’的姿势,口中缓慢而又高声地说道—— “敢请赐教!” 第七十四章 羞辱(上)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十六章羞辱看着男子似笑非笑的表情,英平心中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但他心中清楚对方若非修行者,怎会如此自信地挑战自己?英平平日里虽莽撞,却也是个精明的人儿,他有着七成的把握对方定然是受人指使故意与他两人为难,所以必然不敢太‘过分’,况且英平有着自己的‘杀手锏’。 “英平!此事非同小可!你别意气用事!”叶长衫焦急而又小声地说道。 “放心,我英平何时吃过亏。”英平一脸淡定地回答到,神态语气像极了姬阳与,一时间让叶长衫产生某种错觉。 就在叶长衫稍有迟钝的那一刻,英平已经走上前去,同样伸出右手,说道:“寒门,英平!敢问兄台......” “长安,姜培元” “你是姜家的人?” “此‘姜’非彼‘姜’” “哦?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放心什么?”男子一头雾水。 “我与姜长鸣姜公子相熟,若伤着了你我怕对他不好交代。” 面对如此‘大敌’英平还有心思调侃,叶长衫听了差点没笑出来。 “哪来那么多废话,出招吧!” 姜培元感觉被羞辱,便也不再客气,蓄势向着英平猛扑过去。 这姜培元的确是位修行者,只不过也是刚入道行没几年,连半桶水的水准都没有,将将小满境。黄衣公子自身是大满境界强者,身后也跟着两位大满境的随从,但他偏偏挑选姜培元自有用意,第一是试试英平的深浅,第二是也不至于出手太重,这第三嘛...... 正在思考之间,姜培元已经冲到了英平身前。 姜培元虽然精瘦无比,但面对的终究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身型大小形成强烈反差。姜培元上来便是一阵迅猛的出拳,他欲借助自己体形上的优势直接制服英平。果然,英平疲于躲闪连连后退,见自己的三板斧将英平打得有些狼狈,心中有些暗喜,欲趁其立足未稳,一鼓作气将其拿下,于是他猛地抓向英平的肩膀。毕竟是‘小满境’的修行者,面对身前这位少年,姜培元的身影如同饿狼扑食般迅猛。 英平平日里勤奋的苦练终究是有些成效,虽节节后退可下盘始终稳得很,并未失了重心。他身子虽还未长熟,但长时间服用子春配制的小药丸,又在姬阳与的长期训练下,此时他的身体与力量已远远超过同龄人,甚至接近成人——这,便是他的第一个杀手锏。 眼瞅着他的右手就快抓住英平的肩膀时,只见英平灵巧若脱兔般身子一闪、身子一侧,反手将姜培元的胳膊擒住,用力一拧。这一拧力道十足,皆用在关键之处。姜培元胳膊的关节与穴位一阵吃痛,姿势有些变形,可还未等他将重心平衡过来,忽然感到腿部支撑点被重重一击,竟是硬生生地跪在了地上。 形势在这一瞬间似乎就逆转了过来,英平反身一阵出拳,简洁而有力的拳头一声一声清脆地落在姜培元的脑袋上,清脆无比。 叶长衫先是心中担忧无比,到了现在甚至没心思去担忧,取而代之的是完完全全的吃惊——英平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其实也并非英平偷学什么,这些招式不过是伊鸿雁教他的最简单的摔跤术,只不过这次,他融合了一些其它的东西在其中——那便是‘天地之息’。 自那日初感天地之息后,英平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那些日子里他虽然不敢再去运化天地之息。但他一直在感悟、琢磨这玩意儿,回忆起那日的感觉,好像在运化这玩意儿时,整个人的嗅觉、听觉、视觉都敏锐了不少,只闻天地之息此物能化为手中剑伤人、或化为身上甲御敌,可不想还能令人五感如此敏锐? 事实上很简单,修行者浑身每一处都在运化天地之息,此物取自天地之间,那五感自然会更加敏锐。自打姜培元冲上来的那一刻,英平就开始悄悄感受,只不过这次他大大地收敛自己,始终控制在一个量级以内,是以姜培元的每一招每一式他都能躲闪开。 英平的拳头虽快且有力,可却并未将天地之息化至其上,是以砸到姜培元头上时,有些吃痛但却不致命。 此刻姜培元有些恼羞成怒,本是想在少公子面前表现一番,如今倒好,不但没表现好,还在众人面前丢如此大的人,被一个少年打得如此狼狈。 姜培元扶稳站定之后赶忙调整好呼吸,一发力便摆脱英平的束缚,此刻的他颜面尽失急着要找回场子,先前还有些顾忌,这时哪管得了这么多,催动天地之息运化至掌心,大喝一声狠狠地拍向英平。 英平一阵猛揍之后也有些累,此时姜培元一掌拍来确实没有力气闪躲,当这一掌硬生生地落在自己的腹部时,一阵剧烈的疼痛感从腹部传来,紧接着胃、肺皆是一阵疼痛。 见英平生吃一掌有些遭不住了,姜培元顿时气势大盛,也不顾对面是谁、年龄有多大,红着眼发疯一样的一拳一掌地落下去,打得英平毫无招架之力。 “哼,你方才不是挺能打么?花拳绣腿,也想战胜我?你连天地之息都不会运化,如何与我一战?先生看来是老眼昏花,替他教育教育你们?寒门弟子......呵呵...我看不过如此......” 姜培元的表情逐渐狰狞起来,仿佛一个有着十足暴力倾向的人在虐待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孩。 此时英平已经想案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拍打宰割,只是无力地护着脑袋,直到最后,英平胸口一甜,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叶长衫见状不禁大急,方才他已经偷偷将束缚在手脚之上的沙袋下去,为的就是以防要上去帮忙。此时哪里还顾得了其他,松开牵牛绳就冲了上去。还别说,褪去这些沙包后,叶长衫感到自己的身子无比的轻松,就连跑起来都像在飞一样。他冲到姜培元身后,将平日里姬阳与教他的那些出拳套路一股脑地甩在姜培元身上,仿佛他面对的不是姜培元,而是一个木桩子。 叶长衫接受的历练可比英平强多了,平日里不但要负重修炼,就连子春给他配的药丸都另加了几味药材,现在摆脱了负重,叶长衫可谓‘如释重负’。这几拳下去不但迅捷,更要命的是下的都是死力气,平日里带着沙包训练都能将厚实的木板砸出个小凹,况乎此时?何况经过多日进补,叶长衫的筋骨真的是坚硬无比。 姜培元正肆意的宣泄着他的暴戾之气,忽然肋部传来沉重的击打感,这拳头可谓铁拳一般,其势沉重无比,其速迅猛无比,比方才英平的拳头强烈数倍不止,当真像一把铁锤硬生生地砸在肋部,只怕多砸几下肋骨都要被砸折咯,只是细细一感受,似乎这拳头少了些什么,只是纯粹的力道......并未夹杂半点其他的东西...... 姜培元无比吃痛,但他迅速缓过劲来,抬起一脚便将踹向叶长衫。叶长衫哪受得了这一脚,被踹地几乎飞了出去,在地上连滚带爬的滚了几圈,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哼,寒门竟出了你们两个废物?号称修行之人,竟未开阳?真是笑话!哈哈哈哈——” 一行人闻之也哄然大笑,面对此刻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英平与满脸是灰的叶长衫,这行人似乎一点都不同情,甚至嘲讽之意更加嚣张。 周围之人虽有同情,但却没一个人敢上前,只得议论纷纷,将注意力转向寒门弟子未开阳之事上。 黄衣公子笑得更加的轻蔑,他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英平,仿佛看到英平现在这般狼狈的模样,心中会有莫名的有股畅快之感。 英平虽然在挨揍,但他却没有因此失去理智,至始至终,他都在注意黄衣公子。 “你是他们的主子吧?” 英平忽然有些含糊地说道,虽然尽力发声,但还是有些口齿不清。 黄衣公子收敛了笑容,发现英平此时正盯着自己,于是有些不解地看着英平。 “嘿嘿,你肯定是他们的主子”,英平忽然笑了起来,好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随后,他不屑地斜眼看着黄衣公子,道:“我记住你了” 黄衣公子直起了身子,眼神逐渐寒了起来。他始终没有发言,只是静静地骑在马上,俯视着这位少年。 见黄衣公子的表情有了变化,英平又挑眉道:“下来,让小爷我看清楚点。” 这句话黄衣公子听得十分清楚,但他却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 “难道你不想仔细看看我?” 黄衣公子怔了一怔,没想到英平此时会说出这句,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诚恳地请求。 【端午安康!待会还有一章+红包,十点准时发!】 第七十五章 羞辱(下)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十七章羞辱面对英平的挑衅,黄衣公子竟翻身下马,身后两位黑衣随从也跟着下马。 他慢慢地走到英平面前,低下身子探过脑袋,仔细地打量着这位少年——虽然此时已经鼻青脸肿,但眉目间还是能找到些许当今圣上的神色,只是不知这桀骜不驯、永不服气的眼神是从哪而来...... 或许是遗传自那位胡女?兴许吧,可那又怎样?若真入了宫,是福是祸还得两说...... 正当黄衣公子看着英平出神时,英平忽然吐出一口血水,正中黄衣公子面庞。 粘稠的唾液挂在黄衣公子细腻的脸蛋上,黄衣公子先是一阵恶心,随后勃然大怒,刚想抬手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高高举起的手随后缓缓落下。 他将脸上的血水擦拭后,厌恶地一挥手,身后那两名黑衣随从便走上前,一个提着英平的衣领将他拎起,另一个则举起手臂,挥向英平的脸。这一掌看似平常,但此时这位大满境随从却将浑身之气聚于掌心,这一掌下去就算打不死人也得打掉几颗牙。 英平却并未理会随从,只是依旧盯着黄衣公子,似乎这即将打响自己的巴掌是落叶一般轻盈。 叶长衫在旁边异常绝望,可他却毫无办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英平挥去。 这个画面太残忍!叶长衫不忍地将眼睛闭起,不愿再看。 “啊——” 痛苦的叫喊声传入耳中,叶长衫心头一紧,暗暗为英平祈祷。 “啊——疼——疼——” 又是一阵哭丧的叫喊声传来,夹杂着八分痛楚、一分绝望,还有一分......似乎是震惊。 叫你别下山别下山,这下可好,不但闯了大祸,还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揍,不值得啊!真的一点都不值...... 叶长衫又一次懊悔,他后悔为什么没能劝阻英平,可悔着悔着,他却发现这声惨叫似乎有些不对劲—— 不对......这声音有些不对啊?仔细一听,好像并不是英平发出的声音。 叶长衫缓缓睁开眼睛,转头看向英平,霎时间喜出望外,以至于有些喜极而泣,带着哭腔大声喊道—— “七师兄——!快救救我们——!” 一位青衣小厮打扮的青年男子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甚至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现在这个位置的,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这。 被喊作‘七师兄’的青年男子目若寒霜,眼神中没有一丝色彩与情感,仿佛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具冰冷的躯壳。他抓住黑衣随从挥下的手臂,就像是轻轻扶住倒下的竹竿。可看上去他只不过是‘轻轻’一抓,黑衣随从却好像遭受了什么痛彻心扉的打击一样,口中惨叫连连,就连围观的众人也有些不解——不就是抓住你的手臂么?怎么和杀猪一样叫这么惨。 ‘咔嚓——’ 清脆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像是什么东西被粉碎。而后,正当众人欲寻找声源时,忽然被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惊醒,真与那挨了半刀却还未死透的畜生一般,听得众人一阵寒战。 “我的手——我的手——” 众人仔细一看,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的下巴都惊掉下来——只见黑衣随从一只手将另一只手‘拿’在手中,眼睛瞪得如牛眼,显得极其难以置信。被‘拿’着的那只手的前臂像一根被折断的小竹条,以一个触目惊心且十分有违常理的画面出现在众人眼前,被打折的前半部分仅仅靠着皮肉悬吊在空中,与后半部分的连接在一起就像是过年悬挂在竹竿上的爆竹一样,仿佛这一部分已经不属于他的身体,叫人看着都疼......甚至有些恶心与恐怖。 人的骨头就这么脆弱?这名青衣小厮不过‘轻轻’一用力,黑衣随从骨头就...就这么...就这么被捏碎了?这是何等的力量?这是何等的修为? “你...你...你是何人!” 眼见着黑衣随从昏死过去不再叫唤,另一名随从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轻,就连声音都微微颤抖。 七郎空洞的眼神转向这名随从,仿佛眼神中射出的寒气就能将其杀死。 这名随从好似真的被寒气所伤,舌头都捋不直,噤若寒蝉般地盯着七郎,可七郎却一动不动地站定在原地。忽然,不知是错觉还是眼花,随从似乎感觉眼前这位小厮打扮的青衣男子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一倾。 “别过来——别过来——不是我!我不是!” 说话间,哭爹喊娘般地赶紧跑向远方,就连身后的主子也不理不顾。 叶长衫赶忙爬起身跑到英平身边将他扶起。 “英平你没事儿吧?” 叶长衫看着受尽屈辱的英平,心疼至极,从小锦衣玉食的他何时受过这等欺负? “嘿嘿,没事儿,好得很呐。”英平见叶长衫双眼微红几乎就快哭了出来,心中亦有些不忍,便咧嘴向叶长衫笑了一笑。 “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调笑!走,咱们走,咱们回山上去。” 叶长衫搀扶着英平艰难地起身,英平躺在地上久了,腿也有些麻,在叶长衫的扶持下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盯了盯黄衣公子,便转身向老黄牛走去。 众人见热闹快结束了,也便小声嘀咕着打算散去。 黄衣公子一行人见状,也觉得今日之事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再闹下去谁都不好收场。他一抬手,示意后面的人将昏死过去的随从带走,众人见之立马上前,一阵手忙脚乱将随从抬上马,便各自上马欲离开。 可就在黄衣公子一行人将要离开之际,忽然七郎却破天荒地开口—— “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冰冷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众人闻声停下脚步,黄衣公子一只脚踏在镫子上本欲上马,可此时也停住了身姿。 叶长衫与英平同样停下了脚步,有些莫名其妙地回头望去。只见七郎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两人有些吃惊地看着七郎,有些不敢相信。 “七师兄你说什么?” 真的是这位‘七师兄’说的话啊?要不是这位叶小公子来这么一句,众人都以为这位青衣小厮是哑巴呢。 可七郎面对叶长衫的问话又陷入了沉默,依旧是标志性的空洞眼神,只不过这次望向的是自己的小师弟。 “是他!就是那个王八羔子打我的!”英平终于反应过来,不禁大为兴奋,仿佛一时间又有了力气,抬手指向姜培元。 七郎缓缓地将头转向身旁的姜培元,死死地盯着他。 姜培元双腿不禁一阵发软,几乎要瘫坐在地上。此时,他与那逃走的随从一样,似乎也看到了这位青衣小厮身子微微向前一倾——只是这次,他既不是眼花也没产生错觉,七郎的确迈开步子向他走来。 “你、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说着竟是双腿一软,真的瘫坐在地上,七郎每向前走一步,他便向后退一步,直到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背靠到了什么,此时回头一看,立马涕泪横流的抱住身后的这双大腿,带着哭腔喊道: “少公子!救救我!救救我!” 黄衣公子没有理会姜培元,只是继续盯着一步一步走来的七郎,心想这青衣小厮太奇怪了,压根就看不出修为高低、道行深浅,徒手将人的骨头捏碎?若单论这份能耐怕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吧...... 而七郎至始至终压根就没正眼看过黄衣公子一眼,他只是径直走到姜培元面前,伸出右手,不容抗拒一般地掐住了姜培元的脖子,仿佛他掐的只是菜场的一只鸡鸭——姜培元颈部就被这只粗糙、有力的手死死卡住,这只手的表面满是老茧,与这位青衣小厮的年龄极其不符。 姜培元吃痛,但此刻毫无还手之力,就这么被卡着,整个身子都提了起来。 “我...爹...是...吏部...主事...” 还未等姜培元自报家门,此时他只觉得喉咙已完全被卡住,双脚也渐渐离地,莫说一个字都说不出,就连呼吸都极度困难。 姜培元双手挣扎着想扒开七郎的手,可无论怎么使力,七郎的手就像磐石一样无法撼动半分,渐渐的一种绝望涌了上来,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就连眼睛都已经向上翻起,只露出眼白。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倒不是这位青衣小厮惊人的臂力,而是......而是在这么下去,怕是要出人命啊! 可青衣小厮似乎并没有松手的意思,依旧这么直挺挺地掐住姜培元,看着他生命一点一滴地从自己手中流逝,双眼依旧是那么无神。 ...... “七师兄!不可!” 叶长衫同样被七郎的行为所震惊,但他率先反应过来。原本以为七师兄不过是帮二人出出气,没想到这是要他的命啊! 七郎终于有了反应,转头看向叶长衫。 “七师兄!不可!” 叶长衫还是重复着相同的话,七郎也还是呆呆地看着叶长衫。 看着七师兄行尸走肉一般的看着自己,叶长衫微微摇了摇头...... 良久之后,七郎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终于明白了叶长衫的意思...... 姜培元原本感到自己不断的往下沉,可身子却依旧被悬在空中,他已经听不清周围的声音、感知不到周围的一切,只是冥冥之中听到好像有人喊了句什么……随后,自己突然真的沉了下去,重重地掉在地上,可随之而来的是无比畅快的呼吸,他大口大口地吸了几口气,捂着胸口无力的咳嗽了几声——自己逃过一劫了? 姜培元再次抬起头,只看见那位青衣小厮却像没事人一样欲转身离去…… 看来,自己真是捡回一条小命了!姜培元惊魂未定地暗想道。 面对逃过一劫的姜培元,黄衣公子连看都没看一眼,而是将注意力全数集中在七郎身上。在一番审视与回忆后,黄衣公子高声说道:“你是门主屋中的那位书童吧?” 黄衣公子似乎对七郎的事迹有所耳闻,同时也对七郎的经历有些兴趣。 可七郎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依旧慢慢地向叶长衫、英平那边走去。 见七郎并不理自己,黄衣公子也不在乎,他微微一笑,随后微微一抱拳,道—— “劳烦七先生替在下向门主问好,就说少惊在此向他老人家请安——” 七郎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七郎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着,就连停都没有停顿半分,众人感到有些震惊——王家少主已经自报家门了还敢如此不给颜面…...怕是只有聋子才敢如此吧?可刚才叶小公子出口制止时他明明...... “哼——” 王少惊轻轻哼一声,而后纵身一跃跨马而上,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不远处的寒门三子。 第七十六章 戒鞭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十八章戒鞭英平异常的低落,山路漫漫,他此时丝毫没有往日的活泼与乐观。 “七师叔,原来你这么厉害......平时一点都看不出......” 忽然,英平冷不丁地开口说了一句,声音显得很无力、很萧索,又有点羡慕。 七郎自然没有姬阳与那么好的性子,他沉默不语,只是牵着老黄牛默默地走在一边,没有理会英平。 见七郎没有理会自己,英平又是一阵委屈,他喃喃自语道—— “我们只是想下山看看,吃碗东城门的小面就回来......” ...... “我们就这么好好地走在路上,他们就拦住我俩......” ...... “我俩也没惹他们,他们却先动起手来......” ...... “让师祖蒙羞了...是我们不好...” 英平像是在对着七郎说话、也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又像是在对着什么人解释着什么,委屈、屈辱、不甘、不平、愤恨......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此刻像失了魂一样。 三个人这么一路走来各不相问,却只有他在自言自语,若认识的人瞧见了定然以为这人脑子有问题。 上次违背门规已是逃过一次责罚,这次回去后,不知等待他俩的又是什么...... ...... “跪下!” 文君臣一声带着微颤的怒喝响彻整个庭院,显然他已经怒不可遏。 英平行尸走肉一般地跪了下来,叶长衫也跟着跪在地上。 “你...你...你...!” 文君臣激动不已,‘你’了半天却说不出第二个字。 英平低头不语,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青石。 “为师就为你定下了两条门规!只有两条!现如今你全数犯了......为师定下这门规何等用心良苦!你可知道半分?......你平日里心性顽劣也罢,不过是投机取巧而已,为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此番、可此番却私自下山险些酿出大祸!若你有三长两短,你叫......你叫为师如何向你师祖交代!如何向...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听到‘父亲’二字,原本纹丝不动的英平终于将头微微抬起,痴痴地看着自己的师父。 其实文君臣在说什么英平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他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大的屈辱与打击,情绪也未曾如此低落过,向来自命不凡的他何时这样难堪、丢人过?看着文君臣怒其不争的样子,此刻真有些万念俱灰、无地自容,别说有条地缝,就算前面有座悬崖,他也会头也不回地往下跳。 忽然,两行泪水从眼眶流出划过英平的脸颊,看着文君臣满脸失望之色,心中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重创——既然你对我如此失望,那就将我逐出师门算了,何必在此又将我‘羞辱、责骂’一顿?这样你我皆落得清闲,岂不更好? 想到这里,英平小声地说道:“我不想做你的徒弟了......” 文君臣依旧痛心疾首,冷不丁地听到英平来了这么一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 “你有什么能耐做我的师父!?你何德何能对我颐指气使!?”英平表情突然扭曲起来,咬着牙将这几个字一个一个地吐出来:“我!不!想!做!你!的!徒!弟!” “好...好...好...” 文君臣急怒攻心,这些日子又是彻夜疾书,自然少眠,一时间有些天旋地转,双眼一黑,双腿一软差点就要昏过去。 众人见状连忙将文君臣扶住,子春从旁边拿过一把椅子,让文君臣坐在上面。 “孽徒...孽徒啊!大逆不道!大逆不道!我...我....” ‘吱吖’一声,院门被推开。 “君臣,昔日你为这些师弟师妹定下的门规何在?”苍劲雄浑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众人不禁为之一惊。 “老师——” 见先生忽然出现,众人皆是一惊。 “老师,我......” “你向来严以律己,此番怎么却如此宽容?”不等文君臣说话,先生毫不客气地打断。 “老师......” “你速来推崇以‘法’建制、以‘法’而治,现如今为何偏袒自己的弟子?倘若你连自己的弟子都教不好,将来如何管教这些师弟师妹?又如何去为天下造福?” “老师,可英平他…...” “为师不是在管教英平,为师是在管教你!” 说罢,先生转身向着门外缓缓走去,好像院中的一切又与他无半点干系。 ...... 文君臣忽然从椅子上站起,看着老师渐渐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英平,他一挥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沉声喊道—— “老七,请‘戒鞭’!” 众人又是一惊,皆难以置信地看着文君臣。其中余音最先忍不住,带求情地喊到:“二师兄!望三思啊!” 可文君臣却想铁了心一样,神色决绝没有任何迟疑。 只见七郎从大厅内将高悬于厅堂上的那根戒鞭取下,此根戒鞭自立门以来似乎从未用过,大多起警示告诫之用。戒鞭粗如麻绳、结实如牛皮,恐怕一鞭子下去,莫说两位少年,就是七郎这样的铜铁之身也够呛。 “英平屡犯不改、无视师训,前事未平而后事又至,明知门规而不守、明知师道而不尊,至此险些酿成大祸,依照门规所律,领‘戒鞭’二十!叶长衫,身为师叔知其逆行不加以劝阻,反与之同气相求,同领‘戒鞭’十次!” 二十戒鞭?怕不是要了这俩人的小命! 子春到底是心疼这俩小的,她听后心中一紧,几乎带着乞求的腔调说道:“二师兄!英平与长衫尚且年幼,这二十鞭下去怕是承受不起啊!纵使有错,此等惩戒是否过于重了些?” “二师兄!如果你非要惩罚小师弟与小师侄...不如...不如俺替他俩领二十鞭子!俺皮糙肉厚!你喊老七打俺!俺不怕疼......” 见诸位师叔替自己求情,英平神色决绝,他咬了咬牙,忽然开口说道:“师叔们莫要再为我俩求情了——!英平...领罚!” 见英平倔强如此,众人求情之声更盛。 “尔等住口!” 文君臣厉声呵止住众人,显然这次是动了怒。 众人见状也不敢再出声劝阻,只得老老实实退到后面。 “七郎,出鞭吧......”文君臣坚定地说道。 七郎不但看起来无情,他的内心似乎也没有感情一般,面对弱小的英平,他没有任何同情的手起鞭落—— “啪——” 一声无比有力而又清脆的挥鞭之声响起,吓得小白狗都夹着尾巴一溜烟地逃走。 随后,一阵火烧火燎的钻心疼痛从后背传来,英平差点没忍住叫起来——原来这戒鞭真不是闹着玩的,比义父那日的戒尺疼了何止百倍? 一时间,他有些后悔,但回想起方才自己倔强认罚的话语,他不能认输!既然自己认领了,那打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咽! “啪——” 又是一声鞭笞之响,英平此刻已经闭紧了双眼,紧紧地咬住了牙关。 “啪——” 第三声鞭响,英平终于有些扛不住了,他几乎趴在地上。他本就挨了顿毒打,这时候几鞭子下来,口中血水一口吐在地上。 文君臣看的是心颤肝颤,鞭子打在英平身上,痛在他这个师父心里。 众人亦是看得好不心疼,子春此时双眼微红,差点就哭了出来,哭腔着央求到:“二师兄......” 可英平听后,却将身子一直,高声说道:“五师叔好意英平心领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顿鞭子,我领了!” 说罢,将头上的发簪取下咬在嘴里,双眼血红无比,气喘如牛。 “老七...继续吧...”,文君臣闭上双眼,无力地喊道。 ‘啪——’ ‘啪——’ ‘啪——’ ...... 每当鞭子响一声,英平便咬着发簪发出低鸣的呻吟之声,但他始终没有哭喊一句。直到第十鞭声落,一声‘吧嗒——’的清脆之声响起,仿佛什么东西被折断。 细细一瞧,原来是英平咬在嘴里的那根发簪已然被咬断!再看看英平的背,此时已然惨不忍睹,衣服已经被打烂,从里面渗出鲜红的血,再仔细一瞧,衣服下面已经皮开肉绽。 “停!” 七郎放下了手中扬起的戒鞭,只见文君臣走到英平身边,说道:“文君臣为人师表却管教无方,致使英平违背门规,剩下那十鞭,当由文君臣替英平受罚。” “二师兄!不可!” 文君臣已是年近五十,如何受得了如此刑罚?就连英平听后也有些微微吃惊,吃力地抬起头看向文君臣,不甘的眼神中带着些许不解。 “七郎!”文君臣没有理会师弟师妹们的劝阻,一弯膝跪在英平旁边,高声喊道:“文君臣领鞭!” 这次,七郎似乎有些犹豫。但看着文君臣坚决的态度,他不过微微皱了皱眉,随后便再次扬起手中戒鞭—— ‘啪——’ ‘啪——’ ‘啪——’ ...... 又是如鞭炮般响的十声,可至始至终文君臣却表现得异常淡定,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倒是站在一旁的姬阳与,闭着眼摇了摇头。子春更是不忍直视这一惨状,把头埋在姬阳与肩上。 听着这一声声清脆响亮的鞭子声,英平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直到最后他将脸埋在泥土中,不愿再抬起…… 【假期第二天,英平挨打!】 第七十七章 宫秘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十九章宫秘唐帝昨日忽感心悸,一夜都没睡踏实。今日他眼皮总是跳个不停,有些魂不守舍地在宫中随意游走,当他回过神来时,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抬头一瞧,竟鬼使神差地到了立政殿门口。 身后的陈进爵眼瞅着唐帝看着立政殿的宫门若有所思的样子,小心翼翼的轻声试探道—— “主子,要不奴才进去禀报一声?” 唐帝被小太监的声音打断思绪,轻叹一口气说道:“不用了。” 说罢,唐帝便径直走向殿内。 王皇后此时并不在里面,宫女见唐帝来了,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赶紧通报自己的主子去。 站在殿内,唐帝思绪不停地穿插于过往与现在。曾几何时,自己是多么喜爱这里——初登龙座,整座皇宫人心惶惶、整个新唐危机四伏,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寝宫内,都不能让他安宁,只有这里才能让他睡得安心、睡得踏实,那个女人自然也是无话不说的枕边人,这里便是他唯一的乐土与温柔乡。 可明明是共患难的贤妻,现如今却与自己形同陌路,这到底是为何?是因为那个胡女伤了她的心?是她变得贪婪了?还是…...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终究是自己有负于她,况且身为一国之君,身后的事情…...远远比过去的重要。 ...... “圣上驾临本殿怎么不提前支会一声?臣妾也好在殿门口恭迎圣驾!” 王皇后知性一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唐帝放下手中的水晶雕饰,看着王皇后轻步带风地走到自己面前恭敬地一福,唐帝淡淡地说道—— “朕只不过是在宫中瞎逛,不知怎么的就逛到你这儿来了,就进来看看。” “圣上能来臣妾这儿,是臣妾福分。” “皇后的福分可的确大着呢”,唐帝语气不冷不热,叫人看不出喜怒。随后,他像是在说家常一般,道:“听说少惊托了皇后的福,想入军中讨份差事?” 皇后这次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惶恐,笑着回道:“是,什么都瞒不过圣上的慧眼,只是...此次的确是少惊凭自己的本事通过遴选,臣妾并未出面。” “嗯,不错,是好事,他想去哪儿和常之山打声招呼就行了。” “有您这句话,臣妾先替少惊谢谢您了。” “皇后先别忙着谢……”唐帝依然保持着表面的客气,但语气却严肃不少。他慢条斯理但却威严十足地说道:“若真进了军中,他那纨绔的性子也该好好收收了。” 王皇后心中一惊——圣上这真是无意走到我这儿来的么?怎么感觉圣上是无意中带着有意?莫不是少惊做的什么事儿被圣上知晓了? 见皇后惊讶的模样,唐帝也没心思去揣摩妻子到底是真心的还是装出来的,他直言不讳地说道:“朕听说昨日少惊在千牛山下遇着了那位胡女之子,还发生了一些小摩擦......” 王皇后的脸色瞬间煞白,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背后一下子冒出不少冷汗,连忙解释道:“臣妾家风不严、有失管教,来日定当好好斥责老三,让他......” 看着结发之妻惊慌失措的模样,唐帝却笑容可亲地说道—— “不过是小孩子家打打闹闹,年轻人嘛,总是意气用事。” 皇后这时哪敢直视唐帝?她只感到背脊发凉。 “对对对,圣上所言极是,少惊是有那么些血气方刚,遇着优秀的同龄人总会有那么些争强好胜......” “当年你对他母亲的所作所为朕念在王老大人之恩上就不与你计较......” 唐帝脸色说变就变,此时他忽然将笑容收敛,话锋硬桥硬马地拐了个直角弯儿,毫不客气地将话题扯到另一件事上。虽没有怒目圆睁,但此刻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圣上!臣妾......” 方才惊魂未定这又再起波澜,王皇后吓得立马跪在地上,身后的宫女、太监也吓得不轻,他们从未见过自己的主子有过如此胆怯的一面,双腿一软跟着跪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唐帝低着头看着这个女子诚惶诚恐的样子,似乎在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不错,他的确喜欢王皇后这份灵性,总是能敏锐地把握住自己的心思,可他怕也怕这份灵性,生怕她给自己制造的一切都是假象、蒙蔽自己的假象...... 空气似乎凝固了,时间也仿佛停滞…… 唐帝就这么打量着‘爱妻’......甚至有些享受这种他人臣服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唐帝轻叹一口,感觉自己对这位胆大妄为而又如履薄冰的皇后有些过于残忍,心中终究有些不忍。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了……” 唐帝弯腰伸手将王皇后扶起,他柔声说道—— “皇后母仪天下、四海为尊,当心怀善恩,若朕真动了雷霆之怒,恐怕皇后的面子上也不好过。” “臣妾谨遵圣上教诲!” “呵呵,起来吧。” 唐帝又恢复了方才和蔼的笑容。王皇后铆足了劲才站稳,极力掩饰着微微颤抖的双腿。此时唐帝的微笑在她看来无异于味美甘甜的巨毒,就像是一瓶用独山宝玉雕刻的精美小瓶里装着的鹤顶红。 自己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位丈夫了,而且越是这样,王皇后越觉得这个男人可怕—— 有时候光芒万丈、阳刚至极,仿佛时间所有污浊邪恶之气都无法侵入…… 有时有阴柔无比,像是棉花里藏着一根毒针,随时致人死地,若即若离又叫左右之人无法摆脱其掌控,所谓圣心难测...... 唐帝自然不会去在乎皇后心中想法,见皇后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样,他知晓自己的目的已达到。 于是,唐帝说道—— “天门关的北蛮子蠢蠢欲动,朕还有要事要办,就不在你这久待了,望你…...好自为之。” “臣妾恭送圣上!” ...... “水!” 眼见着唐帝离开殿内,王皇后软瘫一般坐在椅子上,背靠之时才觉已然香汗湿满背,王皇后颤抖着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猛地吞了几口,眼前忽然闪过几个熟悉的面孔——安亲王、定亲王、庄亲王......这些人皆可称得上枭雄,其中还包括唐帝同胞共母的亲生兄弟,结果呢?一一都走在了唐帝的前面……甚至……甚至包括自己那襁褓中的幼女...... 是啊......这些人在这个男人面前又算得上什么?无情总是帝王家,莫说兄弟,就连他自己的骨肉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想到死于非命的女儿,向来坚强的王皇后心中莫名难受万分。 柔情、母爱、悔恨、思念一时间全数夹杂在眼眶的泪滴之中,随之悄悄地从脸颊滑落。 身边的侍女暗暗吃惊,皇后向来坚冷无情,此时怎么落泪了?叫人看得好不心疼。 可马上,王皇后眼神又恢复了昔日的冷漠,那残存的一丝温暖随之烟消云散。她擦拭了一下泪痕,心中恨恨地想到——那我又算得上什么?谋求政治同盟的媒介?传宗接代的肉器?两人的关系不过是同锁宫中的同林鸟,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我怎能放弃? 那股锐气重新充斥满了立政殿,与之同来的还有那股滔天阴戾的怨气与恨意! 优雅高贵的气质重新回归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上,超乎常人的理智也再次占据主导。皇后站起身冷冷地说道—— “唤少惊到我这儿来!” 第七十八章 姬大厨师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八十章姬大厨师天色已暗,‘热闹’了一天的院子此时已恢复往日的平静。来了这么一出后,众人什么心思都没了,早早地各自回屋。 英平侧着身子躺在床上,时辰已然入夜,可屋子里的灯却一直没有熄灭。他倒是有些困了,但无奈背上满是伤痕,每每入睡之时稍有挪动便会疼醒,就连子春给的药抹上都不管用。 于是,英平只好在这昏黄的烛光中似睡非睡地摇晃着。 就在这迷糊困顿之间,一阵推门声忽然把他吵醒,似乎有人进来。英平此时依旧侧着身子脸朝着墙壁,他刚想转身看看是谁大晚上的来者是谁,可还未转身,忽然背上一阵微凉,似乎自己的被子被人掀起一角。 英平连忙闭上眼睛,假装熟睡。 不一会儿,被子又被轻轻放下,还替自己稍微整理了一下。而后,一声轻微难察的叹气声从那人口中发出,似乎是怕吵醒‘熟睡’英平。最后,那人像是弯了弯腰,又艰难地直起了腰,最后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出去。 待那人走后,英平小心地挪着身子爬了起来。他环顾屋子四周,忽然发现床脚处多了套崭新的衣服,下边多了一双新鞋,今日那被打得碎烂与沾满血水的衣服已不知去向,那双因打架而满是烂泥的鞋子也不见踪影。 英平好奇地换上衣物走出房门,只见水缸旁边挂着一盏灯笼,灯笼微弱的光线旁边,一个有些伛偻的身影正躬着身子不知在干什么。 英平悄悄地走过去仔细一瞧,那熟悉的身影正是文君臣。 大晚上的山风刺骨,师父他……他不在屋里休息养伤,跑来这儿干什么…… 英平好奇地探着头,发现文君臣似乎在舀水刷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他手上拿的不正是自己那双脏得有些不堪入目的鞋子? “嘶——” 忽然,文君臣发出一阵呻吟,仿佛是受了什么强烈的刺激一般,也不知是被冰冷的水冻着了还是被身后的伤疼着了。 英平心中很不是滋味儿,他呆呆地站在黑暗中,就这么注视着这黑暗中仅存的光亮,尽管黑夜寒冷无比...... ...... 灶间的炊烟依旧升起,可叶长衫此次却老老实实地坐在饭桌上,像个乖巧的宝宝等待着饭菜上桌。文君臣、英平师徒二人今日托辞说自己不太舒服想多睡一会儿,大伙儿便也没去打搅二人。 热腾腾的饭菜被端上桌,雾气中姬阳与的身影不停闪现,他依旧穿着那身青色衣服,万年不变。 看着桌上色泽饱满的菜品,叶长衫倒有些食指大动,心中暗暗赞叹道:三师兄真是个全才啊,就连烧菜做饭都做得有模有样,厉害、厉害...... 众人皆已入座,子春饶有兴致地看着姬阳与跑上跑下,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欣赏。初下厨房的人总是兴致勃勃,这一桌菜可谓极其丰盛,比平日里叶长衫掌勺时还多了几道菜。 待姬阳与入座后,众人方才拿起碗筷。 “三师兄,你炒的这些菜看着还挺香啊!”叶长衫钦佩地说道。 姬阳与细不可闻地轻哼一声,仿佛觉得摆弄出如此一席不过是信手拈来。往日不是二师兄做饭便是小师弟下厨,他始终觉得,厨事——自己虽未涉此道但终究是简单的活儿,自己向来不屑于上手,此次初涉此道竟发现下厨......竟有些莫名的乐趣,看来今后要多多尝试。 姬阳与淡然地说道:“不过是小露一手,快吃吧,别凉了。” “诶,好嘞!” 叶长衫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夹了口才放入嘴中。众人第一次品尝三师兄的手艺,心中皆有些期待,纷纷提箸。 姬阳与稳稳地坐在席间,并未动筷子,此时他索性闭起眼睛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似乎在等待什么。听着大伙儿碗筷碰撞的声音,姬阳与嘴角不着痕迹的小幅度上扬一点,而后又迅速不着痕迹的恢复常态。 可一会儿后,姬阳与忽然发现‘叮叮当当’的声音逐渐慢了下来。他眉头微微一皱,细细一听,不但慢了下来,好似还少了几声。 姬阳与睁开眼,发现诸位师弟师妹的神色有些奇怪。其中,余音已经将碗筷放下,子春则一脸耐人寻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叶长衫一个劲地吃着饭,碗中并无任何菜,只有成达樑和七郎闷头吃着——尤其是成达樑,似乎吃得一股劲。 “怎么了?诸位师弟师妹?” 众人似乎没有听到姬阳与说话一般,都不理会他。 成达樑和七郎依旧闷着头吃,一句话也不说,余音拿起碗筷轻轻敲了敲,发出悦耳的声音,随即又拿起碗看了起来,好像这日日用着的碗今日却有何特别之处。子春看着他也是不说话,只是眼中笑意愈发浓厚,叶长衫倒是抬起头看了姬阳与一眼,随后从盘中夹起一些菜,还不忘在盘子上抖一抖,随后夹入碗中,胡乱扒了几口饭,将菜送入腹中。 “这是怎么了?” 众人依旧一阵沉默。 “为兄忙了小半个上午,你们倒是给个‘好’字啊?”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抬头盯着姬阳与——没听错吧?这可太不像三师兄了,他如此傲娇一人什么时候‘求’过别人夸他?这饭菜虽然难吃,可这一顿能换来三师兄这一句话…...似乎也不算太亏...... ...... “好烫” 七郎忽然从口中吐出一大块肉,这才打破良久的沉默。 子春掩嘴偷笑,这不笑还好,这一笑,叶长衫与余音也跟着笑了起来,就连成达樑也憨憨地笑着,只留下七郎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众人。 姬阳与很受挫,他十分的受挫,自打出生他从来没有如此受挫过。他自诩无所不能,今日小露一手不过是小试牛刀罢了,而此时看着众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真的很受挫! 这菜难道有什么不对?姬阳与拿起筷子,快速夹了些菜丢入口中,迅速地嚼了起来,可嚼着嚼着,速度就放慢了下来。紧接着,他赶忙从桌上端起碗,盛了小半碗汤‘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咳…...” 姬阳与清了清嗓子,也不知方才吃下去的东西是咸了还是硬了,总之嗓子总觉着有些不舒服。 “......” “诸位师弟师妹吃了这些菜吧” “......” “就算给我一个面子” 【十点一章+一个包,十一点一章+一个包,请大家多多关注多多收藏,小鸡谢谢大家~~~】 第七十九章 护短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八十一章护短‘咚咚咚——’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文君臣正在桌前苦思冥想,看来前几日的插曲并未阻挠他的步伐。此刻听闻敲门声,文君臣先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骨,随后走到门前将门打开。 “师父…...徒儿知错了......” 英平跪在门前,低着头对着文君臣虔诚地说道,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等待父母的原谅一般。 文君臣先是一愣,而后他又笑了,开心地笑了——他很久没有如此会心地笑了,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瞬间涌上来,仿佛这些日子所遭受的痛苦与煎熬都值得。 “快!快起来!” 文君臣老怀大慰,赶紧将英平扶起,拉至屋内。 “师父,徒儿......” “呵呵,你不必多说,你的心为师懂了。”看着英平穿着自己赠予他的新衣新鞋,关切地问道:“这衣服鞋子可还合身?” 英平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文君臣欣慰地说道。看着英平始终低头不敢正视自己,文君臣思索片刻,开口问道:“你可知,你这些师叔与我之中,最先认识你师祖的是谁。” 英平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文君臣,不知师父为何会突发此问。他自然不知道山门先前种种往事,本能地摇了摇头,而后试探般地瞎猜了一个—— “是......师父您么?” “非也。” “难道...是三师叔?” “非也。”文君臣也不让英平继续猜下去,直切主题地将答案说了说来:“是七郎。” “七师叔?” “对,你七师叔。” 英平稍感意外,原本以为不是师父就是三师叔,没想到竟是默默不语的七师叔。 “粗略算来,你七师叔在老师身边呆了已有二十余年了吧......” 二十余年?这倒让英平吃惊不小,七师叔看着也不过二十多岁,这就跟着先生二十余年?岂不是幼年之时便跟在先生身边? “早在为师入门之前,七郎便已跟在老师身边,或许你不知道,你七师叔的家乡也不在新唐。” “七师叔不是我大唐的人?” 文君臣点点头,心中回忆起老师昔日向自己提起七郎的种种过往。 “自七郎认识老师起,他就一直跟在老师身边,做了个伴读书童。” 正如那自称‘少惊’的黄衣公子所言,七师叔还真是先生身边的小书童。 “那…...那为何七师叔会如此晚才拜入师门?” “这便是今日为师要告诉你的故事。”文君臣微微一笑,随后他耐心地说道:“或许你有所不知,你七师叔在修行方面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英平越听越震惊,此次若非七师叔出手相救,英平还真的不知道这闷葫芦师叔有如此大的能耐。 “那...那他有三师叔那样天才?” “或许吧,甚至……有可能更强。” 英平眼睛瞪得圆圆的,方才还有些低落,此时兴趣一下子就被提了上来。 “那么天才?能和三师叔相提并论?” “可能你不知道,七郎五岁便‘开阳’,二十三岁便入‘大满’。” 五岁‘开阳’?二十三岁‘大满’?虽说入‘大满’境时间是长了些,但五岁‘开阳’这也太...太快了吧? “那...那七师叔现在...破了‘大满’入了‘天玑’么?” “不知。” “不知?” “对,他没说,我没问。” 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英平的好奇心,下次逮住七师兄定要好好问问。 “可你知道七郎从伴读书童到拜入山门花了多久的时间么?”见英平摇头,文君臣感叹地说道:“整整十八年!” 英平沉默了,他虽未开口,但心中也做出猜想——或是五年、或是八年、或是十年……可当他听到‘十八’这个数字时,他彻底地被折服了,这份寂寞与耐心自然非常人能比,也不知七师叔是何等心性才熬得过如此之久的时间。 “七郎小小年纪便知晓你师祖非等闲之辈,跟着你师祖回到山门的第二天便跪在陋室门外乞求被收入门下。” “那师祖是如何拒绝七师叔的?后面又是如何转变想法的?” “你师祖并未拒绝七郎,老师只是给他设下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若是能在一个时辰内将陋室打扫干净,那便收他为徒。” “哈?就这么简单?” “简单?怕是你想得太简单了吧。”文君臣看着英平一脸天真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他继续解释道:“你师祖在陋室内布下法阵,与‘开阳’之人体内的‘天地之息’相冲相克,莫说干活,怕是连抬手都吃力,你三师叔曾经尝试过这法阵的威力,他是这么形容的——‘此法阵天下无第二人能布,玄妙至极,修行者多以‘顺’势而为,此法阵‘逆’其势、‘阻’其行,修行者在此法阵中如激流中逆水行舟、陡坡上负重前行,能破此阵者仅靠道行深浅一条远远不够’。” 说到此处,文君臣忽然停顿一下,英平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得是什么东西才能决定?” “毅力、耐心,还有决心!” 英平若有所思地品味着这三个词,回忆起往日七师叔对他俩的训练,这才明白为啥平日里三师叔的用意。 “十八年啊!七郎整整在陋室中清扫了十八年!才达到了老师所说——一个时辰内将陋室打扫干净!” 这十八年的多么寂寞啊?多么有恒心与毅力,才能十八年如一日地去做同一件事...... 听到这里,英平算是渐渐明白师父对自己说这番话的意义。 “英平,你要知道,为师、包括你三师叔、五师叔、七师叔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的将来!” 英平心中一阵激荡,此时此刻激动得难以言语。 “回去吧,好好养伤,莫要辜负了大家,最重要的是,莫要辜负了你自己!” 英平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便要出门,可走到门前,英平忽然回头问道:“师父啊...那三师叔用了多久的时间便将陋室打扫干净?” “呵呵,他呀,只用了半个时辰” 听到这个答案,英平努着嘴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又问道:“那七师兄为了我打折了一位修行者的手臂...您不会罚他?” “罚他?为何要罚他?按道理为师还要奖赏他呢!” “奖赏?为何?” “英平,你要记住,咱们寒门,就是护短!甭管你是谁,胆敢欺负咱的人,那别管三七二十一,先找回场子再理论!” …… …… 夜里,一阵阵的惨叫声从屋中传来,看样子有人正在遭受非人的折磨。 “这位大爷!求求您了!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那人哀声求饶着,可站在他面前的那黑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真是狗胆包天啊!竟敢动我们寒门的人?” 原来这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平日里斯斯文文的余音。此刻他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根本看不出平日的儒雅。而他跟前求饶的,则是白天王少惊那伙人之中的一人。 “不敢了、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哼!别人怕你,我却不怕你!告诉你,本大爷就是寒门老八余音!你要有什么不服,本大爷就在山上等你!” “不不不——没有不服……没有不服……” 在见识了余音的厉害后,那人再也不敢有任何不服。 “说!今日欺负我师侄的还有谁?” “这……” “嗯!?” “好好好……我说…….我说……还有工部何大人家的公子、刑部于大人家的公子,还有……” 那人一一将同伴供出,却是没有说出王少惊的名字。 余音默默地将这些名字全部记下,随后狠狠地看着那人,道:“日后别再让本大爷看见你,否则——” 余音比了个手势,那人吓得立马抱头。 见这人彻底怕了自己,余音便也不再纠缠,而是重新蒙面,一个闪身消失在黑夜中,向着下一个‘受害者’府中走去。 【十一点还有~~】 第八十张章 孤儿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八十二张章孤儿魏国,大梁,功勋柱旁 一根高百尺有余的擎天巨柱矗立在空旷的地面上,也不知这块浑然天成的巨石从何而来,竟然是一整块天然之石磨刻而成。这根柱子远看并无特别之处,既无雕龙刻凤,也无金碧辉煌,但走近一看,却叫人暗暗吃惊——这根巨大的圆柱石块从上至下密密麻麻刻满了姓名,在石柱最顶端最显眼的地方,刻着‘宣帝戚世懋’几个大字。 魏国幼帝此刻仰视着巨柱,仿佛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手可摸天的天神,心中一阵压迫感。 “圣上可知此柱从何而来?” 尊敬而又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幼帝回头望去,只见衣着华丽的女相的从后边走来。 面对稚气未脱,身高才将将及自己腰腹的少年,女相态度恭敬至极,没有半分不屑或怠慢。 魏帝虽年幼,可却有股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之气,以及一股与年纪不相符的老成。他淡淡地说道—— “此柱立于中原六百四十二年,乃先帝魏武宣王所建,彼时‘北蛮之乱’方定,武宣王为祭奠平乱的将士,特立此柱,望后人不忘前世之功,亦希望后人以此自勉。” 若先生在此,定然会说此子隐隐约约有几分武宣帝世懋兄的神韵。 “圣上说得不错,此柱最大的意义在于激励后世。” 女相眼中满意之色尽显,甚至还夹杂着些许疼爱,或许唯有面对幼主,她才会放下威严。 就在一大一小望着功勋柱陷入沉思时,忽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而后,一道老者苍老但有力的声音传入幼帝耳中—— “草民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帝头也没回,他继续仰视着‘功勋柱’,道:“堂主来了,平身吧!” “谢万岁!” 即便面对中原数一数二的天枢强者,魏帝却依然保持着万人之上的气势,仿佛面对的不是武学巅峰强者,而是自家的老家臣。 “见过丞相!” 折鹤兰向旁边女子同样一揖,只不过这次却敷衍许多,颇有种不情不愿的味道。 “堂主别来无恙。” 女相面对多年‘老友’还算给面子,躬身回礼。 “圣上亲临西城,草民有失远迎,望圣上恕罪。” 当年折鹤兰离开皇宫开创草堂,先帝念其从龙有功,便将大梁这西北角赏赐给他。于是折鹤兰变成了大梁西北角这‘城中之城’的‘城主’,今日魏帝亲临西城,他这做‘主人’的自当亲自觐见。 “堂主多礼了!” 幼帝此时方才转过身。他一边笑着一边亲昵地抓着折鹤兰的手,热情无比地道:“堂主本是先帝重臣,与先帝情同手足,其心忠贞无二,追随先帝出生入死,若论辈分朕还当称您一声叔叔!” “草民惶恐。” “哈哈哈——朕今日不过是前来瞻仰瞻仰我大魏先烈,倒是叨扰了堂主!” 稚气清雅的笑声从魏帝口中传出,却有一股少年老成的味道。看着折鹤兰诚惶诚恐的模样,魏帝内心极其受用,他说道:“听闻草堂之中满院春色,有着几株四季常开的花草,艳丽无比,改天朕定要去瞧瞧。” “草堂鄙陋,安敢请圣上大驾,若圣上喜欢,改日草民差人送几盆到宫里便可。” “诶——君子怎可夺人所爱?宝剑配英雄、红粉配佳人,这花草自然要留在草堂!”魏帝笑着笑着,情绪忽然低落了几分。随后,他忽然望向东边,叹道:“当年先帝还在府中之时,花园可是姹紫嫣红、百花争艳呐。” 折鹤兰听闻魏帝话里有话,连忙跪下说道:“草民本欲侍奉先帝与圣上,至死方休,奈何年事已高,恐有心无力,望圣上……体谅。” 魏帝不过稍稍一愣,便赶忙上前扶住折鹤兰。 “堂主快快请起,朕不过是偶然想起先帝回忆当年亲王府中之景,别无他意。” 有些话点到为止,魏帝年轻尚幼却深谙此道。他自然是想让这其貌不扬的老花农为己所用,可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如何能低三下四地央求于人?莫说自己,就算先帝尚在人间恐怕他也不一定会答应,何必闹得一鼻子灰? 看着跪在地上不愿起身的折鹤兰,魏帝眼中闪过一丝冷漠。但很快,他又恢复常态,笑道:“朕还有课业未完成,起驾回宫吧。” 说罢,不等折鹤兰开口,魏帝便迈着步子向龙辇走去。 “草民恭送圣上!” 折鹤兰依然不敢起身,直到魏帝彻底远去,他才直起身子。 待魏帝离去,折鹤兰身上那副惶恐局促的模样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超然洒脱。在一番沉默后,老花农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道—— “丞相不随万岁而去,留在此处作甚。” 原来女相定定地站在折鹤兰身后,并未随圣驾移步。 见折鹤兰开口‘送客’,女相也不恼怒,而是淡淡地回呛道:“本相是想看看堂主这神仙生活过得可滋润。” 折鹤兰嘲讽一般地笑道:“草民的生活虽清苦,但也乐得其中,不劳丞相挂念。” 女相轻哼一声,道:“不知堂主这闲散生活还能过多久” 折鹤兰忽然转过身,盯着女相一言不发。 女相亦是不甘示弱,迎着这位武学大宗师的目光犀利回击,仿佛在这对视中一时间发生了千言万语般的对话。 折鹤兰身子本就不高,也不知是不是多年种花养草形成的习惯,终日总是伛偻着背,整个身形显得十分矮小,可此时他忽然挺直腰杆,带着天枢强者的气势,面对身高高于自己的女相,颇有种针尖对麦芒之势。 ...... 一阵沉默后,女相率先开口,道:“堂主就不怕那孤儿回来找咱们么?” “你说的......是哪位孤儿?” “哼——!” 回忆起昔时往事,折鹤兰似乎又有些不忍。 “若非你当年起了恻隐之心,现在你就是飞到天边本相也不管。” “既然那孩子全家已无活口,又何必......” “妇人之仁!”女相厉声呵斥道。 “唉——我老了,顾不了这么多了……” 折鹤兰忽然身子一缩,又恢复往日小老头的姿态,那股犀利的强者之势也随之收敛,瞬间消失殆尽,与普通老人无异。 女相看着折鹤兰一副欲置身事外的模样,又是冷哼一声,重重一甩,拂袖而去。 孤儿......孤儿…...看来自己这辈子是命犯孤儿,逃也逃不掉了…...这都是自己亲手造下的孽啊! 折鹤兰心中有些无奈,可谓树欲静而风不止。 【卷一完结。本书最轻松欢快的卷结束了,往后兄弟二人要遭虐了。】 【第二卷 神龟虽寿】第八十一章 徐有年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二卷神龟虽寿】第八十三章徐有年杀意烁刀弓,重剑满藏锋; 拒蛮天门外,还看定国公! 这是天门关内百姓流传的几句民谣,此处天险虽是由唐、魏两国共同把守,但近十来年,真正要说北蛮最怕的,还是新唐的定国公。 天门关乃唐、魏两国交界处,位于河东之地北部,天险关门有二,两国各守其一。北蛮时有打家劫舍、放火骚扰之举,两国边陲守备自然时常需要出兵阻击,久而久之在此处两国守备也达成一种心照不宣的规矩——一、三、五逢单便由北魏出兵,二、四、六逢双便由新唐出马。 天门关乃中原门户要地,自然两国各派能攻善守之将前往,更要紧的是,在中原无战事之际,天门关倒成了两国练兵选将的绝佳之地,北魏现今的军方领袖、上将军韩单当年也曾在此守关数年。 而这两句民谣中所提及的‘定国公’,指的是新唐天门关守军将领徐有年。 徐有年自幼生长于北境边陲,自小就是马背上长大,一身马上功夫了得。徐有年幼时因家中赤贫便入了唐军,一直在天门关守关。原本他寻思自己在天门关混吃等死一辈子,混个小头领便了此一生,可是金子终究会发光。时势造英雄,‘六王之乱’时,不过是小小骑军统领的他在平乱时屡立奇功,与当时的关内大将军常之山一南一北遥相呼应,打得在北边的宁王是苦不堪言,整个宁王的军对都被他搅得鸡犬不宁。 徐有年虽是野路子出身,但却在作战指挥上极有天赋,带兵打仗全然不按套路,训练的士兵也都与他一个模样,各个马上功夫了得,擅长骑射、长途奔袭自然也不在话下。‘逍遥岭’一战,徐有年带队杀得敌军闻风丧胆,他从关内率轻骑区区一千,千里奔袭后,就在宁王即将挥师西进的前一个夜里突然出现。宁王麾下众将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么一支毫无战法却又如此紧紧相连的骑兵部队。 那一夜,千骑在宁王军中冲直撞,见人就砍,却也不恋战,好像是乱中有序一般在寻找着什么,宁王这些将领哪见过这等打法?手下士兵乱做一锅粥,直到最后火光冲天时,他们才知道这一千余人的真正目的——粮草! 在乱了大半个时辰后,徐有年的千骑找到了宁王屯粮重地。借着火光数十里之外张弓搭箭将守备射死大半,此时徐有年的骑兵却显得无比训练有素,他们以口哨为号迅速集结,成尖锥之阵形成冲锋,以风卷残云之势很快地了结剩下的守军,而后一把大火将宁王的粮草烧个干干净净。 这把火将宁王烧的连吐几口血,大大延缓了宁王西进的步伐。宁王军中将士几日后得知这股奇袭军马是从关内来的之后,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关内的守军跑到咱们这儿?这鞭子也伸得太长了吧? 或许不只是‘长’,更恐怖的是迅、猛、齐、奇!‘迅’自然不必说;‘猛’,日行千余里还能如此生龙活虎,在宁王阵营中横冲直撞、百无禁忌,单这点就绝非普通骑兵能比;‘齐’说的是这支骑兵行动整齐划一,战斗时形散神不散,所有的力量总是向着某一个点使去,所有人像是一张无形的铁网一样紧密相连;‘奇’指的自然是‘出其不意’的奇。 逍遥岭一战后,徐有年时常带着军马奇袭、骚扰宁王军队,奇怪的是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中,这支骑兵队伍就像是和常之山的军队有联系一样,总是一唱一和,宁王准备进军阻击常之山时,徐有年就去要道拆桥堵路,常之山的军队需要喘息、整顿,徐有年便去夜夜骚扰宁王,更要命的是骚扰手段五花八门,有夜里跑到宁王军前鸣鼓佯攻,弄得将士睡不安宁,也有在宁王军队炊烟刚灭之时小小骚扰,搞的士兵饱着肚子压根就放不开手脚,最后受到不小的惊吓,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就更加常见了,比如偷偷跑进军中在锅里下点闹肚子的药,隔三差五躲在边上将宁王的帅旗给射下来……最后弄得整个军队真是吃不好睡不实,有苦难言,一来二去士气极其低落,自然也打不好仗。 就连常之山也觉得奇怪,难不成真是天助我也?直到‘六王之乱’平息,常之山见到徐有年时,二人相视细细打量对方许久,随后同时开怀大笑,痛饮一天一夜,便结为生死相交。 有了常之山的举荐,徐有年平步青云。待常之山回京后,守护天门关一职便落在徐有年身上。这一来可谓如鱼得水,天门关外的北蛮被打得哭爹喊娘,以至于最后北蛮只在一、三、五出动,二、四、六休息。不出数年,徐有年便接过常之山的位置,做了关内大将军,领守新唐北境。 而前些年,因年事已高,徐有年便从军中退了下来,唐帝封其为定国公,搬到长安颐养天年,是以才有‘拒蛮天门外,还看定国公’这两句。 听闻徐有年功成身退,北蛮不禁大喜,有蠢蠢欲动之势,可还未高兴两天,却发现走了个定国公,来了个‘小定国公’。这小定国不但像徐有年一样弓马娴熟、出兵不按套路,更要命的是这人比徐有年更疯、更凶,他不光光是将你打退,而且喜欢占便宜!北蛮荒凉之地有什么便宜可占?还偏偏就有,北蛮虽物资匮乏,但马儿却异常彪炳,或许是优胜劣汰自然选择的缘故,又加上北蛮常年马背讨生活,北蛮的马的确是好,不但毛长身子壮,而且耐寒、善跑。 这位小定国公时不时会抢些北蛮的马匹回来,蛮人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虽然他‘贪’小便宜,但却从不冒进,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一旦有风吹草动便缩回关内。于是,便有了蛮人口中的‘小定国’绰号。关内百姓更是皆大欢喜,走了个定国公,来了个小定国,日子过得更加踏实,民谣便传唱得更加响亮。 第八十二章 常小天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八十四章常小天常小天躺在土坡后面,他嘴里嚼着一块肉干,嚼渴了便拎起葫芦‘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冷酒,随后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邋遢的胡须。 旁边的士兵闻着酒香,不禁咽了口口水,眼睛盯着常小天手中的酒葫芦一动不动。 常小天感到身边目光,看着这些个馋猫,伸出手就拍了拍士兵的脑袋。 “兔崽子,想喝?” “嘿嘿,想喝。”士兵憨憨地笑了起来,丝毫不遮掩内心的想法。 “你别喝老子的,想喝自己抢去!” “可是老大,这蛮人还没出现呐。” “别他娘的质疑老子,肯定会!一个时辰内若北蛮子不出现,老子帐中十年的佳酿就送给你们。”常小天自信满满地说道。随后,他吸了吸鼻子,歪嘴骂道:“操他娘的,真冷啊……快入冬了,去西胡的路马上就要被大雪封住,关内的商队也快收队了,这时候北蛮子不出动他们怎么过冬?” “那今天,咱们追多少里?” “今天不追,见好就收,他娘的这帮北蛮是越活越穷。” 常小天脏话连篇,像是不带脏字就不会说话似的。其实单看常小天的面相是一副儒雅之相,但他眼神与话语中却满是狂放与不羁,整个人的形象也是如此——乱糟糟的胡子、粗糙的皮肤、红彤彤的鼻头以及大大小小的伤疤…… 忽然,常小天像是想到什么一样,他啐了一口唾沫,骂道:“操他娘的,老将军是不是把北蛮子打怕了?现在这帮龟孙子怎么这么穷?现在这战利品真他娘的是‘冷水洗屌,越洗越小’。” 众人哄笑起来,仿佛对常小天出口成脏的说话方式特别受用。 “别笑!待会儿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见远处隐隐出现商队的影子,常小天顿时警觉起来。感受到众将精神了不少,他舔了舔有些皲裂的嘴唇,道:“快入冬了,北蛮子身上定然会带冬酒在身上,你们没喝过吧?” 众士兵摇摇头,皆是一脸懵逼,这玩意儿莫说喝过,听都没听过。 “嘿嘿,那玩意儿是狗日的蛮子酿的,我喝过几次,真他娘的好喝。” “比咱大唐的太白还好喝?” “不骗你,太白和它比起来,差远了!” 士兵们咽了咽口水,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见勾起了众人的馋虫,常小天有模有样地继续说道:“这冬酒是北蛮子用从咱们商队抢来的米做的,但不知道这帮龟孙子用的什么法子,竟酿的出如此美味的珍酿。前些年老子抢了半袋子回来,倒在壶里用小火那么一加热,那香气瞬间飘半个军营,再切上两斤酱牛肉,一口酒一口肉这么吃着......” 有的士兵不知觉已经流出了口水,眼中满是精光。 “那老将军怎么没喝过?要不然咱也不可能没听过啊?” “嘿,这上等佳酿是这两年才有的,老将军自然没尝过。呐!这不去年,我给他老人家弄去了一壶,他老人家喝了之后每次来信都嚷嚷着要给他多弄几壶。” 见众人此时已摩拳擦掌,常小天忽然将声音提高了几分。 “商队现在就要来了,估摸着北蛮的兵也快到了,放哨的兄弟在商队内外都有,待会儿见着敌人就会告诉咱,那时候咱什么都别管,到时候咱分两面夹住他们,打他个措手不及,冲在最前面的!老子赏他两碗冬酒。但都给老子记住咯!只许驱赶!不许追击!” “是!” 近来北蛮似乎有高人指点,虽是散骑但常小天总觉得这些散骑中带着些中原兵法的味道,是以这些日子异常谨慎。他虽然深得徐有年真传,但始终心中紧绷这根弦,毕竟天门关才是重中之重。 就在众人静待敌人出现之际,忽然一道急促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报——西北方向有扬尘,贴地细闻有马蹄之声!” “你可听清楚咯?” “一清二楚,似乎有两三百骑!” “狗日的,来势不小啊!”常小天托腮思考片刻,而后抬头说道:“传令下去,北蛮接近商队半里之内再让右翼上前护卫,切莫缠斗,只需护住商队便可,待北蛮冲锋之势已去咱们在上!” “是!” ...... 北蛮的骑兵见着商队由远及近,心中大喜,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胯下的烈马跑得更加快。 “商队就在前方,冲!” 为首的北蛮头领高声吆喝着身后的骑兵向着商队冲去。北蛮人身形异常高大,看着粮草衣物就在眼前,口中发出阵阵怪叫,仿佛是军队的号角。 三里、两里、一里…… 北蛮骑兵距离商队愈发地接近,可新唐的骑兵却始终没有出现,直到相距半里地时,才看见一股骑兵小队分列商队两侧,守护着商队前行。 “吁——” 见不过是一小队骑兵,北蛮头领先是放慢了冲刺的脚步,随后慢慢跟随着商队缓步前行,待确认了这一小队骑兵并无驱赶之意后,便再次发出号令向商队冲刺。 北蛮袭击商队,抢物资才是主要目的。北蛮人与马的身子都更高大强壮,抢起东西来自然更加有优势,他也不与新唐、北魏的守军做过多的纠缠,一小队打跑商队、纠缠住守军,抢了物资便跑。 这时候,北蛮骑兵已近了商队的身边,一小队骑兵与护卫的新唐骑兵缠斗起来,商人则惜命地各自逃散,向后面跑去。 看来今日收获颇丰啊!若呈给蛮王,自己定然能受不少赏赐...... 可就在头领高兴之时,一声长长口哨声从远处传来,这名头领心中一惊——熟悉的口哨、熟悉的样貌,除了那‘魔鬼’还有谁? 果不其然,只见北蛮克星常小天带着两队骑兵分别从两侧包夹而来,其势迅速之极。 “快——快撤——是小定国亲自带队!快逃——” 原本北蛮头领寻思即便有守军也不过是一两波小势力,可万万没想到竟然看到小定国亲自出阵,霎时间惊慌失措。 常小天口中含着树叶,一声长鸣之后,两队骑兵迅速将与右翼纠缠的北蛮骑兵包围住,但那头领却带着大部队逃了出去。制服住这些北蛮骑兵后,常小天望着敌人逃跑的方向,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将军,这么大块肥肉不追么?您让我带左翼骑兵上前追赶,不出半日定能将其消灭......” 常小天用力一抬手,止住副将的建议。 “你留在着守住此地,若北蛮还回头你便出兵阻止,但你要出兵追击,别怪老子军法处置!” “是!” 虽然很不解,但副将依旧毫不犹豫地接过命令。 ...... 北蛮头领驾着马一路狂奔,直到跑出数十里地才回头看了一眼,而后慢慢停下逃跑的步伐。 “他们没追来?” 北蛮骑兵爬上高处远望一下,走到头领面前说道:“没有” “去通知国师,常小天没有中计,并未追赶。” 说罢,北蛮骑兵驾着快马向远处使去。 第八十三章 含苞待放犹未放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八十四章含苞待放犹未放无垠草原广阔天空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炽热无比,似乎要将这世间一切不洁之物全部烧之燃尽,而后一刻便被乌云所覆盖。灰黑色乌云之间藏着无数道电闪,将黯淡的天空时不时照亮。 疾风平地起、惊雷万丈落! 忽然间,一道疾光割裂了天空,一声巨响惊醒了草原上的动物。风雨欲来前的狂躁,天空下的各种猛禽似乎同样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一只脱离了狮群的雄狮爬在地上慢慢地食用着它的猎物,那只可怜的小鹿已经毫无生气,被撕裂的身体摊在地上,任由雄狮撕咬。而在不远的草丛之中,数只鬣狗正目光阴森地盯着那可口的肉食。在认定这只落单的猛兽确无同伴之后,鬣狗们缓缓地、大胆而又机谨地向狮子靠近。 草原之王意识到了慢慢逼近自己的威胁,它放下口中的美食,高昂着头颅,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直视这群形体远不如自己但却数量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它发出震耳欲聋的狮吼以示警告。 听到这沉郁雄壮的狮吼,鬣狗们倏地停住了前进的步伐,他们甚至有了些许退意,但饥饿的逼迫与鲜美鹿肉的诱惑引导着它们的行为。 渐渐地,鬣狗们又抬起爪子向前进发,并瞬间地包围了雄狮。鬣狗狡诈,它们知道这个敌人的弱点在哪——雄狮的背部。而雄狮也清楚地了解自己的背部的弱点,不停地转向自己背面蠢蠢欲动的鬣狗。 饥肠辘辘的鬣狗终于失去了耐心,在美味的引诱下,一只胆大鬣狗缓步向强大的敌人试探性、挑衅性地走去。紧接着,另外几只鬣狗似乎也壮起胆子,逼向眼中的猎物。 狮子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侵犯,猛地扑向了其中一只,那只被攻击的鬣狗被扑倒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极力挣脱着雄狮的利爪,在地上几番扭转身体之后,虽侥幸逃脱,但深可见肉的伤口震慑住了他的同类。 鬣狗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搏斗吓了一跳,身子倏地向后一倾。但它们并没有离开,而是马上组织攻势,忽然向这只雄狮群起而攻之——世间最凶残、最原始的斗争,无非就是对食物的争夺,一番激烈的斗争之后,雄狮看上去有些寡不敌众,在觅得一短暂的间隙,雄狮跳出狗群,不遗余力地向远方茂密的丛林中奔去。鬣狗们似乎对这强大敌人的肉没有太大的兴趣,放之任之离去,迫不及待地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战利品。 或许,这只雄狮曾经是这片蛮荒之土的王者,但面对这些狩猎有序、目标一致的凶物,形单影只的王者毫无胜算。 逃至丛林之中的雄狮停下脚步,它回头望向让自己狼狈不堪的鬣狗。此时,这群鬣狗正在不停地相互亮着獠牙示威,像在打闹又像在争夺着躺在地上的鹿肉——除了那只强壮的雌性鬣狗在毫无顾忌地撕咬着那属于它的弱肉。 忽然间,狂风呼呼飒飒作响,暴雨倾倒而至,伴随着电闪雷鸣,雄狮不甘地落魄地向森林深处走去...... ※※※※※※※※※※※※※※ 这三年的中原格外平静,让各方都觉得有些不习惯,就连北魏都显得格外收敛。 原本魏国向来奉行‘以战养战’的政策,一来可以练兵,让军士不会久疏战阵,二来迫使周边小国不得已臣服于他,而如今女相忽然休养生息,专心内政,几乎不问军务,像是一头忽然打盹的猛兽。 整个中原就一丝浪花都没有的汪洋大海,透露出阵阵诡异,反倒令人觉得恐惧与不安。各方势力心照不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 大唐,长安,千牛山。 山风劲爽,在酷暑盛夏之际令人觉得神清气爽。 四合院依旧是那幢四合院,里面依然是繁花似锦,屋里屋外依然是一尘不染,炊烟依旧是飘起又熄灭、熄灭后又飘起,娇斥声同样响起又落下、落下又响起,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 两只灵动的身影出现在山林小道之中,动若脱兔、闪如灵蝶。透过茂盛的树叶与枝干,是两具青春而又健硕的躯体,两人将衣服扎在腰带上,上半身裸露在外,小麦色的肌肤格外光滑,晶莹的汗水挂在结实的肉体之上,阳光透过树林射在上面无比剔透。 任何人见到如此场面,都忍不住感叹一句:年轻真好啊! “长衫——跑慢点儿!等等我” “真慢!我负重都比你跑得快!” 两道朗朗之声一前一后相继传来,带着些许磁性与朝气,又带着些许稚气,虽是在奔跑,但生意丝毫不颤,中气十足。 “那是我的义父!又不是你的!跑这么快干啥!” “别瞎扯,有本事就追上我——” 两位少年你追我赶,仿佛能挣脱不快、挣脱悲伤、挣脱时间一切污浊…… ...... 世间竟有如此优雅、干净的地方,别说在这地方待三年,就是待上三十年也愿意,也不知自己的义子在这地方会不会变得更安定些……伊鸿雁四下张望着这座别致的院落心中暗暗赞叹道。 想到即将见面的英平,伊鸿雁竟然莫名的紧张起来。昔日朝夕相处的义子,如今在寒门修习三年未见一面,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也不知是担心什么,怕见面后认生?亦或是担心他不学无术、学无所成?还是担心...... 就在伊鸿雁胡思乱想之际,一道略微有些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义父!” 伊鸿雁身子不自主地微微一颤,转身望去,一名英俊阳光的少年正站在大院门口定定地看着自己,他清秀而又黝黑的脸庞已将昔日的稚嫩褪去大半,唯一不变的便是那挂在嘴边的笑容,依然那般狡黠。当伊鸿雁的目光落在他的眼睛上时,神思一阵恍惚—— 太像了,这双目与小姐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义父?” 就在伊鸿雁恍惚时,英平再一次轻身喊了喊呆滞中的义父。 伊鸿雁猛地回过神,他大步走到英平身边,伸出双手拍住英平的双臂,略带激动地上下打量着这位义子,一个崭新的英平呈现于自己面前,伊鸿雁难免有些情难自抑。 英平看着向来不苟言笑的义父眼眶微红,心神也有些激荡,喉口一阵哽咽。 随后,伊鸿雁用力地拥抱住英平,口中只是不停地重复着—— ‘好、好、好’。 叶长衫站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子久别重逢的情景不禁想到了自己父母,心中略显失落,便低着头默默地转过身去。 一转身,只见小白狗正欢快地摇着尾巴,扑腾着左右跳动,奇怪的是此次小白狗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是跟在一身白色的倩影脚边。 叶长衫抬头看去,一个婀娜高挑的背影正站在艳丽的花草丛中,似乎对五师姐的植物十分感兴趣,连身后的热闹都不曾听见。倩影时不时弯腰轻嗅芬芳,一身白衣在千奇白艳的色彩中显得格外纯洁。 似乎感受到背后的灼灼目光,白衣少女转身回头。少女虽然是一身中原打扮,但高挺的鼻梁、乌黑的双眼却带着异样的西域草原风情,少女原本就白嫩至极,此时一身白衣站在百花丛中回眸折身,给人视觉上带来无比大的冲击—— 叶眉轻轻胜柳条,蛮腰柔似烟袅袅;含苞待放犹未放,早有蜂蝶立上梢。 看见这一幕,叶长衫方才升起的些许悲伤全然不知去哪,此刻心中一片空白,只感觉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流出,像山涧泉水那般清凉,又像林中野果浆汁那般清甜,又像三月里的春风那般温暖化人…… 叶长衫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看着......以至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他也不想理会周围的一切,身后的英平、身前的小白狗,就连这名少女是谁、姓甚名甚都无暇多顾,只想静静地‘欣赏’这幅美丽的画面,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看着叶长衫呆鸡的模样,少女先是脸颊微微一红,像极了初熟的桃子,随后她展颜一笑清纯至极,不带一丝杂质,一时间身后的花朵皆尽失色。 “怎么了长衫哥哥?三年不见就不认识了?” 这次轮到叶长衫微窘,见少女喊了一声自己,他脸瞬间红成了猴屁股,心跳骤然加快,喉咙仿佛卡住了什么东西一样,竟说不出话来。 “依依——!?” 忽然耳边传来英平惊喜的声音,将叶长衫尴尬的处境给掩了过去。 英平不可置信地看着白衣少女,他丢开伊鸿雁快步走到少女跟前,学着伊鸿雁的模样,伸出双手抓住的少女双臂,惊奇地上下打量着这位少女。 少女的成熟总是先于少男,在最美好的豆蔻年华,童年的稚气已褪去大半。少女高挑的身形像极了其父,个子与英平齐头甚至隐隐压过叶长衫半分,虽被长裙所掩,但双腿定然修长无比。 少女口中叫着‘哥哥’,但在两位少年面前,少女反倒像姐姐一样。 “依依见过哥哥!”按照中原的礼数,少女轻轻一福。 “哈哈,分生了!分生了啊!”英平照旧拍了拍妹妹的脑袋。 见英平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伊依也忍不住一笑,仿佛又回到原来的时光。 “还不快把衣服穿上,这么大人了也不害臊。”伊依掩口调笑道。 “好,好…...”或许是在五师叔面前唯唯诺诺惯了,英平忙不迭应和着。可他刚转身就发现不对,他笑骂道:“死丫头,三年不见倒学会叨叨了!” “咯咯咯——” 银铃般的笑声再次响起,叶长衫原本躲在后面尽力低头不看,但清脆的笑声传来,又忍不住抬头偷瞄向那...... 【哈哈哈,小长衫情窦初开了 】 第八十四章 厨房诡事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八十五章厨房诡事夜里,叶长衫对着明月发呆,一改往日早早入寝的习惯。 今日的他也不知怎么了,整个人都懵懵懂懂、魂不守舍的,总是在不自觉地回忆白天的种种景象,而这些景象最终都会交汇在那个笑容上——或许那张脸不如崔青蓝那么美,笑起来好像也没有子春师姐那样甜,但却不知为何如此深深地吸引着自己,睁眼闭眼都是那回眸一笑的神态…… 真想一直看着那张笑脸,能让人忘记忧愁、忘记悲伤、忘乎一切的笑脸…… 想到此处,叶长衫心中默默叹一口气。 “唉——”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气,叶长衫略微怔了一下,恍惚间以为自己灵魂出窍。 “英平?” “长衫?” 黑暗中传来英平疑惑的声音。 叶长衫疑惑地问道:“这么晚了不休息,跑这儿来干啥?” 英平一改大大咧咧的性格,竟变得深沉起来。他又叹一口气,缓缓说道:“今日我问了义父一件事。” “什么事儿?” “我的生父何时见我,但......” “但什么?” “但他暂时还不能见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我的这个生父与那四师叔一样神秘,明明与我是很亲的人,却迟迟不肯出现。”英平失落地道。 四师......四师兄?叶长衫好似忽然想起有这么一号人一样。 其实早在三年前刚入山门时叶长衫也曾经对这位一直未肯露面的四师兄感到好奇,他也曾悄悄询问过关于四师兄的消息,可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四师兄游历天下未归,待时机成熟自然会回来与他们相见。久而久之叶长衫便接受了这一说辞,不再纠结这位不曾谋面的四师兄,今日听英平提及倒又有些好奇起来。 “唉......” 沉默再次降临黑夜,英平心中一团乱麻,生父终归是要相见的,这个场景在他脑海中也假象过千百次,可这一天到底会何时到来、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了,英平会如何面对,他还真有些忐忑。 本是无忧无虑的兄弟二人,却在今夜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英平渐渐从低落中走出,他好奇地看着叶长衫,问道:“长衫,你大晚上的跑这儿来吹凉风做什么?” “啊?” “不对,这不像你啊,平时你作息可是最规律的。” 叶长衫的脸忽然红得通透,阵阵夜风吹过火辣辣的脸庞感觉格外敏感,得亏夜色黑沉,英平并未发现叶长衫的异状。 “我...我...我想我爹娘了…...” 英平一愣,随后又是轻轻一叹,他拍了拍叶长衫的肩膀,不再言语,转身向屋中走去。 …… 待英平离开后,叶长衫也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屋子。眼见自己毫无睡意,叶长衫先是深吸几口气,而后慢慢地将心境平复,随后索性开始练习起修行来。 叶长衫盘坐在床上,他双目紧闭,双手自然垂放在双膝上。三年之期已过,姬阳与已允许他二人可以修行。是以今时今日,他们的主要学习内容已从肉体的锻炼转移到了天地之息的修炼上。 叶长衫心中默念着那本《元息内行经》,这本书他都已经快背下来了,但他却始终无法将那扇门打开,甚至连那扇门在哪儿都不知道。这件事最近也深深地困扰着他。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叶长衫依然纹丝不动。明明是凉爽无比的夜,可他的额头上竟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叶长衫缓慢生硬地咽了一口口水,竭尽全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可越是如此越是无法平静,口中的呼吸逐渐加重,一股躁动莫名的烦意不停地扰乱着自己的思绪。 经过三年刻苦修炼的他此时在五感之上已有大大的提高,敏锐异常,但这些终究是机体上的直接感官罢了,细不可闻的昆虫振翅声、山林间树叶摇曳之声,他皆能感知得清晰无比,乃至隔壁房屋里英平均匀的鼾声他都...... 等等,好像这鼾声确实是有些大才透过墙壁传过来的。 想到英平,叶长衫不禁轻轻叹口气,他缓缓睁开双眼,借着微弱的烛光环顾四周,随后又摇了摇头—— 看来这次还是失败了…… 难道自己真的是修行白痴?就连的‘开阳’这道门槛都无法跨过,若是连开阳都无法做到,那之后的事情又谈何容易……倒是英平,前几日在姬阳与点拨几句之后便能轻松感知一切,三师叔满意地点点头后,早早就让他结束一日的修行,英平便欢天喜地地捧着《元息内行经》进屋研读去了。 没道理呀!《元息内行经》一书叶长衫已经反反复复阅读无数遍,就差将书吃进去了,可一到上手时愣是一点效果都没,让叶长衫忧虑无比。 对一个人最致命的打击莫过于此。房屋坏了可以修缮、身体病了可以养护、钱财耗尽了可以再赚,可信心若没了那一切就都没了——叶长衫此时信心已被磨灭得所剩无几,自打那次藏书阁偷练之后,这个疑问就一直隐隐地缠绕在心头。他不敢想,也不愿想,时至今日,当他颤颤巍巍地伸手触碰心中的那个小方盒并将其打开时,却发现里面的确空无一物,这种感觉甚至比昔日那股万蚁噬骨的痛楚还要难受。 两股烦乱叠加在一起,让叶长衫更加焦躁,此刻他真想独自跑到山林中大声宣泄,一吐心中不快。 ‘哗啦——’ 就在叶长衫烦闷至极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舀水的声音。这一声倒是来得刚好,将叶长衫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大半夜的除了自己难道还有人没入睡?叶长衫感到疑惑。他下床轻轻将门推开,只见灶间灯火亮起,隐约飘出烟味,似乎有人在里面生火。 难怪叶长衫最近老觉得从山上砍回的柴火每天都会少一些,原来不是错觉,而是真的有人用了。 是贼么? 不可能,这深山老林哪来的贼,再者说这院子也没啥值钱的东西,犯不着大老远跑来偷东西。 如此一想叶长衫更加好奇了。他蹑手蹑脚地摸到灶间,将半掩着的门轻轻推开,瞪大眼睛仔细一瞧,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三...三师兄...?” 眼前的一切差点没将叶长衫惊得摔在地上,他一脸震惊地、结结巴巴地喊道。 若在平常,以姬阳与的洞察力莫说有人站在身后喊他,怕是叶长衫从屋里走过来时便会被他察觉。可此时姬阳与仿佛像五感尽失,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只专注手头上的事情。 “咳、咳——三师兄!” 叶长衫清了清嗓子,叫喊声稍大一些,可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叶长衫索性不再躲躲藏藏,走到姬阳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姬阳与这才终于感受到身后来人,回过头呆呆地看着叶长衫,好像大半夜面对叶长衫的突然出现有着一万个不解。 迎着姬阳与疑惑的眼神,满肚子疑惑的叶长衫倒先不知所措起来,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同样莫名其妙地与三师兄对视。 就这样三更半夜的,二人在灶间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看着,谁也不开口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比那烟火还更浓厚的怪异气氛。 【姬大厨上线】 第八十五章 蝶梦玄境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八十六章蝶梦玄境“小师弟大晚上不休息,来这儿作甚?” 姬阳与率先开口,火光将他不解的脸庞映得一清二楚,眼神中满是疑惑。 叶长衫先是一愣,而后回过神来,确定这位三师兄不是在梦游后说道:“我见灶间有灯火,便来看看是谁。” 姬阳与稍作思索,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很合理。 于是灶间再一次陷入怪异的沉默。 “三师兄,大晚上的...你这是在...” “我在做菜。” “做...做菜...?” “嗯。” 姬阳与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浑然不觉得深夜做菜有何不妥。 听闻人在梦游的时候一般都是不知道自己在梦游,就算你问他话他也能与你对答如流,难道...... 看着行为怪异的姬阳与,叶长衫眼神也变得奇怪起来。他挤着眉毛瞪着大小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三师兄。 似乎看出叶长衫眼中的不解之色,姬阳与放下勺子。他郑重其事地说道:“前几日你做的那肉汤挺好喝。” 所……所以呢? 叶长衫将脑袋一斜,他依旧没有领会到姬阳与这句话的要义。 “这几天一直在琢磨如何做,思考了几晚,感觉自己领悟了其中奥妙……” “所以…...?” “所以就尝试来做做。” 自三年前那次姬阳与打开烹饪的新世界以来,他看似枯燥单一的生活中又多了一项乐趣——烧菜做饭。虽然在这方面姬阳与不像其他方面那样有天赋,但怪就怪在他对这方面的兴趣倒是最大的。可就算如此,叶长衫怎么也不会想到,姬阳与对烹饪的兴趣会如此浓厚与执着,竟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好家伙!听过彻夜苦读的、听过彻夜修行的、也听过彻夜求欢的……这彻夜做菜的,倒是头一回见,叶长衫默默地想着。不过再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三师兄这种能连续看别人下棋看三十七个时辰的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想通这一点,叶长衫倒也接受了姬阳与这一行为。随后,他索性将勺子拿过来,舀了一小勺汤汁,吹了吹,轻轻嗦了一口,呷了呷。 “嗯......手艺有进步。”叶长衫点点头说道。而后,他又与昔日姬阳与做的那些饭菜进行了对比,最后做出最终评价:“只是料放多了些。” “多了?” “嗯,汤若料多则会盖过肉本身的鲜味。” 姬阳与先是一脸疑惑,而后他若有所思地托腮思考,最后竟难得得露出笑容,道:“妙哇!我怎么没想到此中玄妙?” 姬阳与眼中忽然放出些许精光,仿佛领略何等无上绝学一般。 叶长衫哭笑不得,面对修行如此高深的东西这位三师兄都觉得易如反掌,反倒是对着人世间最简单的烹饪他倒觉得玄妙至极。看来上天的确是公平的,并不会在所有方面眷顾一人。 “那三师兄您继续品味品味,我先回去休息了……”见姬阳与依旧一脸认真地回味着自己方才的‘真言’,叶长衫忽然觉得有些困乏,转身欲离去。 可就在叶长衫准备离去的那一刻,姬阳与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他将勺子往锅里一放,问道—— “小师弟你有心事?” 叶长衫转身回头,借着火光看见姬阳与正定定地看着自己,仿佛在审视一般。 “是不是因为修行的事。” 叶长衫疑惑地看着姬阳与,三师兄向来对人情毫不关心,自己也并未有任何表现,这是如何被发现的? 姬阳与擦了擦手,随后向着叶长衫勾了勾手指示意其过来。待叶长衫一脸莫名地走到自己面前时,开口说道:“你照着《元息内行经》上面的方法做一遍给为兄看看。” 叶长衫虽然有些不解,但依旧乖乖照着三师兄的话做。他双目紧闭、深吸一口气,按照往常修行的方式做了一遍,随后便睁开眼,默默地看着姬阳与。 “完了?” “完了。” “唔.....”向来直言直语的姬阳与此刻有些语塞。 “我做地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倒也没有。” “那怎么会......” “不知。” “那我……” 姬阳与感受到叶长衫焦躁不安的情绪,开声安慰他说:“小师弟你莫要慌,为兄第一次修炼《元息内行经》时,也和你情况差不多,元息无法流过经脉。” “哦?那后来是如何让元息流过经脉的?”叶长衫听闻,黯淡的神色不禁明亮些许。 “后来稍稍使些力气便让它流过去了” “那...那这期间用了多久的时间”,叶长衫满怀期待地问到,原来自己不是特例,就连天赋满满的三师兄也如此经历过。 “不记得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 “......” “要不你再用些力试试?” “用力...?好...我试试...” 叶长衫再一次将眼睛闭上。虽不知三师兄所说的‘用力’是什么意思,但也只能懵懵懂懂地尝试着用点力,或许......就是像当年背石板时候那样‘用力’?亦或是像每日蹲坑时那样‘用力’? 灶间再一次陷入沉默,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此时格外清楚。 不知是火光映射还是用力所致,叶长衫脸庞通红,额头隐隐约约渗出汗液。姬阳与双目微闭,细心地感受着小师弟身子里的一切‘动静’。 ...... “流过去了么?” “没有......” “那再用力些。” “就……就像拉不出屎的时候那种?” “……” ...... 一阵努力之后,仍是没有任何改便。 姬阳与上下打量着叶长衫,稍加思索后他忽然伸出双手抓住叶长衫的肩膀,随后开始在他的身子上敲敲打打,正面敲完还用力将叶长衫的身子扭了过来,在背面也敲打一遍,像极了当时子春敲打‘瘫痪’在床的英平时的场面。 一阵‘挑西瓜’似的操作后,姬阳与将叶长衫放开,眉头微微紧锁地看着叶长衫的身躯,一言不发。 “三师兄,我...我怎么了?”叶长衫紧张地问道。 “嗯......” “我...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师弟你的经脉的确有些......” “有些什么?” “小师弟你对人体骨骼、经脉有了解么?” 叶长衫白痴一般地摇了摇头。 “嗯...我给你打个比方,人体的结构大致就像一张地图,里面的经脉、骨骼就像地图上的山川、河流一样,若你有这个概念,会对你修行大有帮助。” “三师兄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小时候我随父亲去医馆时候,在医馆看了本关于人体脉络的书,自此我便知道,人体经脉就像一幅地图那般” “那我现在的身体是什么情况?” “小师弟你想想水要流过河流,需要哪些条件?” “一得要有水,二则是河道要通......三师兄你是说我‘河道’有些不通?”叶长衫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你身子中的确有些经脉未为完全打开。”姬阳与点点头道。 “先前有和我情况一样的修行者么?” “据我所知……没有。” “那我还有修行的可能么?” “不知。” 叶长衫此刻心情如同跌落谷底一般,若先前自己的失败可以找‘法子不对’、‘时机未到’等借口,此时与姬阳与一番对话后虽未得到明确的答复,但与宣判‘死刑’无异,这如何能让他开心得起来?看来自己不是修行白痴,而根本就不是这块料!也是,若谁都能修行,那全天下修行者不得扎堆?可为何这么多修行得道的幸运儿中却没有自己?为何英平如此轻松而自己费尽心思却不得半点进步? 叶长衫逐渐将头低下,心中太多的不解与不甘夹杂在一起,此中滋味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这世间倒是有一种法子……” 姬阳与极力地思索着,将生平所阅尽数闪过了一遍。在汪洋的脑海中的那么一个小角落里,似乎有着那么一小段话指引着他的思想—— ‘身为器,血为媒,行斗转星移之法,达改天换日之效......’ “什么法子?” 绝望中感到一丝丝希望的叶长衫复而将头抬起,疑惑而又期待地看着姬阳与。 “此法是为兄在一本古书中所阅,虽有记载但却从未听见过有人使过,况且......” 感受到那股死灰复燃的炙热目光,姬阳与努力回忆着书上所写,当他回忆到后面那几句话时,忽然止住了话语...... ‘死者十之八九,通体破裂、经脉尽断,其一生者如疯如癫,性嗜血、杀意重......’这便是那后半段的文字。 不!不行!这个想法太可怕了,后果也太严重,老师疼惜弟子如亲生,断然不会允许此等有违天道常伦之事。 “况且什么?” “况且书中所记,用此法者无人生还。” 无人生还?叶长衫心中刚刚燃起的小火苗再一次无情地被浇灭。 “难道我真是修行白痴么......”叶长衫声音极小地喃喃自语道。 姬阳与无奈地拍了拍叶长衫的肩膀以示安慰,道:“小师弟切莫妄自菲薄,能破‘蝶梦玄境’者,放眼整个中原唯独你一人,老师能看中你,你定然不是什么‘白痴’。” “蝶梦什么?”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叶长衫好奇地问道。 “‘蝶梦玄境’,就是那日你们在四合院中的那座幻境。” 那日醒来后叶长衫虽知晓大家都陷于奇怪的梦境之中,但却未具体了解过其中门道。 “这阵法是......” “这座玄境是老师毕生的心血,老师花了几十年的时间、耗费大半座千牛山的灵气才制造出这座玄境,几十年来这座玄境从未有人能破,就连‘那个人’都无法破境而出。” “‘那个人’?是哪个人?” 叶长衫被姬阳与口中所提到的‘那个人’吸引,好奇心忽然升了起来。 姬阳与似乎不愿意提及那人,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唯独你,破了老师的玄境。” “那三师兄你呢?” “呵呵,我也不能。” “连三师兄你也不能?为何?” 姬阳与微微一怔,回忆起当初自己数次尝试破境的经历,他先是一叹,而后无奈地笑道:“因为......总有一个人会出现…….” “谁啊?难道是姜公子?” 姬阳与微笑着摇了摇头,闭口不语。 除了姜公子,难道时间还有谁能困住三师兄?亦或是方才三师兄口中所提及的‘那个人’?不过连三师兄与姜公子都无法破梦而出,这座玄境的确厉害啊。 “这‘蝶梦玄境’有这么神奇?” “它本是大唐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实的屏障,若无人破之,至少可保长安百年无忧。” “现如今呢?” “现如今小师弟你将它破了,此阵也随之烟消云散。” “那...那老师不能再建造一座新的玄境么?” “老师恐怕……恐怕已经没那么多时间去重建它了……” 叶长衫一时间有些语塞,一部分是因为这座阵法的宏伟与玄妙,一部分是感叹自己竟莫名其妙地破了这座阵法,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三师兄那句‘没那么多时间’,自己的老师在心目中是常青树、永世明灯的存在,‘没那么多时间’这种话本不该出现在他老人家的身上。 看着叶长衫若有所思的模样,姬阳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睡去吧,莫要多想。” 叶长衫点了点头,经过一番折腾还真的有些困乏。 “那我回去歇息了,三师兄你也早些休息。” “为兄不困,方才得了小师弟的指点,待会儿准备再试试。” 第八十六章 女人心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八十七章女人心叶长衫哈欠连天地从房屋中走了出来,因为有心思,昨夜入眠后他睡得也不踏实。也是了,他本想通过修行来忘却近日‘莫名’的烦恼,可没想到却是烦上加烦,搞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走入院中,那股熟悉的焚烧味道并未弥漫开来。睡得越晚醒得越早,看来今日是起得比往日还要早些。 七郎正坐在石墩子上,依旧在画那些方方圆圆叫人看不懂的图形,只不过叶长衫早已见怪不怪,此时精神不佳的他连围观的心情都没有。 ‘哗——’ 庭院中传来泼水的声音,子春正撸着袖子,将桶中的水洒向院中的花花草草。或许是由于提水、浇花过于消耗体力,不一会儿子春便叉着小蛮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后,便将桶、瓢放好,而后径直走向灶间。 看着五师姐的倩影,叶长衫陷入了思绪中。短暂的犹豫之后,叶长衫迈开步子,跟着子春的步伐向灶间走去。 走进灶间,只见五师姐正端着一碗肉汤咕咚咕咚地喝着。见五师姐喝得如此‘津津有味’,叶长衫正欲开口夸奖三师兄几句,可还未等他开口,子春细小的娇嗔嘟囔声便从里面飘出—— “噫!这谁弄的,真难吃!” “这是三......咳......哼......” 听到这句,叶长衫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咦,长衫啊。” “五师姐早上好。” “长衫你眼睛怎么全是血丝,昨晚没休息好?” 叶长衫沉默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怎么了,有心思?” 叶长衫犹豫片刻后,最终选择再次点头。 “怎么了,说来给师姐听听。” 子春不紧不慢地说着,另一边她顺手收拾起灶台上的锅碗瓢盆。 叶长衫此刻依旧有些犹豫,虽说这些师兄师姐中最疼、最关心自己的就属五师姐,但这毕竟是自己心底最隐私的事,若真要一下子说出,倒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可这事儿他也不是没琢磨过,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五师姐能帮帮他。 再三思索后,叶长衫决定换个委婉的方式先试探试探。 叶长衫支支吾吾地说着道:“师姐啊,我、我想请教你个问题......只是单纯的好奇啊.......” 子春见他这样也没在意,而是一边继续收拾灶台,一边随意回答道:“怎么磨磨唧唧的?快说吧,师姐听着呢。” 叶长衫暗暗为自己打了打气,道:“就……就是…...你们女孩子都喜欢些什么......我…...” “你说什么!?什么女孩子!?是不是你喜欢的?哪家的姑娘?” 子春方才还背对着叶长衫整理着灶台,此刻她忽然转身,连手中的碗刷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她明亮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小师弟,里面甚至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与平日里甜美成熟的形象大相径庭,倒是有些像六师兄看到吃食那样——耿直而又强烈。 叶长衫被这突如其来的架势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不是...我没...不是我...我只是...” 子春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过激的反应好像吓到了这位年幼的小师弟,略微低了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可随即,她又抬起头甜甜地、矜持地笑着看着叶长衫,细声细语地说:“长衫啊,来!别害羞,说具体点给师姐听听。” 见五师姐恢复往日的模样,叶长衫心神稍定,他迅速恢复了理智,赶忙找了个理由。 “就是想问问师姐,你们女孩子喜欢写什么,我想买些小物件送给......送给伊依妹妹,这不好几年没见了,所以…...” 哦——原来是伊依那丫头啊,臭小子挺有眼光嘛。 “送她礼物作甚?”,子春的目光忽然狡黠起来,似乎面对情窦初开的小男孩,她十分有兴趣捉弄一番。 “我...我...”叶长衫又支吾起来,好在他心思还算敏捷,连忙说道:“当初伊依妹妹将花花送我,一直没机会感谢她,此次想答谢她一番。” 答谢?你这脸红得和猴屁股似的,脖颈都快煮熟了一样,唬得了那些呆子师兄,还想唬你师姐? 子春心中剔透得很,表面却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同的人喜欢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有的女孩子喜欢花花草草,有的女孩子喜欢小猫小狗,有的女孩子喜欢胭脂水粉,也有的女孩喜欢诗词书画......” “唔...那这么说来...改日得上山捉一只小动物咯...可...可她万一不愿接受怎么办?” 看着小师弟患得患失的样子,子春又觉得一阵好笑。 “这倒有可能,即便是她喜欢的东西,她也可能不会接受。” “啊?为什么?”,叶长衫忽然紧张起来。 “不为什么,无非是不喜欢这送物件之人罢了。” “那...那怎样才能让她喜欢送物件之人?” 灵性!总算问到点子上了,子春心中小小夸赞叶长衫一下,随后语重心长地说道:“那自然是有担当、敢担责、能成事,对女孩家家的事儿上心,有求必应、凡事都有着落,在人家迷茫、无助之时能上前给予帮助,至于样貌嘛…...那就各有所好了,像你师姐我,不求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只要干净整洁、正大光明即可,嗯…...如果能再知些冷暖,稍微懂得讨女孩子欢心那又更好了......当然也不能太懂这些,否则这些臭男人迟早变成花心大萝卜…...” 子春先是说得头头是道,而后声音越说越小,目光也随之往屋樑上飘去,仿佛已经不再是对着叶长衫说道,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叶长衫在一边听得也是莫名其妙,细细一品,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奇怪,五师姐这前半句话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像是在暗示某人,而这后半句又像是对这人的殷切期望。 “啪——” 子春忽然抬起手打了叶长衫一下,虽未用力,但子春的手掌不大,拍在身上倒能清晰地感受到几分疼痛。 “师姐,你打我干啥?”叶长衫满脸委屈地问道。 见小师弟委屈中带着不解,子春也不以为意,表情略带警告地说道:“长衫,你以后可不能成为玩弄女子的花心大萝卜啊!否则别怪师姐以后不认你这个师弟!”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方才只有一分不解的叶长衫此时真是十分不解,这说的好好的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了?女人呀女人,心真似海底针,难!太难了! 一声清脆而又欢快的口哨声从院子门外,侧身望去,只见姬阳与神采奕奕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精神头好极了,根本看不出昨夜一宿未睡。姬阳与背上扛着一个大袋子,腰间挂着一个小锄头,很显然是刚刚从山里采药归来。 口哨声越来越响,吹口哨之人很明显是向着灶间走来—— 随着‘吱吖’一声推门声,姬阳与出现在狭小的灶间。看着灶台上锅里的肉汤所剩无几,向来不苟言笑的姬阳与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甚至连站在灶台旁子春与叶长衫的仿佛透明人一般,好像此时他的眼中只有锅里的肉汤一样。 “嗯哼——” 感受到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子春轻轻地娇哼一声。 “咦?师妹、小师弟,你们在这里啊。” 子春翻了个白眼,心里狠狠啐了一口,这么大俩活人站你面前没看到,倒是对你那破肉汤这么上心,看这表情似乎还对这汤挺满意?切! “师妹,你吩咐的这些药我都弄回来了。” “天麻、斑蝥、蝎干也都弄回来了?” 子春有些不信,这些药材昨日才吩咐姬阳与,其中更是不乏稀缺品种。子春本以为姬阳与再快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收集齐,不想他现在就说全齐了,子春自然有些惊讶。 “全齐了。” 子春眼睛一亮,方才残存的怨气此刻烟消云散。此时她双眼弯成两个月牙,笑得极其甜美。 “师妹,那药材就搁这儿了,我回屋看书去了。”姬阳与将袋子放在门旁边后便转身离开,临走前不忘补充道:“小师弟,待会儿自行修炼,有何不懂的再来问我。” “哦,好的。”叶长衫回答道。 眼瞅着姬阳与离去,子春挪步来到门前。她弯腰将布袋打开,看着里面满满的药材,子春满意地点着头说道:“长衫啊,你看看,你三师兄就是‘有求必应、凡事都有着落’,书读得多又博闻强识,这些药教他一遍就都记下了,你可要多学学。” 叶长衫可算是品出点味道来了,但他表面上却不敢有任何疑问,只得将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不错不错……每次交代他的事儿不但办得及时而且还办得特好,你瞧瞧,天麻、斑蝥、蝎干,还有藜芦、人参……嗯?不对.....” 忽然间,子春夸赞的声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的模样。 糟糕!五师姐要发飙了! “怎么搞的!说了多少次了藜芦和人参不能放一起!乌头和贝母也要分开!这些药性相反的要混在一起给小孩子吃了是要出事的!不靠谱!太不靠谱了!” 子春不停地数落着姬阳与,叶长衫吓得站在一旁气都不敢吭一声。 “哼!看书看书就知道看书!这个呆子怎么不钻到墨水里去活一辈子!这些男人没一个长记性的!交代的事没一件记得住的!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子春越说越气,方才还一脸笑容的模样此刻却嘟着嘴插着腰,叶长衫看得心中暗暗吃惊——这女孩子的心思当真难以揣测啊! “叶长衫!” “诶!” 听到五师姐喊自己的大名,叶长衫本能地将脖子一缩——这五师姐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说变就变。 可眼下叶长衫哪里还有心思琢磨这些,他像一只柔弱的小鸡一样,老老实实地站在小角落中,一动也不敢动。 “你以后可不能学你三师兄!听到没!” “是...是...一定...一定...五师姐,那我先去修炼了啊...” 见子春正在气头上,叶长衫准备寻个理由就开溜。可他身子都还没转过去,子春的娇斥之声再次雷霆而至—— “回来!” “我还没走呢,五师姐...” “你!帮我把这些药材分开,刚好教教你认识认识这些药材” 听着子春不容置疑的声音,叶长衫哪有半分抗拒的余地,只好乖乖地提起袋子…… 第八十七章 华麓书院(上)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八十八章华麓书院长安最有名的书院名为‘丰镐’。丰镐书院历史虽不如太学院那么悠久,规模也不如太学院那般庞大,但他先后出过两名大家——尹敬廷与王延庆,便是如今大唐朝廷中说话最有分量的两位。 尹敬廷出身普通,但他自幼好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少时便在这丰镐书院求学。那时这家小小的书院不过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私塾,而后随着尹敬廷名声渐起,这家书院便逐渐为世人所知。而后长安贵族渐渐地便喜欢将自家少爷、小姐送入丰镐书院中求学,这家书院的名号与地位也逐渐水涨船高。而在某一年,长安城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对金童玉女——当今皇后与胞兄王延庆于丰镐书院中求学,这家书院的名声与地位便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就连大梁的应天书院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当年,王皇后还未出阁时便是长安城中有名的才女,而王延庆大人作为当今中原文坛公认的书法第一大家,年少在书院求学时一手书法便已经贤名远播。至此,丰镐书院便成了长安城上流阶层不二的选择,甚至三品以下的朝廷大员都没有机会将子女送入丰镐书院,其地位可见一斑。 …… 位于长安城南的华麓书院原本这不过是一家普普通通的书院,放在长安城中顶多算中上之流,较之丰镐书院自是相差甚远。可今时今日却出现了一个怪现象,近段时间来求学的人越来越多,不少贵族子弟甚至舍了先前所在的书院皆纷纷跑来这家不大不小的书院,不为其它,为的是一名近日在长安小有名气的女子。 华麓书院内。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此句出自何籍?诸位同学可有谁知晓?” 诸生坐在席间皆低头不语,一部分学生心不在焉,一些学生甚至不敢抬头将目光与书院夫子对视,生怕其点名直指自己。 夫子微微摇头,心想这近日书院怎凭地多出如此莫名其妙的学生?这些学生锦衣玉带,不是官宦家的子弟便是富商巨贾之子,这些人似乎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求学,是以任凭你教书先生如何授学,他自两耳不闻。 忽然,一身白衣长影站了起来,向着夫子微微一福。而这白衣身影仿佛有魔力一般,方才还死气沉沉的课堂此时霎时间充满生机,一些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或是望向窗外木木发呆的学生一时间皆挺直腰杆,将目光投向那高挑身影。 “回夫子,此句典出《礼记·学记》。” 夫子望向回答之人,满意地捋了捋胡须,笑着问道:“此文何解?” “其意璞玉不雕琢便不能成为美丽的器物,人若不学无术便不知世间万物直捣。是故古代君王建立国家、治理民众当以‘教学’为重。其文通篇用‘师’与‘生’而论证‘育’与‘学’......” 白衣女子对答如流,听得夫子连连点头,心想还是伊依讨人喜欢,不但聪慧而且好学。哪像新来的那些蠢货,仗着自己家里有点地位就不学无术,何其可笑! “孺子可教也。《学记》,顾名思义,乃述......” 夫子摇头晃脑地侃侃而谈,随着白衣身影缓缓地坐下,课堂又恢复了原先的死气沉沉。 ...... “伊依姑娘,方才学堂上姑娘那番言论当真令人茅塞顿开,不知可否再细细讲解一番,好让我等再加以理解…...” “是啊是啊,伊依姑娘,未曾想到姑娘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解,令我等好生佩服…...” “伊依姑娘若不嫌弃,可否将《学记》…...” 夫子刚离开学堂,上一刻还无精打采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的众人此时个个精神饱满,众星捧月一般将伊依围在中间。 “诸位同学,方才夫子已经将此文详细讲解过一遍了,又何须来问我?” 瞧这些一个个的,刚刚一副学习就是要我命的样子,现在倒好,都成了好学之人。 “夫子所说过于枯燥,不如伊依姑娘那般生动有趣。” “对对对…...” 看着这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伊依满脸无奈,她指着桌上的小本,说道:“诺,刚才夫子所述要点我全记在这了,诸位同学若是想参阅,我借于你们便是。” 说罢,将写满秀气的小字的书本推向众人。 “欸!那可不行,我等看着这字就犯瞌睡,还是有劳伊依姑娘为我等亲自解读为好。” “是是是......” “恕小女子无礼,小女子尚有不便,需先行一步。” 伊依内心极其厌恶,可表面却仍旧彬彬有礼。 或许是上梁不正所致,这帮男孩年纪不大却一身老油子气息,尤其是为首的那个少年,笑起来猥琐至极,眼神深处隐隐透着一股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淫邪之气。人善被人欺,见眼前女子愈发柔弱这群男孩倒愈发来了兴致,索性将伊依围在中间,就连一条缝的空隙都不留。 “伊依姑娘,你就从了咱一次呗。” “是啊,从了咱一次吧。” 这群人如苍蝇一般挥之不去,似乎口头的便宜都不愿放过,一字一句都充满着浪荡与轻浮。 伊依心中一万个不情愿,可她此刻确实没办法。若换做是崔青蓝这等女子莫说拒绝,怕是会一拳一脚将这些臭男人打跑,而生性纯良的她天生不知如何拒绝,更何况父亲始终交代自己莫要在长安惹事,一是自己在长安人生地不熟、二自然是因为自己的哥哥——哥哥身份敏感,莫要给他带来任何麻烦。 就当是再温习一遍了…… 面对众人胡搅蛮缠一般的无理要求,伊依心中默默叹一口气,只得如此自我安慰。 见伊依屈服于自己,为首少年心里好不得意。他是御史大夫张守光之子张修节,张守光倒是没那个本事将儿子送进丰镐书院,虽说御史监察百官乃言官要职,但丰镐书院对他来说门槛还是有些过高,就算是进了恐怕他儿子也得缩着脖子弯着腰做人。而在此处却不同,一群狐朋狗友对张修节唯命是从—— 人被奉承惯了,久而久之自然会有些飘飘然。 前些日子听闻长安又出了一名才学堪比当年皇后娘娘的女子,他本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女子无才便是德,有才顶个鸟用?可直到他被这些酒肉弟兄拉着来到华麓时,他的双眼瞬间直得移不开——倒不是说这女子有多美艳,而是这女子的气质绝非昔日所阅女子能比及。其实若要单论样貌,这女子倒确实不如崔家的小姐,更不如姜家的小姐,只是这女子的气质有些......有些......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对!叫‘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这八个字具体从哪篇文章来的张修节倒是忘了,但这俩词就是看见这女子后从他脑海深处一蹦而出。 第一次见到此女时,张修节才方恨读书少,生平所学之词加起来都无法形容这风姿绰约的身影,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仙!太仙了!真可谓又仙又润!至此,张修节便每日来华麓书院求学,为的不是其他,正是这位仙子一般的女子。 姜家的小姐我张公子不敢高攀,你区区一胡女我还不手到擒来? 长裙飘飘、衣衫袅袅……这样一位天仙般的女子就是放在眼前多看看也好,若是能将其收为禁脔、夜夜品尝销魂蚀骨的滋味儿,也不算白来这一遭人间了…… 张修节心里暗暗得意,笑容愈发戏谑,眼神也逐渐迷离,仿佛眼前这位女子已是囊中之物。 【今日上推荐,求大家投一投推荐票!谢谢了! 十点还有一章,另外还有包包,谢谢大家的支持与关注!】 第八十八章 华麓书院(下)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八十九章华麓书院“快看快看!就那儿!” “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喏,那儿!” 叶长衫顺着英平手指的方向望去,写着‘华麓书院’四个大字的牌匾挂在一幢不起眼的小院门口。 如今二人上下山已不再受限,今日正值阳光明媚,二人寻了个空闲便向文君臣请了个假,进城寻伊依玩儿来了。 叶长衫望着书院陷入了短暂的痴呆,一路走来他既迫切又犹豫,他自然是想快些见到那修长的倩影,可他若是真见面了又不知该如何面对,是以有些扭扭捏捏。 “长衫?发什么呆呢?” “嗯?哦……走吧。” 叶长衫回过神,他稍微掩饰一下,便迈开步子向着书院走去。 一踏入书院,二人发现不远处学堂里围了一群人,好像正在围观什么。 英平生性是个爱看热闹的主儿,遇到这种事哪能放过?将找妹妹的事全然抛到一边,噔噔噔地走凑了上去。 “诶?这位公子,敢问前面那群人在干啥呢?” 英平拉住一位从里屋走出来书生问到。 那书生见英平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眼神中露出鄙夷的神色——哼!这是书院!是研修孔孟之道的清净之地!你们一个个倒好,不是来这拈花惹草就是来这看热闹!啊呸! 见书生面色不善,英平一脸莫名其妙,心道难不成有啥大热闹?这么一来英平的兴致就更高了,死死抓住书生的衣袖不肯放手。 “公子,我乃前来求学之人,只是不知这华麓书院学风如何,还望师兄介绍一二。” 见英平如此说道,书生面色略微好看一些,他奋力将衣袖从英平手中挣脱出来,稍加整理后,一脸愤恨地说道:“咱们这华麓书院原本学风尚可,这不,前几日不知哪儿来了些二世祖,不为求学,竟做些败坏院风之事!” “所为何事?” “何事?无非拈花惹草之事。” “拈花惹草?这书院何来‘花草’?” 见英平一脸不解,书生无奈地解释道:“咱们这有位姑娘,人长得好、学问也好,这原本不是什么坏事,可有些好事之人却喜欢将这些才貌双全者罗列、比对、宣传,这一来二去便有些登徒子前来围观,这不,有些来了他还不走了……” “不走?光天化日、朗朗晴空之下,他们还能做出啥出格之事不成?” “那自然不能,可一群人围着人家小姑娘不让人离开,硬是要求人留下讲解什么《礼记》,我看呐,这哪是想学习,这分明是调戏嘛!” 英平与叶长衫点了点头,这才明白为什么前面围着一群人。 “只是可怜那小姑娘,原本一心求学,却摊上这么档子事儿,那为首的好像是御史大夫张守光之子张修节吧?张守光虽官居从三品,但御史乃言路要职,各路官员倒也不敢过多得罪其父,其子生性猥琐,小小年纪寻花问柳,唉......不知这伊依姑娘......” “你说谁!?” 两个难以置信的声音同时传来,将书生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除了方才与自己对话的那位少年,尤其是旁边那位一直不吭声的少年也忽然叫出声来,看神态似乎比另一位还更着急。 “我说那位姑娘名叫伊依…...” “千真万确!?” “是啊,莫非二位也是为伊依姑娘而......” 不等书生将话说完,二人毫不犹豫地将他丢下,径直向人群中走去。 望见二人急不可耐的背影,书生无奈地摇摇头——原本以为此二人是真心求学之人,原来与那些徒慕美色之人无异,唉...... 围观的人群忽然被一股力量硬生生地分扯开来,有些人甚至站立不稳叫骂起来。吵闹声突然间打断了众人看热闹的情绪,众人纷纷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伊依也被吵闹声吸引,循声望去,只见俩熟悉的身影此刻出现在眼前。眼见此二人突然从人群中,伊依郁闷的心情舒畅不少,看着二人怒不可遏的样子,没由来地展颜一笑。 “依依!” 英平走到伊依面前,丝毫不顾身后投来的各种目光,上前抓起伊依的手腕,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确定妹妹没任何异样后,这才放下心来。 张修节原本正陶醉于眼前美人的一声一动中,竟连英平、叶长衫闹出的动静都没注意,现在忽然看见一少年走到伊依姑娘身边,还牵着伊依姑娘洁白柔弱无骨的手腕,顿时生出一种被人横刀夺爱的感觉,像是自己的主权被他人践踏,此时的他像是一条看着其他猛兽踏入自己领地的饿狼。 猛然间,张修节站了起来,而他身边的那群纨绔也面色不善地挺直了身子。 英平感受到了身后敌视与挑衅的目光,可他仍毫不在乎,只是关切地看着伊依。 伊依深知自己哥哥的脾气与性格,眼见气氛有些紧张,生怕英平闹出什么事来,连忙说道:“没事,依依正在温习课业,他们不过是有些不懂前来求教......” 傻丫头,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了还替他们说好话,联想到妹妹纯良柔弱的性格,英平又莫名的一阵心疼。 英平从小就护短,而他这几年这‘护犊子’的功力只增不减,原因很简单——因为寒门这些师兄师姐都是极其极其护短的。平日里都在山门之中不曾体现,或者说是原本就没什么人敢去欺负寒门中人,可三年前姜培元那事儿便是最好的例子—— “甭管你是谁,胆敢欺负咱的人,那别管三七二十一,先找回场子再理论!” 这倒不是先生教的,而是英平的师父文君臣教的,当听到这句话时英平整个人都惊呆了,原来通情达理的师父竟然也有如此‘不讲理’的一面。仔细一问原来是文君臣幼时所生长的村子村风如此,并且入门后时常灌输于诸位师弟师妹,久而久之这便成了遇事的第一准则。 此时,见自己妹妹被人‘欺负’成这样,按着英平的性子哪里肯放过这帮人?可眼见伊依眉头微皱,眼神中带着三分乞求,心中一软,他叹了口气拉着伊依便想向外边走。 张修节在后面看到英平与伊依如此亲昵,心中醋意大发,他侧身一拦丝毫不示弱地说道:“想去哪?” “让开。”英平尽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气息。 “那小爷我要是不让呢?”张修节戏谑之意更盛,笑嘻嘻地看着英平。 感受到英平的怒意更甚,伊依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英平的手臂。 见二人双手相握,张修节忽然感觉自己丢尽了颜面一般。他从来没有如此丢脸过,此刻心中恼羞之意渐起,盯着二人淫邪地笑着说道:“哟,原来伊依姑娘早有相好的了。” “哈哈哈......”身后之人传来一阵哄笑声。 ‘咔——嚓——’英平双拳紧握,此时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再次整理了一下心态,平缓地问道:“那我们可以离开么?” “走?哥儿几个,方才那篇《学记》学会了没啊?” “没有!” “哪有这么快呢?” “刚学的又忘了...” 附和之声从人群中响起,显然,这群人仗着人多,今日是不愿轻易放三人好过。 英平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将伊依的手放下,忽然微笑着转过身去,径直走到张修节面前。 张修节原本还挺傲气,可此时近距离感受着英平的气度不凡,他反倒心中有些犯嘀咕,但在美人面前又不愿示弱。他父亲掌管言路监察百官,虽品级不算太高但终究是受百官尊敬的,莫说品级不如父亲的,就算是品级高于父亲的那些官员,对自己的父亲也算客客气气。父亲平日里偶有机会出入尚书大人府,是以长安城中各个大员也都有交到可打,张修节自然也认识些高官之子,就算不相识,见也是见过的,官家之中他对英平从无印象,但长安何许地也?多问一句,总归没错。 想到这里,张修节高声问道:“敢问这位公子,是…...商家官家?” 英平依旧笑而不语。 看见英平迟迟不肯开口,张修节愈加断定眼前这位不过是条件稍好的普通人家,便得意地说道:“你可知我是谁?” 英平与叶长衫面面相觑,而后摇了摇头。 “在下张修节,家父乃御史大夫张守光。” 张修节高高地抬着头‘俯视’着英平,眼中笑意极其轻蔑—— 区区小民安敢与官宦相斗?莫说小民,就算你是官家子弟又如何?普通的七八品小官还不得求着、巴结着父亲?若是父亲在殿前随便参奏你个罪名…...哼!识趣地乖乖将美人儿让与小爷,小爷念在你识趣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你说什么?”英平一脸不解地问到,全然不顾笑得和个破口的石榴一样的张修节。 “啊?”这一问倒是把张修节问懵了。 “你刚说啥?什么大富?” 张修节一时有些懵,他本以为报出身份能唬住这小子,可不想这小子却像白痴一样什么都不懂。他有些气急地喊道—— “御史大夫!” “‘遇屎大富’是什么?什么屎这么值钱?遇到了还能大富?” “御史大夫是…...” 张修节的脸忽然有些红,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油然而生,又有一种有种秀才遇上兵地感觉。 “咯咯咯…...” 伊依此时忽然笑了起来,她知道此时哥哥又在捉弄人了。 “长衫,你知道御史大夫是什么么?” 叶长衫见英平一脸真诚地问着自己,样子像极了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心中不禁也觉得好笑——你堂堂文君臣首徒,跟着中原文首学了三年,若是连‘御史大夫’都不知道是什么,那也太丢二师兄的脸了。 可毕竟二人如亲兄弟,这戏还是要做足的,叶长衫跟着英平一起装憨,道—— “是什么?没听过啊?” “御史大夫官拜从三品!专掌监察、弹劾百官!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 这个张修节倒是把御史大夫之职背得滚瓜烂熟。英平闭着眼睛心里一边想着一边点着头。忽然,张修节的声音停下了,英平睁开双眼,只见张修节吞咽了一口,似乎方才一通解释耗费不少口水,此刻正口干舌燥。 “完了?”英平试探地询问道。 张修节点了点头,双手急忙接过身后递来的茶盏,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噗——” 张修节一口茶水喷在地上,看着英平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你...你...我...” ‘啪——’的一声,张修节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指着英平气急败坏地说道:“今儿小爷想让你们走就让你们走,不想让你们走你们得留!” “哦,是么?那我们要想走呢?”英平似笑非笑地看着张修节。 “走?那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走得了!” 这次轮到张修节笑了,他看着英平想看着白痴一样。 英平微微一笑,他也学着张修节,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道:“你说你是御史大夫张守光之子,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这两年英平勤于修炼,又日日进补子春调制的小药丸,身形甚至可以用魁梧雄壮来形容,已非同龄人可比,此时站在张修节身前,如同一座小山一样,气势上稳稳地压过张修节一筹。 张修节倒有点被唬住了,迟疑之下,他侧头小声问道:“你们谁认识他……” 狐朋狗友们面面相觑,随后纷纷摇头。 见众人反应,张修节这才稍稍放心,随后他趾高气昂地说道:“你算哪根葱?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嘿……不认识就好……”英平自言自语地说道。 听英平如此说道,张修节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皱着眉试图理解英平话中的意思,可还没等他思考,便忽然眼前一黑—— ‘啪——’ 响亮而又干脆的声响响彻整个屋内,甚至传来些许回声。 众人被这霹雳一般的响声惊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时,只见张修节不知何时已摔倒在地,一边脸火红火红,片刻之后,肿得老高老高。 张修节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扇的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左边脸颊一阵火烧火燎,待其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后,才明白自己被打了。 “你...你...你敢打我!” ‘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耳光,这一巴掌下去不但将张修节扇的七荤八素、头昏脑乱,还将众人扇懵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一个人敢上前去扶。 “揍他!给我揍他!” 张修节恐惧地喊着,自小到大都是他欺负别人,何曾被人如此痛揍过。 不等众人上前,英平一脚揣在张修节小腹,将其再一次踹倒在地。而后,他狠狠地用脚踩在张修节脸上,并左右旋转摩擦,疼得张修节‘哇哇’大叫。 众人见状吓得哪敢上前半步?见过打架,这些纨绔自己也曾打过架,但出手如此果断、决绝乃至狠心的单方面吊打,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英平俯下身子,将头凑到张修节耳边,毫无波澜地说道:“老子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的爹是谁,就算你爹是张守光,哪怕就算你是张守光,只要你敢碰我妹妹一根手指头,老子照样揍你!滚!” 英平一声怒吼,吓得众人作鸟兽散,张修节捂着胸口连滚带爬地向外边走去。 看着张修节狼狈不堪的样子,英平双眼眯成一条缝,忽然,他开口喊住了逃跑的张修节:“站住!” 张修节挨揍后胸口疼得要命本就跑不快,原来那帮喊自己大哥的小弟们此时跑得比谁都快,听到英平喊他停下,他乖乖地呆在原地。 英平走上前去,看着张修节龇牙咧嘴讨好般地看着自己,冷冷地问到:“方才你们都是在向我妹妹求学问?” “是是是...只是求学问...咳咳...啥都没做啥都没做...咳咳...” 英平平缓地将手掌伸出,摆在他面前抖了两抖。 “啊?”张修节一脸懵,这是要干啥?难不成还得让我自己把脸凑上去再挨两巴掌? “银子”,英平淡淡地蹦出两个字。 “银子?” “我妹妹给你们教授课业,难道不该给钱?” 张修节这次算是彻底无语了,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厚脸皮之人?可自己犹豫的表情一露,英平就瞪圆双眼,哪容自己半分抗拒? “好好好...给给给...” 张修节摸摸索索从袖子里拿出几块碎银,递给英平。 “就这些?” “就这些...” “打发叫花子呢!” 英平一发怒,张修节吓得连忙哆哆嗦嗦从衣服里掏出几张银票,恭恭敬敬递了上去。 英平接过银票数了数,又摇了摇头,说道:“要不你写张欠条吧” “啥?还要写欠条!?” “别紧张,不多,也就五千两” “五千还不多!?” “怎么?你有意见?” 张修节刚想爆发,可他一用力胸口便传来一阵疼痛。他想了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五千两就五千两吧—— “好!我写!我写!” 第八十九章 身世之谜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九十章身世之谜经历华麓书院一事后,英平索性将伊依接到山上,与其在山下鱼龙混杂的环境中生活,倒不如与诸位师叔一起,想来师父与诸位师叔是不会反对的。至于师祖那边,他老人家应该没这闲工夫管这种小事。 原本伊依是有些抗拒,可英平说能跟着他和长衫一起聆听他师父的教诲,伊依这有所动摇—— 哥哥的师父是谁?文君臣文先生呐!先生高徒、中原文首,这个机会的确难得。经过再三斟酌,伊依最终选择了与二人共同上山。 刚开始伊依还有些担心自己的突然到来会不会打扰到各位师叔,可没想到子春见了她后却异常热情,天天拉着这个新来的小妹妹说长道短,就差同床而寝了。而且子春坚持不让伊依喊她‘五师叔’,说是这样容易把人喊老,只让喊她子春姐,一来二去,倒也叫得自然。 今日,三人在屋内共同学习课业。 如今,文君臣已不会像先前那样耳提面命地授业,更多的是偶尔前来指点一二,或是等他二人自己主动前来求教,是以更多的时间,三人都在屋内看书,并无他人打搅。 此刻,伊依正打着背手,一边小声背诵着书中内容一边在屋中来回走动。少女琼步缓行,每次转身都会将长裙微微扬起,阳光照射进来洒落在少女身上,显得格外圣洁。 自打伊依上山后,原本有些心神不定的叶长衫就变得更加心神不定,虽然他极力掩饰,但终究会表现出些许异样。就好比今日,伊依正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叶长衫这还哪有心思看书?每次趁着伊依背对着自己的时候,目光总是忍不住地向那个方向瞟,与其说是他在看书,倒不如说是书在看他。 眼见伊依又转过身去了,叶长衫找准节奏不自觉地将头微微抬起,那曼妙的身影在阳光中慢慢摇曳,摇得如此的自然,乌黑的秀发看上去极其柔顺,伴随着一阵微风,少女与生俱来的淡香飘飘而至……每一次凝视,叶长衫都感觉无比的长久,但又感觉无比的短暂,他此时真希望这道倩影永远不要转身,这样自己就能永远这么欣赏着、欣赏着...... 忽然,伊依冷不丁地转过身来。不知是叶长衫这一次看得出神、稍稍看久了一点,还是伊依这次的确比先前几次更早转身,此次叶长衫还没来得及将目光收回。 就在这么一瞬间,四目相对。 而正是这一瞬间,对于叶长衫来说仿佛经历了一生一世那样漫长。 也是这么一瞬间,叶长衫阅读到了太多太多——美丽白皙的面庞、纯洁无邪的眼神,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全数印在他的脑海之中,恐怕终身都难以忘怀。 可叶长衫终究是有些害羞,他迅速地将头低下,目光也随之摆动到书本上。而后,他故作镇定地默默念了念书本上的文字,余光确定了伊依未有异常后,叶长衫这才松了口气。 呼......好险......刚才她怎么就突然转身了呢?应该没发现我在看她吧?应该没发现,我只不过是看书看得入神无意间朝她这个方向看去……嗯......应该挺自然的......等等,方才她转身时候,好像先是看向我这边?难道...... 叶长衫忽然心中一阵莫名的荡漾,犹如一片羽毛飘落至平静湖面,激起些许涟漪...... 不对,我坐着的这个方位她转身回头自然先是看向我这,并不是特意看向我这...至于与我对视...或许是看见我在看她后很自然地回看着我?难道自己脸上有啥东西?沾了墨了? 叶长衫脑海中胡思乱想着,双眼看着书本发呆,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伊依的声音:“哥哥、长衫哥哥,我背完了,昨日子春姐姐送了我一个风筝,我先去后山玩会儿。” 话音刚落,伊依便一闪而出不见了身影。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叶长衫有些不舍地望向门外,直到轻盈灵动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过头来。可这不转还好,叶长衫这一转头,又吓了一跳,甚至差点将他惊得从凳子上摔下来——原来就在这一瞬间,英平的脸庞突然出现在眼前,且两人的额头相距不过一拳距离。 “卧槽你干嘛!?” 英平并未搭理一惊一乍的叶长衫,只是用着审视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叶长衫被这提审犯人一样的目光盯得有些心虚,心道难道自己最近的异常言行被英平发现了?或者是伊依和英平说了什么?想到这些叶长衫的脸莫名的有些火辣。 “难道这几天你没发现么?” “发现什么?没发现!我什么都没发现……”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么?” “奇怪?什么奇怪?” “就是那个啊!” “你是指......” 英平不停地向叶长衫使着眼色,眼神中尽是得意之色,好像自己发现什么一样。 面对着英平如此‘妩媚’的眼神,叶长衫愈发的心虚。面对英平挤眉弄眼的怪样子,叶长衫最终失去了耐性,道:“你有什么屁就快点放!” 英平这才不急不慢地道:“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前几日在华麓书院时,我为何如此一反常态?” “一反常态?” “我不是揍了那姓张的一顿。” “你刚才说的奇怪就是这个?” “不然呢?” “那这个我还真没发现,这不是你的一贯风格么?” “我......那是原来的我!你没觉得这几年我成熟、稳重不少么!?” 叶长衫很诚恳地摇摇头,气得英平差点没晕过去。 “不和你扯这个了!当然,护短也是我的优点之一,不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王公大臣,只要你碰了我的人,我就揍你!”英平不屑地说道。随后他平复了一下心境,表情变得有些严肃,道:“长衫,你知道那日我揍完张修节后还让他写了五千两银子的欠条,是为了什么?” “不知,难道你缺钱了?” “你……我这么闹,是为了我父亲!” “怎讲?” “我是为了逼他现身。” 见叶长衫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英平继续解释道:“能让一个与寒门毫无瓜葛、资质平平的人拜入寒门,哼!或许这人还真不能随随便便见他的亲生骨肉。” “你是怎么看的。” 英平托腮说道:“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思来想去,最后得出三个疑点。与其说是‘疑点’,倒不如说是有力的‘证据’,证明我生父来头非同小可的证据。” “哪三点?” “第一,我师父的那封亲笔书信。第二,姜家掌门人的那三十万两白银。第三,三年前揍我的那个自称少惊的人。” 听着英平点出这三点,叶长衫跟着点了点头,他似乎也感觉到事情的确有些不简单。 “第一,我师父何许人也?整个中原第一个通过寒试之人,师祖的爱徒,能让亲笔书信,定然有着天大的面子。第二,姜白的那三十万两白银!王、常、姜乃是长安三大家族,地位何其显赫?怕是连宫中大臣见了姜家家主也得客气三分,那日姜白的神态、言语你还记得么?何等谦卑?虽说我那生父并未将我的存在昭告天下,但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姜家在长安根基之深,其眼线定然不仅仅存在于市井,莫说这些豪门贵族,恐怕皇宫中都…...哼,姜白作为当代姜家家主,有必要对一个还未入门的寒门第三代弟子如此重视么?” 英平语气越来越肯定,双眼也随之眯成一条细缝。 “那第三点呢?” “第三点,则是将前两点坐实了!”英平忽然笑了起来,神态极其自信,隐约透露出一股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他胸有成竹地说道:“若不是那名自称‘少惊’的人,我倒还不敢肯定前两点,那‘少惊’的言行举止、衣着打扮,以及身边那帮鹰犬的曲意奉承,你都没发觉什么么?” 叶长衫依旧摇了摇头。 “这么和你说吧,那个废物张修节,他父亲,朝中三品大员,很大的官了吧?” 叶长衫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 “可你在想想,他的气质、衣着与身边的那帮走狗,这一伙人与少惊那一伙人,有什么不同?他的那帮走狗,一看不过是长安小富之家出来的纨绔,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而那位‘少惊’身边的却不同,就连冲在最前面被我打的那个姜、姜什么来着,他所给人的感觉,和张修节相比都不遑多让,就更别说其他那些跟在少惊身边的人了,哪个不是高高在上?哪个不是视我等如草芥?” 叶长衫努力地回忆当日的情景,但却丝毫没有印象,除了英平被揍、七郎前来救场,其他倒忘的差不多了。此刻他倒有些惊讶与佩服,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没心没肺的英平还有如此一面。 “哼,更何况,全天下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惹寒门的人,还有几个?” “难道…...” “我猜测那个少惊,不是常家的人…...就是王家的人!” 叶长衫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短短几句话,英平竟将一切事情分析得如此透彻,调理极其清晰,让人找不到一点反驳的地方。 “那你有没有想过,全天下值得常家、或者王家去惹,值得姜家去巴结的还有哪家?” 英平的表情徒然高傲起来,浑身的气质也随着这一句话陡然增高万分,如同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让叶长衫感觉到完完全全的陌生。 “你...你...你是说...你是说...李...是...皇...” 不等叶长衫结结巴巴地将话全数说出,英平默默点了点头,而后平静地说道:“你莫要忘了,当今皇上,是没有子嗣的。” 此话一出,叶长衫浑身一抖,他双手紧紧抓住书桌,只怕一松手就会摔倒在地。不得不说,这一通分析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太大,就算是当年得知自己拜入寒门也不曾有这样的冲击。 “别吓成这样,这不只是我的推断么?瞧你这熊样。” 英平又恢复了往日嘻嘻哈哈的样子,刚才那股俯瞰众生的气势烟消云散,全然不知踪影。 “那你前几日这么闹......是为了逼你那生父现身?” “也可以说只是给他提个醒,告诉他——我英平来了!别总想躲着我!” “可……可是……可他要……要不是你想的那般,那……” 英平鄙夷地看着叶长衫,道:“那什么?那那个姓张的小子来寻仇怎么办?” 叶长衫点了点头。 “嘁!师祖在,我怕什么?” 看着英平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叶长衫心中无语。不过此时他内心依然震惊于英平的那番分析,是以也确实没怎么在乎张修节那回事儿。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叶长衫问道。 “我打算让依依入丰镐。” “什么?” 提及伊依,叶长衫紧张了一下,现在虽然眼下只是偷偷摸摸地瞄几眼,但终究是每日能看得到的,若是入了丰镐…...那一切都是未知数了。 “你紧张什么?我只是随便说说,主要想看看我的那些猜测到底有几分正确。‘丰镐书院’哪是那么容易可以入得了的?若真的如我所愿,那么......” 那么这事儿可就真的八九不离十了......英平心中暗暗想道。 “哥哥,你刚才在背后说我什么?什么封号?”伊依此时恰巧从屋外进来。 “没什么,咦?你不是放风筝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风筝挂树上了……”伊依委屈地说道。随后,她嘟着嘴撒娇一般地说道:“哥哥你帮我弄下来。” 英平正说的兴起,不想却被妹妹打断。看着妹妹一脸娇憨的模样,英平无奈地‘骂’道—— “真笨!” 第九十章 半步天枢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九十一章半步天枢三人来到后山,顺着伊依手指的方向,只见一个蝴蝶花样的风筝挂在树梢间上。风筝刚将好挂在枝头尖,在空中微微摆动,似乎一阵风便能将它吹落——可好巧不巧,此时山林间竟一丝微风都没有。 英平拍了拍树干,摇了摇头,树干太粗了,摇估计是摇不下来。 “我爬上去吧。” 叶长衫看了看这颗树,只需爬上去轻轻弹一弹枝干便能将风筝弹下,于是便撸起袖子准备往上爬。 英平见状一把将叶长衫拦下,他自信无比地说道:“区区风筝,还需要爬上树去?把鞋给我。” 说罢,向着叶长衫伸出一只手。 “为啥要用我的鞋?”叶长衫极其不解地反问。 “因为我要双足站稳,瞄准了再扔。” 叶长衫一想,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便将右脚的鞋脱下递给英平。 英平站在风筝的下方,他认真地瞄了一眼,随后将鞋子向上用力一抛—— 只见树枝阵抖动,而后,几片树叶从枝干上飘落…… 风筝依旧定定地挂在上面,只不过随之抖了几下并未落下…… 同时,留在上面的,还有叶长衫右脚的鞋子。 英平见状微微皱眉,随后他头都没回地又伸出一只手,摆在叶长衫面前—— “你还要?”叶长衫微微一怔,随后十分不信任地问道。 “刚才那一下是我力气用轻了,这次我用大些力,准能一击命中。” 叶长衫没办法,只得将左脚的鞋脱下,再一次的递给英平。 ‘哗——’ 树枝又是一阵抖动……此次比前一次抖动的幅度倒是大了不少,风筝也随着摇晃很自然的落了下来。 见风筝落地,英平弯腰捡起风筝并将它递给伊依,随后得意地对着叶长衫说道:“怎样,拿捏的不错吧?” “嗯,是挺好,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 叶长衫指了指顶上,只见两支鞋子取代了风筝,安安静静地挂在高高的树枝上。 “嘿嘿,不好意思,古人云‘君子不器’……” 英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罢,再一次伸出手。 “依依,把你的鞋拿来......” ...... 姬阳与背着一个布袋从后山深处走来,此次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十分小心的将药材分门别类,想来这样子春应该不会再数落自己了。 突然,三个小家伙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他们一人坐着在石头上,另外两人站在一边,只是三人都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上方。 姬阳与也抬头向上看去,却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于是便好奇地向三人走去。 就在姬阳与靠近三人之际,忽然叶长衫的声音飘了过来,语气中带着五成的佩服—— “有时候我觉得你真的挺聪明,好像有三个脑袋,别人没招的时候你一下子就能想出三个鬼点子……” “.......” 面对夸赞,英平难得的沉默不语。 “但有时候,又有些不太一样” 这次,叶长衫的语气中带着五成的鄙视。 “.......” “比如今天,你这三颗脑袋就像同时进了水一样,坏得彻彻底底、蠢到不可救药……” “…...” 姬阳与走近三人,只见伊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她双腿荡漾在空中,只是秀气的双足空空如也。见姬阳与来了,伊依乖巧地喊了一声:“三师叔好。” 听伊依打招呼,叶长衫也转身说道:“三师兄。” 眼见三个小家伙奇怪地凑在一起,姬阳与好奇道:“怎么了这是?” 英平抢先一步说道:“嗯......是这样的......我们三个人的鞋.......不小心掉上树上去了.......” “什么?鞋?掉上树上去了?” “嗯......” “你们三个的,都上去了?” “嗯.......” 姬阳与抬头向上看去,果然有六只鞋静静地挂在树梢之上。 姬阳与并未过多地纠结这六只鞋是如何同时‘掉’上去的,他伸出手掌在树干上轻轻一拍,六只鞋子便掉落下来,而至始至终都不曾看到一片叶子飘落。 二人面面相觑,一个说要爬树,另一个则将鞋全扔上去了,没想到姬阳与不过随手一拍便将所有问题解决。 姬阳与将一脸崇拜的二人丢在原地,随后继续向院子走去。 二人赶忙将鞋子穿好,丢下伊依随着姬阳与的脚步跟了上去。 “三师叔,刚才你那一招是如何控制的?”英平满眼都是小星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崇拜与羡慕。 “熟能生巧。” “哦?” “时常帮你五师叔采药,难免会遇到些长在树上的。” “‘天地之息’雄厚之人无数,但能像三师叔你这样掌控得如此秒至毫巅的,恐怕就只有你与师祖吧?”英平不忘适时地拍两句马屁。 “天下强者如云,这种雕虫小技怎可能只有我与老师二人才会?” “天下强者…...那除了芸月阁和草堂那两位,应该也就无人能如此了吧?” 姬阳与笑着摇了摇头。 “难道还有?”英平有些不甘地继续追问。 “或许姜长鸣姜公子可以吧。”叶长衫补充到。 在英平心中,姬阳与早已经是三座大山之外的‘天玑境’第一人,至于姜长鸣什么的,他早已不放在眼里。 “算他一个吧。”英平语气充斥着不屑与勉强。随后,他笑嘻嘻地说道:“三师叔,天下强者,除去三个天枢宗师,你应该是第一人了吧?” 姬阳与依旧摇了摇头。 见姬阳与否定,英平心头如遭重创,仿佛被人挫败一样。他不甘地问道:“谁?谁还能强过三师叔你?” “必然有一,或许有二,甚至有三。” 此话一出,给英平、叶长衫二人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这‘必然有一’指的是谁?”英平迫不及待地问到。 “韩单。” 似乎感受到了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分量,向来风轻云淡的姬阳与的语气仿佛也低沉了一些。 “大魏上将军?” “嗯。” “此人是大魏军方的绝对领袖,继戚世懋之后大魏第一猛将,就算说是数十年来中原第一猛将都不为过,虽说此人修为之高我早有耳闻,但却不知他的修为到底高到什么地步。” “天玑巅峰……亦或说‘半步天枢’。” 半步天枢?意思便是距离天枢仅差半步之遥。 二人又一次面面相觑,这几个字从姬阳与口中说出分量极其的重,难道中原随时有可能再出现一位天枢境的大宗师级别人物? “韩单入天玑境已有二十年,但却不知何故始终在天玑巅峰徘徊,若有朝一日参透天地之道,迈入天枢易如反掌。” “三师叔,若你与此人较量,有几成把握?” 姬阳与稍作思考,而后很自然地回答到:“不足一成。” “一成?”英平的难以置信地问到,“能不能再高一点?” “韩单一生戎马,常年杀伐,就算在修为相当情况下其战斗经验绝非我等能比。” “韩单...真的有这么强?” 姬阳与点点头说道:“韩单出身边陲,自幼从军,人习戎马、畜牧于野,从天门关与蛮人作战再到近几年金戈铁马,说一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也不为过,这份历练岂是他人随随便便能比?” 大魏作为当今中原第一强国,其势之盛远超诸国,就算是戚世懋掌舵之时未曾如此盛极,若非实力极其强悍,又怎能在大魏坐稳上将军之位?善统兵、能打仗,而且韩单本人更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屠戮魔神,除了死死忠于大魏之外,似乎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或是一个人能束缚、约束住他,他对战斗的渴望甚至可以用‘嗜战如命’来形容,如此战神,焉有不强之理? 二人慢慢接受了韩单这至强的存在,随后又问道:“那‘其二’,说的又是哪位?” “韩巳。” “韩巳是......” “韩单之子,自幼随父生长于军营之中,自打会骑马后便跟着韩单南征北战。” ‘天玑境强者,先前吾闻之有伍,大梁草堂占其二,大魏军中占其二,吾大唐长安仅占其一’…… 叶长衫忽然想起初见秦敬卿时他的那番说辞,‘大魏军中占其二’看来说的就是韩家父子了。‘虎父无犬子’,韩家一门连出两位天玑强者,实乃韩家之幸、更乃大魏之幸。 “韩单一生未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而韩巳自幼惊才艳艳,上有包藏天地之志、下有神鬼莫测之略,文韬武略,无所不能。”姬阳与语气中毫不掩饰地透露着一股钦佩。随后,他笑着说道:“天下英才,我独独欣赏韩巳,若有机会,定要见见此人。” “想与他一决高下?” “想见见此人到底有多强。” 姬阳与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异常爽朗,在山谷间回荡。 与姬阳与相处数年之久,这还是二人第一次见姬阳与笑得如此开怀。 谈话间,三人已回到院落。 姬阳与走向灶间欲将药袋放下,英平、叶长衫自然也跟了进去。 “三师叔,那你说的‘甚至有三’...又指的是谁?” “七郎。” “七师叔!?”英平听到这个名字时下巴差点掉了下来,这个给他带来的震惊远远高于前俩。七郎的修为的确很高,但从来没人说过,竟然能高到如此地步。 “七师叔他的修为难道比三师叔你的......” “或许比我低、或许比我高。七郎对武道的追求可谓‘痴狂’,这些年他除了扫地便是修行,只是其修为不轻易显露,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看透七郎,可却怎么也看不透”,姬阳与忽然望向窗外那一把静静靠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扫帚淡淡地说道:“原本我以为‘璀错剑法’全天下除了‘那个人’便再无第二能练,没想到七郎竟然…...” 【【致歉及声明】由于操作失误,先前上传章节鬼使神差忘了粘贴一段,还是读者阅读时发现的......现在把它补上,加在【第五十八章校事府】后。这一小段不影响总体结构,内容输于轻松的生活片段。但对人物性格勾画有点帮助。 为表歉意,晚上八点整发两个包包~】 第九十二章 伯清波(下)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九十三章伯清波伯清波——一个在任何书籍上都不曾出现过的名字,中原亿万苍生,知其者寥寥,可这些寥寥可数之人却都不愿意去谈及此人,一些人是出于对先生的尊重,一些人是出于对可怕回忆的选择性遗忘。 “都别挤在这了吧,到屋子里说去吧……” 说罢,文君臣并未理会表情各异的众人,转身向学堂走去。 “走吧。”姬阳与拍了拍尚在震惊之中的二人,二人这才起身随着文君臣向屋子走去。 不一会儿,众人便到了屋内,坐定之后,却发现七郎此时已不见踪影。 “师父,七师叔他......” “随他去吧。” 英平转头看向姬阳与,只见姬阳与对着他点点头,示意他听文君臣的。 “二师兄,你先前不是说…...咱们的大师兄英年早逝,叫我们切莫在老师面前提及大师兄,以免老师思念爱徒么?” “那自然是我骗你们的。” “大师兄为何.......为何要夜闯魏宫?又为何犯下如此重的杀孽?” “孽缘呐…...挚爱之人死于魏宫.......此等痛楚换做谁也无法承受。” “他是...寻仇去的...?” 文君臣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失望之色尽显,他缓缓说道:“伯清波也是个可怜的人儿,挚爱之人自缢于魏宫之中,他便将无尽怒火全数撒向魏宫之主。原本他去魏宫只想与魏国皇帝做个了断,可他练的那‘璀错剑法’不但会毁人经脉,更是会噬人心智。若在平时,他尚能控制自己,可那一夜承受着痛失爱人之苦,面魏宫高手他连战数个时辰,斩杀守卫无数……血光四溅催杀意,渐渐地他被剑法吞噬了,甚至……甚至嗜血成瘾!以致到了后面心智尽失,见人便杀,不论宫女太监还是前来救驾的禁军皆命丧于其剑下。” “北魏皇室为何要与大师兄过不去...难道...大师兄的心上人...是大魏的宫中之人?” “伯清波人中龙凤,他看上之人怎会是庸庸之辈?” “那这女子是……” “是老魏王的幼妹,整个魏宫的掌上明珠——‘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乃老魏王之父景帝之幼女,昭帝老来得女,对幼女宠爱有佳。而信阳公主自幼聪慧过人又得父皇宠爱,皇兄们对她也是百依百顺,所以在魏宫自然是百无禁忌,整座皇宫都将其视为珍宝。信阳公主有一次偷偷跑出宫游玩,正是那次伯清波与信阳公主相遇相识,二人皆是上天的宠儿,皆是万里挑一之人,也正是那次天造的机缘,二人相爱自然是水到渠成。 “那为何大魏不让二人成婚?难道师祖的首徒配不上他大魏的公主?” “唉,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文君臣长叹一口气,仿佛还在为这对天造地设的一对感到惋惜。他无奈地摇摇头,说道:“莫说老师的弟子,哪怕他只是个普通人...莫说普通人,就算他是个乞丐,只要是信阳喜欢的人,昭帝都不会阻拦,可……” 叶长衫与英平四目对视,对文君臣的话大为不解,连叫花子都能嫁,那还有什么人不能嫁? “可伯清波...是蛮人” “什么!?师祖竟然收了一个蛮人为徒?”英平突然叫出声来,先生首徒的身份令他感到无法接受。 “魏国作为中原第一大国,与我大唐共守天门关,若信阳公主嫁给了一个蛮人,中原列国会作何感想?中原人士又会如何议论?” 面对这样的尖锐问题,二人无言以对。 “可信阳公主又是何等刚烈的女子?见自己的皇兄百般阻挠,便自挂白绫以死明志。伯清波得此消息后痛不欲生,才发生后面的悲剧。” 挚爱之人天人永隔,永世无法相见…...这样的痛苦,想想都觉得没法接受,也难怪大师兄做出这样的选择...... 叶长衫试图将自己的感受带入彼时大师兄的处境,不知不觉中他竟发现有个白色的身影总是出现在眼前,忽而微笑忽而生气。叶长衫迅速地摇晃一下脑袋,尽力地将那身影从脑海中挥去。 “那大师兄......后来怎样了。” “老师一掌拍断伯清波全身经脉,散去其一身修为,并将他逐出师门,放逐至天门关外,也算是给整个中原一个交代。伯清波虽是蛮人,却自幼在中原成长,被逐出中原后,只怕......是凶多吉少。” 难道蛮人和中原之人就不能成婚么?那人虽是蛮人,可先前却并未做出何等伤天害理之事,若非魏帝棒打鸳鸯,又怎会发生如此悲剧?这到底是谁的过错?魏帝?大师兄?信阳公主?还是......老师......? 叶长衫心里十分的难过,他替大师兄感到难过,替信阳公主感到难过,替‘子夜之难’中那些平白无故失去生命的人感到难过。一股前所未有的压抑感弥漫在心头,一种‘不美好’充斥心间...... “二师兄…...那你见过大师兄么…...” “斯人已去,往事如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文君臣摇摇头,而后他缓缓说道:“记住!他叫伯清波,不叫‘大师兄’!今日之事往后莫要再提,尤其是老师面前!你二人切记,切记!” …… …… 一个弱小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脏兮兮的脸庞、不甘的目光,以及那件单薄得像块布的‘衣裳’…… 天门关已经入冬,家家户户早已储备好过冬的粮食,关内的百姓已不再雇佣苦工,这些天生‘贱籍’的蛮人无家可归,因为此时他们找不到任何一户收留他们的人家。其实就算在平时天气好的时候,他们花着同样的力气却拿着少之又少的工钱,甚至不到中原人的一半,但他们仍然没有任何怨言,生怕有一点不满就被关内的人赶出去。 他蹲下身子,目光与这弱小的身影齐平,蛮人......便生来该如此么? 自己这一生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守护中原,还是为了守护生命? 这个问题似乎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也太过宏大,甚至超出他的认知。他从怀中取出一包烙饼,递给面前幼小的身影。 弱小的身影有些迟疑地看着那包饼,眼神中满是渴望,而后又看着那个面前的人。他眼神中满是不解——自己挨家挨户地敲门,祈求着好心人能赏一口饭却无人开门,甚至连应答之声都没有,而此人,只不过看了自己一眼,就将食物递给自己。 弱小的身影忽然伸出手抓住了面前那只宽大无比的巨掌,将鼻子凑上前去嗅了嗅,而后狠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随后,他将烙饼从巨掌中‘抢’了过来。 他本以为面前的身影会狼吞虎咽地将烙饼吃完,没想到小孩却将烙饼塞入怀中,急急忙忙地转身跑开,连个谢字都没有留下。 他感到十分好奇,于是便跟随着身影走了过去。 在转了几道弯、跨过了几条街后,弱小的身影终于停下了奔跑的脚步。他走到一个女人面前,将饼子从怀里掏出,递到那个女人嘴边。那个女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烙饼,嘴唇无力地张了几下,却没有力气伸手抓住眼前的饼子。 他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将手搭在女人的脉搏上。 幼小的身影似乎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抬起头看着他,此时眼神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不甘与愤恨,唯一所剩的只有哀求。 女人的脉搏愈发的微弱,直到最后彻底消失。 他将女人的手放下,对着弱小的身影摇了摇头。 可弱小的身影却依旧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倔强地将饼子递上前去。 “娘!你吃啊!我讨来了吃的——” 弱小的身影先是歇斯底里地叫着,而后有些急了,似乎此时才相信眼前的女人已经断气,身影疯狂地摇着女人的手臂,却依旧无济于事。 他找了些树枝、树叶,将那女人的尸体火化了,骨灰埋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树林边上。 简单的处理后,他问那个弱小的身影,将来去哪,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于是,他便起身离开,向着未知的目的地再次出发……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自那时起,不管他走了多远、走到了哪,每当他回头时,都能发现那个弱小的身影跟在自己身后。 他莫名地笑了,因为他感到十分有趣。他不驱赶这个‘小影子’也不与之说话,只是有吃的就给他一口,有喝的也分他一半。 直到有一日,他催动‘天地之息’后,那身影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想学。” “这东西,不容易学......” “我觉得不难——” 说罢,他便有样学样地模仿起他来。 奇怪的事发生了,这个身影竟然就这么轻松地催动起周遭的‘天地之息’,让他感到十分的意外。 “你是如何学会的?” “我从小便能感受到‘它’,虽然我不知道‘它’是什么。” “那你学成之后,要用‘它’来做什么?” 身影沉思片刻,坚定地说道:“用‘它’来保护至亲至爱的人。” 这一次,他笑了,他也笑了...... ...... 梦到这里便醒了过来。 原来刚才的是一场梦啊——只是这一次的梦为何如此的真实?仿佛身临其境,差点让他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已不记得这是近年第几次半夜醒来了,甚至记不得今夜自己是何时入睡的。 他重新点亮油灯,发现入睡前未看完的书散乱在床边,书上标记着一些日期,黯淡的灯光下这些标注不是很清楚,只是模糊的显示着‘己未年初秋’。 一阵山风从窗外灌入,火光一阵闪烁,此刻他竟感到丝丝凉意。或许是方才梦的缘故,亦或是那股凉意,此刻不过寅时,他却睡意全无。 二十五年了…...这是二十五年来自己第一次梦到那个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是真的‘老’了,那个人也应该有白发了吧?当然,前提是如果那个人还活在世上…… 他靠在床边,怔怔地望着跳动的火烛,不自觉地缩了缩双腿。 ‘己未年初秋’...‘己未年初秋’... 忽然书上那几个小字闪入他的脑海,为何自己会在书上标记这几个小字?‘己未年’...今年是‘庚子年’,那这个日子是三年前的吧? 哦!想起来了——是一样很重要的东西!算算日子,那样东西应该快做成了,不日便能送过来。 那样东西...那样东西是什么来着...?好像还挺重要...... ...... 对,是一份礼物,送给老幺的礼物,但是具体是什么自己一下想不起来... ...... 算了,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等它送到手上自然会想起来... ...... 火烛似乎越烧越弱,困意重新占据了大脑,几滴涎水不知不觉地掉落下来,沾在花白的胡须上,滴落在洁净的被褥上,可他却压根没注意到这几滴污物。 不一会儿,他又回到了梦乡。 又是一阵山风吹过,将灯油所剩无几的残火吹灭,留下一缕烟味,弥漫在整个屋子之中。 【终于引出了伯清波,也算是把开头给收回来了。为了这几章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在此处交代清楚。 八点整,两个包包,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九十三章 殿上交锋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九十四章殿上交锋太极殿内,百官正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上奏或是听着别人上奏。近半年来唐帝上朝的时辰一日比一日晚,到了本月竟破天荒地改成了两日一朝,百官心中不禁暗暗猜测,圣上的龙体是不是出现了异样。 上奏之声不绝于耳,百官们各怀心思。 各部、各衙、各地皆有奏本,大到天灾人祸,小到偷盗抢劫,或伸手向朝廷要钱赈灾,或为显示自己治理有功,或向朝廷诉苦诉难。 若在往日,唐帝定然会竖着耳朵听听,不管有用没,可今日他却丝毫没有心情去听百官们的汇报,他此时脑海里只有一件事——禁军十二卫! 禁军十二卫虽然沾了‘禁军’二字,但却不负责宫里的守卫。十二卫的主要职责是日常负责出入城门的人流车马,长安东、南、西各有三道城门,加上朱雀大门前以及长安城中日常巡护的两卫共同组成了这‘十二卫’,换句话说,新唐国都长安的门户便由这禁军十二卫来把守,其重要之位不言而喻。 禁军十二卫的大统领一职,自然要由皇帝至亲至信之人方能胜任——甘戎,长安禁军十二卫的大统领,本身就是大满强者,在大统领位置上已坐了三十年之久。 唐帝为何如此信任他?原因很简单,因为唐帝尚在亲王府时甘戎便是府上的护卫统领,他是唐帝的老家臣,自然对唐帝忠心耿耿。甘戎也不负唐帝所托,他掌管的十二卫如同一块铁板,将长安城护卫得严严实实,即便在‘六王之乱’的时候,整个长安也没出什么乱子。可现今甘戎大人已年近古稀,身体也每况愈下,即便一颗忠心至死不灭,此时也要为圣上将来的安危做做考虑。所以,今日甘老大人选择入宫向圣上禀明退意。 唐帝在龙椅上心不在焉,而王延庆也在殿下心不在焉。或许是某种默契,唐帝的眼神不知不觉地飘向这位国舅,而恰巧此时,王延庆的目光也飘向唐帝—— 其实,王延庆今日入宫之时便得了陈进爵的信儿,说是甘戎入宫了,而且尹敬廷也接了勤政殿的御旨,早早入宫去了。是以从朱雀大门走至太极殿这一段路,王延庆一直在思考其中关系——虽然他从未与甘戎打过交道,但敏锐的他大致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在殿门外时,连兴照例候着王延庆,并弯着腰上前与他打声招呼。连兴是户部侍郎,也是王延庆最忠诚、最得力的下属。 王延庆见他后忽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后便拉着连兴掩口嘱咐了几句。在听到王延庆如此突兀的交代后,连兴一脸震惊。而王延庆则丢下连兴,一脸严肃地继续向大殿走去,甚至连路过向他问好的大臣他都没有回礼。 四目相对,如同一道闪电连接了海与空。 唐帝从思绪中挣脱出来,此时一位官员正在用着慷慨的措辞上奏着什么。唐帝毫不在意地扫了一眼大殿下的百官,随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那位官员愣了一愣,而后便识趣地草草结束上奏,乖乖地退了回去。 唐帝有意无意地看着王延庆,道:“伯忠呐,今日你可有奏折需上参?” “禀圣上,微臣无事可奏。” “哦?伯忠似乎有心思呐。”唐帝似笑非笑地说道。 王延庆忽然跪下,用着平缓的语气高声说道:“微臣惶恐,谢圣上挂念。臣父今日偶感风寒,身体抱恙,故微臣心有牵挂,所以......” “平身吧。” “谢万岁。” “王老大人年岁已高,你作为家中长兄的确应该多多上心一些” “微臣谨遵圣上教诲。” 百官在下面听的是一头雾水,这好好的上朝怎么就忽然变成拉家常了?不过这么一来,朝堂之上的气氛倒是缓和不少。 朝堂陷入短暂的沉默,但氛围却还算轻松。可就在此时,唐帝忽然将语调提高,像一道惊雷那般—— “禁军十二卫!” 方才一片祥和的百官陡然间又一次高度紧张起来。见百官一瞬间都打起精神、竖起耳朵,唐帝继续说道说道—— “今日甘老统领到朕的御书房来了,他对朕说自己老了,让朕挑一个信得过人顶他的位置……十二卫可是长安的守门者,诸位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啊?” 百官一听心里不免暗暗吃惊,十二卫可是皇帝的亲军!这个位置的重要性便是连市井孩童都知道,否则也不会流传‘没了禁军十二卫,皇帝老儿没法睡’这样的童谣……今日圣上为何毫无征兆地如此抛出? 常之山站在武官列首,他连头也不抬,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处。他同样嗅到一丝气息——这丝气息不是来自龙椅之上,而是来自与自己同朝为臣的这些人之中,如此重要之位定然有人大做文章,而这文章内容......防人之心不可无呐。 大殿陷入了一阵沉默,此刻百官皆闭口不言。 唐帝俯视着殿中百官,耐人寻味地轻轻笑一下,说道:“我大唐人才济济,就没有合适的人选么?” “回皇上,微臣举荐一人!” 此话一出,百官皆面带惊讶。 唐帝也不例外,寻声望去,只见一位官员出列。他恭敬地弯着身子,甚至不敢将头抬起。 “连爱卿举荐何人呐?”唐帝面无表情地问道。 “昭武校尉常小天将军。” “哦?为何。” “小常将军出身武官世家,常年把守天门关,带兵有方,杀得蛮人丢盔弃甲、令其闻风丧胆,在关内颇得民心军心,况乎常将军一门三代皆为我朝忠臣,微臣以为此职位由小常将军担任,再合适不过。” “嗯…...”唐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他不置可否地再次问道:“其他人呢?怎么看此人选?” 连兴躬着身子退回了列队中,而后大殿再一次陷入安静之中。 百官的心跳不禁加快起来,许多的官员衣襟有些许潮湿,甚至更有些官员的双腿宽大的袍子下微微颤抖,只是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怕——神仙要打架了?这连侍郎来这么一出,不应该啊!他是王尚书的人,又怎会推荐昭武校尉?这...这是诚心推荐呢...还是...算了,沉默是金,少言、慎言、不言!看热闹…...看热闹...... “微臣附议。”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安静的大殿中响起,当这个声音响起时,百官更加感到意外。 唐帝感到有些意外,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向王延庆。 “伯忠也觉得这个提议好么?” “微臣以为,禁军十二卫此位事关重大,关乎圣上之安危、长安百姓之生计,圣上安则长安定,长安定则大唐定,微臣纵观朝野,只觉得小常将军最为合适,故而附议之。” “微臣附议…...” “臣等附议…...” 见王延庆表态,方才安静的大殿此时附议之声此起彼伏,附和之声绵绵不绝。 “仲贤!” “末将在!”常之山雄浑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将绵延的嘈杂附议之声瞬间断绝。 “此事你如何看?”唐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常之山。随后他补充道:“举贤不避亲,仲贤但说无妨。” “是!”常之山抱拳躬身,态度虔诚至极。可随后,他直起身子,全然没有王延庆、连兴等人的惶恐模样,高声说道:“皇恩浩荡,常家一门三代皆受朝廷重用,臣感激涕零,自当以死相报,但……常小天将军出任禁军十二卫统领一职,末将认为......不妥!” 唐帝斜靠在龙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常之山,表情耐人寻味。 “末将以为,长安之情与关内大有不同,关内守备倚仗天门关天险,不惧蛮人来犯,我大唐军士于天门关把守,时常主动出击打击北蛮,其目的有二,一是威慑蛮人,二是以战练兵,以防军士怠惰。可长安要害,乃我大唐龙脉所在、圣上龙居之地,其要更甚关内,当以‘稳’字为首,常小天虽常年据守关内,但以他的秉性......禁军十二卫之恐难以胜任,望圣上明察!” 大殿又一次的陷入安静,王延庆此时恭恭敬敬地站在尹敬廷身后,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唐帝似乎陷入了沉思,尹敬廷似乎也陷入了沉思,王延庆与常之山同样也陷入了沉思,大殿之上此时真可谓‘落针可闻’。 唐帝突然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他不着痕迹地冷笑一声,随后冷不丁地留下一句话,便起身离去—— “此事就到这吧,改日再议,退朝。” “退朝——” 小太监尖锐的声音刺醒众人,当百官回过神来时,只见龙椅上已空空荡荡。 百官跪安之后纷纷退了出去,尹敬廷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便径直向勤政殿走去。 常之山则大步走出太极殿,在殿门与王延庆相遇,不知是不是巧合,王延庆一回头便与常之山四目相望。常之山浓眉虎目,自带着一股威仪地看着王延庆,王延庆亦是不甘示弱,迎着目光淡然相视。 短暂沉默之后,常之山率先开口—— “方才朝堂之上,王大人抬爱犬子了” “常将军哪里话,常校尉忠君爱国且治军有方,本官乃诚心举荐,何来抬爱?” 常之山盯着满脸笑容的王延庆不再回答,而后双拳一握,不咸不淡地留下两个字便转身离去—— “告辞” 王延庆同样双手一抬,淡淡回礼:“告辞。” 第九十四章 宁仇栾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九十五章宁仇栾“尚书大人,卑职还是有些不解,为何今日朝堂之上您让卑职举荐常小天?” 王府内,连兴与其他几位户部官员汇聚一堂,讨论着白天朝上的那个焦点问题。 “是啊,尚书大人,倘若圣上一口应允了,那岂不就…...”其他几位官员也不解地问着。 “岂不就什么?” 王延庆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砚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这砚台素心雕龙一看便不是凡品。 “岂不就...整个长安都掌握在常家手里了?” “你以为圣上会不知道么?” “尚书大人,您这是......” “所谓‘圣心难测’,我跟随圣上这么多年,时至今日圣上时常所想所思我都无法完全猜透。”王延庆一边将砚台轻轻放入精美盒子之中一边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常之山现居神策大将军之职,负责调配、指挥长安守军,长安之外方圆数百里皆是神策军军营,若常小天再掌管了禁军十二卫,那整个长安正如你所说不就都在他常家手里了么?况且我让你一定得强调‘深得民心军心’,这军队是大唐的军队,是圣上的军队,就算他常家父子再能带兵打仗那也是做臣子,圣上岂能容忍常家在军中的威望高于自己?” “那如此一来......” “此事我无法为圣上引路,但我能帮圣上堵住某条路。” “可圣上今日也没否决昭武校尉。” “无需圣上否决,常之山自然会先站出来反对。” “那此事圣上…...有定夺么?” “恩相还未发声,那便说明圣上还未定夺。” “那尚书大人,此职位您可有安排?” 王延庆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他摇了摇头道:“此事非同小可,非我等能左右,圣上生性多疑,甘戎之所以能在这个位置上呆这么久,就是因为他准确地揣测出了圣上心中所虑。三十年来甘戎进宫面圣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就是用行动向圣上表明自己就是一条忠诚的狗,替圣上看院守家丝毫不敢有二心。更何况,听说今日甘老统领面见圣上时,面色红润、气色尚好,怕半年一年内是退不了的。” 听王延庆如此说道,众人也不好再做提议。 忽然,一个高大雄壮的身影出现在王延庆的脑海之中,就是这么一瞬间的闪现,王延庆像是抓住某种至宝般的地抓住了这一道身影。 “来人!备轿入宫!” 王延庆急急忙忙地向外走去,丢下连兴等人一头雾水,刚走到门口王延庆突然回头说道—— “记住!此事尔等今后莫要再提!不管是何处何人,一个字都不许再提!” …… 勤政殿位于太极宫的北面,是新唐皇帝批阅奏折、召见重臣商议机要之地,朝廷称之为‘北阁’,相比于御书房,勤政殿总是显得更加肃穆、正式。而‘勤政殿行走’意指能出入勤政殿之人,一般特指由各层级百官当中遴选而出为皇帝决策国家大事提供“政治咨询”的臣子。而能在‘北阁’行走出入的文武官员伸出一只手便能数尽——尹敬廷、徐有年、王延庆、常之山。 ‘勤政殿行走’可以说是大唐朝廷中最荣耀、最无上的存在,而文武百官也将其看作是身份、地位的象征,随着定国公的隐退,如今‘北阁’的成员仅剩下三人。 殿中,唐帝将玉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看着正坐在案前的尹敬廷,唐帝顾不得将口角擦拭干净,便开口问道:“咳咳...尹相,十二卫大统领一职...你可有人选?” “回圣上,老臣...并无人选。” “当真一人也无?” 尹敬廷看着唐帝身前的案牍默不作声,仿佛正在极力思索着该如何应答唐帝所问。 “大统领一职一日不定,朕一日难安呐!甘戎在此位尚能呆个一年半载,可…...咳咳......可朕考虑的,是大唐的长远之计。” 见唐帝如此,尹敬廷一时间有股死而后已之感。在这种感觉的支配下,尹敬廷终于下定决心,道:“启禀圣上,老臣觉得倒有一人,只是…...” “哦?尹相但说无妨。” “老臣以为,禁军十二卫大统领一职既要做到明察秋毫又要做到铁面无私,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要像一条忠犬一样,任凭他见到任何人都要吠上三声。因为这个职位只能忠于圣上您一人,难免要得罪许多人,甚至连皇亲国戚也不例外……凭此几点,能做到的便少之又少。然而作为我大唐最后一道门户,大统领自身自然也要有一身过硬的修为,‘六王之乱’若非甘老统领杀伐果断,处决几位蠢蠢欲动的叛贼,恐怕长安早已乱成一团。综合以上几点来看...恐怕能胜任此位置之人......” “说!” “宁仇栾!” 听到这个名字,唐帝双目紧闭。他左手放在眉间处轻轻摩挲,右手放在案前不停地轻轻敲打着,发出‘哒哒’的声响。 见唐帝如此,尹敬廷便不再多说,安静地等待唐帝发话。 随着一声叹息,唐帝缓缓睁开双眼,他语气中带着丝丝无奈,道:“尹相所说之人,与朕所想一致啊。” “圣上明鉴。” “从能力上来说,此人的确最为合适。但不到万不得已时......” “圣上圣明!” “此事的确需要再议,容朕好好想想,你跪安吧。” “是!老臣告退!” 尹敬廷伛偻着身子退出了勤政殿。 看着尹敬廷离去的背影,唐帝不自觉地又咳嗽了两声,而后思绪又回到了方才出现的那个名字身上。 宁仇栾——甘戎的老部下,也是他最为得力的部下。此人好勇斗狠、沉默少言,性格极其暴躁,手段异常凶狠。六王之乱时,仅仅是在街巷角落中发现了宁王军中的一把剑,便下令将街道附近住户皆数满门屠尽,自此之后就是连六部尚书见了此人也要避让三分。 说来也巧,宁仇栾的名字是《百家姓》上连着的三个姓氏——而好巧不巧他宁家的邻居姓栾,更巧的是,宁家与栾家有着大仇。是以宁仇栾出生时,父亲便给他起了这个名。 宁仇栾身形异于常人,他身高九尺,肩宽两尺,胸厚实如磨盘,双臂下垂近膝。受名字的影响,宁仇栾没有辜负父亲的‘厚望’,在十六岁那年趁机潜入邻居家中将栾家男眷皆尽杀害,将女眷皆尽凌辱,随后他为了逃避追捕逃离家乡只身来到长安。 闹出影响如此恶劣的案子,宁仇栾自然无处藏身。在面对十二卫的盘问时宁仇栾大打出手,瞬间将几个侍卫撂倒。原本死罪在身的宁仇栾又加上冲撞十二卫这一条,他是死上加死。但巧就巧在当时甘戎刚好就在一旁,见宁仇栾勇武凶狠的样子,甘戎竟莫名想起了死去的儿子,心中不禁生起一丝爱才之心。在一番驯服后,甘戎便将宁仇栾收入禁军。 有了甘戎的护卫,官府自然也不敢找他麻烦。甘戎膝下无子,又见宁仇栾天赋极佳,于是便视如己出,将生平所学倾囊相授。或许是身体异于常人,宁仇栾天生神力,对修行也颇有天赋,短短数年就成了十二卫中最锋利的獠牙。 虽说宁仇栾难以驯服,但却是个恩怨分明之人,对对他有提携之恩的甘戎是忠心不二,只怕甘戎让他去刺杀圣上,他也会二话不说的照办。 可除了甘戎,有人能驯服住这头猛兽么? 万一甘戎离开人世,那又有谁能驾驭得了此人?唐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毕竟,要控制一名天玑强者,谈何容易? …… 皇后端庄地坐在立政殿内,王延庆按照惯例恭恭敬敬地向着端庄典雅的国母行礼。 “听闻爹爹身体抱恙?” “不过是区区风寒,有劳皇后娘娘牵挂。” “本宫身处宫中,不便回族中探望,父亲之事便有劳你了。” “是。” 行完礼后,王延庆走到桌边端起上面的香茗,轻吹一口香气四溢,而后便挥了挥手,示意殿内的宫女、太监全退出去。 宫女很自觉地退了出去,出门后不忘将大门紧紧关好。 待立政殿内只剩王家兄妹二人后,王延庆将香茗放下,走至皇后身边说道:“禁军十二卫一职,你有何应对之策?” 皇后摇了摇头,而后似乎想到什么,说道:“今日你在朝上举荐了常小天?” “正是。” 皇后冷笑一声,道:“圣上生性多疑,就算常之山救过他的性命也不会让常家如此得势,想来常之山也知道这点。” “所以今日朝堂上,常之山自己也开口反对,咱要的就是这个。” 太后对兄长的应对感到满意——王家得不到的东西他常家也别想得到! 随后,王延庆认真地看着妹妹,说道:“我倒有一人选。” “谁?” “宁仇栾。” 听到这个名字皇后不禁一怔,一个高大凶悍的形象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这是一个唯一让皇后感到不适的人,甚至可以说在她高贵的一生中为数不多让她有阴影的一个人。六王之乱那一年,某次皇后想出长安城,便是宁仇栾硬生生地挡在了皇后的面前,任凭宫女百般强调这是皇后的凤辇,宁仇栾却不动如山,最后有个小太监仗着自己是皇后的宠爱,指着宁仇栾的鼻子大骂一通,可宁仇栾却一声不吭,只是扬起手狠狠地给了小太监一个耳光,而小太监的脑袋则以一个近乎扭曲的姿态旋转了半圈当场毙命,吓得随行宫女皆惊声尖叫。皇后不得已从凤辇上下来,饶是想着母仪天下强作镇定,可见了小太监的惨状后皇后仍难以抑制微微颤抖的身体。而宁仇栾则是毫不客气地将凤辇仔细搜查一遍后,冷漠地向皇后跪下行了一礼,便不再正眼看她一眼…… 皇后深吸一口气,她从内心深处的阴影中回过神来,淡淡地问道:“你有把握驾驭住此人?” “此人虽乖戾狂暴,但却有恩必报。” “此人尚在狱中,你所说的‘恩’是指将他从狱中捞出,送至大统领的位置上?” “这些世俗之恩或许能收买其他人,但不足以收买此人,况且单凭我俩的能力,是不能够将他送到那个位置。” 太后微微点点头,但表情仍然带着一丝疑虑。王延庆直接说道:“此人一生只服甘戎一人,当年宁仇栾遭官府追杀如丧家之犬,是甘戎出手相救才保了他一条命,随后甘戎将他带入十二卫左右相随,更是把一身修为毫无保留地教授于他……所以只有得到甘戎的点头,我们才能收服此人。” 太后陷入沉思,随后她忽然想起某些细节,说道:“听闻甘戎最疼爱的小儿子前些年遭人杀害,凶手潜逃在外一直没有找到,甘戎每每提及此人都是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并扬言若是找到此人定要让他生不如死,而我听说此人现在正躲在芸月阁。” 王延庆微微一笑,说道:“这正是我的意思。” 太后明白了兄长的意图,点点头便开始盘算起此事。 “甘戎的问题解决了,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王延庆又品了口香茗淡淡地说道。 太后眉毛一挑,不过眨眼的功夫她便明白兄长这句话的意思——方才王延庆说‘单凭他兄妹二人的能力是不能够将宁仇栾送到大统领的位置’——她深知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单凭他们兄妹二人的确没有这个能耐,而要让宁仇栾坐上十二卫大统领的位置……只有那个男人可以。 太后稍加思考,随后忽然一笑,道:“你我的确没有,但圣上有。”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圣上断然不会启用此人。”王延庆神色凝重地说道。 “那我便送圣上一个‘万不得已’!”皇后目光闪着淡淡的寒光。 “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找个时间去牢里见见那个宁仇栾,记住!莫要让其他任何人发现!” “我自然晓得。” “你再派人去一趟大梁,少惊马上要入校事府,此次他就别去了。”皇后思索片刻后说道。 王延庆先是一怔,而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谁人合适呢? 王延庆暗暗问道,一时间无数面孔在王延庆脑海中闪过…… 忽然,一张憨厚、老实的面孔浮现在他的眼前。随后,王延庆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显然,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第九十五章 霸道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九十六章霸道两只蛐蛐正在振翅鸣叫,似乎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恶战摇旗助威。其中一只为赤胸墨蛉,叫得格外响亮,它身形巨大,大腿上的肉极其健硕,面对同样身形巨大的对手毫不示弱。 大战一触即发,两只蛐蛐相互试探几个回合后便开始真刀真枪地搏杀,它们不停地跳动着,寻找着有利的方位,触角也不停地挥动着,尽一切可能让自己占据着上风。忽然间,那只墨蛉一跃而上扑向对手,气势极其凶猛,吓得对面那只连退数步。墨蛉乘胜追击,连续向前扑咬着对手,对手节节败退,盛极的气势瞬间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狼狈不堪。 墨蛉如同一只得胜的将军一般转头向四周鸣叫着,仿佛在向它的主人请功。 或许是这只墨蛉的鸣叫声过于响亮,引起了旁边一只‘庞然大物’的注意力。突然,一只公鸡从一位女子的怀里扑腾地飞了出去,跳在竹条做的斗盘外面,脖子有节律地缩动着窥探着里面的世界。墨蛉似乎感受到了外界的危机,方才还鸣叫不已此时再也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 女子看着这一幕感到分外有趣,她伸出玉手将斗盘揭盖而起,霎时间,墨蛉一跃而起跳出小小的竹盒,而另一只或许是因为锐气尽失,连逃命的力气也没有了,被公鸡一啄一吞变成了肚中餐。 公鸡似乎意犹未尽,顺着墨蛉跳动的方向扑腾过去。墨蛉极力地跳跃着,不停向窗边奔去,而公鸡像是很享受这种玩弄猎物于股掌之间的乐趣一样,只是不停地转着头颅盯着那只墨蛉。 而后,公鸡迅捷地一伸脖子,那只肥美的虫子便落在喙中,待公鸡一仰头便将肥肉吞下。 女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场对决与屠杀,旁边另一女子静静地站在一边,同样目睹方才一切。 “墨蛉乃吴楚之地才有,寿命不过百天,如此一只实属罕见,放于市场上也有市无价,阁主就这么让它被啄了,是不是有些暴殄天物?” “不过是一只虫儿,文和公子何必如此在意?”阁主轻轻起身,她望着那只雄鸡笑道:“只可惜,任它再常胜再雄壮,不过是这只鸡喙上的美味。” 感受到阁主话中带话,文和公子识趣地闭上了嘴。 “文和公子以为,我等与先生的差距是否像这蛐蛐与雄鸡?” “阁主调笑了,您怎会是虫子?” 忽然,阁主转身无比郑重地看着文和公子,美目深处绽放着一丝大胆而又不羁的光芒。 “你说......如果本阁与老花农联手与先生一战......能有几成把握?” 或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大胆想法吓了一跳,文和公子略带惊恐地盯着阁主久久不敢出声。沉默之下,文和公子的胸膛愈发急剧地起伏着,光滑的喉部极其艰难地吞咽了一口,也只有此刻,才能稍稍看出她的女子体态。 “咯咯咯——” 似乎觉得文和公子这震惊的表情十分有趣,亦或是觉得自己的大胆想法震慑住了一向天马行空的文和公子,阁主忽然俏皮、带着些许胜利感地笑了起来。 “文和公子何必如此惊慌?本阁不过是突发奇想。” 阁主慢步走至雄鸡旁边,她轻轻弯腰将那只雄鸡重新抱起,这一勾腰,一片玉脂般的大好山峦美景尽收眼底。 文和公子平复了一下心境,她看着身前的女子,又看看她怀中的那只雄鸡,而后陷入沉思。 阁主玉手抚摸着雄鸡,从鸡冠到身子而后又到脖子处 ‘嘎达——’ 一声清脆的骨骼扭动声传来,那只雄鸡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鸡脖便被秀嫩的玉指残忍掰断。不等血滴沾染阁主清洁的身体,整只死鸡便被扔于地上,方才还活剥乱跳的雄鸡此时不断地抽搐着,不为求生,只因本能。 看着奄奄一息的雄鸡,阁主冷冷地说道:“终究只是一个好奇的想法罢了,我等在先生面前何等渺小?” 文和公子依然低头不语。 “即便他已日迫西山,而区区萤火依旧无法与夕阳之光相抗......” 文和公子索性闭上双眼,即便如此,她的眉头依然紧皱。 看着文和公子如此反应,阁主自嘲一笑,而后用着细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终究是座凡人无法逾越的高山呐......” 崇拜、不甘、渴望、屈服,一时间叫人无法品出这些话中所蕴含的滋味。 文和公子深吸一口气,随后她忽然睁开双眼,冒出一句听似毫不着调的话—— “雄鸡终究是护犊子的。” 阁主微微一怔,她惊奇地看着文和公子,此刻文和公子眼中哪里还有半分惶恐与震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野性与欲望。 妖娆的笑容重新出现在阁主脸庞,她有些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便怀着点点期待地看着文和公子。 “羽翼未满的鸡崽,终究是他的软肋……” “哦?是么?” “若将这些幼崽扔下山崖,或许这只雄鸡会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山崖。” “文和公子的意思是......” “若想致先生于死地,唯一突破口......便是叶长衫!” 文和公子喘着粗气将这句话一字一句的说出,她瞳孔先是急剧缩小,而后又慢慢放大,直到将这句话说出口,她仍然不相信这是自己所说。 阁主满眼皆是欣赏之色,望着文和公子俊秀不亚男子的面庞,暗叹可惜。 “古有张子房之计,今有文和公子之谋,便是天下谋士与文和公子相比也不如,小女子好生佩服。” “阁主谬赞了。” 阁主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直言不讳地问道:“那这突破口......该如何打开呢?” 文和公子微微一笑,方才的紧张之色不知踪影,此时眉梢、眼神、嘴角之间透露着不可言明的自信,她缓缓说道—— “李代桃僵。” 阁主秀气的眉毛微微一挑,很显然她的兴趣完全被激起。 文和公子忽然转身向着阁主,道:“若阁主有兴趣,本公子想与阁主打个赌。” “打什么赌?”阁主好奇心越来越强烈。 “赌我这‘李代桃僵’之计能否成功。” “赌注是......什么?” 文和公子盯着阁主,像是一只试图着进入他人领地的狡诈狐狸,她谨慎而又大胆地试探道:“若此计能成,本公子便向阁主要芸月阁的五成收入……如何?” 阁主忽然收起了笑意,她用着锐利无比的目光上下打量、审视起文和公子,方才还娇笑百媚的她此时却冰霜一般,态度转变之快令人感到吃惊。 芸月阁的五成收入,文和公子年纪不大,胃口倒不小! 芸月阁作为中原最自由开放之地,日进何止斗金?常言道‘海水不可斗量’,芸月阁的收入……恐怕当真只有姜家能比一比。 呵呵……五成收入?恐怕全天下也只有文和公子敢与本阁如此打赌了…… 文和公子依旧微笑着站在原地,根本不去直面阁主冰冷的目光。 看着文和公子信心满满的模样,阁主忽然又换回先前的笑容,媚态横生地说道:“那本阁便承了公子这份赌约,咱俩一言为定!” “多谢阁主抬爱!” 文和公子双手一揖以示回礼。 阁主笑盈盈地补充道:“莫说芸月阁五成收入,若文和公子之计真的成了,本阁便将整座芸月阁双手奉上,送于公子。” 听到这句话,沉稳如文和公子竟心中一颤,险些双腿一软摔倒在地。她吃惊地看向阁主,可阁主此时一脸严肃,哪有半点调侃玩笑之意? “阁主……这是何意?” “其一是为了当年那一拳之仇。” 阁主摸了摸自己光滑而又平坦的小腹,那一拳的威力至今记忆犹新,那一拳可怖的力量令她至死难忘。她继续说道—— “花法沙不过是想从本阁这儿买些铁,先生便不远万里从长安来找我,给了我一拳,还踢了花法沙一脚,并让他滚出天门关,不得再入中原。” 听到这个名字,文和公子露出惊讶的表情,道:“花法沙?难道是…...” “北蛮国师。” 文和公子暗暗一惊,原来当初先生入韩拳打阁主竟是因为此事,不过阁主也是胆大,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如此有违中原之道的事。 阁主没有理会文和公子震惊,她微微昂起头,如同一直独特、高傲且孤冷的火凤那般,不屑地说道:“其二,本阁向来百无禁忌、离经叛道,中原示先生为明灯,万民皆敬之尊之,可本阁神鬼不敬,同样生而为人,本阁为何需要臣服于他人?” 文和公子问道:“阁主不信天命、不尊王道、不敬鬼神,那您......信什么呢?” “霸道!” “霸道?”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有实力便是生存于这大争之世的基础,只有你的拳头比别人硬,才能获得你想要的一切。” “所以......” “天下话语权分之为十分,若先生不在了,那本阁便能独占三分” “三分?那另外几分,是在何处?” “其中三分自然少不了我那好妹妹,至于剩下三分,则是那个花法沙的。” “花法沙!?您是说,他也是天枢强者!?” 阁主并未回答,不言以示默认。而后,她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一般,自嘲一笑,道:“哼,说来也怪,花法沙被踢了一脚后差点命丧新郑,被人抬回去后躺了数月竟然也入了‘天枢境’。” 天下的第四个‘天枢境’强者竟然在北蛮!文和公子一时震惊地无言以对。 随着先生这几年的退隐以及各方势力的壮大,中原乃至整个天下表面上的平静好像真的快要绷不住了。如今不但列国豪强并立、志在中原,就连北蛮都已元气复苏,蠢蠢欲动…… 旧王将死,新王未立!一股汹涌的暗流在涌动。 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与挑战,阁主的神色变得若有所思——毫无疑问她想主宰这个世界,用自己的拳头、用文和公子的智慧、借草堂的力量......但凡能用的上的,此刻她都无比渴望地想抓住这一切,如今在文和公子的帮助下她有了这样的机会,她怎能轻易放过? 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与形势,文和公子同样若有所思。她想看透这个世界,用自己的智慧、用自己的眼光、借用阁主这座高山......可此刻任她如何用力去看,都无法看清这个世界,但有一点她很清楚—— 天下真的要乱了。 【今日周一,照例只有三千,希望大家见谅。 晚上八点之后一个包包】 第九十六章 芈老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九十七章芈老“老师,吃饭了” 陋室中,文君臣从食盒里拿出几碟小菜,整齐地摆放在桌面上。 听见身后无人应答,文君臣转过身去,发现自己的老师正靠在床边双目紧闭,不知是在思考问题还是在闭目养神。 文君臣走到先生面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小声道:“老师,该吃饭了,趁热。” 先生如同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眼神迷离地看着文君臣,仿佛不知他到自己身边的用意。 见老师眼眶微红、胡须略带凌乱地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文君臣明白,老师方才又在打盹。于是,他耐心地又说一遍:“老师,该吃饭了。” 先生此时才明白爱徒的意思,缓缓起身走到桌边。 文君臣跟随着先生坐了下来,而后便向屋外叫唤了一声—— “七郎,你也先坐下来吃饭吧。” 不一会儿,七郎愣头愣脑的身影出现在陋室门口。他将扫把靠在一边,拍了拍手上与身上的灰,便挨着文君臣坐了下来。 区区四碟菜,谈不上丰盛,但还算精致。 先生一只手提着袖子,另一只手拿起筷子依次品尝着这四道菜。当他将最后一道菜夹起送入口中后,表情出现了一丝变化,待他将口中菜吞咽下肚后,不解地看向文君臣。 面对老师疑惑的目光,文君臣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有些无奈地说道:“咳......这道菜是老三做的……” 先生突然精神不少,他又伸向那碟菜轻轻夹起些许,再次将其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而后便放下筷子,忽然大声地笑了起来。 先生笑得极其开心,像个孩子见到了什么新奇而又好玩有趣的东西。他的笑声极具穿透力,从小小的草屋中穿透出去,在空旷的山林间扩散开来。 七郎依旧埋头苦吃,文君臣看着老师笑得如此开心,也跟着莫名地笑了起来。 待先生将笑声收住之后,文君臣摇着头说道:“这个老三,在任何方面都天赋满满,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唯独这厨艺烂到极点,可偏偏又喜欢下厨。” “呵呵,也好……也好……让他认识认识自己,也好……” 先生接连说了几个‘也好’,便不再纠结于姬阳与的厨艺。随后,他又开口问道:“君臣,现今几月了啊。” “已入六月了。” “六月了啊,那估摸着快到了……” “您是指......” 文君臣指了指南面。 先生点了点头,他望向南面说道:“君臣呐,铁匠来了到时候为师就不去见他了,你代我见见他。” “不见?” “人老了,见了故人容易回忆,回忆了就容易伤感。” “好,此事交由我去办。” 提及铁匠,先生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故乡,他对文君臣说道:“君臣呐,等为师走之后,你务必将为师葬回故乡。” 七郎停下了手中的碗筷,盯着先生。文君臣也是心中一惊,同样停了下来,抬头看着老师。 面对两位弟子的反应,先生淡然一笑,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人已经活了这么久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坦然面对的? …… 四匹高大的骏马拉着一个黑乎乎的大箱子行驶在长安城外,所过之处路人无不驻足回首。 黑箱长十尺有余,宽近八尺,体积可谓巨大无比,从车轮所辗轧过的痕迹来看,黑箱极重。 这黑箱死气沉沉,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口加宽了的棺材。 马车拉着‘黑棺’在路上缓慢地行驶着。驾车人目光黯淡无比,气质与身后这口黑棺极其相符,丝毫不在乎路人好奇的目光与指指点点。只要马车不停止前行的脚步,他便一直呆呆地看着前方,只有马儿停止前行时,他才会扬起手挥鞭,催动马儿继续前行。 马车向着千牛山驶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 山路漫漫,从长安城到这座别院,马车行驶了整整两天两夜。 马车缓缓地停在了院子门口。 此时不过卯时,天色渐亮,旭日刚刚升起,山林间已有了些许生气。 院落的门依旧紧闭着,只是从里面断断续续传来几声扫帚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 驾车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将马车固定在原位,而后将四匹已经疲劳无比的马儿从束缚中解脱出。 随后,他门也不敲地转身便欲向山下走去,留下‘黑棺’静静地躺在别院门口。 就在老人准备离开之际,一道声音从院中传来—— “芈老不远万里从楚国而来,不进屋坐坐就离开?若让天下人知道了,岂不说我寒门礼数不周、待客无道?” 文君臣将大门打开,并喊住那位头戴斗笠的老人。 老人并未转身,也未将下山的脚步停下,甚至连文君臣的话都不想回答。 见老人并无停留之意,文君臣也不强迫,他对着老人离去的背影,高声喊道—— “那晚辈便在此处替家师谢过芈老!” 看着老人的离去,文君臣高声地向那孤独的身影道了一声谢,而后便转身向院中走去。 ...... 老人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千牛山壮美的晨景、巍峨高耸的山川,乃至主峰之上浓郁的天地之息都无法将他打动,甚至都不能引起他一丝注意。他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一般,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兴趣。 ‘叮——当——’ 忽然一声悠扬的琴声洞穿山林,引得百鸟瞬间齐鸣,整个山间就在这一刹那仿佛‘活’了过来。鸟儿灵动地叫唤着,微风渐起,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有了‘灵魂’一样。 老人终于停下了步伐,他顺着琴声望去,只见树林中,一位白衣身影坐在那里,左手轻抚于琴弦之上。 见老人望向自己,白衣从琴凳上站了起来,而后又跪了下去,向着老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老人没有在意白衣的虔诚之举,只是静静地望着琴架上的那具古琴,那具古琴同样静静地回望着老人,二者像是多年未见的挚友一样感慨无言。 哪怕面对山崩地裂恐怕都不会让他心慌…… 哪怕面对人间最美的美色也不会让他心动…… 哪怕面对至高无上的权力都无法让他心摇……. 即便他的心早已如一潭死水般平静…….可此时老人心境竟有了一丝波动。仿佛由于刚才的那声琴音,他的手也拥有了灵魂,灵魂指引着他向那具琴走去,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挲——粗糙的老手、厚厚的老茧,常年打铁为生的他已多年未触碰这等秀气的东西。 他依然站在原地,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白衣似乎看出了老人的心思,他站起身子向树林深处走去,像是要为二者留出一点空间——只属于老人与这具古琴的私密空间。 老人胸腔颤抖着轻叹一口气,终究还是迈开了步子,颤颤巍巍地走向树林...... 【以后小鸡早些发,坐地铁的时候可以看看。 只求大家的收藏和推荐~~~】 第九十七章 黑又硬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九十七章黑又硬叶长衫与英平同样被‘黑棺’牢牢吸引。‘黑棺’大得像一张床一样,任凭两人如何拍、敲、锤、打,‘黑棺’都纹丝不动地躺在那儿,甚至连‘棺门’都没有打开。二人上下仔细一番研究,发现‘黑棺’与车身竟是浑然一体的,包括车轮所用的材质也是与‘黑棺’一样,坚硬无比。而‘棺身’的材质十分的特殊,摸起来十分像铁,但是敲打起来却感觉比铁坚硬许多,表面极其光滑,阳光照在棺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卧槽,这是啥玩意儿?”英平惊奇地问道,眼睛中充满了震惊之色。 “你问我,我问谁?”面对如此庞然大物,叶长衫同样震惊不已。 “你猜它里面装的是什么?” “金银珠宝?” “你俗不俗?” “难不成还装的是人?” 两位少年信口胡猜着,姬阳与与成达樑从院外走进来。 “俺来了俺来了,好家伙,终于到了!” 成达樑浑厚有力的声音伴随着浓浓的乡音,让人听着倍感亲切。 “六师叔,这是啥东西啊?” “嘿嘿,这是老师送给小师弟的礼物。” “礼物?送给我的?”叶长衫难以置信地问道。 “来,俺教教你!” 成达樑不由分说地拉着叶长衫的手腕来到‘黑棺’的另一边,成达樑的手劲儿很大,抓得叶长衫手腕都有些生疼。可不等叶长衫挣脱,成达樑便拉着他钻了下去,钻到黑棺的车身之下,然后指着底部一个奇怪的机关样的东西说道:“小师弟,你先把这底樑拉开。” 叶长衫虽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也只好按着成达樑的话去做。 叶长衫伸手去拉那所谓‘底樑’的东西,初始叶长衫只用了三成力气,可他却发现这‘底樑’像磐石一样坚硬,任他如何用力都无法动摇。 “用些力气嘛!” “六师兄,我已经很用力了!” “那就再用一些。” 无奈,叶长衫只好将十成的力气全数使出,全力去打开‘底樑’。 ‘嗑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打开。不等叶长衫反应过来,成达樑又拉着叶长衫将他从‘棺底’拉了出来。 “看好咯,小师弟!” 叶长衫抬头一看,‘黑棺’的侧部已经出现了几个孔。成达樑走过去将车轮轴一扣,把轮子固定好,再从这几个孔中分别拉出一根支架状的东西,将其撑在地面后,在支架脚部用一螺旋状的尖钉将整个‘黑棺’固定于地面。尖钉材质同样是这种奇怪的‘铁’,坚硬的地面在尖钉的攻钻下就像纸张一样。 三条‘支架腿’固定好后,成达樑用劲推了推‘黑棺’,‘黑棺’此刻纹丝不动,可他还是感到不放心。 “三师兄,你来试试。” 姬阳与走到‘黑棺’旁边,将手放在棺身上,而后发力推了推,‘黑棺’依然不动如山。 成达樑见状满意地点点头,便招呼着叶长衫过来。 叶长衫仍是一头雾水地走到成达樑身边。 “来,把手伸进去。”成达樑指着其中一个稍大一些的孔说道。 叶长衫乖乖照做。 “往里面摸,有没有摸到一个环?” 叶长衫的手稍稍往里面一伸,就摸到一个冰冷的圆环。 “嗯,摸到了。” “用力往外拉。” “哦……” 叶长衫这次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使出全力将那铁环向外拉出,可这铁环却没有那底樑那般卡涩,一拉便出来。 黑铁相撞发出‘噔’的一声,一个咬着铁环的虎头呈现在孔洞之外,未等叶长衫仔细瞅瞅这雕工精致的虎头,‘黑棺’忽然有了巨大的动静。 ‘砰——砰——’ ‘黑棺’的门就在这一瞬间被打开,叶长衫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了一跳,连忙闪开身子向后退了几步。 与此同时里面的东西像是‘弹’出来一样,且伴随着巨大的金属撞击之声。 ‘锵——锵——锵——’ 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奇妙景象出现在叶长衫眼前——首先是一个黑色的圆形铁柱从‘黑棺’中耸立而起,颇有一柱擎天之感。而后从柱身两侧各迅猛地张开一弓状的弯曲铁臂,铁臂长约四尺,对称于圆柱两边,撑开的那一瞬间给人的视觉冲击极其强烈,犹如一只巨大的黑鹰展翅而立,下一刻便要腾空直冲云霄,制霸苍穹。待迅猛的‘黑鹰’展翅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极有节律的‘哒哒’声响,而这对‘巨翅’踩着声响的节点由竖立态逐渐‘躺’下,直到一个微微上扬的角度后便停了下来。最后,‘黑棺’底部升起数个支架,将‘黑鹰’牢牢固定住。 一连串神奇的反应后,‘黑棺’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成达樑再一次的走了上去,从‘黑鹰’的左侧‘翅尖’抽出一根黑又粗的绳状物体,用力拉扯至右侧‘翅尖’固定好,而后转身对着叶长衫说道:“小师弟,你看,这东西咋样?” 叶长衫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甚至还不敢上前去看个究竟。 “快过来啊!”成达樑见小师弟呆若木鸡,挥挥手示意他上前。 叶长衫小心地凑上前去,试探着观察这‘黑鹰’,当他看清这黑乎乎的东西后,心中不禁发出一阵惊叹—— 世间怎会有如此做工精巧、设计复杂的工器?或许‘巧夺天工’、‘鬼斧神工’都无法形容眼前这庞然大物半分精妙与神奇——复杂的零件相互支撑与卡扣在一起,精密的齿轮纵横有秩的交错,两只‘巨翅’几乎完全对称,所在方位根本就是分毫不差,而那根黑乎乎的绳状物体则是一根‘铁丝’——确切的说是数百根‘铁丝’像麻花一样拧在一起。 叶长衫此刻惊得说不出一句话,以至于忘记开口询问。 “六师叔,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老师送给小师弟的礼物” “礼物?” “是啊,你还记得老师曾经对你说过,要送你把弩么?” “弩?” 叶长衫陷入回忆,的确,先生曾经说过他是猎户出身,善于弓弩之术,将来要送他一把弩,只是在他的认知里,弩应该是可以拿在手上、挂在腰间的那种东西,眼前巨物的尺寸的确有些超出他对弩的理解…… 没想到老师送他的弩,竟然这么大!不愧是先生! 叶长衫轻轻抚摸着冰凉的巨弩,内心的感慨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差点忘了。” 成达樑想起什么,他将身子探进‘棺身’里面,从里面抽出一根又粗又长的‘巨针’。‘巨针’的重量不轻,成达樑几乎是将他扛着拿出来的。随后,他用劲将这根‘巨针’扔在地上。 ‘哐当——’ ‘巨针’撞击地面发出争鸣之声,地面也随之微微颤动。 “这是......弩箭?” “嗯!”成达樑用力点点头。 叶长衫蹲下身子试图将这支弩箭拿起,可一上手他便放弃了——这那是箭?分明比当年七郎压在自己身上的石块还重! “只有九支箭,小师弟你可要省着点用!” 成达樑耿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得叶长衫一阵发愣。 只有九支?想想也正常,这黑铁的材质特殊,想必是难以获得,况且一支箭都如此之重,若多了恐怕车轮难以承受。 不对啊...省着点用?老师是想让我用这巨弩去干什么?打猎?这一箭下去怕是山都会穿出个窟窿来吧?话说这箭这么重,射出去能飞多高?多远?不过话说回来这巨弩设计的可真精妙啊,是六师兄设计的吧?不管使不使得动这家伙终究是一番心意,看来得好好谢谢他...... 叶长衫盯着巨弩发呆,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一旁的姬阳与突然来了一句—— “给他起个名字吧。” “名字?这玩意儿还没名字?” 叶长衫又重新回到了沉思之中。起什么名字好呢?这么大的一具弩,总得取个霸气点的名字吧。 “黑鹰?” “太简单了点。”姬阳与反驳道。 “震天?” “土。” “霸王?” “听着像王八。” “射雕?” “大材小用。” 这下给叶长衫整不会了,与叶长衫一起迷茫的,还有姬阳与和成达樑。 该起什么名字好呢?众人同样陷入沉思,这样一具神兵,总得起一个匹配得了他身份的名字吧..... “黑又硬……如何?” 英平忽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他。感受到众人怪异的目光,英平瞬间回过神来。 “刚才你说什么?”成达樑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没什么...” 英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将那三个字再说一遍,堂堂寒门二师兄首徒,怎么能起出这样的名字,真是太丢人了。 “你说‘黑又’什么?”叶长衫也觉得仿佛听到了一个很新奇的词汇。 “没...你们继续想...不用理我...” “你再说一遍嘛。” “别...” 英平脸皮向来厚,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臊,可此时他的脖颈通红通红,只感觉脸上火辣辣。 “此名……不错!”姬阳与认真地说道。 “啊?” 这次轮到英平疑惑了,他看姬阳与表情严肃,似乎不像是在说笑。 “简明易了,描述贴切。”姬阳与做出了自己的点评。 “这…...” “这铁的确很‘黑’,而且很‘硬’,叫他‘黑又硬’确实贴切。”成达樑挠着脑袋补充道。 “嗯…...” “朴实中不缺华丽,平凡中不缺震撼,平庸中不缺新奇,平淡中不缺霸气”!叶长衫仔细品味着这三个字自言自语道。 “唔…...” “就像俺们老师的名字一样!”成达樑在旁边听见了叶长衫的喃喃自语,大声地补充道。 “咳...” 英平几乎就快相信自己这无厘头的名字是‘神来之笔’,可他依旧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即便三师叔给予了肯定。 “这名字是我瞎说…...” “要不就这么定下来了?” 叶长衫压根没理会试图解释的英平,对着姬阳与和成达樑提出建议。 “俺看行。” 成达樑一口答应了下来,还不忘再一次回味这个‘恰到好处’的名字,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姬阳与闭着眼睛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就这么定下来了? 英平第一次觉得有些荒唐,可既然自己最最崇拜的三师叔都这么表示了,那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了。 ‘黑又硬’就‘黑又硬’吧!嗯......看来自己肚子里还是有点墨水的……嘿!能得到三师叔的肯定,这感觉不要太开心! “二师兄教出来的弟子就是不一样!比俺有文化!”,成达樑伸出大拇指,对英平投去赞许的目光。 第九十八章 天象之乱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九十八章天象之乱时已入秋,新月未出,星辰满天。 陋室外,先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已有一炷香的功夫,只是抬着头仰望着深邃的星空。 一旁,叶长衫坐在小凳子上看着自己的老师仰观天象,他也时不时抬头看看漫天的繁星,只是他不太懂。这些明亮的星光能告诉他什么——或者说由于那个‘天煞孤星’的说法,他本就不愿意相信‘天象’之说。 人的命运,怎能被这毫不相关的东西所左右? 夜风袭来,高大的身影不自觉地缩了缩。 不过刚刚入秋,怎么就感觉有些凉意了?他低头转身,看见自己的幼徒有样学样地跟着自己仰望星空,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 “你看见了什么,长衫。” 叶长衫回过神来,他看看先生,又抬头看看天空。 “就是满天星星,什么也看不出。” “你可知道‘北斗七星’?” 叶长衫出身猎户,大自然中最基础的生存之道还是知晓,他抬手指了指天空北面最亮的那七颗星。 先生淡淡说道:“北斗星,谓之七政,天之诸侯,亦为帝车,谓之‘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前五星对应‘五行’,五行入斗,中原易主,大乱也。彗孛入斗中,天下陕,主有大戮,先举兵者咎,后举兵者昌。” 说道这里,先生停顿了片刻。 叶长衫虽不能完全理解老师所言,但心中亦唐突一下,‘中原易主’、‘主有大戮’,这听着就是大凶之兆,虽然北魏强盛,但百年来人们心中的中原之主只有一人——那便是眼前这位百余岁老者,难道…… “‘五星’要入‘斗’了…...” 叶长衫静静地看着先生,一股不安悄悄占据心间头,他不确定老师话中的意思,但隐隐之中总觉得老师另有所指。 “老师,您也相信‘天象’一说?” 面对弟子的提问,先生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 叶长衫更加不解。 “‘异象’者,天象之异动也,‘天狗食日’、‘血月’、‘长虹贯日’皆为异象,可这些又能给世间万物带来什么直接的改变呢?” 叶长衫无言以对。关于‘异象’的可怕传说他也听过不少、看过不少,但除了自己呱呱坠地那次,在他记忆之中还未曾经历过,所以他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就在叶长衫沉思之际,先生突然开口道:“或许有。” 叶长衫抬头诧异地看着先生。 “但微乎其微。” 叶长衫皱了皱眉,不解道:“那老师您方才先摇头表示不信…...那后来您为何又点头?” 先生轻叹一口气。道:“因为,人可以改变这一切。” ‘人可以改变一切’?回忆起昔日村中孩童对自己‘敏感’身份的恶语相向,叶长衫细细品味着这句话。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此乃‘天道’,‘天道’存之久矣,何止千万年?‘人’存在于世界之前它便存在,‘人’出现于世界之后,它亦存在,吾观古书,皆未见‘异象’后有‘天灾’,百年以来,吾亦经历数次‘异象’,而‘异象’显现之后各地也未有旱灾、水灾、蝗灾发生……”先生的声音忽然低沉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灰暗冰冷之物,令见惯生死、参破红尘、看淡一切的他也为之忧伤—— “未见‘天灾’,只见‘人祸’。” 人心,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阴暗、最肮脏的事物。 “‘天道’有象警示在先,‘人道’以应对之,‘天象’原本是指引‘人’的存在,何时春耕,何时秋收,何时添衣,何时防汛......可‘人心’终究是不安分的……” 叶长衫渐渐明白老师的意思。 是啊,‘天象’对自己有影响么?应该是没有的,自己生下来就是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也没缺胳膊少腿,和来影响之说?但‘天象’对自己的影响又的的确确存在,村中孩童的歧视与欺凌,大人们背后的窃窃私语,都令叶长衫极其不舒服。 或许是因为无知愚昧,或许是因为心怀不轨,或许是因为另有所图,‘异象’终究是通过影响‘人心’来改变这个世界。 想通了这一点,叶长衫若有所悟地问道:“所以,您又相信‘天象’一说?” 先生点点头,道:“‘天煞孤星’,并非‘天道’使之‘孤’,而是‘人道’使之‘孤’也。” 这句话说出了叶长衫心中最大的心结,一直压抑在他内心深处的那块石头被这一句话轻轻摘取,不禁感到分外轻松。 见叶长衫心结渐渐揭开,先生笑着问道:“为师送你的礼物,喜欢么?” “嗯!” 叶长衫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如此神器谁能不喜欢的?整整一个白天,英平与叶长对‘黑又硬’可谓爱不离手,上上下下摸了又摸、瞧了又瞧,按照成达樑教授的操作步骤来来回回捣腾了几次才罢休。不过有个疑问始终存在叶长衫的心中,今夜前来陋室除了表达对老师的谢意外,他还想弄清这个疑问—— “老师,这黑又.....这把巨弩的材质似乎非常特殊” “这叫‘玄铁’。” “玄铁?这名字怎从未听过?难道......这‘玄铁’并非产自后韩?” “它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不属于这个世界?难道这‘玄铁’是天上掉下来的? “玄铁坚硬无比,远非普通铁匠能炼化、打磨,那这铸造之人…...” “是为师的一个老朋友。”提及铁匠,先生用到‘老朋友’代替,仿佛这三个字中饱含着无数的过往。随后,他补充道:“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才将‘破势’锻造出。” 破势?原来巨弩早有名字!而且比之‘黑又硬’,这‘破势’显得极为贴切——神弩问世,势如破竹,无往不利、无势不破,犹如蛟龙出海,气势磅礴!又如逆风而上,所过之处空气皆数被割裂。 “老师,长衫还有一个疑问,这‘破势’到底何时何处才能用上?” 先生感受到了弟子的疑惑,但他依旧不急着和他解释,只是淡淡地说道:“需要用它的时候,自然用得上。” 叶长衫默默地点点头。 先生今日似乎心情大好,他看着内秀的小弟子,似乎话也比平时更多,他说道—— “听老三说,你还是没法开阳。” 见老师忽然关心起自己的修行,叶长衫既激动又紧张,他激动于老师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紧张自然是因为自己的表现‘不合格’。 感受到弟子的不安,先生笑了笑,道:“长衫啊,你可知为师为何如此看重你?” 叶长衫微微一怔,随后摇摇头。 “呵呵,傻孩子……” 叶长衫有些不明所以,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先生,静静地等待着答案。 先生忽然转身望向北方、望向天门关所在的方向,道:“长衫啊,日后不管你遇到什么事,为师只对你有一个要求。” “老师,您请明示。” “勿忘初心,守住自我。” “勿忘初心,守住自我?” “对。” “可……” 先生摆了摆手将叶长衫的疑惑打断,道:“这八个字你现在或许不会理解,但将来……将来总有一天你会面临选择,而那时候,为师希望你能记住这八个字。” 叶长衫依然听得云里雾里,但既然老师如此说,他也不好继续追问,只是默默将这八个字牢牢记住。 师徒二人陷入沉默,随后皆望向天空中那七颗明亮的星星。叶长衫自然在回味方才先生所说的‘天象’、‘天道’、‘人道’以及那八字真言,而先生……他似乎陷入了回忆,当年的那些事以及那些人。 渐渐地,困意不知不觉地占据了先生大脑,面对这股突如其来的困意,他自嘲道——怎么又困了?近日入睡的时间越来越早,睡觉的时辰也越来越长,真是不中用了。 罢了罢了,困了便去睡吧。 ...... 一道亮光从天际划过,飞入北斗七星阵中。 彗孛终究是还是入斗,只是不知中原迎来的将是何等血雨腥风。 摘星台上,文和公子双手背负于身后,她冷漠地望着星空,望着那道在天空中一闪而过的亮痕。 这些天她夜夜来到摘星台,夜夜都在等待着什么——而今夜,她终于等到了! 彗孛入斗中,旧王将逝,群雄并起而竞之…… 中原的格局将动未动,随时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云‘乱世造英雄’,那就让这乱世降临中原吧! 阁主曾评价她为‘未出芸月阁而知天下大势’,既然已预见天下大势,那何不牢牢地把握住? 既然大势所趋难以逆转,那何不给它添一把火,让它烧得更加旺盛? 总有人要站在高处、总有人要坐上新王的宝座——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献祭一人之性命,引中原大乱,而后阴谋百出、算计天下,最终坐收渔翁之利——哪怕生灵涂炭,哪怕水深火热。我便做那‘毒士’又如何?此番,定要叫天下知晓后韩‘文和公子’之毒名! 第九十九章 一只小羊 第二日,太阳照常升起。中原各地一切如同往常一样,并未发生任何异样。 院落中传来熟悉的扫地之声,而后一阵焚烧的刺鼻烟味飘出。 英平兴奋地跟在子春后面,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子春则是站在花草旁边,一边舀水浇花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点头。英平看上去极其得意,时不时张手比划起来。见子春浇花如此投入,还伸手拍拍子春的肩膀,示意她听自己演述。 或许是弯腰弯得有点累了,或许是被英平的话所吸引,子春将瓢扔在桶里,无名指撩了撩额头上被水与汗打湿的丝丝秀发,叉着腰站在一边‘认真’地观看、聆听着英平的演述。 英平越说越有劲,甚至手舞足蹈起来。子春低头斜眼盯着花丛不停地点着头回应,直到最后英平拍了拍胸脯得意地看着子春,子春见英平结束了演述,抬起头对着他竖起大拇指,对英平方才的演述做出一个总结。 见子春对自己表示肯定,英平这才高昂着头满意地离开,像一只高傲的小公鸡一样。 伊依站在屋门口远远地看着哥哥趾高气昂地从远处从来,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哥哥这是捡着银子了?如此春风得意。 “哥哥!”伊依笑眯眯地和英平打了声招呼。 “哟,依依啊,早——”英平昂着头哼着小曲儿,对周边的事物毫无感知,直到妹妹喊他才反应过来。 “哥哥这是干什么了呢,如此开心。” “嘿,哥哥昨日‘神来之笔’,区区一动脑便‘画龙点睛’。” “哦?画的什么‘龙’,点的什么‘睛’。” “问你子春姐去。”英平神秘一笑,说罢抖着身子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切!还买起关子来。”伊依朝着哥哥嘚瑟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转身向着花丛方向走去。 子春此时摆脱了‘自吹自擂’的英平,终于可以静静地摆弄这些娇艳的花朵。想到英平方才说的那些,她不禁又觉得有些可笑——这些男人脑子里是怎么想的?‘黑又硬’?这什么破名字?还得到了一致好评?什么?居然说‘三师叔也觉得这名字好’?他这些年看的书是白看了?亏这几人还捡当宝一样,真是没救了…… 想到这里,子春不禁摇摇头,为自己与这几个‘智障’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感到无奈。 “子春姐——” 伊依乖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子春回头一看,只见伊依站在自己身后。 “伊依呀,早啊。” “子春姐,你这儿需要帮忙么,我来吧。” “不用不用,不过是一些花草。” 虽然子春说不用,可伊依还是上前伸手将桶中的飘拿起,弯着身子帮子春浇花。 看着眼前的小妹妹,子春双眼眯成两道月牙。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是越来越喜欢伊依这小姑娘,不但聪明灵慧,而且懂事礼貌,时常帮着自己做事,比如分药煎药什么的,自己倒是轻松不少。 “子春姐,方才哥哥和你说了什么呀?” “英平?他和你说了啥?” “没呢,我问他,他还卖关子,让我来问你。” “切——起了个破名字还卖起关子来。”听到伊依说英平卖关子,子春白眼恨不得翻到后脑勺。 “起了什么名?” “老师送了小师弟一座巨弩,昨儿三师兄、老六还有英平几个围着那玩意儿给它起名呢。” “哦?那哥哥给它起了啥名啊?” “叫啥‘黑又硬’。” 伊依先是一愣,而后‘噗嗤’一笑,道:“这算什么名字呐?” “我也说,这起的什么破名儿,英平这臭小子还得意得要死,总拉着我去瞅瞅,一定要我答应了才肯罢休。”子春不屑地说道,仿佛这些在英平看来极其有趣的东西在她看来毫无意义。 “那子春姐你会去看着‘黑又硬’么?” “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把弩么?” “哦……” 见伊依似乎有些好奇,子春便问道:“伊依你想去看么?” “嗯。”伊依点点头。 “那找你哥哥去,他一准马上就带你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东西是他做出来的呢。” “咯咯咯——” 见子春毫不留情地数落起哥哥,伊依仿佛找到知音一样,忍不住掩口而笑。 ...... 学堂中,三人依旧自顾看书。与往常一样,英平早早便完成了本日课业,一溜烟跑了出去,也不知是去修行还是去找姬阳与,只留下伊依与叶长衫二人。 伊依似乎在等待着这一刻,眼见英平离开学堂,伊依便将书本放在一边,转身到叶长衫的桌前。 “长衫哥哥。” 叶长衫正专心地看着圣贤书,这两日他的心境已然淡定不少,不再像先前那样坐卧不宁。他原本学习起来就比英平慢些,前些日子又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事课业已经落下不少,这两日正在刻苦补习,不想此时这位少女竟然主动找起自己,这一来又让他有些恍恍惚惚、神情紧张,犹如一个失眠已久的人好不容易进入梦乡,又忽然被拉回现实。 “啊?伊依你叫我?” “除了我,这屋子还有谁。” “也是……” “长衫哥哥,听说先生送了你一样新奇的东西。” “你是说那座‘巨弩’啊。” “对!哥哥还给它起了个很威武的名字” 原本叶长衫一直觉得‘黑又硬’这名字挺威武,可如今伊依问起来,他倒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啊...那名字...一般般了...不如...不如老师起的好。” “那……那你带我去瞧瞧呗。” 瞧什么?瞧那座巨弩?奇怪,英平拉着五师姐去看她都不去,甚至提出帮助五师姐熬药拣药这样的交换条件都不能让五师姐提起一丁点兴趣,怎么伊依对这巨弩这么有兴趣?还以为女孩子天生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呢...... “长衫哥哥?你舍不得带我去啊?”见叶长衫陷入沉思,伊依以为他在考虑着什么。 “啊?怎会...走,这就带你去!” 叶长衫将书放下,呆头呆脑地向着屋外走去。 ...... 巨弩被安放在后山的一处空旷处,是昨日叶长衫与英平二人将‘黑棺’推上去的。 一路上伊依左顾右盼,尽情地欣赏着山间美景。而走在前面的叶长衫却有些手足无措,想回头瞅瞅又不好意思,想开口聊聊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闷头在前面带路。 “哇,千牛山的景色原来这么美。” 就在叶长衫不知所措的时候,伊依忽然赞叹着山色美好。 “是啊,之前你没来看过?”叶长衫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哪会让它溜走?便顺着话题说道。 “嗯,哥哥天天跟着三师叔,哪有空陪我……” 想到那个不着调的哥哥,伊依尽露出些许委屈,听着叶长衫一阵心疼。 那我来陪你看呀......叶长衫心里默默地说着,可他却没有勇气说出口,只是憨声憨气地说道—— “那……那改天我和他说说,让他带你去山里走走。” ‘噗嗤——’ 伊依忽然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什么很有趣的话。 “怎...怎么了...” “长衫哥哥待会儿你带我走走不就好了,何必去麻烦哥哥?他估计都嫌死我了。” 听闻伊依让他带着她去山里逛逛,叶长衫心跳急速加快,一颗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但听到后半句后,不知怎么的他又将前半句完全忘了,连忙解释道:“英平怎么会嫌弃你呢?他只是太沉迷修行、太崇拜三师兄了,回头我去和他说说......” “哼,我说嫌弃就是嫌弃,我才不要他呢!”伊依忽然娇嗔起来,小女儿姿态尽显。 叶长衫哪里架得住这等阵仗?一时间有些支支吾吾不知所言。 伊依看着叶长衫无所适从的样子,忽然很坚定地说道:“我不管,长衫哥哥你带我去就好了。” “好!好!我带你去。” 说话间,二人便来到了巨弩所在的空旷之处。此处离院子有些距离,但却是山中难得的空旷之处。而且此地地势高,四面空旷,环顾一周竟能同时将藏书阁、院子以及陋室尽收眼底,向西面眺望,甚至能隐隐看到长安城。 “喏,在那儿——” 顺着叶长衫手指的方向,一副黑色的巨型‘棺材’出现在眼前。 伊依看着眼前这黑乎乎的庞然大物,表情并未有任何变化,只是站在原地垫起脚远远观望,似乎并没有上前近距离欣赏的意思。 “不上去看看?” 叶长衫感到有些奇怪,走了快两炷香的功夫才到这山顶,就只在这看看? 伊依看看叶长衫又看看那副巨型‘黑棺’,而后又看看叶长衫,最后小小声声地吐出一个‘哦’字,便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见伊依迈着小碎步走上前去,叶长衫也跟着向前边走去。 走到‘黑棺’旁边,伊依先是驻足打量了一小会儿,并且与之保持了一小段距离,也未有伸手去触碰它,而后打着背手三步一小跳地绕着‘黑棺’转了两圈,随后又打着背手三步一小跳的蹦回叶长衫身边。 “我……看完了。”伊依左顾右盼地看了看四周,随后漫不经心地说道。 “啥?这就看完了?” 叶长衫一脸错愕,大老远跑来此处,转两圈便看完了? “嗯,看完了!”伊依噘着嘴用力地点点头,十分肯定地回答道。 “可它还有很多部分和精妙之处没有展现啊!”叶长衫诚挚地解释着,生怕伊依错过什么。 “哦…...”伊依依旧打着背手双脚并立,只是身体转向‘黑棺’,而后又转回身子,说道:“那你去演示给我看看吧” 叶长衫走到‘黑棺’身边,俯下身子,照着昨日六师兄教他的步骤,重新将‘巨弩’展开。 “此弩本名‘破势’,又名曰‘黑又硬’,是由九天之上掉落的玄铁锻造而成......”叶长衫一边操作,口中一边介绍起黑弩。 “‘棺身’、‘车轮’、‘车轴’、‘弓臂’…...皆由玄铁锻造而成,就连弓弦亦由玄铁所制,先将数只健硕之牛伎俩生筋剥离,晒干后浸于水中,而后分为千根丝状,粗细不过头发一般,而后将玄铁铁水逐一浇灌于丝上,最后千根玄铁筋丝拧成一股......” “凡牛脊梁每只生筋一方条,约重三十两,杀取晒干,复浸水中,析破如苎麻丝,胡虏无蚕丝,弓弦处皆纠合此物为之……” “锻造之人乃一南楚铁匠,是老师的老友,前后共花费三年功夫,才将‘破势’锻造而出,鸣惊问世......” “此弩由六师兄设计而出,后面三师兄也出了些主意......” “此弩威力极大、射程极远,若大风起,顺风而发,可以命中数十里之外的目标......” …… 叶长衫郑重地介绍着巨弩的点点滴滴,可谓详细无比,生怕漏了一丁点。可伊依却丝毫不感兴趣,目光呆滞地看着叶长衫走来走去、弯下又直起的身影,内心暗暗叫苦——子春姐姐说得果然没错,这玩意儿的确没什么好看的,亏得长衫哥哥记得如此清晰。 伊依轻轻地叹了口气,可她不敢露出一丝不耐烦,生怕惹得叶长衫失望,只好委屈地继续听着。 ...... “‘破势’的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叶长衫终于停止了演示。 “说完拉?”无精打采的伊依忽然恢复了一丝生气。 “嗯,说完了!”叶长衫看着伊依,也不确定自己方才的演示到不到位、她有没有听懂,便直楞楞地问到:“怎样,这巨弩?” “啊?什么怎样?哦,你是说这个呀,厉害!真厉害!” 伊依郑重地点头肯定到,美目瞪得圆圆的,眨都不眨一下,显得极为‘震惊’与‘赞赏’还将双手抬至胸前轻轻地、快速地鼓起掌来。 见伊依如此,叶长衫总算安心了,转身将巨弩收拾好,回头说道:“看完了,咱回去吧” “这就回去?” “是啊!”叶长衫隐隐感觉到伊依似乎还有‘意犹未尽’,又问到:“没看够么?要不你亲自来操作一遍?” “不了不了不了…...”伊依连忙摆手拒绝,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那......” “长衫哥哥,你带我去山里走走吧,你们在这里生活了三年,我也想看看。” 看着伊依期待的眼神,叶长衫简直不敢相信,仿若置身梦中。 “长衫哥哥?”看着叶长衫呆呆的样子,伊依喊了他一声。 叶长衫猛然惊醒,随后疯狂地点着头,道:“好!我带你去!” ...... 山色迷人、阳光绚丽,虽说是入了秋,但山林间还是一片绿。花草依旧芬芳,溪水还在作响,山风阵阵,倒是个秋游的好天气。 叶长衫路过当年思过的小山崖、路过他和英平修行的地方、路过他与三师兄入山采药的羊肠小道......这些他曾经走过无数遍的小路,今日重走竟格外紧张。 叶长衫从来不曾像今日这般开心、愉悦。,即使是昔日在小村庄中,父母呵护下的日子,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感受。一路走来,他心跳的一直很快,有美相伴,心间一股莫名的荡漾感始终存在,以至于走着走着竟会难以自抑地傻笑——虽然二人仅仅只是走在一起,但这份难以言明的感觉已将他弄得有些飘然若仙,甚至步伐都有些不稳,仿佛三年来的苦练此刻全数消散。 伊依看上去也很开心,一路连蹦带跳,不停地向叶长衫询问着三年来的情况。当他得知这三年中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后,她流露出惊叹、惊奇、惊吓的表情。 哥哥私自修炼险些丧命、二人偷偷下山惨遭羞辱、随后他俩思过崖的反思与醒悟......不过在听完这些故事后,伊依的脸上最终还是流出了羡慕的表情,甚至有些向往——原来山门中的生活,远比想象中有趣啊。 伊依若有所思,企图将自己带入过往这三年中,试图体会哥哥与长衫哥哥的生活。 忽然,伊依抬头盯着旁边的山崖,似乎发现什么异样。叶长衫见状,顺着伊依看得方向望去,只见一只小山羊正站在峭壁之上,一动不动。 小羊似乎掉队了,山顶、山脚此时已经没有其他的羊群,只剩它孤零零一只。 不知是小羊所处的位置比较陡峭的缘故还是对爬山不熟,小羊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处,口中时不时发出‘咩——咩——’的声音,仿佛在寻找自己的母亲求救。 伊依看着小羊,心下不自觉紧张起来,双手紧紧抓住衣袖。 叶长衫感受到了伊依的紧张之情,看了看山崖的情况,一句话也没说,便走上前去。 “长衫哥哥,你要干什么?” “我上去把它救下来。” “别!太危险了!”见叶长衫想爬上山崖,伊依神情有些慌乱。 “没事,这点难不倒我。” 山崖虽看着陡峭,但三年来叶长衫苦练所学又岂会被这点困难所难倒?见伊依为自己担心,叶长衫心中忽然莫名一甜,双手双腿竟更有劲了。 叶长衫将双手在衣服上擦拭几下,看准峭壁上凹凸不平的岩石,如一只壁虎般迅速地向上爬去。他这些年本就接受过不少这样的训练,不一会儿便接近了小羊。 小羊不知眼前来者是善是恶,无助地发出‘咩咩’的叫声,可处地狭小,它无法向别处走去。 感受到小羊的不安,叶长衫伸手抚摸了几下,试图将其心中敌意驱散。待小羊不再叫唤后,他便伸手将它托住,放在肩上。 小羊似乎感受到叶长衫没有敌意,而且是来解救自己的,便也不再叫唤。等小羊不再动弹后,叶长衫便小心的向下爬去。 叶长衫沿着上来的路径一步一步向下,眼看已经过半,忽然叶长衫左脚踩着石块松了!这始料未及的状况让叶长衫措手不及,一个下坠整个人便向下掉了下去。 “长衫哥哥——”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伊依惊慌失色,心中惧怕无比,可下一刻她却举起双手,而后闭上双眼将头侧埋在手臂上,静静地等待一人一羊的坠落。 ...... 伊依的双手微微颤抖,她害怕极了,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哪怕她明知道叶长衫若砸下来,会将她砸得很惨。 可想象中的‘泰山压顶’并未发生,她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慢慢地抬着头向上望去——只见叶长衫一手抓着小羊的羊腿,一手抓住崖上的一颗树干,悬挂在空中。小羊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随着叶长衫手臂的摆荡发出愉快的‘咩——咩——’叫声。 “长衫哥哥...你、你、你还好吧?”伊依关切地询问道。 “还好还好,死不了。” 不知怎么的,向来木讷的叶长衫此时竟开起玩笑来,弄得伊依有点哭笑不得。 “你...你...你快下来,小心点!” “好勒——” 叶长衫再一次将小羊挂在肩上,此次他汲取方才的教训,小心谨慎地抓住每一块凸起。不一会儿,终于安全着地。 “你没事吧,让……让我看看。” 伊依焦急地上前,不由分说地拿起叶长衫的双手检查起来。 或许是惊吓过度,伊依的嫩手冰凉无比,凉意从手腕传来,刺激着叶长衫全身的每一根神经,这股凉意让他浑身燥热无比,以至于脸都红透了。 “长衫哥哥,你没事吧?你的脸怎么了?” “我的脸...我的脸...方才攀岩消耗过甚,累的” 是啊,又是爬上爬下又是险些摔下来,的确够费力。 确定叶长衫没有大碍后,伊依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似嗔似怨地说道:“下次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 叶长衫第一见伊依这般对自己说话,又一次陷入痴呆。 “听到没!”见叶长衫没有答复,伊依竟有些急。 “好——好——” ‘咩——咩——’ 小羊不合时宜地再次叫唤起来,二人终于将注意力转向怀中小可爱。 伊依将小羊接过来抱在怀里,同样仔细地检查一番,发现小羊后腿的毛上有些血红,翻开一看,只见小羊的腿部一道不长不短、不深不浅的伤口。 叶长衫见状,不等伊依开口便连忙说道—— “走,回去找五师姐配些药为她敷上。” 第一百章 老丁 子春一边捣鼓着小药钵一边用着审视的目光来回打量着叶长衫,她就这么忘我地一直捣药,捣了几盏茶的功夫都还没有收手的意思。 看着五师姐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的模样,叶长衫感到十分不习惯。看着钵中早已经稀巴烂的药草,他忽然莫名觉得这些药草有些可怜,不自觉地抱紧了怀中的小羔羊。 “五师姐...药...?” “嗯?什么?” “药...你手中的药...” “药?”子春被提醒,这才回过神,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此时钵中的药草哪里还有刚摘下来的样子?都已成了一团青泥。 “哎呀我的药——” 子春连忙将药草倒出,放在掌心上轻轻拍打。在一番全力‘施救’后,她将这些药敷在小羊羔受伤的腿上。 小羊乖巧得很,并未挣扎,不一会儿便完成了治疗。 见药草已经敷好,叶长衫便将它放在伊依的身前,道—— “送给你。” 看着递过来的小羔羊,伊依愣了愣神。待她反应过来时,小羊已经亲昵地蹭着她的长裙,发出‘咩咩’的叫声。 “真的?你要把它送给我么?”伊依眼神明亮起来。 叶长衫点点头。他一直想送伊依一份礼物,可胭脂水粉他不懂,金银首饰他又没钱,便寻思着哪一天去山里捉只小动物送给她,这不?刚巧将小羊送给她。 “谢谢长衫哥哥!” 见伊依有些开心,叶长衫也跟着开心起来——看来这礼物总算没送错,伊依的确喜欢小动物。 “那我就将它交给你了。” 伊依用力地点点头,像是将其看成是很重要的任务一般。 感觉到任务已经完成,自己站在此处似乎略显多余,叶长衫便转身离开,继续回学堂完成上午未完成的课业。 见叶长衫离开,子春又将目光转向伊依。看着伊依抱起小羊羔搂在怀中轻轻抚摸,呵护至极的模样,子春似笑非笑地问道—— “刚才…...你去看了那座巨弩?” “嗯!” “好看么?” “还行……子春姐,怎么啦?” “哦,没事,记得每隔一日将这只小羊羔带过来换药。” 伊依应了子春一声,便抱着小羊羔向院中走去。正要走到门口时,子春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那‘黑又硬’真的有意思?” “嗯,挺有意思的。” “唔......” 见子春不再追问,伊依也不再停留,留下满脸写着‘八卦’二字的子春姐姐独自一人。 如果那玩意儿都觉得有意思?那这事儿就‘有意思’了呀......子春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满怀期待地离开。 …… …… 王延庆今日下朝回到府中后便一言不发向大书房走去。这几日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便是到底派谁去大梁。原本侄子是不二的人选,他年轻力壮,有有一身修为,也是自己的血亲,由他去再好不过,可妹妹的那番话也确实没错,如今少惊已入校事府,若再频繁与北魏那边联系,只怕…… 思来想去,王延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让侄子彻底与这些事中脱离。那如此一来,还就真的只有这个人可以担此重任了…… 王延庆便走便思考,刚到书房门口,便看见伴读小厮正乖巧地站在房门口。王延庆挥挥手示意其走开,小厮慌忙哈着腰,头也不抬地离开。 “回来!” 王延庆忽然喊了一声,小厮听闻又赶紧乖乖地回到尚书大人身边静候吩咐。 “去,把老丁叫到大书房来!” “是......是…...” 小厮得令后一阵小碎步,急匆匆地向外跑去。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门外便传来极有节律的敲门声—— ‘咚咚咚——’ 随后,门外传来一个憨厚的声音:“老爷,我来了。” “进来。” ‘吱吖——’ 书房的门被推开,一个下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大书房门外。男子面相十分的和善,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老实,温和而又不谄媚的笑容一直挂在他脸上,让人看着挑不出意思毛病。 “老爷,您唤我?” “嗯,进来说话吧。”王延庆示意男子走进屋里,而后又对着门口小厮说道:“你出去,将房门带上,守在院子门口,不论谁来都给我挡在外边!” “是...是...” 小厮忙不迭退了出去,将房门紧紧关上,老老实实站到院门口站岗守卫去了。 估摸着小厮已经走远,王延庆将身子转向中年男子,示意其坐下:“来,坐下说。” 丁管家点了点头,从旁边拿了一张凳子放在书桌前,待王延庆坐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见老丁坐下后,王延庆笑容随和地说道:“家里的老母亲还好吧?” “托老爷的福,家中老母好的很。” “你那几个弟兄呢?” “回老爷,家中那几个弟兄现在也挺好,受老爷之恩,县里的太爷一直都很关照他们,吃不了亏。” 王延庆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他沉思片刻,又问道:“你儿子多大了?” “回老爷,犬子今年八岁了。” “八岁......差不多可以去学堂了。这样吧,改日给他寻个好的教书先生,将来若是块读书的料,我让他进丰镐书院。” “老爷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说罢,丁管家激动地从凳子上起身,退到桌前就跪了下去。 “诶,起来起来。”看着感激涕零的丁管家,王延庆微微抬手。待老丁重新回到凳子上后,他继续说道:“我已派人送了些银两到你家中,若有不够,只管找我。” “老爷您真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啊!” “呵呵,莫要说这些了,你父亲便是府上老人,细说起来还对我王家有恩,这些小钱小事自然算不得什么。” 丁管家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并未回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见老丁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王延庆呵呵一笑将此事带过,说道:“咱们谈正事吧。” “老爷您吩咐。” 见王延庆说道正事,丁管家不自觉地将身子微微前倾,凑过耳朵去。 “我要让你去一趟大梁。” “何时动身?” “今夜便去,记住!若有人问你,你便说是我允你回家探望老母亲。” “小人记住了。” 王延庆起身,将书柜上一个极其不起的木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块特殊的铁牌与一封信,随后将其递给丁管家。 丁管家起身接过,他也不多问,只是小小心心地将它收入怀中好生安放好。 “你拿着这块铁牌,到了大梁后找到一家名叫‘兴庆’的布庄,和掌柜的说‘我是西边来的商人,需要上好的玉器,不知店家可有?’,若掌柜回你‘我家是布庄,如何卖得玉器?’,此时你将这块铁牌拿出,掌柜的便会带你去内屋。” 丁管家将这两句话默念了几遍,点点头示意已牢牢记住。 “不出半日,掌柜的便会将你需要见的人带过来,届时,你便和他说这些......” 说道这里,丁管家将耳朵凑上前去,王延庆小声地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 “小人知晓了,小人这就去准备。” 听完王延庆吩咐之后,丁管家并未露出任何神情,只是平静地将身子收回。 “去吧,此行大梁路途遥远,路上你要多加小心。” “是,小人谨记大人吩咐。” 说罢,丁管家便退着身子向门外走去。 “等等!” 王延庆忽然将老丁喊住。丁管家慢慢转过身,恭敬地弯着身子,等待王延庆的问话。王延庆从书桌前站起身,走到丁管家身边,问道:“潘统领那边,你联系他了没?” 提及此事,王延庆的声音忽然压低很多,在本就如此私密的空间里,显得更加绝密。 “回大人的话,潘统领那边小人已经联系过了。” “哦?他可有兴趣?” “这等诱惑没人能拒绝。” “他可知道你是我的人?” “大人不曾吩咐,小人便没有透露。那日会面潘统领与小人隔着一道屏障,小人只说了‘有个入枢密院的机会潘统领想不想要’。” “哦?那他是如何回答的。” “潘统领没有直接回答小人,倒是先问的小人是谁的人” “哦?这个潘家昌倒是会顺着杆子往上摸。”王延庆忽然感到一阵好笑。 “小人默不作声,潘统领便知晓小人的意思,不再深究,小人将事情交代好后,我俩便各自离开了。 “嗯,办得好” “小人告退” 老丁从书房退出,并小心地将门关好。 待老丁离去许久,王延庆依旧站在桌边,久久没有坐下。他脑海中依旧在思考刚才提及的那件事——那件事非同小可,哪怕位高权重如他,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此时的他甚至有些紧张,背上竟隐隐一阵凉。 他已很久没有那么紧张了,就算是当初‘六王之乱’、就算是这些年与北魏暗通私信,就算是今日派老丁去北魏……这些都不足以让他感到紧张,唯独此事让他有些心神不宁,因为此事触碰到了他绝不该触碰的地方——枢密院! 枢密院是新唐最高军事机构,下设有十二房,由两个枢密院副使共同管理,不设正使,所有军机事务均有龙椅上的那个人决定。俩名副使事实上没有实际的权利,其中一名一般由当朝太子担当,以学习掌兵之事,另一名则由军中退下的老将领担任,负责参阅军政,给出意见以及教授太子。枢密院十二房中,其中以‘在京房’权力最大、地位最高,长安及附近守卫皆由其掌管,各地大将军及其余十一房之事皆由其统管、协管。换句话说,枢密院虽然有两名副使,但其中大小事务一应有‘在京房’主事,行使权皆在于此—— ‘神策大将军’常之山回长安后便一直兼任这一要职。 原本,王延庆作为文官是万万不敢染指枢密院的,这是约定成俗的规矩,也是一道雷池,可唐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又怎么能不考虑考虑唐帝的身后事? 【周末愉快,终于能休息一天,开心。】 第一百零一章 潘家昌 潘家昌这几日精神头特别足,自从上次那人联系自己后,他本以为至少还得等个小半年,可没想到不过三日便入了枢密院,看来自己是真的攀上了‘权贵’啊!自己是御林侍卫出身,初入御林军时他无任何背景关系与人脉,一直靠的是自己的兢兢业业与任劳任怨才走到个小统领的位置,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在统领之职上呆一辈子,没想到天上真的就掉下块馅饼,还刚好砸中了自己! 或许正是因为自己孑然一身、与任何势力都毫无瓜葛,这位‘权贵’才会看上自己吧?枢密院——新唐军方的中枢机构,这可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想挤进去的地儿?自己就这么轻松的进去了? 潘家昌滋了一口小酒,火辣的白酒顺着喉咙下肚,将浑身烧得火热。这瓶酒是他闺女出世时候珍藏的,原本是想等他闺女出嫁时再拿出来,可现在不等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真好啊!自打入了枢密院后,身边的一切好像都变了,不管是人还是物都变得和善、可爱起来。昔日的同僚对自己便更加尊敬,就连先前的上司也对自己笑脸相迎,更难得的是竟然还说要宴请自己。而自己呢?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这几夜潘家昌连夜‘征战挞伐’,仿佛身子回到新婚时的状态,弄得妻子连喊不要。 ‘滋溜——’ 潘家昌又嗦了一口小酒——自己喝了这么多年的酒,直到今天,这酒才品出点味道来! 其实,潘家昌刚入御林军时也不是没有鸿鹄之志,只是岁月的打磨让自己逐渐安于平稳。如今忽如一夜春风来,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岁的光景,斗志重燃,那个踌躇满志的自己又出现在了眼前。 妻子端着两碟小菜从屋外走了进来,看着这个女人,潘家昌不禁陷入沉思。结发之妻跟着自己也有这么多年了,替自己生孩子、操持家务可谓任劳任怨,自己心中还是感激的,所以这些年他也安分守己,也并未纳妾,夫妻二人亦是相敬如宾,自己升官后定要让她们娘俩过几天好日子! 或许是因为丈夫升官,或许是因为连夜云雨,妻子红光满面,走起路来都一摇三摆。望着风韵犹存的妻子,潘家昌小腹又是一股热流,伸出手拍了拍妻子丰腴的屁股,不忘用手狠抓两下。 妻子被这突如其来的魔爪吓了一跳,转身看着丈夫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便知道自己男人又精虫上脑了,不禁嗔怪道:“死鬼!这几日还没闹够么?” 潘家昌的手依旧贴在她的臀部索取,不停地抓捏着又肥又大的两瓣肉臀。 “快拿开!让闺女看见怎么办?”妻子还是害臊的,光天化日之下丈夫这等白日宣淫之举她还是无法接受。她笑骂道:“别闹,我去做饭了。” 妻子将潘家昌的手拍开,便扭着腰向厨房走去。 ‘滋溜——’ 潘家昌又是一口小酒,此时他已红光满面,身体也不自觉地有些飘飘然然。 ‘砰砰砰——’ 忽然,门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这力度只怕就要将潘家的门给拍烂。 “谁啊——” 潘家昌十分不耐烦地喊了一声,如今他堂堂从四品官员,在街坊邻居中地位颇高,如此重地敲门,这简直就不给他面子嘛。 他们家不大,吃饭的地方离大门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他的嗓门不小,敲门的人定然是听到了他的问话,可那人却没听到一般,继续用力的拍门。 “砰砰砰——” 拍门声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似乎带着一股不容抗拒与不耐烦。 带着些许酒意,潘家昌骂骂咧咧地起身超大门走去,心道—— 他奶奶的!谁这么不长眼睛、不长耳朵,敢跑到老子家来拍门? 潘家昌走到大门前。他将门栓取下,正准备拉开木门大骂一番的时候,门突然被狠狠推开,连带着他一起将他推倒在地。一伙官兵破门而入,不由分说地将潘家昌死死地按倒在地,兵丁下的是死力气,根本由不得他挣扎半分,通红的脸颊此时已贴在地面上满是灰尘,狼狈至极。 潘家昌手臂关节吃痛,此时醉意早已烟消云散。眼见来者不善,他高声地大喊着:“我是枢密院‘支差房’副主事潘家昌!你们是哪个衙门的!胆敢来朝廷官员家中闹事!你们的上司是谁——” “你们是谁?还有王法么!?光天化日之下强入官员家中!”潘家娘子眼见自己丈夫被扣,心下着急,连忙跑了出来。 带头的那个官兵低下身子看了看歇斯底里的潘家昌,又打开手中一张画像比对一番,而后恶狠狠地说道—— “潘家昌?老子抓的就是潘家昌!” “本官犯了什么罪?你们为何无故抓人!” “无故抓人?哼!告诉你,你犯案子了!” “犯案子?你胡说!本官清贫廉洁,奉公守法何来案子可犯?” 官兵看了看潘家昌的家,的确当得了‘清贫’二字,房屋所处地段不过是长安市井,甚至有些偏远。而潘家也不大,甚至连个下人都没,要说这是从四品官员的家,还真没人信。 “不过是一小小侍卫统领,如何进的了枢密院?哼!你给枢密院‘支差房’主事行贿一万两银子的事被人揭发了!” 行贿?自己何时行过贿?自己就是有心行贿也没那个钱啊!就算是有那个钱,也没那个门路啊...... “证据!你们有证据么!?”潘家昌毕竟是侍卫出身,反应极快。 “证据?哼,证据在督查院!你亲手写了封信给‘支差房’主事!答应他事成之后还有六千两银子,藏于院中地底!来人呐,将这地给我挖开!” 潘家昌这次可真的懵了,他家中就那么点大,就算是有人栽赃陷害,总会惊动自己吧?六千两白银?那多少得装满一个大箱子吧?自从得了信要入枢密院后,他做事便更加低调小心机警,家中但凡有丁点异样都逃不出他的眼皮,六千两白银?他上哪藏去? 想到这些,潘家昌反倒没那么慌了。周围的街坊此刻都已围了上来,如果真搜不出那六千两,自己反而安全些。 官兵似乎是有备而来,带着铲子、锄头就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开始挖地。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官兵们并未发现什么......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官兵们依旧没有发现什么...... 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官兵们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潘家昌一言不发地冷冷看着这伙官兵,街坊此时也开始小声地议论纷纷—— “潘大人向来为官清廉,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这些官兵是故意捣乱来的吧?枢密院那么好的差事......定然是抢了谁的位置…...” “嘘!小声点!官家的事哪由得我等议论?” ...... “吵什么吵!?” 带头的官兵对着人群吼了一声,围观的百姓便不再窃窃私语。随后,他向着手下询问道—— “还没找到么?” “回大人!并未找到!” “停!” 带头的官兵一抬手,其余的人都停了下来。 看着满地是坑的小院,官兵四处走动一圈,而后又四周环视一圈。忽然,墙角一块脱落的墙皮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了过去捡起墙皮看了看,而后又伸手摸了摸墙角下的土,随后他站起身,挥了挥手示意官兵过来,并指了指墙角那个位置。 “这儿!给我挖!挖深一些!” “是!” 看着这些官兵誓不罢休的样子,一股深深的不安之感爬潘家昌上心头。他身上也渐渐渗出汗来,心中同样一团乱。 难不成自己真的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权贵?否则这些气势汹汹的官兵怎敢轻易动自己? ‘铛——’ 就在潘家昌胡思乱想之际,铁锹似乎砸到了什么,发出沉重的撞击声。潘家昌心中一沉,气息逐渐加重。 “大人!有东西!” “抬出来!” “是——” 官兵们更加卖力的挖着,而后一拥而上,用力地将一个沾满泥土、贴有封条的箱子抬了出来。黑乎乎的箱子长约四尺,宽约三尺,高约一尺,三名官兵用力地抬着箱子,显然重量不轻。 官兵将黑箱放在潘家昌面前,潘家昌看着黑箱一句话都说不出——封条上面的字迹的确是自己的,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将封条摘下,保管好,交由督查院作为呈堂证供!” 两名官兵小心翼翼地将封条撕下,而后收入怀中。 随后,带头的官兵走上前去,弯腰将箱子打了开来——满满一整箱白花花的银子展现在了众人眼前!阳光明媚,照射在白银之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亮。 潘家昌呼吸异常沉重,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嗓子眼,一股深深的无力感遍布全身。这箱子的陈旧、这封条的字迹、这银子数量、这埋藏的方位…….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他,百口莫辩——而这一切,甚至都不曾惊动他半分! 这是谁干的!手法如此老道而又决绝,甚至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未给他给他半点反应的时间……一股前所未有恐惧感与压迫感令他窒息起来,这种无孔不入、无声无息的偷天换日令他绝望无比。 “带走!” 带头的官兵头也不回地走出潘家,留下不容抗拒的两个字。官兵们架着死狗一样的潘家昌,将其拖了出去,哪还有先前春风得意的样子?只留下潘家娘子哭天抢地的在院中。 ...... 待官兵走了之后,门外的街坊又开始议论纷纷。 “看不出啊看不出,姓潘的竟然如此无视朝廷,鱼肉百姓...”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哪有什么清官?” “呸!知人知面不知心!” 百姓们咒骂着潘家昌,甚至在潘家的门口啐了口唾沫,丝毫不顾瘫坐在地上可怜女子。 【今天考试,只有三千,望见谅】 第一百零二章 三司会审 今日上朝前,皇后急匆匆地跑到唐帝的寝宫,甚至连轿子都顾不得坐,而是一路小跑地从立政殿过来。皇后脸上满是焦急,与平日里雍容华贵的形象形成鲜明反差。 一问才知道,全是王府上的老大人闹的。 王老大人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王府今日送了消息入宫,说是王老大人因想念爱女,几乎相思成疾,日不进食、夜难入眠。王皇后得知消息后便匆匆忙忙地跑到唐帝面前请求回府探望。唐帝得知原委后,看着神色慌张且满脸泪痕的妻子,便允其回府探望老大人,还特意从太医院宣了一位大夫陪同前往。 王皇后得了特旨自然感激涕零,叩谢皇恩之后,只带了最贴身的几名宫女与那名陈太医,便轻车简从地向王府出发。 一路上,王皇后心神不宁。从皇宫到王府区区半炷香的功夫她竟然催了几次,抬轿的轿夫只得不断地加快步伐,恨不得多长两条腿。 王府上下除了王老大人卧病在床外以及伺候的丫鬟外,全府上上下下此时已经站在门口,恭敬地等待着母仪天下的那个女人的凤驾。尤其是王延庆,他神色异常凝重,向来沉稳的他在大门外的空地上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趟。 “来了——来了——” 下人风风火火地从远处跑来,边喘着气边向着王延庆高声报着信。 王延庆终于停下了徘徊的脚步,转身示意了一下,下人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招呼着府中上下跪迎凤驾。 “都跪下——都跪下——” 众人眼见家主已毕恭毕敬地跪在府前,也跟着纷纷跪下。 轿子从远处飞一般地行至府前,轿夫们满身是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轿子平稳地放落至地面。 “恭迎皇后千岁——” 王府上下恭敬地、虔诚地向着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之主行礼。王府能有如今地位,与轿子里的那个女人有着莫大的关系,便是连老大人与尚书大人都无法比拟。 宫女将轿帘掀开,王皇后那张永远端庄美丽的面庞从轿中探出,随后她体态优雅地从轿里走出。王皇后对府中之人是极好的,她自幼生于此、长于此,哪怕她嫁入宫中做了皇后,对昔日的奶妈、西席都始终关心有加,可今日她却穿过跪拜着的众人,径直走向府中,丝毫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 见皇后走了进去,王延庆连忙起身,并紧跟着她的步伐一同入府。 “去大书房!”皇后不容反抗地说道,她将声音压得极低。 “是!”王延庆跟在身后,小声地应和道。 兄妹二人急匆匆地向着大书房走去,可刚过了弯,皇后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慢着!” “怎么了?” “陈太医!我差点把他给忘了。” “陈太医?” “圣上知我回家探望老父,便派了名太医与我随行。”王皇后不过是短暂地思考片刻,便转身向着反方向走去。她嘴里还不忘喊道:“去,唤陈太医来老父的屋子,要快、要急!” 王延庆先是一愣,而后迅速掂量一下其中要害便立马回过神来。紧接着,他转身便找陈太医去了...... 屋子里,陈太医正在为王老大人把脉,而平日里向来目空一切的王延庆则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太医的结果。 不一会儿,陈太医站起身,走向屋子的另一边。他隔着帘子向着里面一躬身,道:“回皇后,老大人身子并无大碍,只因久思伤神才寝食难安,下官在此开几幅药方,定时让老大人服下便可。” “有劳陈太医。”皇后故作欣慰地说道。 “哪里哪里……” “王大人,带着陈太医写方子去吧,本宫要多陪陪老父。” “是!” “是!” 陈太医被王延庆领着走出屋子,待他彻底离去后,王皇后这才从帘后走了出来。看着此时又昏睡过去的老父亲,她轻叹一口气,随后从屋子后门轻轻走出,迫不及待地向大书房走去。 ...... ‘吱吖——’ 大书房的门被打开,王延庆焦急地走了进来,关门之前不忘向外张望一番,确定门外没有人后才将房门关死。 还未等王延庆转身,王皇后便开口询问—— “潘家昌那边是怎么回事!?” 面对妹妹的质问,王延庆备感无奈。他叹了口气,道:“你问我,我问谁?” 王皇后难得露出着急的一面,她自言自语道:“三司会审!自‘六王之乱’后,三司会审的次数屈指可数,区区一个潘家昌,怎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王延庆昨夜彻夜难眠,他已将这事反反复复推敲无数遍,道:“这很明显,是有人想警告咱们。” “警告什么?” “警告咱们别碰枢密院呢……”王延庆显得有些后怕。随后,他用着庆幸的语气说道:“有人在警告潘家昌背后的势力……但或许他并不知道潘家昌背后的人是咱们。” “那此人,到底是谁呢......” “能有这份能耐的人,不出三个” “常之山、徐有年,还有......” “圣上——” 兄妹二人异口同声地喊出这两个字,而后瞪大了眼睛相互对视片刻。与此同时,二人的手心都不约而同的渗出汗来。 “徐有年有这能量,但他离开军中时日已久……况且他向来乐于做那逍遥散仙,平日里不过遛鸟打牌,不太可能出此对策,更何况‘支差房’的那位置原本也不是他的人……”王延庆分析道。 “那常之山呢?” “很有可能,枢密院现在就是他替着圣上打理,所有大小事务一应由他处理,他不想外人插手再合理不过……” 听了兄长的分析,王皇后陷入沉默。 见妹妹沉默不语,王延庆继续说道:“若是常之山,这事儿反而好些,可若是......” 皇后背脊一凉,道:“可若是圣上,那你我这段日子…...可要小心些了。” 兄妹二人又一次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一阵沉默后,王延庆再次开口说道—— “这件事太奇怪了,疑点太多了,这些疑点令我不安。” “说。” 王延庆伸出一根手指头,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 “疑点有三,其一便是‘谁’做的。” 王皇后微微点头,小声道:“这时候,本宫倒希望是常之山做的……” 王延庆伸出第二根手指头说道:“其二,如此高效、缜密的手段,出自谁人之手?” “校事府!”王皇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校事府?是少惊?” “校事府行动前,少惊便透了信给本宫,虽未言明,但他说‘司内异动’,让我等小心。开始本宫以为是对大魏要有何行动,没想到校事府这第一刀,是拿咱们开刀。” “校事府……校事府…...这组建不过数月,难道有如此大的能耐?”王延庆喃喃自语。 王皇后暂时没有心情纠结这点,相比于校事府的能耐,她更关心这件事的本身。于是,她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其三呢。” 被王皇后打断思绪,王延庆回过神来。此时他盯着书桌,缓缓说道:“其三…...则是我最担心的,这事儿......是谁捅出去的……” “你是指......” “潘家昌入枢密院原本顺理成章,区区从四品之位,放在朝野之上连个水花都泛不起,若非有人知晓此举别有他意,怎会如此兴师动众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此事前后只交由老丁去办的…...难道…...” “不会,老丁跟我多年向来稳重,况且他爹就是府上老人,如今老母妻儿都由咱的人看着,他就是被人收买了也得掂量掂量,更何况咱家对他恩重如山,他没有理由反呐。” “那这就怪了……” 王延庆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他寝食难安,潘家昌被督查院抓去三司会审,这动静弄得满朝皆知,大家议论纷纷,很明显这势头就是冲着潘家昌背后的势力来的,而他作为此次事情的一手策划者,焉有不怕之理?更何况他在明,敌在暗,这就更令他不安了。 王延庆踱步思考着,屋内良久不再有声音发出,兄妹二人似乎默契地同时陷入沉思。 忽然,王延庆停下脚步,他转向王皇后,声调略高地说道—— “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是谁干的?还是谁透的信?” “不不不......咱们不需要管这些……” “不需要管这些?”王皇后一时有些纳闷。 “对!咱们不需要明白这事儿是怎么发生的、如何发生的,只需要明白将来会发生什么,就行了!”王延庆神色忽然明亮起来。见皇后有些不解,他连忙解释道:“这事儿,好就好在它‘大张旗鼓的审讯’,真乃不幸中的万幸也。” “怎解?” “那人的目的是警告咱们,但那人所想做的,也就是‘警告’而已,若此次那人将潘家昌偷偷抓起...那此事...便大有文章可做啊......” 言及此处,王皇后不由点了点头。 的确,若是那人真想搞出些什么幺蛾子,也并非不可,潘家昌只不过粗略审了一下便打入大牢,并未深究,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潘家昌该如何处理。” “由他自生自灭吧……” “由他?” “若此时动手脚,不显得做贼心虚?”王延庆从桌上拿起一盏香茗,此刻他方有心情细品。待他轻吹一口气后,缓缓说道:“不过是一枚弃子罢了,由他去吧。” 王皇后仍心有余悸,但眼下却也没更好的办法。再三思考之后,她淡淡地说道—— “大牢那边,你得尽快。” “我知道。” “此次由你亲自去,不要带任何人一同前往。” “我自然清楚。” 见事情都已交代妥当,皇后也稍稍安心。想起卧病在床的老父亲,皇后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她露出柔和的神色,道:“本宫要回宫了,若久了只怕那人会生疑。家中一切由你照料,爹爹这边......就由你多上心了。” 王延庆闭上双眼点点头,道:“我自然会上心。” 王皇后拉开大书房的门,站在台阶上伫立良久,她静静地望着老父亲屋子的方向,而后轻叹一口气,决绝地向大门外走去。 【上周比较忙,更新比较少,本周争取多一些。 周一惯例,晚上有包,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哦】 第一百零三章 小楼阁 寝宫中,唐帝卧在龙榻上,他漫不经心地随手翻阅着手上的书,但很明显注意力并不在书上。 榻前,陈太医站在一旁,小心谨慎地向唐帝汇报着什么。 “启禀圣上,王老大人的确身体抱恙,微臣观其脉象......” 陈太医根本不敢抬头看着唐帝,只是感觉唐帝在轻轻地点头,但却是不知他是在对书中内容还是对他的答复做出回应。 陈太医如履薄冰一般继续禀报道:“额…...皇后娘娘一入府中便去了王老大人那儿,的确步伐匆忙......” 唐帝不动声色地将书翻了一页,似乎对陈太医所述之词不感兴趣。 “微臣开药方时,尚书大人一直在微臣身边,而后亲自送微臣上马车,随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皇后娘娘便从府中出来回到凤轿之上……” 话说道这里,陈太医便不再吱声。 唐帝将书合上,身边的小太监连忙走上前将书接过,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 “朕乏了,你跪安吧。” “是,微臣告退。” 陈太医如蒙大赦一般地退了下去。 唐帝依旧斜躺在龙榻上,忽然胸口一股气血上涌,随之而来的喉咙一甜—— ‘咳——咳——’ 唐帝掏出帕子擦拭一下嘴角,一道鲜红的血迹将洁白的帕子染红。 “主子!奴才这就去将陈太医唤回......” 唐帝挥了挥手,小太监便不再吭声,眼中焦急之色尽显。 “备轿。” “主子,这是要去哪儿?” “小楼阁。” “可…..可您刚刚宣了常将军来此。” 唐帝一愣,似乎已经忘记这茬子事儿。随后,他轻轻地说道:“让他也来小楼阁觐见。” “是,主子。” 太监嘴上虽不敢说,但心中感到奇怪。小楼阁可以说是整座皇宫的禁地,除了唐帝无人能去,就连皇后与其他嫔妃都不能,今日怎么突然会在那儿召见常大将军。 ...... 黑暗的小楼阁地处太极宫西面,是一幢极不起眼的小楼,从外面远看小楼阁永远是那么灰暗,哪怕在阳光明媚的白天,这里总是飘出一股伤感与悲痛,让接近它的都人为之感染,令人压抑至极。 唐帝负手站在小楼阁里,太监们深知主子的习惯,已经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只留下那个男人孤独一人站在黑暗中。 借着微弱的光,唐帝望着桌前的那块灵位,一道倩影恍惚在黑暗中。 十五年了,这个女子走了十五年了,一切却好像都在昨日一样…… ‘孤家寡人’这四个字说得一点没错啊!这四个字忽然出现在唐帝的脑海中,随后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在眼前浮现…… 唐帝先是冷冷一笑,随后又露出无奈的表情。 朕将自己的兄弟一个一个地送入大牢,残的残,死的死,疯的疯……连自己的女儿也命丧于那场叛乱...... 难道,这都是因为朕? 回忆起死于非命的长女,唐帝脸色再一次出现了变化,向来孤寡无情的他竟流出一丝温柔,以及一丝……愧疚? 小岚一定对朕恨之入骨吧?虽然她总是装着对自己又敬又爱,就像初登王座时那样,但自己又怎会感受不出?可笑啊,她总以为自己看不出那拙劣的掩饰,可自己身为她的丈夫,又怎能察觉不出这点? 想到昔日亲密无间的妻子与自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唐帝的心中生出一丝丝悲哀。心中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百般滋味难以言明——越是心情复杂,唐帝越是思念眼前的这个女子…… 可即便是朕做错了,那又与这女子有何干系?她又何必将怒火与仇恨,撒向这无辜的女子?若是这个女子尚在人世,恐怕自己也不会这么孤独吧……呵呵,她总是那么积极、开朗,就算是自己在最绝望的时候,那种天生的自信、甚至带着一丝盲目的乐观,总是能给自己希望……尤其是那双眼睛,着实令人…… 唉!终究是自己的不对在先吧——或许正是出于这份愧疚,当时才对她的所作所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导致后面的悲剧…… 朕当初是不是不该如此绝情?可一边是将士性命,一边是自己女儿的性命……自己做出选择时……是不是太过绝情了?现在想来,自己久久不得一子嗣,也算是遭了报应……自古帝王最无情,这把龙椅岂是那么好坐的? 唐帝自嘲的一笑,嘲讽与无奈之意满满——笑的是那些为了这把龙椅争的你死我活的兄弟们,笑的是过往自己种种无奈的抉择,笑的是那与自己貌合神离但实际却形同陌路的妻子…… ‘噔噔噔——’ 门外传来马靴撞击楼阁木梯的声音。唐帝迅速从惆怅中回到现实,方才心中升起的那一丝悲哀与愧疚转瞬之间便不知去向。 “臣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 “起来吧!”不待常之山请完安,唐帝便将常之山打断。他抬抬手,示意常之山站起,道:“朕召你来小楼阁是为了说说话、叙叙旧,不必行这些繁文缛节。” “谢圣上!” 常之山站了起来,身为新唐第一大将的他原本任何时候都磊落、坦荡,即便面对唐帝也不例外,可此番他却有些异样,竟是变得有些谨小慎微起来。 趁着唐帝不注意,常之山余光飘向了黑暗中的灵位,而后又不动声色迅速将目光收回。其实当他得知唐帝在此召见他时,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是前来传话的小太监再次将口谕对他说了一遍他才确认。 小阁楼——多少往事藏于这幢小屋里,又有多少恩怨情仇随着那个女子逝去......圣上为何选择在那里召见自己?还是说……圣上一直都知道自己对那女子…… 常之山低眼看着地上陈旧的木板,眼光丝毫不敢随意乱晃——哪怕他心中同样渴望再看一眼。 就在常之山极为不自在之际,唐帝忽然开口以及往事—— “仲贤呐,还记得当年你替朕挡了一箭么?” “圣上对臣礼贤有嘉、恩重如山,臣自当以死相报!” 唐帝似乎不在意常之山的赤诚之言,而是轻轻一叹,道:“你受重伤之后,是小英照顾的你吧?” “是……” “都过去好多年啦,现在朕想想都还觉得恍如昨日……” 常之山并没有回应唐帝,只是静静地平视着唐帝。追随唐帝二十余年,二人相伴渡过无数险关,私底下他与唐帝更是亦君亦友,今日唐帝在此处召见他,自然是想说说心里话,而他身为臣子,现在只需要做的则是聆听,哪怕此时的他亦有一肚子话想倾述——说来也怪,身为军人见惯生死的他本不该如此感性,可今时今日身处此地此景也让他莫名的惆怅起来。 唐帝踱步,幽幽道—— “朕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发愤图强,数十年来精简机构、推陈出新、兴利除弊,前平‘六王之乱’,后有‘轻徭薄赋’,兴太学、重农耕、不抑商,至百业兴旺、万民渐富、国力渐强,大唐方得中兴……” 唐帝细数着自己有生以来的功绩,一件件一桩桩……此刻,他整个人仿佛瞬间年轻不少。唐帝继续说道—— “若朕还能活个三十年...不!二十年...不!哪怕十年!定能使大唐国富民强、收复失地、重现祖耀!” 此话虽未慷慨激昂,但却充满了一股平淡的豪情壮志,不如洪水猛兽那般凶猛,却像万丈高山之上的云雾那样,平静且磅礴,足以气吞山河。 “只可惜,苍天不开眼,朕贵为天子却命不由己,只恨不能向天再借些岁月。” 唐帝的豪气瞬间变成了不甘,浓浓的悲壮之情充斥阴暗的小楼。此时正当午时,可阳光却怎么也刺不透小楼中的那股阴沉。 “朕也要为身后之事所准备准备了。” 常之山的心剧烈的颤动一下,而后又极力地稳住了身形。 这个话题朝野百官心照不宣,而今唐帝直言不讳地向自己道出,若自己已是王老大人那样年事已高、常年卧床,倒也没什么,哪怕自己像定国公那样从军中退下、已经过了几年的安逸闲散生活倒也罢,可如今自己正值壮年,又手握军权,唐帝突然来这么一句,当真让自己有些无所适从,可谓是惶恐不安。 未等常之山想好应对之词,唐帝又开口说道—— “朕的儿子,就交给你了!” “圣上!微臣——” 常之山身形微微一颤,随后胸中忽然扬起万丈巨浪。这一句话几欲让他肝脑涂地,千言万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常之山双膝跪地,额头重重地叩在地板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看着热泪盈眶的常之山,唐帝弯着身子将他扶起。看着这位忠心无二的臣子、看着这位同生共死的战友、看着这位为数不多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唐帝微微点了点头。 常之山跪在地上久久不肯起身,他似乎被什么很重的东西压住了,又似乎在等待着唐帝说些什么…… 可唐帝却没有再理会脚旁的常之山,而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而后慢慢悠悠地向屋外走去。唐帝步伐略显蹒跚,如同一棵枯树在狂风肆虐中摇曳…… 【确实狗血。】 第一百零四章 天牢 阴暗的天牢散发着一股霉臭味,狭小的牢房中犯人横七竖八地躺在里面,哪怕虱子满身,这些人都懒得伸手去挠。 “饭来了——” 狱卒一声吆喝,随后将装着食物的餐盘从缝中塞入。 ‘叮叮当当——’ 带着脚链的囚犯忙不迭地冲上去,如饿狼扑食一般地抢过满藏污垢的餐盒,哪怕上面只装着两个硬邦邦的馒头,一碟咸的难以入口的咸菜以及半碗冷汤。这群人狼吞虎咽地撕扯吞食着馒头,身旁就是装着屎尿的、散发出阵阵恶臭的马桶,可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食欲,仿佛盘中装着的是美味佳肴。 天牢最深处一间光线充足的房间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它干净整洁、通风良好,与外面满是稻草的牢房相比,这间房间里竟然有张干净舒适的床,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 带着些收敛的娇喘声不停地从房间里传出,一名丰满无比的女子此刻正衣衫不整躺在床上,压在她身上的是一个满身横肉的男子。男子的身形极其巨大,甚至可以用‘巨人’来形容——粗壮的手臂,黑熊一般的身躯,石柱一样的大腿,更令人吃惊的是他身下那根粗长无比的巨物,犹如撞城槌一般,无坚不摧。 巨物挞伐着丰满的女子,女子先是感到一阵吃痛。她本是风月场中的女子,何样的形状没有感受过?可今日这等‘大场面’还真真头一次见。在强力而又有节奏的冲击下,女子的疼痛感逐渐消除,随之而来的是如同开水初沸那般的涌动。不知不觉中,女子本能地抓住了男子有力的臂膀,柔软丰满的双峰如海浪般随之波动。而后,女子的脸庞逐渐被情欲占据,与汗水交织在一起,一步一步飘上青云……初到天牢的恐惧早已烟消云散,她此刻只想不顾一切的喘出声来,眼前那个面相凶狠的男子此刻竟如此可爱。 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冲击,女子的小腹一股洪流如同山崩地裂般迸发而出,她再也不再压抑自己,肆意地、孟浪地叫出声来,四肢如同八爪鱼一般死死缠住雄壮的身躯,久久不愿松开...... ...... “宁爷,这次的妞儿您还满意吧?”牢头一边用披风将女子浑身罩住一边谄媚地笑到。 宁仇栾将裤子提好、系紧了腰带,从兜里摸出一粒碎银随手扔给牢头。 牢头忙不迭地伸出双手接住,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 “谢谢宁爷——谢谢宁爷——”牢头点头哈腰地说道,随后便领着女子向外面走去。 宁仇栾光着膀子坐在床上,欲火虽已消,但此刻他余热未散,滚烫的身子散发出阵阵热量。 心境平和,周身能量全数激发出来——此刻便是他修行的最佳状态。宁仇栾双腿盘起,运化起全身与周遭的天地之息。 饿了便吃、饱了便干、干完便修行、修行乏了便睡觉……进食、泄欲、修行、休息,这位‘天玑’强者在牢中的日子便是如此往复循环。 另一边,牢头坐在凳子上,借着微弱的光线正捧着方才那粒碎银端详。 忽然,天牢的门被推开,一个浑身披着披风的影子出现在阶梯上。天牢内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兜帽里的那张脸。 “怎么又回来了?刚才不是给过钱了?滚!滚!滚......” 牢头不耐烦的喊道,连头都懒得抬一下,目光继续停留在掌中的碎银上。 披风里的人似乎没有听到牢头的驱赶,他提着一个食盒,一步一步地从台阶上走下来,径直走到牢头的跟前停下。 牢头感到身前唯一的亮光被遮住,不禁疑惑地抬起头,发现那人此时竟站在自己身前。 牢头大怒,起身骂道:“他奶奶的!没听到老子叫滚么?再不滚别怪老子......” ‘吧嗒——’ 披风里的人向桌上扔了一块木牌,打断了牢头的咆哮。 牢头听见这声音先是一愣,而后本能地拿起桌上的木牌,绕过那人寻着窗户透进来的光眯眼查看。当他看清木牌上的花纹与刻字之后,吓得一个激灵,木牌差点没拿稳,转身普通一声跪在地上。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说罢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再将双手举过头顶,将牌子呈在掌中。 “大人您有何吩咐,尽管跟小的说……” 那人仍旧一言不发,只是将牌子收好。 “大人您是来......”牢头再一次试探道。 ‘吧嗒——’ 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可此次却像一块尖锐、有分量的东西撞击在木桌之上。 牢头探头看去,不由暗暗一惊——只见一块拳头大小的银锭躺在桌上,比刚才宁仇栾赏自己的那块不知大了多少。牢头伸着颤抖的手想去拿那块沉甸甸的银锭,可刚触碰到时又往回小小一缩,而后抬起头试探地看着那人。 那人依旧没有开口,只是向着牢门轻轻一甩头。 牢头心领神会,将腰弯地更下了,口中忙不迭地说道:“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说罢,一抽手将银锭抓入袖口中,哈着腰退了出去。 那人见牢头出去,便径直向狱中走去。 牢房中,宁仇栾依旧在闭目修行,可忽然一阵异样扰乱了他的心境。这丝异样准确的来说是一股浓浓的气味、一股混杂的香气——更确切地说,是肉香。 浓香的酒肉气从远处飘来,轻轻地撩拨着宁仇栾的胃。他嗅觉极其灵敏,片刻便分辨出这股肉香味中有哪些食材——炖雄鸡、牛肉、狗肉......还有瓶酒,嘶......好烈的酒香...... 难道是牢头拿了去买酒买肉了?不可能,牢头但凡买了好东西,都会孝敬自己一份,绝不敢独食。这股香气越来越近,似乎是向着自己这边走来的。紧接着不一会儿,铁锁撞击铁链发出‘哐哐’的声音—— 果然,是向着自己这边走来的。 宁仇栾睁开双眼,只见一个人站在自己牢房门口,只是此人藏在披风下,看不清样貌。 那人手提着一个很大的食盒走到自己面前,并缓缓将食盒打开,随后一股猛烈的香气随之而来。 一整只炖雄鸡、三斤熟牛肉、半只烧狗肉、一壶香气四溢的烈酒——四样东西,分毫不差地摆放在宁仇栾的身前。 食物摆放好后,那人便退回牢门口,静静地站在那里,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宁仇栾看了看面前的美食、又看了看那人。那人只是抬手一请,依旧没有说话。 宁仇栾并没有半点疑心,刚刚一番狂风暴雨本就让他有些饥饿,此刻这些美食来得刚好。只见他伸出宽大的手掌,一把抓向肥硕的雄鸡。炖雄鸡油光淋淋,此时还冒着滚烫的热气,可宁仇栾却丝毫没有感觉一般,抓起鸡身便向嘴里送,一口下去,油润得满嘴都是。 那人就这么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宁仇栾进食,仿佛在欣赏饕餮进食一样。 宁仇栾进食的样子像极了丛林里的野兽,眼中冒着贪婪的精光,满是牙垢的利齿不停地撕裂着手中的肉,肉在嘴中似乎也无需咀嚼,只不过嚼动两下便生吞硬咽下去。 不一会儿,宁仇栾半个脸沾满肉渣,手掌也亮的反光,油滴汤汁不停地滴在腿上,大半裤腿已经被浸湿,可他却一点儿都不在意,仿佛眼中只有手上的肉。 不过片刻功夫,那只肥硕的雄鸡只剩一堆光秃秃的骨头。宁仇栾将钵子抱起,‘咕咚咕咚’地将鸡汤一饮而尽,随后舔了舔手指——未有片刻停歇,他又将那半只狗肉放到面前,将碟中的蒜泥一并倒入其中,用手随意糊了两下,而后一把一把地抓起狗肉向嘴中塞去,仿佛他的肚子是一个无底洞,任凭如何填都填不满。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炖鸡与狗肉尽数入了宁仇栾的肚子。 宁仇栾拿起酒壶,满满地喝了一口,一股辛烈辣喉之感刺激着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经,仿佛将他唤回先前在军营中的生活。 似乎被这股烈酒唤起了某些回忆,宁仇栾率先开口,道:“你是何人,如何知道我最好这一口秦川烈酒。” 那人轻轻一笑,反问道:“这些可合得了宁大人的胃口?” “这里只有阶下囚,何来大人?” 宁仇栾又闷了一口烈酒,而后开始从盘中拈起大块熟牛肉往嘴里送。 虽然表面没有任何波动,但宁仇栾这一系列举动看得那人心中暗暗吃惊——早闻宁仇栾食量惊人,可百闻不如一见,此人食量真堪比野兽,不!甚至比野兽还大上几分。 那人将心中的惊讶稍稍放开,随后笑道:“宁大人本是十二卫副统领,身怀绝技、修为惊人,本应是国家栋梁之才,却因区区一女子入了牢狱,真乃我大唐一大损失,也是朝廷有眼无珠,使得明珠蒙尘,哀哉惜哉。” 提及‘女子’二字,宁仇栾忽然将手停在肉盘之中,一个挣扎无助而又绝望的影子闪现在脑海中。 其实那位少女的模样宁仇栾早已忘记——或许说他压根就没去在意那位少女的样貌,不过是泄欲之‘器’,哪顾得了那么多?只记得当日自己喝大了,喝的是酩酊大醉,走在路上小腹中一股热流横冲直撞难受至极,要怪就怪那少女不走运让自己撞见了。虽然少女的模样他不曾留意,但那日少女挂满泪痕的面颊,痛苦的表情以及最后绝望的眼神他倒是有些印象——因为这些东西反倒令他更加兴奋。 想到这里,宁仇栾竟然笑了一下,像是回味着什么美好的记忆。而后他又继续拈起牛肉,往嘴里送去。 见话已说开,那人单刀直入,不再废话,直接说明来意—— “大统领一职,不知宁大人可有兴趣?” 宁仇栾的嘴忽然停止了嚼动,自打他抓起那只炖鸡的那刻开始他便没有停止过,而此时他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人,一股杀气霎时充满牢房。 “你要对甘老大人怎样?” 感受着这股不羁的杀气,那人先是一怔,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可他似乎并未感到恐惧,随后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 “你笑什么?”宁仇栾不解地问道,眼中依旧充满了敌视。 “老夫早闻宁大人桀骜不驯、无法无天,却独独对甘老统领敬重无比,视之、待之如生父,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哈哈哈——” 不知是否是被这笑声感染,宁仇栾眼中敌意稍稍放松些许,但他依旧盯着仰笑不止的那人,仿佛在郑重地警告。 “宁大人知恩图报,老夫好生佩服!”那人双手一揖,竟是弯下腰鞠了一躬,虔诚之极。随后,他继续说道:“甘老统领乃大唐功勋,我等心存敬意,何来加害之意?只不过甘老统领年岁已高,前些日子已入宫向圣上表明高老请辞之意,故而前来相问。” 听到这句,宁仇栾才将杀气尽数收起,恢复先前模样。他继续嚼着牛肉,缓缓说道:“牢中之人,如何使得” 说罢宁仇栾又吞了一口烈酒。 “此事宁大人便无需担心,今日前来探望宁大人便是甘老统领的意思,老夫不过是个传话的人,现如今甘老大人只需宁大人一个答复,此职……宁大人是想要还是不想要。” 宁仇栾盯着地面陷入沉思,手不停地重复着拈食的动作,迟迟没有回复。 不知过了多久,宁仇栾再次将手伸向肉盘时,手指只碰到坚硬的盘底,他转头看向空空如也的盘子,此刻上面已然空无一物。他拎起酒壶,一仰头将壶中烈酒一饮而尽,随后擦拭了一下嘴角,抬头盯着披风里面的黑影,语气不带任何情感地说道—— “第一,甘老大人何时告老便何时,不得使任何手段!” 那人微微一怔,随后笑道:“这是自然。” “第二,择日送我去甘老大人府中,我要当面叩拜他老人家后方可答应你。” 那人迟疑了一下,而后点点头说道:“这也好说。” “第三——” “请讲——” “照着今日分量,日日将这些吃食于辰时送来” “哈哈哈——宁大人果然是痛快之人,此事就这么定了!” “还有!”宁仇栾微微低头,试图窥探出披风中的那张脸,可任他眼神锐利如鹰,仍旧看不清里面的一切,索性直接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伸出双手,抖了抖袖袍,摘去兜帽,一张笑意满满的脸庞出现在宁仇栾的眼前—— “老夫乃当朝二品大员、勤政殿行走、户部尚书、当今国舅——王延庆” 第一百零五章 草堂对(上) 大梁皇室的猎场中,一匹骏马在广阔的草地上肆意奔驰。马背上,一名英姿飒爽少年正纵横驰骋。 扬鞭策马,张弓搭箭,数箭连发,一气呵成。 少年年纪虽不大,马上功夫却娴熟无比,显露出与年龄极其不相符的成熟。身边的太监见状,赶忙吭哧吭哧地跑向远处的草靶,而后从草靶上取下一张被箭羽刺穿的宣纸,又一手扶着帽子一手拿着纸张迅速地跑了回来,跑到少年马前跪下,高声喊道—— “我主威武!箭无虚发!” 说罢,便双手呈上宣纸,高过头顶。 少年稍稍一弯身接过纸张,大略看了看纸上的十个小洞,随后便略有不满地将其搓揉成团扔在一边,并面露不悦之色,道—— “十箭离散、分布各侧,证明未中靶心,乃眼力不准;洞口偏小,不及箭粗,证明箭头未完全入靶,乃力道不足;朕骑射之术尚不足先皇武宣大帝一成,何来‘威武’一说?” “奴才...奴才...” 太监本想谄媚几句讨个彩头,没想到却被主子一番严厉之词驳回。 “杖责十下,罚去半年俸禄!” 少年的声音还带着一些稚气,可语气却威严无比,带着一股不可抗拒。 “奴才领罚......” “先帝龙归于天,将大魏基业交于朕之手,大魏之昌盛中原列国皆不及一二,朕虽年幼,但尚知‘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大魏繁盛需要的是真才实学,而非此等奉承之言,今后若再有人进谄媚之言,朕必定重罚之!” “是!” 幼帝身边的随从与太监纷纷下跪。 幼帝见状,便不再理会,继续苦习骑射。 另一边,女相在猎场旁一个简易的小台案上翻阅着奏章。她手上笔起笔落干练至极,不一会儿,右手边便堆了一堆批阅完毕的折子。 一名女官骑着马从远处行来,距离女相约有百丈时便翻身下马,而后一路小跑,行至女相身边,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于女相面前。 女相瞟了一眼,而后微微侧了侧脑袋,女官便心领神会地将信放于案前。 将信放好后,女官小小声声地补充到,道:“大人,还有一封来信” “说。” “是芸月阁的来信…...” 女相一愣,她停下了批阅的动作,将笔架在笔架上,站起身说道:“拿来。” 女官又从怀中掏出一信封,恭敬地递给女相。 女相接过信封一看,熟悉的字迹赫然呈现于信封之上——‘吾妹女英亲启’,左下角落款处写着‘良姊卫良姊’。 女相并未拆开,只是将信封收入袖中,而后又坐了下来,继续马不停蹄地批阅起奏折。 时近午时,烈日当空,秋老虎之威尚盛。 幼帝完成苦习,驾马而归,来到女相所在之处。女相依旧埋头批阅,似乎并未发觉幼帝的到来,幼帝从骏马上跳下,看着两耳不闻身边事的女相,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骄阳。 “来人,赐黄罗伞!” 女相闻声抬头,只见幼帝此时满脸通红的站在面前,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太监便擎着一把巨大的红黄二色的黄罗伞立于自己身后。烈阳被遮,她顿时感到清凉不少。 “臣谢主隆恩!”女相站起,连忙下跪谢恩。 幼帝一个健步上前,双手扶住女相,笑道:“丞相不必多礼” 君臣礼毕,女相便站起身,呼唤远处宫女端过一盆水来,从盆沿上拿起一块毛巾,在水中搓洗几下后,竟亲自为幼帝擦拭起来,方才行君臣之礼的那股正式严肃之感不知所踪。此刻,女相一贯威仪冷峻的目光竟透出丝丝爱怜,而幼帝方才那股威严也消失殆尽,此刻二人倒像是一对母子那般温情。 “圣上虽年少精力过甚,但终究是九五之尊,要注意不可劳累过度。” “朕谨记丞相教诲。” “各地各部最紧要的折子臣已理好放在一边,批语、标注均已写在奏折之上,今日各地各部要事略多,这些奏折圣上可分三日阅、习完。” “不必三日,朕今夜便能完成。” 女相是老魏王托孤之臣,幼帝尚未亲政,大魏所有军政事物一应有女相摄政处置,在代魏天子治理大魏的同时,女相不忘教育幼帝理国之术。见幼主如此勤勉好学,女相便不再多言。 “丞相日理万机,近日多有辛劳,今日便与朕一同进膳吧,刚好朕对《齐策》中有些内容不解,此时正好请教丞相。” 说罢,不由分说地拉着女相的手腕,向旁边桌上摆满膳食的小亭走去。 ...... 简单而又温情的午膳用过之后,幼帝便起驾回宫。女相的马车跟随在圣驾后面缓缓地向魏宫驶去。 在马车中,女相从怀里将那信封拿出。她将蜡封打开,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心中内容,便将信纸重新折好放回信封中。 女相依然面无表情,她望着前方不远处的龙辇眉头微微一皱,像是想到什么厌恶的东西,随后,她朝着车帘外冷冷地喊道—— “掉头,去草堂。” 马车便硬生生地、突兀地脱离了圣驾的车队,转头向城西方向走去。 ...... 折鹤兰坐在太师椅上,他端着一盏茶,轻轻地向盏中吹了口气,热气瞬间四溢。 茶算不上好茶,不过是最普通的茶,长安街上随便找家铺子就能买到,可茶水喝入口中,他却感到清香无比。热茶入口,折鹤兰感到有些冒汗,于是便将茶盏放在桌子上,而后拿起一把看着很旧的蒲扇,一边摇着太师椅、一边扇起扇子来。此番情景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两鬓斑白的老者不过是普通老农,怎会将他与威震天下的天枢强者联系到一起? 虽已入秋,但草堂内依旧满堂春色。望着自己精心栽培的硕果,折鹤兰心中更加得意,身下的椅子不禁摇得更加剧烈。 就在折鹤兰惬意无比的时候,剑叶石忽然从屋外走来。他走到折鹤兰身边,低声在师父耳边说了几句。 听完弟子的话后,折鹤兰腾的一下直起身子,他朝门外看了看,而后有些疑惑地向着自己的大弟子问道:“此事当真?” 剑叶石严肃地点了点头。 折鹤兰轻轻地‘嘁’了一声,并将手中蒲扇摇得更加厉害。随后,他拉住弟子的胳膊,问道:“她到哪儿了?” “已过西城集市,估摸着片刻功夫便会到。” “她怎么来了......”折鹤兰自言自语的说道。 三年来,折鹤兰不问世事,可谓是逍遥乐哉。归隐草堂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出宫之前他便一直向往,如今梦想成真,以至于他都差点忘了自己的到底是谁。他真切地希望能就这样安度晚年,直到寿终正寝,可今日女相登门,他便感到有些非同寻常——自从他离开魏宫创立草堂以来,那个女人还从未来过自己这儿,就算是她陪同圣上来西城,也不会到自己这小小的草堂来。如今女相招呼都不打一声便登门造访...... 看来,此事不简单。 折鹤兰‘腾’的一下从太师椅上起来,顺手弄乱了一下衣襟,并将胸口袒露于外。他转身向着剑叶石说道:“叶石,你吩咐师弟师妹们将花肥全搬出来,记住全部都打开口子,放于后院,快去——” 剑叶石不明所以,但依旧应承下来,立马出去指挥师弟师妹们去了。 见爱徒走后,折鹤兰又站在椅子旁思索片刻,而后吹了吹花白的胡须,略带不满地说道—— “哼,肯定没好事儿!” …… 马车平稳地停在草堂门口,不等宫女过来掀帘,女相便从车中下来。 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院子映入女相眼帘,这座院子孤独的立在城西最偏僻的小角落里,四周空旷无比,不临水靠山,显得无依无靠极为孤单,里面的房子甚至还不如大梁的一些普通人家。 堂堂天枢强者、大梁西城城主、于大魏有着护国之功的功勋、老魏王的良师益友竟然就住在这种地方。 看着眼前这座极其不起眼的小院子,女相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鄙夷。 强压着内心的厌恶,女相走入草堂。刚迈入大门,一股难闻的臭味扑鼻而来。面对这股恶臭,女相虽面上未有表现,但她心中的厌恶之情更甚。 草堂院中空无一人,并没有任何一个弟子上前来引导她,堂堂大魏丞相、权倾朝野、一言一行便能决定某个人甚至某个小国命运的这个女人,此刻孤零零地站在草堂大门,她心中自然有着一万个不快。可是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强忍着这股不快与气味,大步地向正堂走去。 踏入正堂,只见一把太师椅背对着大门。再一看,一个头发散乱、邋遢不堪的老头正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 女相走上前去,随后不禁皱了皱眉头,只见折鹤兰袒胸露乳、歪头斜脑地靠在椅子上,他鼻子里发出轻微的鼾声,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嘴角还挂着几滴长长的涎水。 面对这样一副尴尬的场景,女相无奈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眼前这糟老头子不知是真睡还是装睡,是叫他还是不叫他,向来足智多谋的女相一时间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卫丞相亲临草堂,我等有失远迎,还望丞相大人恕罪!” 就在女相尴尬地杵在原地不知所措之际,剑叶石一脸诚挚的从里间走来。看着尚在‘熟睡’中的折鹤兰,他赔罪道—— “家师年事渐高,时常困顿,小憩次数更是日渐增多,还望丞相大人见谅!” 【今日只有三千字,晚上八点依然一个包包】 第一百零六章 草堂对(下) “家师年事渐高,时常困顿,小憩次数更是日渐增多,还望丞相大人见谅!” 说罢,剑叶石走到折鹤兰身边,轻轻拍打着师父的肩膀,小声地说道:“师父,卫丞相来了。” 可折鹤兰仍旧一动不动,鼾声不停。 剑叶石有些为难地回头看了看女相,女相则将头扭过一边,很显然她不愿继续看下去。 剑叶石见状,索性轻轻摇晃了一下折鹤兰。这时,折鹤兰才睁开迷离的双眼,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的大弟子,眼神充满了不解。 “师父,卫丞相来了”剑叶石再一次耐心地解释道。 “什么?丞相来了?” 折鹤兰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一个女子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厅中不远处,仔细一瞧,那人不是女相又是谁? “胡闹,丞相亲临草堂,尔等怎么不早些告诉为师?真是失礼!失礼!” “是徒儿的错,徒儿正带着师弟师妹们在外院施肥,故并未察觉,望师父恕罪。” 而后,剑叶石又转身向女相微微一揖,以表歉意。 女相脸面上依旧冷酷,可内心却更加不屑,心道:你们师徒二人就别再本相面前演戏了,知道你们草堂不欢迎本相,若非事关重大,你以为本相想来你这破地方么。 看着‘老态尽显’的老花农,女相似笑非笑道:“堂主的生活好安逸。” 折鹤兰咧嘴笑道:“呵呵,人老了,就想着远离世嚣,过几天平静生活。” “这平静生活的诱惑就如此大?” “打打杀杀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还是觉得种花种草来得安宁。” 回忆起昔日的刀光剑影,折鹤兰又有些感慨——那一夜眼前这女子跑到王府来向老魏王与他说出一个惊天的计划,那时候折鹤兰年轻气盛,武道已有小成,自然是想做出一番事业。于是,女相、韩单与他三人一拍即合,入宫平息‘东宫之乱’。随后的数十年岁月里,身为老魏王的左膀右臂,折鹤兰自然成为了那把最锋利的剑,异己与敌人,无数人都丧命于他的千叶剑法之下。可时间久了终归是会累,渐渐的他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于是便向老魏王提出请辞,离开魏宫来到西城,偏安一隅,过上了如今的闲散生活。如此悠闲的日子一过便是数年,时至今日,莫说别人,就连折鹤兰自己都把自己当成了普通农家老者,将昔日那名杀人不眨眼的剑客身份完全忘记。 看着一脸安详的糟老头,女相欲开口讽刺。可话还未出口又是一阵恶臭从屋外飘来,她眉头微微一皱,道:“也不嫌脏?” 折鹤兰微微一怔,随后冷冷地回道:“总比皇宫里面干净。” “哼!” 此时的折鹤兰在女相眼中与弱者无异,即便他身为世间绝顶强者,但人的心要是死了,便与废人没什么两样。 看着欲逃避现实的老花农,女相也不急。她嘴角微微上扬,随后淡淡地说道—— “堂主若真的想要安宁与平静,本相倒是可以将它送给你……” 折鹤兰眼光中透出一丝异样。他深知女相的性格,她口中的‘安宁与平静’是真正的‘安宁与平静’,定然是自己一直想拥有的那份‘安宁与平静’!可这份‘安宁与平静’定然不是没有条件的——女相以一介女流的身份走到今天的地位,最擅长的便是‘交易’。她仿佛天生带着一副透视眼,能将所有人内心的欲望洞悉的一清二楚,哪怕你将它藏在最深处。也正是因为这个天赋,她不断地斡旋、游走于各方势力,将所有人的利益、想要的东西平衡好、交换好,将其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待这张‘网’牢固之后,她便踩在上面一步一步地走向巅峰,而她,始终都是这张‘网’的唯一中心。 这次,这个女人提出来的‘交易’,又是怎样的呢? 折鹤兰没有说话,多年来与女相的相处培养出的默契,他只需要静静的等待一个名字。 “先生。” “什么!?” 折鹤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饶是他经历过再多大风大浪,如今听到这个名字还是难以把控住自己。 女相似乎对折鹤兰的反应不感到意外——的确,任何人听到这件事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女相从袖中拿出那份信递于折鹤兰面前。 折鹤兰迟疑地看了看女相,而后接过信,仔细地读起信中的内容。 女相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折鹤兰,折鹤兰的表情不断变化这,仿佛信中的内容给他带来的震撼一波又一波。 “芸月阁那女人,是你姐姐!?” 似乎这个事实比方才那个名字还令他震惊。难怪那女人去了芸月阁之后,大魏与那边的联系日益频繁,几乎成为大魏的探子、雇佣兵机构,原来……原来她俩竟然是姐妹!难怪……难怪啊! 女相没有否认,她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份信,是大唐那边的。” “大唐?谁寄来的。” “王家。” “信上说了什么?” “邀请你去一趟长安。” 折鹤兰怔住了,两份邀约同时摆在自己的面前,共同所指同一个地方,这是巧合?还是故意有人暗中指使?亦或是有人故意布下诱饵?这件事非同小可,不得不反复质疑、分析。 似乎洞察出了折鹤兰心中的疑惑与顾虑,女相开口说道:“本相以人格担保,两份信皆不必怀疑。” 折鹤兰依旧深思,没有回答女相。 感受到折鹤兰心中的那份挣扎、那份权衡利弊的纠结,女相有条有理地为他解释道—— “我那姐姐当年被先生打了一拳,至今怀恨在心,何况她向来想成为世间最强的那个,先生挡在她面前,她心中始终是不舒服的。” 折鹤兰微微一怔,随后冷笑道:“那除去先生后,她是不是会来找我?” 女相轻蔑一笑,道:“堂主想过闲云野鹤的生活,自然对她构不成威胁,更何况有我担保,她定然不会来大魏。” “那王家呢,他们又为何要‘引狼入室’?” “其一,他们想要‘禁军十二卫’大统领一职;其二,先生身在长安,对他们始终是一个掣肘的存在;其三嘛……” 女相忽然停顿,她静静地看着折鹤兰,而后语气微微加重,道:“其三,此次可以顺手将那孤儿除去……” 一提到‘孤儿’二字,折鹤兰的心忽然颤动了一下——这是他心中最不愿提及、最不愿面对的两个字,多年以来他一直选择性地遗忘这两个字,这两个字甚至成为了他的梦魇。 见折鹤兰表情微微变化,女相继续说道:“堂主可别忘了,王家、你、我都逃不开干系。” “可……可那孩子终究是个无辜的人……”折鹤兰闭着眼睛,呼吸略有些加粗。随后,他略带怜悯地说道:“更何况听闻他是个武道白痴,连‘开阳境’都无法踏入……” 见折鹤兰心怀恻隐,女相恨不得大骂他几句。她稍稍整理思路,随后道出其中关键—— “你可以不相信他,但是你不能不相信先生,能将‘蝶梦玄境’用在他身上,怎可能是个废人?” 折鹤兰又是一阵,不过此次,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凝重。 ‘蝶梦玄境’,一座整个中原都为之惊叹的阵法,其威力号称可抵十万大军,它本是长安的最后一道屏障,现如今却用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弟身上.......这个人,真的就是‘废人’么? 见折鹤兰;‘如梦方醒’的模样,女相便不再客气,道:“哼!有其师必有其徒!当年你将那个孤儿放走,如今你徒弟又将这个孤儿放走,后患无穷!” 怎么又多出一个‘孤儿’来了?剑叶石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叶长衫的身世他是知晓的,可师父当年也放走一个‘孤儿’?这么多年都不曾听师父提及过。 折鹤兰长叹一口气,道:“人心,终究是肉做的……” “妇人之仁!” 再次被女相骂‘夫人之人’,折鹤兰没有选择退让。他忽然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女相,仿佛这次是他反过来审视面前这个女人一样。 “丞相若是心狠至极,那为何又不将幼帝废除,自己取而代之呢?” “你——!” 女相顿时怒火攻心,仿佛自己最不为人知的一面被人拉扯着曝光于明处。她手指着折鹤兰,甚至有些微微颤抖,而后将手一甩,转过身去说道:“本相若取而代之,必大乱,于魏国不利。何况先帝待本相不薄,幼主虽年幼,但却已有雄主之相,本相自当辅佐之。” “是不忍吧。” 折鹤兰忽然笑起来,像是无情戳穿了眼前这位女人是一份莫大的乐趣。 女相的呼吸由缓变急,随后又由急变缓,最后逐渐平静下来。她摇了摇头,不再做任何辩解。最后,女相慢慢地向正堂外面走去,似乎不再愿意与身后的糟老头子再做无谓的辩论。 “三天。”女相停住脚步。她背对着折鹤兰说道:“三天时间,考虑好后便到‘小婉楼’。” “小婉楼?去那儿找谁。” “届时你自然知晓。” 丢下这句话,女相头也不回地向草堂外走去。 第一百零八章 东宫之变(下) 面对折鹤兰的‘解释’,剑叶石陷入了沉默。 的确,剑叶石不懂勾心斗角,只知道追求武道,这种事的确超出了他对这个世道认知的范围……而折鹤兰自己呢?自己当初何尝不是一步一步从当初走到今日?什么太子逼宫、什么禁军勾结、什么在东宫找出僭越违制之物,都是假的!全都是! 而正是那次‘东宫之变’,在折鹤兰坚硬的‘剑心’之上留下一道‘阴影’,就像是一把无往不利的宝剑上凭空出现的一道裂痕,甚至在那之后折鹤兰每次行刺的前夜,那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身影都会出现在自己眼前、梦中。 剑下亡魂几许,其中又有多少是无辜的? 不管这些人是不是无辜的,就算是自己为了报老魏王的知遇之恩吧......这么些年,折鹤兰总是如此地说服自己。 不过说来也怪,折鹤兰自认为是一个‘冷血之人’,白天自己接到一个个名字、一桩桩任务,他都无条件地选择接受与服从,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石头……夜里无论目标是王公大臣还是江湖之人,他剑起剑落,无比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也从未感到怜悯—— 唯独那个‘孤儿’,任凭他如何安慰、开脱,自己终究是无法将那道‘阴影’抹去、无法将那道‘裂痕’修复…… 想到这里,折鹤兰的回忆又不自觉地回到那一天……那是东宫之变后的第七天,彼时信阳宫早已成为不折不扣的‘冷宫’。那天自己无意间路过那座‘冷宫’,好巧不巧,他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躲在宫中的假山里面。出于警觉与好奇,他走上前去,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有些震惊——一个小孩正拿着一堆剩食,狼吞虎咽地啃食着,与其说是剩食,倒不如说是一堆垃圾。自从信阳公主自缢后,信阳宫变成了无人来往的无主之地,不少太监便将一桶一桶的残羹剩食暂时丢在这,散发出阵阵臭味。 而正是这些其他宫中扔掉的馊饭,却被这个小孩捡起,拼命地往嘴里塞,显然这个小孩是饿坏了。 这一幕让向来决绝的折鹤兰没由来地心生恻隐,他走上前去欲瞧个仔细。 当折鹤兰悄悄走近后,他惊奇地发现这个小孩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衫,其材质却是上等绸缎!他轻轻吸了口气,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小孩如同惊弓之鸟般惶恐地回头——惊慌失措的眼神、脏乱的发梢,小孩惊恐之余还不忘将口中的食物咽进肚子里,而后就这么与折鹤兰四目相对。 折鹤兰也惊呆了,这个面庞他曾经见过——就在魏宫,确切地说就在东宫! 小孩也同样惊呆了,这个面庞他也见过——就在七日前!那个凶神恶煞的领头侍卫的身后,一个个子瘦小却好像所有人都很怕他的男子! 四目相对,二人仿佛有默契一般,都这么定定地站在原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小孩忽然开口,说了三个让折鹤兰大感不妥的字—— “有刺客!” “什么?” “有刺客!” 折鹤兰回头看了看四周,此时除了一大一小二人并无他人,就连一只苍蝇都没有,何来刺客?可接下来的一句话,便让他深感不安—— “屋外说有刺客,父王去救皇爷爷了!” 太子是去救驾的?为何当晚从宫中传出的消息却是...... 折鹤兰越想越不对劲,可木已成舟,就算他想通此事恐怕也无济于事,索性选择性地将此事遗弃于记忆的角落,不再去思考。 他确实做到尽力不去思考这件事,但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忘却那张稚嫩的、惊恐的、无辜的面容,仿佛一只失去父母的雏鸟,而它的父母正是被自己硬生生地掐死……每当自己回忆起那张面容时,他总会觉得自己像一个‘恶童’,当着雏鸟的面杀死它父母的那个‘恶童’,而当‘恶童’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之时,一种复杂的情绪从心底蔓延。 这股情绪包含了歉意、不忍与怜悯,但…….这股情绪却丝毫没有‘后悔’。 或许是这股情绪作祟,折鹤兰每日会精心挑选食物将他放在信阳宫的假山旁边,只有第二日看到那些食物不见踪影,他的心才会稍安...... 回忆起与那个孤儿的种种往事,折鹤兰眼神中浮现出一丝怜悯,他摸了摸胸口的那道伤疤,说道—— “叶石呐,你可知那次变故中,东宫一门一共死了多少人?” 剑叶石稍作思考,便回答道:“包括太监、宫女以及奶妈在内,东宫一门三十六口,或死于平叛、或被斩首,无一人生还。” “无情总是帝王家,这些人命中还包括龙子龙孙!昭帝的心,也是够狠的……” 剑叶石在一旁默不出声——有些话他的师父有资格说,他却没有。 “可你知道否?其实东宫一门,还有一个活口。” “谁?” “皇太孙。” “可、可最后清点尸迹时.......” “不错,的确有三十六具。”折鹤兰不急不慢地说道:“可其中一具,是为师偷偷放进去的。” “什么!?难道…...” “是为师将他放走的。”折鹤兰解释道。 “那您为何......” “因为……为师不忍啊……” 看着自己的师父,剑叶石企图从他的眼神中读取、分辨出这两个字的真伪——折鹤兰虽然对他与小师妹总是一副和蔼的样子,但他知道,自己的师父绝对不是表面所展现出的慈祥长者的那种人——你可以说他是无情的剑客,甚至可以说他是冷漠的杀手,但‘仁慈’二字从来与他无关,这是多年剑锋饮血的日子历练出来的气质,任凭岁月如何消磨,也无法将其完全抹去。 所以师父口中说出‘不忍’二字,的确令剑叶石有些吃惊。 折鹤兰身为中原最强的‘剑客’,对周遭一切事物的感知都无比的清晰、敏锐,自己弟子的细微变化自然也逃不过他的五感。 “你不信?” 剑叶石低着头,随后重重地说道:“弟子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莫说你不信,就连为师自己都不敢相信。” 回忆起那种感觉,折鹤兰仍觉得不可思议。他继续说道—— “可是啊……这种感觉却真真正正的存在于心中,如此的真实......或许就是这种感觉,才驱使为师一直想离开那座宫城、离开那肮脏的地方。这么多年,为师替老魏王做了多少事?杀了多少人?这么多人呐......该杀的不该杀的、该死的不该死的、有罪的无辜的……他们都死于为师的剑下,为师本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可每每想起皇太孙那个眼神,心中终会觉得‘不忍’......直到离开皇宫前的最后一年,为师重新审视起伯疯子‘那一剑’的含义,直到最后为师隐隐约约参透了‘那一剑’的含义,才决定来到这里开创这间草堂。” “‘那一剑’的含义?” “正是!‘那一剑’与其说是伯清波刺向我的,倒不如说是先生‘赐’给我的。若先生不出手,我必死无疑......可后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便是那一夜先生到底有没有使出全力?” “有没有使出全力,又有何区别?” “那区别可大着了呢”看着一脸不解的弟子,折鹤兰终于露出笑容。他说道:“先生何许人也,即便‘那一剑’已然迈入‘天枢境’,先生若想要化去它的威势,简直易如反掌,可偏偏先生是在最后一刻才出现,这......就很令人琢磨不透了。若这一切真的是凑巧,那也说得过去,可若这一切都是先生有意为之,那我便要好好想想,为何先生偏偏要留一成剑势?这最后一成剑势不偏不倚、不多不少,让我游弋于生死之间,而我在鬼门关的门口呆了七七四十九天后,便入了‘天枢境’,这一切......会不会太过巧合?” “师父潜心于剑道,迈入‘天枢’是水到渠成,与‘那一剑’又有何干系?” 折鹤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从‘天玑’到‘天枢’虽然只是武道上的一小步,但具体到每一个修行者时,都是一道巨大的‘鸿沟’,它可以是一条滔滔江河,也可以是一道无底的深渊,甚至可以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大海,每当你尝试不同的路径、方法去探索它、寻找它、跨越它时,往往都会失败。否则,韩单在‘天玑’巅峰怎会呆这么久?” “‘那一剑’…...真有如此含义?” “那四十九天里,我在生死边缘不停地徘徊与挣扎,可也正是在那些天,我隐隐约约地触碰到了‘天枢’的那道门槛。所幸的是,我最终还是跨过了那道门槛成为了天枢境的大宗师......而‘那一剑’更深的含义,或许是先生觉得我比韩单更适合。” “更适合什么?” “更适合成为大魏的守护者。” 说到这里,折鹤兰的手又不自觉地摩挲在伤疤上。 “‘那一剑’所包含的意义...如此之多?” 剑叶石对‘剑道’的追求可谓痴狂,每每折鹤兰提及‘那一剑’,剑叶石总会努力地去‘品味’,他没有亲眼见过‘那一剑’,但他却无比向往‘那一剑’。 见弟子又陷入臆想与寻味中,折鹤兰亦是细细‘回味’起‘那一剑’—— “为师这一生都在追求‘剑道’的巅峰,但时至今日即便已踏入天枢境,却仍然不能领会‘那一剑’的奥义——伯疯子是如何以天玑境的实力刺出如此毁天灭地的一剑?而‘那一剑’的威势,便是为师今生唯一的追求——为师一直在思考,以为师现今的实力,若再面对那雷霆万钧的一剑,能否将其化解?” ‘那一剑’的魅力如此之大,竟如此令人向往?只可惜伯疯子此刻生死未明,就算尚且偷生于人世,恐怕也是普通人一个。真的可惜啊......可惜没切身感受过‘那一剑’,哪怕像韩单那样站在一旁近距离观赏也好......想到这里,剑叶石不禁露出了憧憬的表情,似乎神往不已。 折鹤兰一眼看出弟子的心中所想,这位首徒对于剑道的追求,相比于自己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一剑弟子自然心生向往。于是,折鹤兰直言不讳地指出。 “呵呵,傻孩子,会丢掉性命的。” 见心中所想被师父揭穿,剑叶石也不以为意,只是静静地退了下去,与师弟师妹们一起整理花肥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小婉楼(上) 三日后。 小婉楼地处大梁西城最繁华的地段,此地楼阁林立、繁花似锦,而小婉楼相比于旁边的高楼却矮了小半截,远远看去小巧婉约,正贴合其名。可当人进入楼中后,其景象令人惊叹不已,此间莺莺燕燕环绕楼阁,妩媚娇笑不绝于耳,饶是已近中秋,却仍旧‘满楼春色’。 折鹤兰与剑叶石师徒二人走入小婉楼。 面对这般景色,折鹤兰露出一丝笑容,问道:“这便是小婉楼?” 剑叶石先前曾来过这里收过贡钱,是以他回答道:“回师父,正是。” 西城之地乃老魏王赏给折鹤兰的,其地盘上所有的一切自然都归他管,不管是商铺、钱庄、青楼还是酒家,只要一切能产生钱的地方,都要向他西城城主缴纳赋税,而后每年年关前,草堂将一年所收的赋税五五分成,其中五成归于自己,另外五成则送入皇宫,至于那些钱如何分,自有皇宫里的说法。所以莫看草堂破破烂烂,可它其中所蕴含的财富却令人吃惊。而这笔财富之中,贡献最多的便要数这小婉楼了,只是折鹤兰创立草堂如此之久,确实第一次来到此处日进斗金的烟花之地。 “哟,两位爷眼生得很,这是第一次来咱们楼吧?” 一位浓妆艳抹的老鸨子摇着肥硕的臀部走上前来,几个还未接客的姑娘也跟在妈妈后面凑了上来。 “两位爷这是第一次来?那您俩可来对了...” “来了咱们‘小婉楼’一次,包您想来第二次...” “咱们这儿的姑娘都不光样貌一等一,这床上功夫也...” 一时间群芳环绕,将师徒二人团团围住。这些年轻女子虽然口中说着‘两位爷’,但都不自觉的将手伸向剑叶石,并拉住他有力的臂膀,甚至有些胆大风骚的,已经将白嫩的手掌伸入剑叶石的胸口,肆意抚摸着他结实的胸肌—— 相比先前伺候的那些肥头大耳,这位爷倒是精壮得很啊,只是不知在床上表现如何,胯下阳具能否像手臂一般坚硬...... 虽说剑叶石先前来过此处,但他哪里见过如此阵仗?任凭他修为再高此刻也像一只童子鸡一样不知所措,涨红着脸不停地拍打着上前来揩油的手,只是无论他如何驱赶,这些女子却丝毫不在意,只当他在欲擒故纵。 折鹤兰则不愿多说什么,他对着老鸨子淡淡地说道:“去,找个清静点的地方来。” 老鸨子调笑道:“这位爷,咱们这儿哪有清静的地方,咱又不是茶馆......” “要你做便做,哪来这么多废话!” 修道先修心,剑叶石向来注重心性的修炼,可此番在胭脂堆中心性大乱,一股前所未有且难以掌控的感觉从小腹窜出流向全身,此刻他心神已乱,是以大为恼火。 见剑叶石语气凶恶,老鸨子顿时拉下脸,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挥了挥绣帕,随后高声喊道—— “哟!哪来的乡巴佬敢来老娘这儿撒泼?也打听打听这儿是什么地方?来人呐!给我——” 折鹤兰今日来此是有重要的事,他不愿节外生枝。于是,他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老鸨手中。 老鸨本还是一副‘茶壶’状,可忽然她感到手中沉甸甸的,低头一看,竟是一块光闪闪的银锭,不禁立马喜笑颜开。 “爷您可真是大方!我一看您就不是普通人!来来来……二楼请!这些姑娘您二位看上了谁,我叫她们......” “不用,到屋子里上些茶点就行。”折鹤兰挥手打断道。 “您这就说笑了,来咱们这儿哪有不找姑娘的,咯咯咯…...” 折鹤兰不愿与老鸨多话,又扔出一锭银子。 老鸨将银子接住,见折鹤兰出手阔绰,心想没想到这老头看着邋邋遢遢,竟然是个有钱的主儿。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便更加妩媚。 见老鸨子笑得如裂开的石榴,剑叶石更加不耐,他没好气地说道:“还不快点!” “这位爷好不懂得怜香惜玉。” 老鸨子横眼瞟了一眼剑叶石,只怕此时在她眼中,这位掏银子的小老头比这位健壮的青年男子英俊、挺拔一百倍。 “不打紧……咱也别去二楼了,你把戚元方的屋子给我们腾出来便好。” ‘戚元方’这个名字一出,老鸨子心中咯噔一下,能直呼这三个字的人两只手便能数过来,能知晓这小婉楼与他的关系的人,又要在先前那数字上再砍一半……眼前这老者轻描淡写地将这名字说出来,难道这人是...... “这、这位爷,您跟......您跟......硕亲王是......”老鸨支支吾吾地问着。 面对一脸惊讶的老鸨,折鹤兰轻描淡写地说道:“他是我干侄儿。” ‘吧嗒——吧嗒——’ 老鸨子手中的两块银锭相继掉在地上,此刻她的眼中一半是震惊、一半则是惊恐,眼前这毫不起眼的小老头,竟是....竟是.... “您是...您是...我...我...” 看着老鸨惊慌失措的样子,折鹤兰和蔼地笑道:“此地鱼龙混杂,快带我们——” “好好好…...快快快——快让开!” 不等折鹤兰将话说完,老鸨子便转身将姑娘们拉开以让开一条路,而姑娘们则是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普普通通的小老头——就算硕亲王亲临,妈妈也是一脸媚象,何时见过她此般惶恐虔诚?看来这老头的确大有来头啊。 剑叶石整理了一下衣襟,随着那股难以把控的热流渐渐消失,他的气息也稍稍平缓。此刻在他眼中,这些红尘女子令人感到分外厌恶,甚至有些恶心,是以多一眼都不愿再看到。见老鸨子清开一条道,剑叶石立马跟上去,恨不得立马逃离这个地方。 师徒二人跟随着老鸨向楼上走去。小婉楼内客流不息,几乎是肩碰着肩在走,有些买春客醉意十足,连路都走不稳。 正当一行三人到楼梯口时,一个醉汉踉踉跄跄地从剑叶石身边走过,一脚没站稳便与他撞个满怀。 剑叶石心中烦恼不愿在此地久留,将醉汉一把推开。 醉汉本就腿脚不稳,此时再被硬生生地一推,整个人重重地跌倒在地,撞得后面几位女子一阵惊呼。 醉汉吃痛,酒意顿时去了大半。他晃了晃脑袋,只见自己躺在地上,旁边女子裙脚的香气扑面而来,周围的人看着自己议论纷纷,他不禁觉得大为丢脸。醉汉连忙站起身环顾四周,只见剑叶石拍了拍衣裤后转身便欲向楼上走去,醉汉便借着剩下的几分酒意,朝着剑叶石大喝一声—— “给老子站住!” 剑叶石嫌弃皱了皱每,他并未理会醉汉,继续向楼梯走去。 醉汉原本就觉得失了脸面,见剑叶石此时理都不理自己,更觉得颜面扫地。恼羞成怒之下,他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剑叶石的衣袖。 “你...你可知道...知道我是谁!?” 剑叶石冷漠地看着醉汉,眼中充满了不屑。 醉汉真切地感受到了那股如视蝼蚁般的不屑,心中更加恼怒。 “我是五十万白马军骑军教头!你是谁?敢碰我?” 大魏征伐天下,最大的利器就是韩巳麾下的‘白马军’,号称五十万之众,其骑军教头自然非等闲之辈,不但骑射功夫要了得,武道修为更是需达到惊蛰境以上。这些教头平日里在军中训练将士时自然是威风凛凛,如今在青楼里摔了个跟头,这哪里忍得了? 骑军教头? 剑叶石陷入思考,似乎在他的认知中,大魏军方只知晓上将军韩单及其麾下的‘白马五将’这样的人物,至于‘骑军教头’…...好像的确没有听过。 醉汉见剑叶石表情微微变化,方才那股不屑从脸上消失,心中便有些得意——他自然看得出剑叶石是修行者,但道行深浅却无法判断,自己身为惊蛰境的巅峰‘强者’,自然不会怕普通的修行者,甚至连一些初入大满境的强者也可与之一战。 见剑叶石似乎被自己的身份所震慑,醉汉便咄咄逼人地说道—— “跪下!” 剑叶石还未琢磨透‘骑军教头’是个什么职位,忽然听到两个令他不可思议的字,以至于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剑叶石一脸没听清的样子,醉汉抬着头藐视地说道:“哼!跪下给我磕三个头,这事儿我就不计较,否则——” 醉汉举起拳头向着剑叶石示意一下,企图威胁剑叶石就范。 看着醉汉的拳头,剑叶石突然觉得有些不可理喻——堂堂大梁草堂大弟子,在这低俗之地被一个醉汉要挟,说出去恐怕要丢师父的脸。 剑叶石闭着眼睛,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将声音压得极低地说道:“滚!” 小婉楼内原本热闹非凡,可自打热闹一出,众人便纷纷将目光投向这边,是以此时剑叶石有力的声音传遍这幢小楼。 “你!” 醉汉也将这个字听得清清楚楚,这简单的一个字对他来说无异于赤裸裸的羞辱,他涨红了脸紧握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哎呀呀,杜爷您这是何苦——” 见事态愈发不可控制,老鸨赶忙走上前相劝。若放在先前,这位姓杜的醉汉她自然是和和稀泥,可此时她只想快些将这事平息,生怕得罪身后的那位老人。她继续说道—— “大家都是来这寻欢作乐的,有点小摩擦我在这给您赔个不是,您且到二楼好生歇息歇息,我叫您最喜欢的媚儿来伺候您,待会儿再来给您亲自赔罪......” “滚开——” 杜教头大喊一声将老鸨一把推开。老鸨哪受得住这等力气,‘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膝盖磕地生疼。 “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天就教训教训你这不开眼的!” 说罢,杜教头挥起拳头便向剑叶石砸去。可就在杜统领的拳头将要砸到剑叶石的身上时,忽然从人群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这笑声清醇而又妩媚,任谁听了都忍不住转头寻声。 “咯咯咯——” 【今日照例一个包包,晚上八点不见不散】 第一百一十章 小婉楼(下) “咯咯咯——” 剑叶石同样被笑声吸引。顺着笑声,他转头来回扫视着人群,发现有张笑脸似乎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定睛一看,剑叶石发现一张精致的面庞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这面庞可以说是精美无比,方才那些环绕自己的女子虽说也算面容姣好,可与这张面庞相比却只能算‘庸脂俗粉’。而这张面庞下的优美身段所展现出的气质更是超然,仿佛与整座小婉楼格格不入。说来也怪,就算是再绝美的女子放在眼前,剑叶石也自认有定力不去多看,可面对这张面庞,剑叶石竟然有种难以自拔的感觉,仿佛这张面庞是一本无上绝顶的剑谱,任怎么看也看不够。 那女子见有人看着自己,娇羞地一笑。这笑容绽放在剑叶石眼中,使得他眼神不知不觉地迷离起来,充斥着贪婪之光。 杜统领同样转头望去,同样被女子的容颜所震惊。他高高举起的拳头慢慢放下,脸上瞬间堆满笑意,双目中淫邪之光大盛。 那女子见二人都看着自己,便从座位上起身优雅地向二人走来。被这女子的光芒所刺,女子所经之处人群自然分立两旁为其让道。 见女子笑着向自己走来,杜统领心中一阵瘙痒,心想如此尤物若能压于身下,就算死了也值啊! 杜统领毕竟是风月场的老手,他指了指剑叶石,笑道:“美人儿,这是你相好的?” “这死鬼日日来此找奴家寻欢,不想今日却急匆匆地往楼上走,定然是有了新欢……” 女子似嗔似怨地回答道,虽然她将声音压得极低,但她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楼里看客的耳中。 杜统领听后心中更加激动,目光逐渐变得有些渴望,嘴上也迫不及待地开始聊骚起来。他说道:“美人儿,那你跟着本大爷,爷绝对不亏待你。” 那女子掩口嗔怪道:“可这位大爷,奴家咽不下这口气。” 杜统领眼中精光四射,他原本就想拿剑叶石出气,现在又能搏美人欢心,这等好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美人儿你好好看着,爷这就为你出这口气!”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当着众人毫不遮掩地调笑着。 而另一边,剑叶石的注意力至始至终都在那名女子身上——那名女子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怨仿佛都有魔力一般,叫人无法自拔,好似整个魂都深陷其中。幸亏剑叶石勤于修心,强大的定力让他在这中恍惚的感觉中拼力挣扎,加之剑客天生敏锐的第六感让他内心深处隐隐觉察—— 这件事不简单!这名女子不简单! 剑叶石强自定了定心神,将注意力从那面孔中挣脱出,他深吸一口气,呼吸顿时变得有些急促,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梦,四肢也有些乏力。而就在此时,杜统领的拳头再一次扬起,狠狠地向剑叶石砸去。 剑叶石低头看向那挥来的一拳,虽然这人是惊蛰境的修行者,可在剑叶石面前,又与孩童有何区别?旁人看来刚劲有力的一拳,在他眼中不过是雨点般柔弱。 面对毫无威胁的拳头,剑叶石本能地抬起手掌,欲将这一拳接在掌中。可当他抬手的那一刻,他忽然敏锐地感受到一丝异样——确切地说是一种不祥! 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泰山压顶般袭来。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有些错愕甚至有些惊慌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原本平淡无奇的一拳此刻每靠近自己一寸,其威势便暴增万丈!起初如一道惊雷,随后如狂风骤雨,而后万道电闪不绝于目、万声雷鸣不绝于耳,最后如大坝决堤,洪水猛兽般向自己迸涌而来,浪高若大厦、飞速如猛虎,势不可挡! 这一拳若砸自己身上,恐怕要魂飞魄散吧? 剑叶石瞳孔急剧收缩,他立刻反应过来,将全身的力量汇于双腿,将毕生所炼化的天地之息凝于双足—— 逃!对,就是逃! 此刻剑叶石只想逃离这股浩瀚恐怖的威势。 然而,这一拳所容纳的力量太过浩大、太过迅猛,纵使修为高如剑叶石,面对这一拳也逃之不及。 难道自己就要命丧于此?在此千钧一发的关头,剑叶石的脑海中竟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这一拳太强大、太猛烈、太迅速!面对如此一拳,自己就像是一个面对猛虎的凡人,一股深深的无力之感遍布全身。 剑叶石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那一拳降临于自己身上——既然躲不开,那就好好感受这一拳的力量吧...... 拳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三尺、两尺、一尺、半尺、一寸…… 剑叶石清晰地感受着拳头所带来的冲击,是如此的近在咫尺,又是如此的浩瀚无垠...... 这才是力量啊!剑叶石感受着这股无穷的威力,他的内心已彻底放弃抵抗…… 忽然,一只枯瘦的手一把抓住剑叶石的胳膊,就在那一拳将要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电不及瞑目之速将他硬生生地拉到一边、将他拉出那块生死区域。 剑叶石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离开那股力量所冲击的区域——不偏不倚、不多不少,自己此刻所处的位置是绝对安全的——可若是再往前一丝一毫,那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自…自己得救了?谁?谁救了自己? 剑叶石猛地反应过来,他抬头惊奇地发现,此刻师父已取代自己的位置,正处于那股威势的正中央! 此刻,折鹤兰伛偻的身躯显得无比的渺小。他原本就瘦弱,在面对这巨浪滔天的威势,就像一支即将凋谢的花朵,在狂风暴雨中孤立,而周围电闪雷鸣,几乎随时能将这朵孤零零的小花连根吹起...... 周围看热闹的人似乎也被这股威势所波及,所踩之地剧烈颤动起来,几欲跌倒在地。众人赶忙伸手抓住身边一切可能抓住的固定物,有些醉意尚在的客人则直接摔倒在地。 ‘漩涡中’折鹤兰努力稳住身躯,他以掌为剑双手合十,天地之息聚于掌缘将这股威势硬生生地劈开,留出一条缝隙般的栖身之地,像是猛浪湍流间的石头、像是汪洋大海中的孤舟,虽不大,但却足以让自己立足于此——可饶是如此,这股威势所带来的力量终究是推着折鹤兰后移半寸,甚至他的脚都已踩入地下半分,但唯有如此,他才能勉力挡住这惊天一拳。 地动山摇、山崩地裂! 好在,这股威势来得快去得也快,前一刻还如此声势浩大,后一刻便风平浪静。 感受到重新恢复平静后,众人纷纷从地上爬起,这一动静来得太过突然,众人甚至都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当他们站起身,拍拍衣裤上的灰尘、重新整理好发冠后,惊人的一幕让展现在众人眼中——先前完完整整的小婉楼此时突然少了‘一面’,将楼内的一切都暴露在外面。仔细一看,原来是那个老者身后的整个楼面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窟窿’,几乎将整个楼面覆盖。断壁残垣、破败不堪,如同天灾过后一般!而小楼顶上,被震坏的装置残吊悬空,地下断木残屑遍布,周边的路摊亦是一片狼藉。残破不堪的小楼将街道硬生生地劈成两半,此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幢小楼都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形态存在于街上,原本秀气精美的它此刻却狼狈不堪,像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突然出现在一群衣着华丽的达官贵人中,如此突兀、如此的格格不入。 至于杜统领?他只感觉自己的体内快炸了,好像所有的内脏都裂开,烂成一团。 杜统领努力地扭动着脖子、艰难地转过身子,鲜血不停地从口中冒出。可他却再也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去阻止鲜血从五脏六腑中流出,甚至连擦拭都顾及不上。 杜统领眼神尽是难以置信,他用尽平生最后一丝生气,极其吃力地想吐出几个字,可这几个字刚到嘴边,便化作一团血雾喷涌而出,最后整个身子忽然瘫垮在地。或许是体内经脉寸断,他连死前最后的抽搐都没有,就这样烂泥一般地死去。 遮挡在二人之间的肉体已经倒下,女子与老者此时四目相对,不再有任何阻碍。 女子依旧笑容满面,仿佛面前这片狼藉与自己丝毫没有关系,在她眼中只有这个略显狼狈的小老头。看着他凌乱的胡须,女子眼神中甚至多了些许挑衅之意。 折鹤兰双手依旧合十,弓步迎着面前的女子。面对调笑之意满满的女子,他突然也笑了起来。 似乎被折鹤兰的笑容所感染,女子缓缓地将右拳收回,洁白光滑的手臂重新藏回红艳的衣袖中。 见女子收拳,折鹤兰同样放下双手。他站直身子,虽平日里总习惯驼着背,但此时他却挺直腰杆、将头颅微微昂起,放射出咄咄逼人的气势,与面前女子所释放出居高临下的气势针锋相对,丝毫不愿相让。 折鹤兰率先打破沉默,道:“好霸道的拳法。” 阁主微微一福,彬彬有礼地回答道:“堂主过奖了。” 折鹤兰微微皱眉,不满地说道:“阁主来便来了,何故将我这最值钱的楼弄坏?” “堂主富甲一方,区区小楼怎会放在心上?” 折鹤兰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此处已不适合攀谈,若不嫌弃,请阁主移步草堂。” “请吧”,阁主同样伸出右手比了个‘请’的手势,而后率先走出残破不堪的小婉楼。 见阁主离开,折鹤兰转身对躺在地上的老鸨子说道:“明儿赶紧喊人将楼子修复吧,这钱嘛......硕亲王会想办法” 说罢,折鹤兰便不再理会依旧瑟瑟发抖的老鸨子,带着剑叶石转身离开。 ...... 两辆马车相继在草堂门口停下。 阁主从马车上下来迈入堂中,刚踏入这座小院,她便被院中的万紫千红所吸引。阁主快步走到这些花旁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抚摸起来。 “那楼子毁了便毁了,若阁主再将老花农的花折断,那就莫怪我下逐客令了。” 折鹤兰冷漠而又不失礼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阁主将手收回,回过身笑着说道:“这些花儿美艳无比,本阁见了喜爱都来不及,怎舍得折断?” 折鹤兰不再理会,甩了甩衣袖径直走向正堂走去。 见老花农离去,阁主有些不舍地离开花丛,跟着折鹤兰走入正堂,与他一同进入的,还有同行的文和公子。 来到客厅后,折鹤兰端起茶壶往盏中倒了一杯茶独自饮下,并未给两位‘客人’沏茶。见主人似乎不是很待见自己,阁主也不自讨没趣,开门见山地直切主题。她说道—— “长安之行,堂主有何见得?” 一饮而尽后,他并未回答阁主的问题,而是指着她身后的男装女子问到:“这位是......” 文和公子上前半步,站在阁主身后半尺之地微微一躬身,道:“回堂主的话,在下不过是阁主身边一随从。” 折鹤兰轻轻一笑,道:“听闻芸月阁出了位善谋之士,人称‘未出芸月而知天下大势’的文和公子,竟想必就是阁下吧。” 文和公子微微一笑,道:“堂主过奖。” “此去长安,公子有几成把握?” “不足一成。” “既然不足一成,那你我为何还要前去?” “因为堂主……必须去!” “哼,我若不去那又如何?” 文和公子自信一笑,道:“堂主别忘了,您终究有老的一天,而姓叶的那个孤儿,终究有成长的一天,倘若那一天真的到来,那堂主您失去的,可不仅仅是安稳与自由了……” 折鹤兰陷入沉默,心道文和公子果然有些能耐,不光对大势分析到位,对人心的洞察也敏锐无比。 的确,这个念头一直深藏于折鹤兰心底——除了安稳与自由,那便是将草堂传承下去!人要做到无欲无求谈何容易?折鹤兰对权利与地位不感兴趣,对皇宫的勾心斗角嗤之以鼻,金钱他不缺、修为他也很难再进一步……那他能追求的,就只有所谓的‘流芳百世’——若草堂的香火能世世代代地流传下去,那就是他毕生唯一的心愿。 如果真到了自己老去的那一天,那个孤儿带着怒火与怨恨回来,自己该何去何从?草堂......又该何去何从? 文和公子带着笑意看着折鹤兰,似乎洞察出他内心的纠结。对于说服折鹤兰,她已十拿九稳,能来小婉楼相见便已表明了草堂的态度,事到如今折鹤兰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一个态度以及一份周密的计划—— 毕竟他们要去做的,是惊动整个中原的大事! 他们面对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至高无上的那个人! 若不能说服折鹤兰,他又怎会与自己联手?即便联手,若没有必死的决心与周密的计划,这只老狐狸又怎会与自己前去? 见折鹤兰似乎还有些犹豫,文和公子略带诱惑地向折鹤兰说道:“若您下不去手,在下可替您将那个孤儿除去……” 将那个孤儿除去? 这句话不停地在折鹤兰脑海中盘旋回荡,令他陷入恍惚。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那张缠绕他大半辈子的稚嫩面庞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让他迷离不已...... 第一百一十一章 几家欢喜 陋室之中,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正在对话。 余音手上拎着一个小包袱,背上背着那具古琴,看样子像是要远行。 忽然,余音躬着身子向自己的老师述说着什么,似乎在道别,又像在请求,到了最后他竟然欲屈膝下跪。 先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不容抗拒地将他扶起,而后摇了摇头。 “老师,信中所言,句句属实!” 余音手中攥着一封信纸,递于自己老师,欲让他亲自过目一遍。可先生却双手负在身后,只是看着自己的弟子,眼睛瞟都没有瞟那封信一眼。 “老师!求您看一眼吧!” 见先生依旧无动于衷,余音有些着急,索性将信纸打开,一字一句地将上面的内容念出来。可念到一半的时候,先生却挥了挥手,示意他别再念了。 “老师,芸月阁、魏宫、草堂!各方都异动,而且有明显的迹象都是冲着您来的!甚至...甚至长安城内都...” “呵呵,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先生笑呵呵地回答着,声音却异常的平和,与余音的急迫与慌张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光是您,恐怕小师弟、小师侄他们,也需要多加小心啊!” “呵呵,不慌......不慌…...” “老师!求您了!”余音真诚地、恳切地说道,几欲再次跪下去。 ‘求’字一出,先生的神情微微变化,方才眼中慈爱的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与郑重。 “余音呐,你要记住,要成为万人之上的人,‘求’这一个字不能轻易地说出口,哪怕是面对为师。” 先生转过身,面对着一脸焦急的弟子,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余音,你血脉特殊、身份高贵,所以将来需要承载的东西也比常人要多许多。” “弟子......受教了!” 虽然心急如焚,但面对老师的谆谆教诲,余音依旧表现得十分的谦逊。稍稍平复心境,余音再次开口道:“老师,若他们全都联合起来对付您,那…...” “那便让他们来吧。”先生淡淡地说道。 风轻云淡的一句话饱含着多少内容?面对天下各路强者、各方诸侯、各种鬼神,不过是‘让他们来’这几个字……这是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一种藐视天下的傲气、一种俯视蝼蚁的不屑,甚至又有一种视死如归慷慨。 余音微微一怔,随后,他长叹一口气,像是彻底死心一般,道:“老师,弟子要回去了。” 先生微微一笑,道:“回去吧……” “弟子不是回山上的四合院......” 余音生怕先生会错意,再一次地解释道,可先生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余音忽然鼻子一酸,他颤声说道:“弟子求…...弟子请您务必保重好自己!” 先生点点头,随后他又转过身去背对着弟子,道:“路上小心,为师就不送你了” 余音眼眶微红,为了不失态他急忙转身走出陋室,不愿意老师看到自己的这幅模样。站在屋外,余音迟迟不肯离去,一番挣扎之下,他最终选择转身跪下,面对这屋门微掩着的陋室虔诚地磕了三个头,而后提着古琴,向山下走去...... …… …… 寝宫中传来阵阵咳嗽声,陈进爵将药碗恭敬地呈于唐帝面前,可唐帝却一挥手示意小太监将药端开。 “主子!您快把这药喝了吧,求您了!” 陈进爵有些着急,这药熬好了又冷、冷了又熬,反反复复好几次了,可唐帝却依然没有将它喝下的意思。 “下去吧...咳...咳...”唐帝难以自抑地咳嗽着,他脸色极其难看。 “主子,这药......” “传话下去...告诉太医院...咳咳...从今日起...朕不再喝药了...咳咳...” “可...可...” 陈进爵不敢忤逆,只是他眼见唐帝的身子日渐衰弱,每日向王延庆汇报唐帝近况时,他心中总是有着一种不忍。 “退下吧...咳咳...” “是……” 陈进爵端着药退了下去,此时偌大的寝宫中仅剩下唐帝一人,显得极为空荡、极为孤单。 唐帝颤颤巍巍地扶着桌沿走到窗边,他双手用力撑着自己的身躯,努力地挺了挺胸,不甘地看向远方的乌云。 秋天总是莫名的令人感到悲伤,否则又怎会有‘万里悲秋’这一说词? 来吧,都来吧,在朕去见小英之前,将这江山安安稳稳地传到她儿子手上,这样朕也有脸面去见她,也有颜面去见天上的列祖列宗了...... 那小岚和朕的女儿呢?唉...如果到了上面,有机会朕再亲自向她说声‘对不起’吧...... 一阵秋雨一阵凉,秋风吹过,落木萧萧而下,唐帝不自觉的抖了抖身子,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更能体会‘孤家寡人’一词。 可就是这最后一段路,他仍要无比坚强地强撑下去…… …… …… 姜府中,姜白正站在姜太公面前,接受着姜家真正家主的训话。 “近日让咱的人稳些、低调些,生意上的事能不伤和气就不伤和气,吃些亏不要紧。”姜老太公坐在上座,他神情严肃,目光深邃,双手合拢撑在拐杖上。 “是!” 姜白恭恭敬敬地躬着身子站在侧面,此时哪有外人面前长安三大家族族长的风范。 “朝廷中那些和咱有交道的官员,暂时都不要来往,静观其变。” “是。” “哦,对了!找个时间你去见见左公明,旁敲侧击地告诫他近日不要锋芒太露,记住!要以朋友的身份!千万别……别碰着他的逆鳞。” “是。” “对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咱们与左公明的关系!” “孩儿知晓。” “另外,告诉牙牙,叫她最近就老老实实地在家呆着,少出去。” “牙牙?小孩之间的玩耍...不打紧吧?” “小心使得万年船啊,不能懈怠。”想起这个聪明伶俐但有顽皮至极的孙女儿,姜老太公忽然感到些些不忍。他用拐杖敲了敲地面,随后叹了口气,道:“算了,你喊牙牙到我这儿来吧,你可能叫不动她,我亲自来劝她。” “是...是...” “这些事快去办吧。” 姜老太公撑着拐杖站起来,姜白赶忙扶着老父亲。老太公摆摆手,道:“去吧去吧——我还没老得站不起身” 姜白一点头,连忙退了出去。 姜老太公拄着拐杖,转身抬头看着头顶那块‘商道有志’的大匾,意味深长地说道:“长安...要变天啦...” …… …… 大将军府中,常之山正看着沙盘,旁边的桌上整齐地堆放着一堆书。这堆书垒了起来,摆放得极为整齐,边角与书案的棱角完美地贴合在一起,仿佛都在一个竖面。而旁边的毛笔都有序的躺在笔架上,所有的笔杆之间的距离都像是丈量过一样,丝毫不差。 ‘咚咚咚——’ 门外忽然传来轻轻地敲门声,而后管家试探的声音随之而来—— “将军!” 常之山从沙盘的排兵布阵中回过神来,他推演阵法时向来不喜别人打搅,这一点全府上下皆知,何况老管家?能在此时敲门,想来他定然有重要之事禀报。 常之山将手中的小旗子轻轻地放在沙盘角落上,随后喊道—— “进来吧!” 得到应允,管家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快步走到常之山面前,凑上身子用手遮住嘴,附在常之山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常之山原本一脸淡定,可当他听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忽然将头转向管家,脸上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惊讶地问道:“此事当真!?” 老管家无奈地说道:“回将军话,千真万确,都已经五个月了。小人还……还特意派人前去打探……” 得到确认后,常之山一反常态地有些气急,他自言自语地碎碎道:“五个月!?这臭小子,也不和我通个气!” 见常之山一改往日的沉稳,老管家只是暗暗替少将军捏了把汗。他是府上老人,常家几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此刻他只想让常之山消消气,也好让少将军少受些责罚。 想到这里,老管家劝道:“将军,少将军也老大不小了……这事儿说不定……” 常之山眉头紧锁,看着一脸憨厚的老管家,他无奈地摇摇头,道:“你下去吧。” “是。” 管家小心翼翼地退出书房,并将门关上。 见管家退出后,常之山平复了一下心情。他又回到沙盘处,重新拿起放在角落里的小旗子,再一次审视起沙盘中代表着山川草木、敌我势力的不同标志,试图以此忘记刚刚知道的那件事。可此次任他如何集中精力,方才管家口中的那些话在他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 ‘五个月......五个月......五个月......’ 常之山越想越烦,随后他将小旗子往沙盘上一扔,索性不再继续刚才推演。 “这小子,毛还没长全,倒学会了这个……” 常之山自嘲地一笑。随后,他又静下来仔细想了想——这事儿似乎倒也不算坏事?常家三代单传,到了小天这儿也算有了后,既然弄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那就要尽快地将人家明媒正娶地娶进家门,只是不知道这姑娘是谁家的...... 想到此处,一向不苟言笑的常之山竟笑了起来。 自己这就要当爷爷了?这事儿......看起来倒也不算太坏……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试探(上) 英平躲在文君臣书房旁鬼鬼祟祟,在确定自己的师父不在里面后,他寻了个机会偷偷摸摸地钻了进去。过了一会儿,英平又探出脑袋东张西望一下,确定自己没被发现后,又悄悄从里面出来,将门摆回原来的位置,蹑手蹑脚地欲离开‘作案现场’。 “喂!”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吓得英平差点没摔倒在地上。原来,叶长衫刚巧从屋里出来,将英平的行动看得个一清二楚,心想这小子是不是又在做什么坏事,便开声喊住他。 英平吓得一阵激灵,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好兄弟叶长衫正一脸看猴戏似的看着自己,心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卧槽你干嘛!?” 被英平反问一句,叶长衫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不是‘贼喊捉贼’么?我还没问你你倒先问起我来了。 “我干嘛?我在看你在干嘛啊。” “我怎么没看出你在看我在干嘛?” “但我怎么觉得你已经看出我在看你在干嘛” “我...你...我...” 英平抬着眼重新捋了捋这几句话,发现情况变得复杂起来,竟一时间难以捋顺。 看着神情呆滞的英平,叶长衫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喂,你这是要干嘛?” “我这是要......” 英平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不再纠结方才的那几句,拉着叶长衫便往楼下走。 “走,同我去个地方。” 叶长衫被英平生拉硬拽地拖到一楼,差点没从楼梯上摔下来,不过见英平火急火燎的模样,想来的确有什么急事。 大院中,一只小羊与一只小狗正在嬉戏打闹,两个小动物绕着伊依不停地打转转,乐此不彼,仿佛这是一项无比有趣的游戏。 经过子春的精心调养,小羊已经恢复健康,它天生好动,不久便与院中一切打成一片。尤其是花花,两个家伙终日厮混在一起,到了最后竟然连走路、跑步的姿势都和小白狗一模一样,就连伊依都不禁怀疑,自己到底是养了只羊还是养了只狗。 脚下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不停地奔跑着,就在此时,楼梯上两个身影同样一前一后风风火火地跑下来,其速度甚至比小狗小羊还更迅速,差点没把两个小家伙吓一跳。 小羊胆子小,被突如其来的两个身影吓得立马往回跑,一个小跳跃便跳入伊依怀里。伊依见势一把将小羊抱住,她抬起头,正想埋怨哥哥怎么如此莽撞吓到小羊,忽见叶长衫也跟在身后,便将好奇地走上前去。 “哥哥!”伊依向着英平打了声招呼。 “嗯,依依你好……” 英平看都没看伊依一眼,极其敷衍地回了一句。 “长衫哥哥。”伊依早已习惯自己哥哥的性格,是以也不在乎,而是转头乖巧地向叶长衫打了个招呼。 “伊依。” 叶长衫同样回了一句。经过前番那次独处,叶长衫面对少女倒是坦然许多。 见英平急匆匆的样子,伊依好奇地问道:“哥哥,你们去哪儿?” “哥哥要去办正事。” “正事儿?” 看着英平一脸正经的模样,伊依差点就相信自己的哥哥的确是要去办正事的。 见英平依旧没回答自己,伊依将目光转向叶长衫。叶长衫耸耸肩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匆匆忙忙地是要去干什么。 “长衫哥哥也要去?” “嗯!” “那我也要去。” 伊依将小羊放在地上,拍了拍它的屁股,示意它去找小白狗。随后,她拦在英平面前,摆出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 “你去干什么?大人办正事,小孩子一边玩儿去!”英平明显有些不耐烦,似乎并不愿带着这个小尾巴下山。 “哼,我不!”伊依打着背手拦转过身去,与此同时还撒起娇来,道:“你们每次出去玩都不带我,不行!这次必须带上我。” “你——” 英平虽然时常对伊依颐指气使,但妹妹要真是撒起娇来他还真没办法。 “依依乖,哥哥下山真的是去办正事儿的,待会儿回来给你带城南的糖葫芦。”见硬的不管用,英平立马换了副笑容。 伊依依旧没有理会哥哥谄媚的笑脸,只是将头昂得更高了些。 见妹妹似乎铁了心要同自己下山,英平顿时感到十分无奈。他看了看天色,心中默默一算,若再纠结下去恐会误了‘正事’。无奈之下,他只得说道—— “罢了罢了,走吧走吧。” ...... 老黄牛载着一行三人来到长安东门。 入城后,英平牵着老黄牛带着叶长衫与伊依来到太学院。安置好阿甘后,英平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径直来到张正儒屋子前。 张正儒的屋门并未关上,英平远远瞧见里面张博士正眯着眼睛、借着外面的阳光仔细欣赏着什么,远远看去像是一幅书法藏品。为了不显唐突以及打扰到张博士的雅兴,英平走上前去轻轻地敲了敲门—— ‘咚咚——’ 张正儒有些老花眼,他看见门口一个模糊的身影,却并不能看清来者到底是谁。于是便问道:“谁啊?” “嘿嘿,张博士,是我,英平!” “啊,原来是英公子啊,请进——” 寒试的学子千千万,张正儒可能还真记不住那么多,但英平不一样,就算他没有被寒门收下,张正儒也是记得住他的,毕竟能让文君臣亲笔书信的人能有几个? 张正儒小心翼翼地将那封书帖放进盒子藏于身后的柜子上,而后起身向着英平说道:“英公子今日好兴致,怎想到跑到老夫这来?” “嘿嘿,小子今日路过太学院,承蒙当年张博士关照,便顺道进来拜访一番……” “哪里哪里,受文先生所托罢了,谈不上关照。” 提及当年接到文君臣亲笔书信一事,张正儒心中不禁又得意起来,那封书信他至今珍藏地完好,连看都舍不得拿出来看一下。 见张正儒心情似乎不错,英平继续附和道:“家师前些日子还提及张博士您,说有朝一日要再来太学院,与您共讨教学。” “哦?此话当真?” 张正儒原本眯着的眼睛一下睁大不少,冒出阵阵精光。 “诓谁也不能诓您啊,千真万确!”英平诚恳地说道。 “呵呵,好——好——那真是荣幸之至啊!” 见张正儒被英平哄得团团转,站在一边的叶长衫心中嘀咕道:二师兄近些日子一直在忙于他的大作,都已经好几天没来见咱们了,这英平啊糊弄起人来真是脸都不会红一下…… 看着张正儒被自己哄的笑容满面,英平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在叶长衫与伊依两人看来,英平的笑容怎么显得如此的奸诈? 二人久未见面的尴尬已经抹去,见气氛到位,英平便开口说道:“诶...张博士,小子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哦?英公子请讲” “嘿嘿,就是...您可认识丰镐书院的院长?” “丰镐书院?院长?”张正儒思索片刻,随后他神情露出一丝怪异之色,道:“你是说时子由?” “额...对,我说的就是时院长。”英平随口应付一下,他哪知道丰镐学院的院长姓甚名甚。 张正儒似笑非笑地说道:“此人……与老夫倒是有过数面之交。” “那...可否为小子引荐一下?”英平将目的说出,试探地问道。 张博士摆摆手,很坚决地说道:“不熟。” “不熟?难道以您张博士的身份...还有不熟的?” “英公子,这您就不知道了,我等虽是太学院里的博士,在普通学子面前还受的点尊重,可人家那是当今皇后娘娘与王尚书的授业恩师,就连王老大人见了都会客套几句,岂是我等能比?” “唔...这么说来,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英平托着下巴沉思到,看来这位时院长的身份的确受人尊崇,可他的目的.......就是要见见那位丰镐书院的院长,只有见了那人,自己将来的计划才能施行下去,才能去证实自己的推测正确与否......不过也没事,英平此行下山做了两手准备,此路不通还有另一条,那便是姜家——那个看着客气无比的姜白或许比张正儒管用。 想到这里,英平也就不再与眼前这个小老头废话,带着叶长衫与伊依准备起身告辞。 “既然如此,那就不再叨扰了,小子这就告辞。” “行,那英公子慢走,回到山上代我向文先生问声好。” “一定一定——” “那老夫就不远送了。” 张博士站在屋门口,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不必不必——我们自己走出去。” 英平领着叶长衫与伊依转身向外走去,刚走出屋子英平便说道:“可惜了,本说若张博士能替我引荐一番,就将师父的字帖赠予他呢,可惜......可惜......” 也不知这话是对着叶长衫说的还是英平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不小,恰巧传入张博士耳中。张博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登时将耳朵竖得老高,生怕听错。眼见着英平三人越走越远,他连忙高声喊住—— “英公子请留步!” 第一百一十三章 试探(下) “张博士还有事相告?” 英平转身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笑意满满甚至略带谄媚的小老头。 “嘿…...英公子!请留步。”张正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次不等英平走过来,他便主动走上前去,笑嘻嘻地说道:“老夫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有位学生正在丰镐书院管事,哦!似乎还是时院长身边的人,若英公子愿意等上几日,过些日子老夫给你回个话?” “过些日子......” “三日!不出三日,定然回复!” “行,那就有劳张博士了” “哪里哪里,不过是举手之劳......” “若此事办成,小子定有重谢。” “呵呵,英公子见外了、见外了!” 张正儒客客气气地将三人送到太学院门口,临走时还不忘站在台阶下驻足目送。 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不过就是拉下面子引荐一番嘛,相比起文君臣文先生的亲笔之作,这点面子似乎算不得什么……待英平一行走远,张正儒笑着盘算到。 原来,当年张正儒与那时子由是同窗,张正儒因才学出众入了太学院,而时子由却落选。后来,时子由仗着自己家里有点小钱便开了个学院,没想到却走了大运,竟收了王家姐弟为弟子。而后那姓时的身位也随之不断高涨,早将他这个留守太学院的腐朽夫子甩在身后,二人自然也就形同陌路。 要是放在往日,张正儒见着时子由定然会高昂着头装作不熟,可此次却不同。张正儒一生不好钱财、不好女色,唯独对书法笔墨感兴趣,尤其是收藏名家的真迹。王延庆虽是当代书法大家,但他是时子由的学生,自然拉不下身段去求他的字帖。而文君臣呢?他可是先生的首徒!就名誉来说,比起王延庆那也不遑多让,张正儒自然对他追捧有嘉。 若是能再得文先生真迹,见见那姓时的又如何? 在张正儒看来,这笔买卖无论如何都是赚的……对了,方才忘了问姓英的小子,他口中的字帖,是否有文先生的私章,这有没有私章差别可大了,别让他随便拿一张草稿来糊弄...... 张正儒越想越得意,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盛。几位博士见向来目高于顶的张博士有些讨好的笑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调笑着问道:“张博士,你这是捡着钱了?” 听见有人喊他,前一刻还笑意满面的张博士下一刻便将笑容收起,重新将目光升过头顶,不屑地回应到:“哼!老夫岂是尔等庸俗之人!” 说罢,他便一甩袖子,高傲地向屋中走去。 ...... 暂将阿甘寄存于太学院中,三人便悠闲地走在长安的街道上。 再过半个月便是中秋,阳光依旧炙热,只是秋风来时会感到一阵凉意。 不一会儿,三人便来到凤鸣居楼下。看到宾客不绝的华丽酒楼,英平的回忆瞬间回到了初到长安的时候。那时刚刚得知自己能拜入寒门,兴奋得不得了,整日拉着叶长衫彻夜长谈,而后便认识了那个鬼头鬼脑的秦敬卿,不想一眨眼竟过了三年,也不知秦公子现在过得怎样…… 想起秦敬卿,英平竟有些思念。自己初到长安人生地不熟,亏得秦敬卿忙前忙后替自己一行人张罗,只是最后赌场的事反倒将他坑了,回想起来倒是自己的不对......总而言之,这位小秦公子倒是位有趣的人儿,只是不知日后可有缘再见。 回忆起过往种种,英平的思绪不自觉地就向楼内飘去,半转身对着跟在身后的二人说道:“今儿就在这吃吧。” 反正每次都跟着英平走,叶长衫与伊依自然没什么意见。 三人走入凤鸣居,此时里面已经座无虚席。此楼消费虽不低,但依旧是长安贵人们最喜爱的楼子。 “三位客官,您几位且坐下”。 小二热情地走了上来,招呼着三人就要往角落里领。 英平四周瞧了瞧,除了小角落里还有一个小桌子外其他地方还真没空位。 “楼上还有雅间么?” 英平向来喜欢宽敞明亮幽静的地儿,角落的位置虽说也还算清静,但终究阴暗了些。 “有是有,只是…...” “只是什么?怕小爷我没银子?” “不不不...客官您说笑了。” 小二连忙堆笑着脸,能踏进凤鸣居的客官自然不会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人,眼见英平气质不凡就知道他非富即贵,他自然不会觉得英平出不起这钱,便连忙解释到:“楼上雅间现在只剩一座了,只是...只是这雅间...是吴公子...” “哪个吴公子?” “京兆府尹吴泽大人家的小公子......” 京兆府尹?那来头的确不小,尤其是这个吴泽。 原本,京兆府尹这位置一直都由亲王担任,可六王之乱后唐帝哪还有什么兄弟?渐渐的,这个位置就由当朝大员担任。长安城内及所属县的一切治安皆归京兆府管理,由于其地理位置特殊就在天子脚下,所以面临的人际关系是极其复杂的。就拿宁仇栾一案来说吧,当时的京兆府尹可谓左右不是人,堂下的犯人是新唐不可多得的武道强者,上面要承受着龙椅上那个男人的注视,下面要面对这长安百姓的目光,而另一边,甘戎老统领的压力也令其倍感不适。所以审完这个案子后,不等甘戎动手,当时的京兆府尹便主动请辞,离开这漩涡的中心。 所以,京找府尹这个位置的变动是十分频繁的。 当初吴泽接过这个烫手的山芋时,众人都认为他在这个位置上呆不久,而如今这个吴泽竟在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五年,自新唐开国以来也是少有,这一点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过再将这个吴泽的来历稍微深扒一些,这一切也就说得通了——因为他是王延庆王尚书在丰镐书院时的同窗,早在年少时期二人已是莫逆之交,如今更是成长为王尚书的左膀右臂。有这样一座大靠山,他在这个位置坐得比前几任坐的更稳就不奇怪了。 至于吴家的小公子,传闻也是个张扬跋扈的主儿,仗着老爹的官威在长安城内横着走,也难怪小二会如此惧怕。 若换成平常人,碰到这种人会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英平是谁?你横任你横,小爷我才不吃你那一套,更何况京兆府尹?这不是送上门来的机会么?指不定事儿闹大了,自己的生父就会出面来善后,这不正遂了自个儿的愿? 英平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在小二面前晃了晃。小二看得眼睛都直了,不自觉地伸手去够。英平灵巧地一闪,将银子收于胸前。小二见英平故意逗自己玩,知道他有话要说,便立马换回了笑脸,静静地等着英平发话。 “小二哥,吴家小公子现在在上面么?” “额...不在......” “那他今日订了楼上这雅间么?” “额...也没有......” “那不就结了?” “这......” 小二掐指一算,吴家小公子似乎都是逢双的日子来凤鸣居,今日八月初一,估摸着事情也没那么凑巧吧……况且那雅间只是吴小公子‘习惯性’地去,也并未将其包下来,即便待会儿他来了,说不定其他雅间也腾出位置来了...... 眼见那锭大银子在面前晃得闪眼,小二心一横,说道—— “三位客官,楼上请——” ...... 张修节跟在一位少年公子身边,他神态极其谄媚,与此同时还夹杂着一丝拘谨。 少年公子的年纪看上去比张修节小一些,个头也比他矮一些,但气质却比张修节高出许多,任凭张修节在身边转来转去,少年公子始终没有正眼看他,只不过微微点点头以示回应。 当少年公子路过凤鸣居的时候,他停下了步伐,伸手指了指里面,一行人便前拥后簇地走了进去。 张修节冲在最前面,凤鸣居虽消费不低,但却是他表现的机会。前些日子,他爹挡了一些参奏吴泽的折子,得了吴泽的谢,他也顺着杆子认识了吴家的小公子。原本一直无法打入长安‘核心’官二代圈子的他终于觅得机会,当然要鞍前马后。 “小二,楼上雅居,快快给吴公子准备好!” 张修节拉住小二说道,生怕楼上没有位置。 “好勒,吴公子您请!” 小二认得吴小公子,此时英平他们虽然没有用完餐,但其他的雅间也腾出位置,是以小二心中倒没有那么慌了。 一行人被小二领到楼上,嘈杂之声也逐渐小了下来,张修节一马当先跟随着小二,只想快点坐下。 “客官,百鸟阁,您请!” “百鸟阁?”在后面的吴小公子听到这三个字不禁眉头一皱。 “吴公子,朝凤阁已经有几位在里面了……” “哼,你不知道本公子来你们这儿只去朝凤阁么?” 吴小公子面色忽然阴郁起来,朝凤阁算是凤鸣居的一号阁,他自认身份尊崇,自然非一号阁不去。 “可...可您...可您没...” “可什么可!?吴公子的雅间也敢抢?”张修节顺势质问起小二。 “小的...小的...” 小二心里暗暗叫苦。 “难道你没和他们说,朝凤阁是本公子的么?” “小的说了......” “大胆!既然知道是我们吴公子的雅间,竟然还如此不开眼!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张修节‘怒气冲冲’地质问道。随后,他扯着小二的衣领,说道:“走,带我去朝凤阁——” 小二被扯着站立不稳,几乎趴倒在地。他抬起头看着吴小公子,只见他目光高冷,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心知英平那三人此番惨了。 无奈之下,小二连忙爬起,领着一行人向朝凤阁走去。 【本周上推荐,冲压~】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吴小公子 英平三人正悠闲地用着餐,突然屋门被用力地推开。三人抬头看去,只见小二弯着腰苦着脸地走了进来,后面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那张脸看着三人一怔,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晃晃脑袋、眨眨眼睛仔细一看,发现自己的确没有看错后,表情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他奶奶的,这是碰到鬼了?真是冤家路窄啊! 张修节心中先是一慌,感到胸口还有些隐隐作痛,当下几欲转身溜走,但随后他转念一想,又回过身来,只是此次他的表情从惊慌变成了自信,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些兴奋之光—— 老子这是攀上了‘权贵’啊!这仨就算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至于敢惹吴公子吧? 想到这里,张修节不禁挺直了腰杆,他微笑地走上前去,对着伊依彬彬有礼地说道:“伊依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伊依自是不会理他,坐在一旁的英平则饶有兴致地看着张修节。 感受到英平玩味的目光,张修节又是一阵浑身不舒服,可此次他却有恃无恐,面对着英平的挑衅,他开口问道:“你们可知道,这是谁的地儿?” 英平摇了摇头。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们,这里是吴公子的地儿!” “谁?” “吴公子是京兆府尹吴大人家的小公子。”张修节脸上得意之色尽显。 “嘶——” 见英平倒吸一口凉气,张修节更加得意,自己总算在伊依面前找回场子,看来这小子还是知道天有多高的嘛。 “京兆府尹是什么官?” “京兆府尹是我大唐国都长安的地方官,京兆府......” 张修节又开始习惯性地介绍起来。可话刚说出口,身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感受到身后传来的那股压迫感,张修节连忙收口,气势汹汹地说道:“哼!我没时间和你扯这么多,今儿有贵人在此,不与你计较,快滚快滚——” “小二——” “客官,您请吩咐。” 小二如蒙大赦,赶紧走了上来眼神满是乞求,心里想到:客官呐,您还真的别怪我,方才来时已经提醒您了,是您执意要上来的,现在趁那位小爷还没发飙赶紧走,算小人求求您了...... 张修节心中也颇为舒畅,见‘死敌’准备结账走人,自己待会儿也好向吴小公子交差。与此同时,他嘴上还不忘得意道:“算你们识趣!你们记住,这朝凤阁是吴公子的专属,下次别在让我碰见,否则,哼——” 就在张修节忘乎所以的时候,英平忽然说出了一句令在场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话—— “小二,再上一道佛手金卷、一道西湖醋鱼和一盘岭南荔枝,快——” “什么!?” 这一声‘什么’同时出自小二与张修节的口中,他们都对英平的话感到难以置信,心道这人的头当真如此之铁?吴小公子那可是出了名的横,仗着自己是家中幼子颇受宠,自己的哥哥又是王公子的铁哥们儿,甚至五品以下的官员他都不放在眼里,英平敢明目张胆冒犯吴小公子,就连张修节都暗中捏把汗。 “怎么搞的?” 就在这时,吴小公子带着一行人走了进来,他何时受过如此待遇?想来是在外面等得有些不耐烦。 见吴小公子到来,张修节又换上谄媚的笑容,他赶紧附上去,道:“吴公子您稍等片刻,待我将这几个不知好歹地赶出去......” “连几个小民都搞不定,真是废物!” 不等张修节说完,吴小公子便开口呵斥住他。张修节自知将事情办砸,默默地将话咽回肚子里。 “今日本公子心情好,不想与你们计较,快滚!”吴小公子冷漠地说道,他个子虽不高,但却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着实高人一等。 看着不可一世的小吴公子,英平微微一下,反问道:“那我们是不是还得谢谢您了?” 见英平一脸耐人寻味的笑意,吴小公子感到一阵莫名的厌恶,似乎这类小民是极其肮脏的,他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见吴小公子皱着眉,小二缩在一边吓得瑟瑟发抖,英平则一脸好奇显得十分的‘诚恳’。唯有张修节,一个劲儿的在原地使着眼色,表情已从刚才的飞扬跋扈变成了苦苦哀求——我滴个娘勒,这位小爷算我求求您了,快点儿走吧!您可真是我的命中克星啊! 场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迥然不同,此时除了英平外,所有人都希望有人能站出来立马将这场面处理清扫。 英平似乎执意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他尝试了进一步的试探:“那如果我要是不让呢?” 小二几乎跪倒在英平面前,早知这位爷是这样一个不知好歹的主儿,就算再多给他一锭银子他也不会让英平来这。此刻,他心中除了懊悔还是懊悔。 吴小公子将双眼闭上,轻叹一口气,似乎是在平复一下自己的内心——的确,前些日子家中大哥告诫自己,最近莫要在长安太张扬,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大哥的话他还是会听的,因为大哥常年与王家走得近,他的话定然没错,否则在往日遇到英平这样的人,他早已将其教训一顿。 “你可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是你这辈子都惹不起的......” 吴小公子再一次开口,而英平依旧静静地看着他。 “莫说这辈子,就算给你八辈子,你可能也无法企及到某些高度…...” “就算今日你侥幸离开,可你过得了明日么?” “或许在某个小角落里,就会有人来教育你...” “而你就算被人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也不会有人知晓...就像一只蝼蚁被捏死...” ...... 吴小公子的每一句话都是以十分压抑、克制的方式说出来的,只是在这份压抑与克制下,却带有着一股阴狠之气,与他小小的年纪十分不相称。 英平将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他对这些话都深信不疑,但他仍旧不为所动。 在吴小公子眼中,英平已经与废人无异,他的耐心在一点一滴地耗尽,他的怒气正在积攒,随时达到那个爆发点。 英平站起身朝着吴小公子走过去,伊依紧张地想拦住他,而叶长衫却一把抓住伊依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出声。 两名健壮的修行者挡在英平身前,将他与自家主子隔开。 英平也不以为意,依旧轻描淡写地说道:“你甚至没有问问我叫什么,就忙着捏死我?” “你的名字,很重要么?” 英平轻轻一笑,随后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王家的走狗,就真的这么无法无天了么?”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惊,当着吴小公子的面这么说,这与找死没有两样! 与此同时,吴小公子最后一丝耐心也终于被耗尽,他挥挥手,不想再多看英平一眼。 两位侍卫得了指示,抬起手便要向英平出招,英平自然做好准备接招,现在的他今非昔比,不过是两个普通修行者,他自然能应付。 冲突即将上演,两名侍卫扑向英平,可就在二人的手正要触碰到英平的时候,忽然从外面飞来什么物体,落在二人手掌,随后,不等二人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一股刺痛从手掌传来疼痛无比。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两根筷子如飞刀一般插入二人手掌,将手掌钉在旁边的木柱之上,而此时,二人的手掌已流出殷红的鲜血。 吴小公子嘴角微微抽搐,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两个侍卫。 是谁!谁有如此高的修为?又敢如此驳我吴家的面子? 吴小公子狂怒地看向周围欲找出此人,可当他一转身,便看到一个身影从门外慢慢走了进来。而后,吴小公子所有的狂怒与暴戾都在看到这个人之后,变为了收敛与乖巧。 英平同样不解地看着那两根‘入木三分’筷子,此人修为之高绝对远远在自己之上,此次下山自己没有告诉任何人,不可能有人暗中保护自己。而当他再一次抬起头时,那个从外面走进来的身影同样吸引了他的目光,一团冰冷的火焰在心中瞬间燃烧。 “少惊大哥!”吴小公子无比尊敬地朝着那个人喊了一句。 这句话传到张修节耳中,他几乎将眼珠子瞪了出来——王家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长安这些官宦子弟当之无愧的核心、当今皇后娘娘与王尚书的亲侄儿王少惊!竟然……竟然就在自己眼前! 王少惊向着吴小公子微微点头,随后便将注意力转移到英平身上,他穿过人群,像穿过一堆杂草一般,来到英平面前,拱手道—— “英公子、叶公子,好久不见!” 看着这张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面,英平拳头逐渐握紧,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在这里碰到他。 看着坐在一旁的伊依,王少惊眼睛一亮,但又迅速将目光不着痕迹地收回,说道:“两位公子来长安怎么不支会一声?是看不起我少惊么?” 就算此时气势已经被压下去,英平嘴上依旧不会认输。他笑嘻嘻地说道:“王公子地位何等尊崇,我怎敢高攀?” “英公子说笑了。” 王少惊换了一副表情,显得随和至极,看得张修节与吴小公子惊讶无比,仿佛王少惊与他们才是多年好友一般。他转身对着众人说道—— “呵呵,都退下吧。” “什么?” 吴小公子大感吃惊。他还欲辩解什么,可看见王少惊不容置疑的表情,他便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硬生生地将不服憋在心中,带着自己的人退了下去,包括那两名受伤的侍卫。 见众人退了下去,王少惊也一揖说道:“几位慢用,这顿算我请!” 说罢,王少惊对小二使了个眼神。 “是……小王大人……” 随后,王少惊极其有礼地退了出去,留下一脸不解的三人,以及哆哆嗦嗦的根本不敢抬头的小二。 ...... 凤鸣居楼下,吴小公子耐心地等待着少惊大哥。见王少惊下楼,吴小公子连忙跟上他的步伐,凑上前去小心谨慎地问道:“少惊大哥,这是......” 吴小公子与大哥关系亲密,大哥与王少惊在一起时时常带着他,他自然也将王少惊当兄长,自然没什么拘谨。 “从今日起,你出门在外切记低调行事!”王少惊直言不讳地告诫到。 “可...方才那...” “叫你低调就低调!还要我说第二遍?”见少年依旧有些不依不饶,王少惊忽然有些不耐烦。 吴小公子一阵语塞,从小他就跟在他口中的少惊大哥身边厮混,平日里看在哥哥的面子上王少惊对他也照顾有佳,何曾见过王少惊对自己如此不耐烦的一面? 感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重,王少惊转身拍了拍这位稚气未脱小弟的肩膀,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日子你要好自为之,少惹事,为你好、为你哥哥好,也是为吴伯父好,听见没有!” 吴小公子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虽然大哥之前说过此事,但不曾想到事态竟如此严重。 王少惊抬头回望向凤鸣居,仿佛警告一般地说道:“若下次再遇到那位主儿,都给我绕着道走。” 吴小公子更加懵了,哪位主儿?顺着少惊大哥的眼光望去,难道是只刚才惹自己的那几个人?难道......自己真的差点惹了不该惹的人? “若真龙动怒,别说吴伯父了,就连姑母与伯父也救不了你。” 王少惊丢下这句话便离去,丢下一脸震惊的吴小公子。此刻,吴小公子背上一阵冷汗冒出。 【祝大家周末愉快~ 今晚八点,不见不散】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入长安(上) 趁着天色未暗,三人早早踏上了回山的返程。 一路上,三人各有各的心思,难得的皆不作声。 伊依似乎有话要说,但却一直不愿做打破沉默的那个人,只是假意东张西望。叶长衫心中则有些不舍,不舍什么?自然是身边的少女,英平曾经说过,他要想办法将妹妹送入丰镐书院,此番下山正为此事,若此事真成了,那岂不是就不能与心上人朝夕相处?至于英平,与伊依背靠着背,表面看似平静,其实内心却有着一股莫名的不安。 在英平的算计中,对付那两个侍卫他有的是自信,可当王少惊出现在他面前时,那股深深的挫败感再次爬上心头,让自己倍感无力。而更加令他不安的是,为何王少惊要阻止那两名侍卫,而阻止后,又为何要如此‘客气’地对待自己?他完全可以像三年前那样再羞辱自己一番,可他如此主动地放低姿态,让人感觉事出反常。 英平虽大大咧咧,但他向来相信自己的‘嗅觉’,他敢去找张正儒甚至去姜家找姜白,这些都是他敏锐地‘嗅’出了一些东西,再将这些支离破碎的碎片拼凑在一起,最终得出的推断。而面对王少惊,他却怎么也看不透,仿佛天生被他克制、总是被牵着鼻子走一样,这种感觉让英平感到很不爽。 “这里一定有什么问题!” “哎呦——” 英平一个挺身将腰背直了起来,伊依忽然感到身后失去了依靠,整个身子倒了下来,重重碰在叶长衫腰上。 叶长衫伸出手扶住伊依的手臂,少女紧致而又饱满的手臂让叶长衫心头一荡。 山路颠簸,伊依费了老大劲才在叶长衫的搀扶下重新直起身子,脸蛋通红通红地埋怨道:“哥哥你干嘛!” “我要干嘛?”望着有些小情绪的妹妹,英平恍惚了一下,说道:“我要把你送入丰镐书院。” 伊依不敢相信英平所说,原来今日废了这么多口舌,竟是为自己。 “我不去!” 待伊依反应过来,她义正言辞地拒绝道。 “不去?丰镐书院那可是长安最好的书院” “爱去你自己去...反正...我不去...”伊依小声地嘟囔着。随后眼珠一转,她似乎想到什么一样,声音稍大地说道:“再好能有寒门好?” “唔...这个倒是”英平被这个理由说服。 见哥哥不太在意自己的想法,伊依好奇地问道:“我......可以不去?” “去不去那是你的事儿。”英平托腮重新回到思绪中。 “那哥哥还忙前忙后,这不是白费力么?” “忙不忙那是我的事儿” “切——懒得理你!” 伊依朝着英平吐了吐舌头,随后便转过身去,欲重新靠着英平的背。正当快要靠上的时候,伊依停住了自己的身躯陷入短暂的沉思,片刻之后伊依又将身子挺直,或许觉得哥哥太过不靠谱,极力挪动着屁股往旁边坐,随后才安心地靠了下去。 叶长衫坐在一旁听着兄妹二人的对话,当听到伊依不去丰镐书院时,感到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稳稳地掉落下来。而此时,他又忽然感到背后传来一阵温热,当转头看去,只见英平身后空空荡荡,少女的身影出现在自己余光中,一颗刚刚平稳的心再一次地剧烈跳动起来,以至于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 “长衫哥哥,靠着你不舒服么?”感受到叶长衫身体细微的变化,伊依关心地问道。 “没,这样挺好的。”叶长衫赶忙解释。 “好,不舒服你要说哦。” “嗯……” 三人重新归于沉默,借着落日下山的最后光亮,向着山上走去。 …… …… 月亮一天比一天圆,中秋丝丝凉意带来的萧索并不能阻挡夜空中明珠的日渐饱满。 长安城中一片安宁,安宁之下是尘世的喧嚣,百姓们依然忙于各自的生计,只有在夜晚明月当空时,整座古城才会归于平静。 近日长安各处城门都加强了守卫,进出长安所遭受的检查也更加的严格。 普通百姓只当是朝廷例行公事,商人们则需要多陪几张笑脸甚至多出一些‘方便钱’,少部分敏感些的人大胆地暗自猜测皇城里的那个人是不是出现了何种异样,否则怎会好好的就加强戒备? 可不过时间稍过几天,人们就会慢慢适应这种变化,毕竟百姓们都是健忘的——商人们能卖出货去,酒楼依旧有生意,村民的收成跟得上......还有什么问题能比百姓的生活更重要?只要日子能照常过,那一切都不是问题。 白日里,人们肆意交谈着长安城中大街小巷、角角落落所发生的一切—— 听说谢家失窃了?呵,这能怪谁?谁叫他天天显摆自己在赌坊赢了多少多少? 听说南城的官兵捉了一个老头儿,哼!这些兵痞!就知道仗势欺人! 听说隔壁家的小媳妇儿偷人了,啧啧啧——那小妖精天生媚骨,也不知便宜了哪个花心郎...... 在百姓们看来,城门严备与这些事情并无差别,这些事发生得离他们都那么的近,但是又那么的远,或许在刚听到这些事的时候会有反应,但时间一长,这些又与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呢?这些事情不过是闲暇之余吹吹牛时的谈资、能打发无聊时光的‘热闹’罢了。 百姓们自然不知道,城门的严备与中原近日大势有关,更加不知道,长安城中悄无声息地多了两位绝世强者——其中还包括一位天枢境大宗师! 就连客栈的老板也只当做是店里来了一对普通父子——老的那个身材瘦小、总是满脸笑容,不管见了谁都是客客气气。而年轻的那个则是十分魁梧,性格木讷不苟言笑。更奇怪的事他背上总是背着一个灰黑色布裹着的东西。若客栈老板知道这对奇怪的‘父子’就是名震天下的草堂堂主折鹤兰与首徒剑叶石,那定然会惊得下巴都掉下。 只可惜这对师徒伪装得太好,连十二卫的军士都没有发现任何端倪,更何况区区一普通人? 静夜中的长安古城,黑暗笼罩于上,只有一轮将圆之月悬挂空中。 剑叶石将身后的黑布摘下放在桌子上,黑布与桌子相撞后发出嗡嗡地争鸣声。他将黑布掀开,四把利剑从中裸露出来,即便在周围环境黑暗,但剑身依旧将烛光反射的刺眼无比。 黑布轻拭着利剑、从它锋芒的剑锋上渐渐褪去,宛若美人入浴前,从凝脂一般的肌肤上滑落的衣袍。这四把剑的剑柄上的无任何雕刻,剑身也看不见一丝纹路,就是这么简约而又锋利的四把剑,便是剑叶石行走天下的最大利器。 剑叶石将四把剑逐一拿起,并插入腰间左边圆环状的剑鞘中。剑鞘极其简易,与其说是剑鞘,倒不如说是扣环。锋芒的剑锋完全暴露在外,修长的剑身与他主人魁梧的身躯形成强烈的反差。 执剑而寝,这是剑叶石的习惯,只要他离开草堂,这四把剑便离不开他的身子,若离了这四把剑,他便会有深深的不安之感。他可以不梳理发髻,可以不着衣衫,但这四把剑却是一定要在身边。每夜入睡前,他甚至会先将这四把剑轻放于床上,再小心地盖上被子,而后自己在更衣入寝—— 或许这就是剑客的执着与偏爱。 剑叶石轻抚剑柄,满是茧子的手掌在上面不停摩挲。 望着这座千年古城,剑叶石感受到一股与大梁完全不同的感觉——这座古城不似大梁那样的繁华、荣盛,但却给人一种深邃而又沉稳的感觉,像是一个苍老的长者,又像是一个安睡中的婴儿,你永远无法知道黑暗中蕴含着多么无穷的力量…… 或许是很久没有离开大梁,折鹤兰心情似乎很舒畅。看着爱徒难得有心情赏夜色,他笑着问道—— “叶石呐,这是你第一次来长安吧?” 剑叶石收回目光,他回头看着师父,默默地点了点头。 “呵呵,不瞒你说,为师也是第一次来这儿。” 剑叶石微微一怔,似乎对师父的话感到有些意外。 “呵呵,别看为师是天枢强者……可为师呐也是有很多的无奈……这天下……也有很多地方是为师去不了的……” 也是了,折鹤兰早年在魏宫当花匠,后面随着老魏王住在亲王府中,而后便为老魏王斩杀一切敌人,最后归隐于西城,一生刀光剑影,却鲜有机会离开北魏——也不知这一点是否加强了折鹤兰对自由的渴望。 剑叶石默默地望着眼前这个教自己执剑、出剑的老头再一次陷入沉思——此次无论如何也要成功,这样便能让师父得到他渴望已久的那份安宁与平静,将来若有机会,定要带着这慈祥如父的老人到处看看,中原的大好河山、山川水秀,嗯......最好能将她带上...... 想到那个扎羊角辫的少女,一向不苟言笑的剑叶石竟然露出微笑。 折鹤兰似乎感受到了徒儿情绪的变化,也呵呵笑了起来。 听到师父苍劲的笑声,剑叶石又将思绪拉回眼前,他不解地看着师父,问道:“师父您为何发笑?” “呵呵,竹桃这丫头知道你的心意么?” 【今日事情比较多,更新较晚,望见谅】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入长安(下) 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念头被戳穿,剑叶石感到一阵窘迫,幸好烛光黯淡,将他的面红耳赤遮掩过去。 “傻孩子,害羞什么?” 可就在剑叶石庆幸自己的窘态躲过折鹤兰的目光时,折鹤兰毫不犹豫地‘拆穿’。剑叶石支支吾吾道:“师父,我……” 见弟子难得地露出儿女之态,折鹤兰忽然开怀大笑,道:“呵呵!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是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呢? 其实剑叶石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但他却又真真实实地感受一丝羞耻。多年以来,他从来没对一个女子产生‘爱慕’之情,他本以为自己与师父一样这辈子就和腰间四把剑度过——直到他遇见这位小师妹。这位小师妹在剑道上的天赋与追求是他平生未见,甚至比同龄的他还要更强、更专。或许这就是知音之感吧?当夹竹桃一脸天真烂漫地拿着剑谱向这位大家都不敢接近的大师兄讨教时,他便对这位小师妹另眼相看,当这位小师妹说出甚至连他都不曾参透的独特见解时,他忽然有种‘欣赏’之感。久而久之,他便心动了,只是他始终将这份情愫暗藏心中,从未表露。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成熟的时机,一个功成名就、名震天下的时机,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能配得上如此完美的小师妹——或许这也是他如此看重此行的另一个原因吧。 一个散发着淡淡芬芳的香囊此刻正轻轻悬挂在右边的腰间,这是临行之前小师妹特意为自己准备的。 这也是她的心意吧? 剑叶石胡乱猜着,他只知剑心,却不知女儿心,要他揣测女子的心,恐怕比看懂天书还难。回想起数天前临别时的情景,剑叶石的笑容越来越温柔—— 可笑着笑着,他的表情却逐渐僵住,因为他想起师父临行前的那个决定,那个决定让他百思不解,可他却不敢提出任何质疑。 “你有疑惑?” 知子莫若父,这么多年来的朝夕相处,徒儿的细微变化折鹤兰都能清晰地感知。 “弟子......” “说吧。” “弟子不解,为何代守草堂的......是鸩师弟” 每次提及这位鸩师弟,剑叶石心中总是隐隐不快,这股不快之中夹杂着一丝不安,甚至一丝不祥。鸩师弟可以算得上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剑叶石原本以为小师妹就是师父的最后一个弟子,毕竟她是如此的惊才艳艳、天赋异禀,任何门派掌门若得子如此,定然感到没有遗憾了。而小师妹也不负众望,年纪轻轻便已摸到天玑境的那道门槛,随时成为草堂第三位天玑强者。可师父却在三年前忽然带回一位青年男子,并将他收为关门弟子,这名男子就是剑叶石口中的鸩师弟。 鸩师弟的存在极其怪异,他似乎无名无姓,师父赐他单名‘鸩’,从此以后草堂上下便称他为‘鸩师弟’。鸩师弟来到草堂是已快年近三十,他天赋尚可,但相比于小师妹来说那只能用‘平庸’来形容。 一个天赋、潜能都已有定论的成年人,你还能期望他能给你带来何样的惊喜? 鸩师弟自然是远远不如小师妹的,更何况他的性格也十分的怪异、孤僻,几乎不与任何师兄、师姐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师父、师兄、师姐吩咐、交代的事办好。 就是这样一个在草堂资格最小、天赋平平、来路不明而又沉默寡言的人,竟然被师父点为草堂的代守之人,折鹤兰与剑叶石不在期间,草堂上下大小事务一应由他负责,这怎能叫剑叶石理解?莫说剑叶石,就连整座草堂上下,都看不透鸩师弟,同样也看不透折鹤兰的决定。 “叶石呐,为师还是那句话,有些人的力量,不在‘拳头’上。” 其实这些日子剑叶石一直都在琢磨这句话,而今日师父再一次地提起,剑叶石又重新细细地品味起来。难道鸩师弟有着我们其他师兄师姐没有的长处或者力量?联想到那日草堂的对话,又联想到师父口中的‘那个孤儿’,剑叶石心中忽然一惊—— 皇太孙若还在苟活于世上的话......那他也差不多这个岁数了吧......难道说...... “师...师父...鸩师弟的身份...” 折鹤兰摆了摆手,剑叶石很自觉地不再往下说。 其实剑叶石并不知道师父摆手的含义,是否定?还是让他莫要点明?还是不愿他继续往下说?但师父既然摆手了,那他就乖乖闭嘴好了。 见弟子欲言又止,折鹤兰率先开口,道:“竹桃这丫头虽修为惊人,但却仍是个不谙世事的丫头,论起代守之位,整座草堂都不如鸩…..甚至包括你。” 剑叶石一怔,这时他心中除了不解还多出一股不服,难道沉默寡言的鸩师弟竟有如此独到之处? “叶石呐,你可曾想过,万一此行你我二人被留在长安,那草堂该何去何从?” 留在长安?这个问题似乎他还真的没考虑过,在他眼中,既然师父决定了‘来’,那定然有‘回’。 “‘留’在长安是指......” “死在此处。”折鹤兰直言不讳地说道。 “徒儿......不知……” “若你我皆命丧长安,你那些师弟师妹们能应付得了卫女英那只狐狸?” 剑叶石无言,提及女相,他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面对一片深邃汪洋的大海,自己虽是一块巨岩,一块兀立于海面上的巨岩,但面对这片海,自己仍旧显得微不足道,就算自己选择同归于尽砸向大海,能换来的是什么?一片水花?或许也就是一片水花吧,像伯疯子那样的滔天巨浪、电闪雷鸣,恐怕自己还没那能耐。可女相要灭了自己呢?海水涨涨潮就可将这座巨岩淹没,如此无声无息...... 是啊,剑叶石尚且自认没这能耐,那草堂的师弟、师妹们恐怕就更没有了。 “你鸩师弟的经历坎坷……也正是这些坎坷的经历才有今日的他——冰冷、无情、没有任何心境的波动。如今在他眼里,只有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并不会去思考‘能’或‘不能’。而这个特质,正是一位优秀的‘掌舵者’应具有的特质——冷酷而又决绝。这些年你们交给他的事情他都完美地完成了,不管事情再棘手、再困难。这证明他已经有这个能力,已经被训练的很好了,而此行之前,为师留下的唯一任务便是‘无论如何都要保全草堂’。” 这是折鹤兰第一次提起这位关门弟子。 当说到这里,折鹤兰停顿了一下,或许觉得‘保全草堂’是一个艰巨无比的任务,如泰山一般沉重。 “小师妹或许不具备,难道徒儿也不够格么?”剑叶石有些不服气。 “如果有人挟持了竹桃来要挟你,你会怎么办?” “我——” “如果有人挟持了为师,你又会如何应对?” “我——” 望着欲言又止的爱徒,折鹤兰直截了当地说道:“若此次咱俩真的回不去了,卫女英定然会对草堂动刀,草堂也会沦为魏宫的工具予取予求,倘若有一日失去了用途,就会像扔垃圾一样丢弃,且避之不及。” 折鹤兰轻轻叹了一口气,蕴含着些许无奈与不舍,仿佛真的要与那座草堂诀别。 “为师这一生无儿无女,只有你与你的那些师弟师妹以及那些花花草草......草堂,便是为师留在这世上仅存的东西了,为师不希望它就这么没了……” 这些藏在心底的话是折鹤兰第一次对他人述出,草木一秋人生一世,他既然不图名利,却总要图些其他的什么,或许折鹤兰所图的,就是草堂的千秋万代吧。 折鹤兰揉了揉眼睛,这些天车马劳顿加上思虑过多,不免有些疲乏,一股困意渐渐占据大脑。 一股劲爽的秋风从窗外涌入,整个屋子瞬间充满凉意。这股风太过强劲,刹那之间竟将屋内的烛火全数吹灭。剑叶石见蜡烛熄灭,拿出火折子欲重新将其点燃。 忽然!一股强烈的天地之息出现于窗外,从一个点迸发而出随后暴涌而入,比那股秋风强烈何止百倍! 这是一股带着浓烈敌意的天地之息,剑叶石第一时间便做出了判断。他本能地将右手伸向腰间,紧紧握住其中一把剑——这股天地之息太过强悍、太过猛烈,一瞬间将剑叶石身体里每一个角落的战意都唤醒。面对这股敌意,他竟然感到一丝兴奋,自从他迈入天玑境之后,这腰间的四把剑便鲜有出鞘,因为他一直找不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值得让他出剑,而这股天地之息正是他久久追寻的! 拔剑、蓄力、破窗、迎敌,剑叶石的眼中只有那股天地之息,脑海中只有一个字——战! ‘噌——’ 利剑出鞘!同样一股战意十足的天地之息从剑叶石的体内爆发,并迅速地沿着经络汇于右手,凝于剑尖。 可就在此时,一支苍老粗糙的手握住了剑叶石的右手手腕,方才还盛极之至的那股战意如同遇到海绵的水一般,瞬间被消失的无影无踪—— 折鹤兰按压住剑叶石的手,将出鞘半尺的利剑缓缓推回。 风停,一切又回归寂静。 剑叶石虽未出剑,但右手却一直留在剑柄上。 折鹤兰闭着双眼,他静静地‘嗅’着窗外那股天地之息。而后,他松开按压住剑叶石手腕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徒儿的肩膀示意其放松。最后,他向着窗外的一片漆黑高声说道—— “姜公子既然深夜造访,何不进屋坐坐?” 【最讨厌周一...... 照例晚八点~】 第一百一十七章 姜长鸣的警告 相比于大梁,长安的夜显得格外肃静。 相比于往日,长安的夜又显得异常平静。 有些大酒楼、大钱庄也早早歇业,就连妓院、青楼的生意都‘萧条’不少。此刻不过刚入戌时,整座长安便像入睡一般…… 客栈的二楼,一个白色身影轻盈地立于屋檐一角,犹如一只猎鹰机警地俯视着猎物,随时准备俯冲下去将其捕获。 如此突兀的画面在此刻却显得异常和谐。 屋内的两个身影已然感知到屋檐上的捕猎者,但他们却并不急着走出屋子,而是静静地呆在屋子里。 捕猎者仿佛也知道屋内猎物的强大,以至于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警示一般地盯着漆黑一片的屋内。 ...... 屋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片刻等待之后,折鹤兰得到的只有黑暗与静谧。 终究是在别人的地盘,更何况此次长安行最忌讳的便是打草惊蛇,就算自己屋外之人实力远在自己之下,折鹤兰依旧选择隐忍,这是他在短暂一瞬中做出的选择—— “既然姜公子不愿进来坐坐,那也请谅解老花农,人老了腿脚不便受不得风寒,就不出门相迎了。” 白色身影依旧一动不动地立于屋檐,仿佛没听到老者的声音一般。秋风又起,将衣角吹的扑扑作响。 又是一阵沉默,屋内屋外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双方消耗着自己的耐心在不停地讨价还价。 ...... 终于,屋内传来一声叹息,似乎有人选择了妥协。 “公子放心,不出三日,老花农便离开大唐。” 或许是得到了想要的答复,那股充满警示与敌意的天地之息逐渐散去。 随着那股强大的天地之息消散,剑叶石冲了出去并警觉地扫视四周,可他却发现此刻客栈上下、屋檐栏杆处,哪有什么人影? 在确定威胁消除后,剑叶石转身回到屋中,他重新将蜡烛逐一点燃,看着双目紧闭的折鹤兰不解地问道:“师父,您如何断定就是姜长鸣,而不是姬阳与?” “此人过于锋芒。” “锋芒?” “素闻姜长鸣好妒,誓与姬阳与一较高下,方才那股气势锋芒无比,丝毫没有收敛之意。” “所以您断定,那人是姜长鸣?” 折鹤兰点了点头。 “三日之内离开大唐,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做?” “等!” “等什么?” “等王家的消息” “难道需要您亲自动手?” “不需要” “那…...谁…...?” “替咱们赶车的那个车夫” “车夫?” 剑叶石一怔,直到自己的师父提及,他才想起此行长安,一共有三人——折鹤兰、他自己,以及车夫。只不过那个车夫太过普通,自打第一眼见他之后,剑叶石就将他忽略,直到此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回忆不起那个车夫的任何信息,甚至连长相与体形都丝毫没有印象;直到此时,他才正视起那个毫不起眼的车夫,是何等的能耐才能让一个朝夕相处数日的人变得如此没有存在感。 “那人从大梁就一直跟着咱们,你没发觉什么?” 剑叶石摇了摇头。 “是了,就是他……”想起那个一直化有行为无形的车夫,折鹤兰细细回忆到:“那人自打见面起便一直不愿正脸看咱,不论我是故意还是无意看他,他总能‘恰到好处’地将头转开,就连坐在车里掀开门帘时,也发现他紧贴着车厢,依旧看不清他的正脸,他始终弯着背,他人也无法知晓他的真实身形,此人...不简单。” “那他是谁?” “听闻芸月阁奇人异士数不胜数,各有神通,但其中最有名的便是那位叫因苏的。” “号称‘车毒子’的那个?” “正是!” ‘车毒子’本名因苏,是芸月阁最有名的奇人。此人精通毒术,号称能调制出天下最毒的毒药,一手下毒的功夫也出神入化,传闻‘不见其人、只见其毒、见毒必亡、神鬼难救’。但奇怪的是,虽说因苏身在芸月阁,但却无人亲眼见过此人,如果你要找他下毒,只需将赏金与写好目标名字的小纸条放于芸月阁三层的一个小屋子里便可,剩下的则是乖乖回去静待消息。 也就是这么一个人,像一条无形的毒蛇,永远隐匿于最暗的深处。倘若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车夫真的就是因苏,那同这条毒蛇同行同住数日,回想起这些,剑叶石不禁背后有些凉意。 “哼,这次咱俩,不过是幌子罢了!”折鹤兰冷笑一声。可随后,他又感到一股无奈,明明被当枪使了却毫无办法,他愤愤地说道:“卫良姊执意要我入城的目的恐怕就在此——” …… …… 姜长鸣从墙沿上轻盈地跳了下来,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内。 回味起方才剑叶石身上的那股犀利的天地之息,姜长鸣依旧感到兴奋——这是他第一次面对敌手,而且是个如此强悍的敌手,虽未交锋却足以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酣畅。 自信的笑容依旧挂在姜长鸣脸上,他轻轻地推开屋门,正准备好好地休息一觉。 忽然,自己屋中传来一阵呼吸的波动,虽然极其微弱,但他依旧敏锐地发觉。 是谁!?敢如此大胆独闯姜府!又如此艺高,躲过层层护卫不着声迹地来到屋内?姜长鸣不自觉地警惕起来,手不自觉地握向背上的宝剑。 剑叶石?不可能,自己回来时确认无人跟踪,不可能是客栈里的那两人。 寒门的人?也不可能,寒门向来正大光明,若要前来必然登门拜访,伯疯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王家或者皇宫的人?这倒有点可能,长安如今暗流涌动,姜家定然是任何一方都想拉拢的,或许他们更有理由。 短短一瞬姜长鸣对屋内之人做出了数种分析与揣测,但无论如何,如此极为不‘礼’的不请自来,在他眼中与‘侵入’、‘示威’无异。 既然你不‘礼’,那也莫怪我无待客之‘道’! 姜长鸣将宝剑抽出,剑锋与剑鞘相撞发出铮鸣之声,仿佛是在对这种行为示以回应——不管来者何人,先试试本公子手中利剑吧! 而后,姜长鸣蓄势而发,借着方才那股还未完全消退的亢奋,冲向黑暗中那个身影。 黑影感到那股凌厉的剑意,似乎对这股剑意有些失望,一声叹息从黑暗中传来—— “唉——” 这声叹息清晰地传入姜长鸣的耳中,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声音传来的那个角落,不敢相信坐在屋子里的竟然是...... 来不及确认,姜长鸣迅速将全身的力量收敛,右手向着窗外用力一甩,半丈玉琼捅破窗纸重重地扎进庭院的树干内,随后整个身子落于黑影面前。他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扶住地面才将这股势头完全止住。最后,姜长鸣站起身子,不可思议地向着黑影试探性地问道—— “爷爷?” “是我……” 姜太公苍老的声音从面前传来,与平日不同的是,这次他的声音带着一些疲惫。 姜长鸣有些无措,或许是因为爷爷的反常,亦或是因为自己方才偷偷跑出去的行为。他有些心虚地低声问道:“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休息?” “先把灯点着吧…...” 姜长鸣不敢有任何违逆,他摸着黑将油灯点着,而后笨手笨脚地将灯罩盖了上去,随后乖乖地来到姜太公的面前,准备接受爷爷的问询。虽然不知道为何爷爷会深夜突然来到自己屋子,但姜长鸣隐隐感到定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否则爷爷绝不会擅自进入到自己房间。 果然,老太公毫不避讳地直接问道—— “刚才你去哪了?” 姜长鸣忽感不妙,自己悄悄溜出去的事情无人知晓,就连仆人、丫鬟都没看见,爷爷是如何知道的? “孙儿方才......” “去找草堂的人了?”姜太公单刀直入,并未给孙儿任何思考的时间。 姜长鸣心中一惊,看来爷爷是为此事而来。 “孙儿只是…...” “胡闹!” 姜太公口气徒然加重厉声呵斥到,这着实将姜长鸣吓了一跳。姜长鸣从小到大从未见过爷爷如此生气,虽然先前听父亲提起过爷爷在年轻时是个极其厉害的角儿,任谁见了都要敬畏三分,但对自己与妹妹,爷爷总是笑颜常开。所以,见爷爷此时勃然大怒,姜长鸣本能地有些畏惧。 姜老太公用力地蹬了蹬拐杖,道:“你可知最近长安的形势?” “孙儿...知晓!” “那你还把你父亲的话当耳边风?” “可草堂的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来了,就住在这座城里…...” 姜长鸣试图辩解,可等来的却是老太公更加严厉地呵斥—— “还敢狡辩!” “可他们......” 姜长鸣还欲辩解,但看着爷爷此时胸膛急剧起伏,似乎动了真怒,一时间又有些不忍,便将说辞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看到向来听话的孙儿此时一脸委屈,姜太公又感到一阵无奈,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儿,往日连骂都舍不得骂一句,今日竟然将年轻时候的说一不二的威严拿了出来。 待心情稍稍平复后,老太公问道:“你此次过去,是想干什么?” “孙儿只是想警告他们。” “警告?”盛怒中的姜太公忽然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话。他苦笑道:“那你为何要去警告他们?” “因为这里是长安!” “所以你就想告诉他们别乱来?” 姜长鸣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可笑!” “总得有人站出来,否则北魏岂不是欺我大唐无人?”姜长鸣有些不服。 “你以为草堂来人,宫里不知道?” 姜长鸣默不作声,这一点他并未细究,在他看来,折鹤兰师徒是悄悄入城,瞒天过海,皇宫定然没有察觉。 “当今圣上,什么都知道。” “那他为何不......” “为何不什么?为何不出面?为何不将他们赶出去?哼!‘知道’就一定要有所‘行动’么?一个天枢强者,你说赶就赶?” 投鼠忌器,姜长鸣自然听得出爷爷话中的意思,但他仍旧不屑地说道:“这是在长安,咱还怕他不成?若是如此,朝廷也太窝囊了些。” “你三叔在大魏已经扎稳了脚跟,那边的风吹草动早已看在眼里。数日前他就传信过来,折鹤兰离开草堂,向西边来了。” 姜长鸣微感惊讶,原来爷爷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但是却如此沉稳只字未提。 “你可知咱家舍去了近三成的生意?” “三成?这么多?为什么?”姜长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为的就是咱们姜家不陷入漩涡,不被这次动荡所波及!” “可……可三成的代价也太大了。” 就算姜长鸣平日不闻族中生意上的事情,他也知道三成不是小数。 “你以为咱们愿意?若非爷爷出面,恐怕你父亲这次还镇不住其他几房。” 姜长鸣不再说话,他虽是嫡长孙,但这些年潜心修行,对家族之事并未太上心,听到父亲管理这么大一个家族似乎远比想象中更难更辛苦,姜长鸣忽然感到有些愧疚。 姜太公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就算你是一家之主,但只要触碰到了他的那一块利益,他也不会让你好过。此次主动选择切断一些利益也是我的决定,如果你要问为什么,那爷爷只能告诉,这次可谓非同小可,若稍有不慎,面对的则是万劫不复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姜家保存住了,那细水依旧能长流。” 姜长鸣虽然不懂爷爷为何要做出如此决定,但他却能感受到此次情势的危急。 见孙儿似乎还未看透其中利害,姜老太公便继续开口解释道—— “此次看似是门派间的恩怨,但其身后却有各国朝廷的影子,诸国都还未到撕破脸皮开战的地步,便先用门派来试试水。虽说大家明面上都还算克制,但不可不防其事态发酵迅速啊,咱们与大魏往来过密,有多少生意是同大魏做的?可一旦风向变了,有人拿这些做文章,恐怕到时候咱们就百口莫辩了。” 听着爷爷无奈的解释,姜长鸣渐渐理解了他的苦心,他低声说道:“孙儿知晓了。” “这些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姜长鸣低着头,并未直接回答。 “你还有什么疑问?”看着孙儿似乎还有些不甘,姜太公再一次问道。 “若......” 姜长鸣欲言又止。 “若什么?” “若草堂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那…...” “那自然有寒门顶着!”看着倔强的孙儿,姜太公忽然感到有些有趣,仿佛见到什么新鲜的事物。他不解地问道:“我说乖孙呐,你为何如此纠结这事儿?” 姜长鸣看了看一脸好奇的爷爷,闭着眼睛长叹一口气,好像他才是考虑得更深的那一个。 “因为,孙儿是大唐的人,长安......是孙儿的故乡。” 此次倒轮到姜太公一愣,没想到看似天真单纯的孙儿,竟说出如此一句,竟让自己一时间无言以对。 良久之后,姜老太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累了累了!” 说罢,姜太公撑着拐杖起身朝门外走去。姜长鸣见状跟着起身欲扶住爷爷,但却被姜老太公一手撩开—— “你休息吧,不用送我了!” “那孙儿唤丫鬟过来。” “不用!你爷爷还没老到那个地步。” 姜太公用力的挥了挥手,看样子似乎有些恼怒。 姜长鸣不解地看着爷爷,可他又不敢忤逆,只是心中好奇,昔日爷爷看着自己与牙牙,时常把‘老了’挂在嘴边,为何今日忽然要老当益壮? 姜太公提着灯快步走到院门口,姜长鸣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不等姜长鸣上前,姜太公自己便把院门关上,快步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一路上,姜老太公越走越快、越走越气—— 哼!长安难道就不是我的家么!?大唐难道就不是我的家么!?这臭小子,你爷爷当年不顾你太祖父的劝阻志在投军的时候你父亲都还没出世呢!要不是你奶奶怀上了你父亲,军中说不定就多了个姓姜的将军!现在你倒在面前教育起我来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孙子还是像我啊,嗯......比他爹还更像我。 想到这里,姜太公心中的那股气似乎消散不少,步子也放缓下来。 唉!年轻人嘛,有些家国情怀总归不是坏事,只不过有些事他们现在还不懂、无法理解,等岁月稍加打磨,他自然就会懂了。急不得,急不得呀...... 走着走着,姜老太公忽然停下脚步,他抬头斜斜地瞄了一眼孙儿的房间,随后稍作思考—— 对,还是得早些成家,成了家自然就成熟了,有了孩子那就会更懂事,我当年就是这样过来的!对…… 想到孙儿的婚事,姜太公的步伐又急了起来——不过他却没有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而是转头直接向姜白的屋子走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时子由(上) 丰镐书院果然气派,不但地理位置极佳,里面布置更是精巧别致,走进书院中便能感受到一股宁静与祥和。书院的学堂不大,分有两处,入夏后,学堂在一个四周通透的屋子里,坐在书舍便能看到外面的清池、假山,而入冬时节,则转移至暖和的里屋。庭院内种着数颗松、竹、梅,四季长盛,生生不息,任谁来了此处,都有一种静心读书的冲动。 亭子里,英平、叶长衫与伊依三人坐在一边,对面则是太学院的张博士。 张正儒还算守约,三天期限未到他便送信上山,告诉英平说一切已经安排妥当,让他下山直接去丰镐书院即可。英平三人得了信便叫上叶长衫与伊依,下山直接来到这座长安最有名的书院。 四人坐在亭内已等了有一阵子,可丰镐书院的院长时子由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就连招呼的人都看不见一个。 叶长衫与伊依倒还好,英平倒是有些等得不耐烦了。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张正儒,强忍着不快问道—— “张博士,这时院长......难不成今日有事?” 张正儒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石桌上的那个小长盒,根本没听见英平在说什么——这个小长盒是英平带来的,英平既然允诺了要将文君臣的真迹送于自己,那他定然不会食言!文先生作为中原最有名的书法大家,他的真迹那肯定要小心存放,所以张正儒断定,这个精美的小长盒内装的定然是文先生的大作!所以,自打英平将它拿出放置于桌面后,它就像磁铁一样牢牢地吸引着张正儒的目光,一刻也没有偏离。 “张博士——张博士——” 见张正儒完全不理会自己,英平轻轻地敲了敲石桌。 “什么?” 张正儒回过神,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小长盒上移开。 “时院长他......” 张正儒面露不屑道:“莫慌!迟到归迟到,但他是绝不会爽约的,既然答应了老夫,那定然会来,英公子稍安勿躁,再等等吧!” 想起时子由迟到的老毛病,张正儒不禁有些头疼,若放在平时他定然甩甩袖子就走人,可今日却是不行。 英平无奈,只好继续等待。 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一个身影从走廊尽头出现,只见一个长须飘飘的老者不急不慢地向着亭子这边走来。当他看到亭子里的人已经发现自己时,便将步伐加快了些许——说是说加快了些许,其实也就是步子稍微迈大了些。 “张兄!许久不见,今日为何突然想起到我这儿来了?”时子由人还未到,声音便从前方传来。 “时兄!别来无恙。” 见故人笑脸相迎,张正儒虽心中有些不爽,但也只得起身客气。 “张兄,太学院一别已有数年,子由甚是想念!” 呵呵,甚是想念?丰镐书院离太学院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算是步行也不过一炷香,说得好像天南地北一样。太学院一别?哼!不提还好,一提那次太学院之会,张正儒气就不打一处来,那次太学院召集长安城所有学院院长前来共同研习,结果所有人都围着这个时子由转,根本不把他张博士放在眼里,弄得他堂堂东道主有些颜面无存—— 论文章你不如我,论书法你也不如我,这些个势利小人,真是......罢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若非为了文先生真迹,你当我会低声下气前来求你? 看着春风得意的老冤家,张正儒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时兄,数年未见,正儒亦是思念。” 时子由笑着说道:“张兄,当初你我同窗数年,昔日苦读之景历历在目,不想时光飞逝,一晃便是几十年,来来来,今日你我须得把酒言欢,共讨诗词文章,不醉不归...” 说罢,他拉着张正儒的手便往亭子外面走,全然不顾坐在一旁的三位。 “慢着慢着......”张博士打住了时子由的这股热情,他扶着时子由的手背说道:“时兄的好意正儒心领了,可此番登门,正儒是有事相求。” 看着张正儒一脸虔诚的样子,时子由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向来与自己不对付的老顽固,竟然真的为了这事儿求自己!好你个张正儒啊,原来你也有今天?可惜了,若不是王府交代了此事,我定然会刁难你一番。 虽说时子由对张正儒此行目的一清二楚,但他依然摆出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样,问道:“哦?张兄但说无妨!” “额...嘿嘿...事情是这样,这位是英平英公子。”张正儒指着身后的英平,向时子由介绍到。 见两位老头终于说道自己,英平连忙起身走上前去,他恭敬地一躬身,道:“时院长,久仰久仰!” “莫非......这位就是文君臣文先生的首徒——英平英公子?” 时子由故作惊讶地看着英平,眼中满是震惊之色。 “文君臣的确是家师......” “果真是你,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英公子——幸会、幸会!”时子由震惊之色已转换为欣赏。 见眼前这位老者如此客气与恭维,英平方才一肚子的怨气此刻早已烟消云散,没想到这时老头竟然没有一点架子。 “时院长过奖了!”英平笑着回应道。 “英公子此番前来丰镐有何事?但说无妨,只要老夫能办得到,定然全力相助!” “伊依,来——” 俗话说‘脸皮厚吃个够’,见时子由如此说道,英平倒也不客气,他挥了挥手招呼妹妹上前,待伊依来到身边后,他说道—— “时院长,此乃舍妹伊依。” 说罢,英平转身对着伊依说道:“来,快见过时院长。” “时院长,小女子有礼了。”伊依向着时子由微微一礼。 “伊依...?这名字好耳熟啊......” 英平与伊依同时露出疑惑之色,文君臣首徒这名号响亮人尽皆知,可伊依你却如何听过? 时子由看着眼前这位少女仔细打量,片刻之后他双手一拍,仿佛想起什么一般,问道:“敢问伊依姑娘可曾于华麓书院求学?” 伊依有些莫名,只得稀里糊涂地点点头。 “哎呀!” 时子由惊呼一声,而后像是发现宝贝一般,道—— “是了是了!老夫闻长安又出一才女于华麓书院求学,不想竟与英公子竟是兄妹!哎呀!当年皇后娘娘与尚书大人于我丰镐书院求学,一对兄妹同是才高八斗,才名远播中原,至今传为佳话,如今长安又出一对才华横溢的兄妹!岂不又是一段佳话?” 时子由得意之色尽显,虽是在夸赞英平兄妹,但仍旧不忘提及自己最得意两位门生。 不过这话英平听得受用至极,这时老头难怪能在长安上层混得风生水起,不光是身份尊崇,这张嘴可谓口生莲花,叫人听了好不舒服,丝毫没有一点读书人的孤傲,反倒像商人一样圆滑。 面都时子由的夸赞,英平也回礼道:“那是时院长育人有方,您就像火烛一般燃烧自己点亮他人……” “哪里哪里!英公子谬赞了!” “何来谬赞?能教出当今国母以及尚书大人这样的国之栋梁,放眼中原也无人能及啊!” “呵呵,不敢当不敢当——” “敢当!敢当!若非时院长......” “咳——咳——” 张正儒‘不合时宜’地咳嗽了一声。在他眼中时子由不过是有点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至于肚子里的真墨水恐怕没有多少,现在英平竟然和时子由互捧起来,他在一旁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见张正儒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两人不约而同地止住了‘互吹’,尴尬地笑了笑。 “哦,时院长,事情是这样的。”英平率先反应过来,他将话题转回正轨,道:“舍妹虽不像时院长谬赞的那样才华横溢,但尚且算天资聪颖,晚辈寻遍长安,以为长安书院不过尔尔,里面的教书先生不过凡夫俗子……” “那是!” “可时院长却不同,丰镐书院有如今之盛皆因时院长春风化雨、因材施教,才为我大唐培养出如此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与一位善于治世的能臣。” “过誉了...过誉了...” 嘴上虽说谦虚,但时子由脸却笑得和桌上的石榴一样。 “所以,晚辈在此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时院长能否...能否将舍妹收于书院,为她传道受业...?” 见火候差不多到了,英平便说出目的。 时子由又是嘿嘿一笑,随后他看着这对兄妹,不过是拈了拈胡须,并未直接回答。 的确,相比于太学院与其他书院的那些穷酸腐儒,这时子由更像一名商人。丰镐书院这些年已经成为达官贵人子弟们相知相熟的一个地儿,除了当朝政要,一些商人若是想将子女送进书院,那肯定少不了使些银子,至于价格,那自然不低—— 试想一下,能有一个认识王家、吴家公子这样的机会,哪怕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争取到啊! 所以,虽说这个狡猾的老头表面上客客气气,但英平心中真的没底,单单凭借自己文君臣之徒的身份与张正儒那张老脸,恐怕是远远不够的,毕竟这是十几万两银子的‘生意’啊! 于是英平也准备了一份‘厚礼’,虽说只值区区几百两,但面子上总是要的,只不过这时候他倒是有些怀念当时连手瘾都没过一过的三十万两银子。 见时子由盯着自己一言不发,英平转身将石桌上的小长盒拿过来。可就在此时,时子由忽然开口回答道—— “行!”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时子由(下) “什么?” 张正儒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时子由是谁?提到钱一个子儿都不会放过的人,怎会白白便宜他人?你区区一少年,哪来这么多银子?是以此番他只负责引荐,至于结果他可管不着,而且在他看来英平定然是要吃闭门羹的。可现在,这场‘生意’连钱字提都还没提,时子由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这怎叫他不吃惊? 不等张正儒多做思考,时子由便开口解释道—— “英公子乃文先生之徒,伊依姑娘乃闻名长安之才女,况乎又有张兄引荐,这份面子老夫安敢不卖?” 英平同样有些不敢相信,他试探道:“如此说来…...时院长是将此事答应了?” “嗯!老夫允了!能收伊依姑娘此等才女,实乃老夫之幸也!” “啊——那晚辈在此谢过院长!伊依!快!还不快来见过时院长!哦不对,是时先生!” 伊依有些不情不愿,但哥哥的话他不敢不听,对着时子由虔诚地一鞠躬,道:“时先生在上,受小女子一拜!” 时子由满意地看着伊依,笑道:“呵呵,起来起来......” 见事情办成,英平将小长盒递上,笑着说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时院长笑纳” “这......” 见英平将小盒子递过去,张博士不禁有些急,他将脖子伸得老长、眼睛瞪得老大——难不成这里面不是文先生的真迹?还是说你要讲原本送于我的东西转赠于他? 至于时子由,他看了看英平手中精美的小长盒,又看了看英平自然的笑容,而后抖了抖衣袖,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接过小长盒—— “好,老夫收着,那就谢谢英公子了。” “哪里哪里......要谢的应该是晚辈才对。” “那老夫这就派人带英公子与伊依姑娘四处熟悉熟悉丰镐书院?” “再好不过!” 说罢,时子由一挥手,一位书童打扮的少年便小跑着从远处跑来。 “带着这位公子与小姐四处转转。” “是”少年恭敬地回答道。 于是,英平、叶长衫与伊依三人便在少年的带领下离开亭子,在书院中四处闲逛。 见三个年轻人离开,时子由热情地拉着张正儒的手腕,道:“张兄所托之事子由已答应,现在,张兄应该能陪子由畅饮一番了吧?” 张正儒一脸懵,他本以为办完事就能一拍两散,没想到时子由竟拉着他客气起来。 “额——这——” “来来来——我已备好酒菜,张兄就莫要推脱了!” 张博士被时子由不由分说地拉着向亭外走去,看着英平远去的身影,张博士心中好不焦急。可时子由盛情难却,不好拒绝他,只得跟着他离开亭子,至于那答应好的真迹,只有等临别时再说了。 ...... 英平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走在前面,伊依跟在英平身后,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一边逛伊依一边心想:不得不说,作为长安最有名的书院,丰镐书院的确有他吸引人的地方,光说着环境就让人看着有些喜不自胜。 至于叶长衫?他走在三人的最后面,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神仙一般的日子没过几天,这就要没了? 这些日子对于叶长衫来说,真可谓神仙一般,或许比神仙的日子还更舒适。心中的少女时时都在在身边,抬头低头都能相见,她的一颦一笑都不会错过。由于二人朝夕相处,早先的那股距离感早已消散,而且叶长衫不知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最近他总觉伊依在有意地‘看着’自己,只是这些若有若无的东西他不敢当面问清楚,但这些足以让他感到快乐与满足。如今伊依要被英平送入书院,看着前面少女似乎对这里的一切甚是满意,叶长衫的心情简直坠入冰窟。 就在三人各有心思地瞎逛之际,伊依一个跳步跟上英平,扯着他的袖子问到:“哥哥,你觉得这里如何呀?” 英平得意地看着妹妹,露出自信的微笑说道:“那还用说?你哥哥什么时候坑过你?” 看着英平洋洋自得的模样,伊依不屑地吐了吐舌头。感受到叶长衫的情绪不如往日的高涨,伊依回过头停下脚步,待叶长衫与自己身位齐平后,问道:“长衫哥哥,你觉得呢?” “我觉得?”叶长衫倒没有想到伊依会反过头来问自己,懵懵懂懂地回答到:“这里...是挺不错的” “哼,你们都在赶我走” “不...没有...我不是...” 不等叶长衫解释,伊依转身又跑回前面,丢下叶长衫一人独自走在最后。 看着伊依气呼呼的背影,叶长衫忽然感到一股无力,这哪是赶你走?这少女的脸怎么说变就变,你不是在问我这儿的环境么?怎么就变成赶你走了? 叶长衫正低着头暗自懊恼着,苦思冥想不得其解。而就在此时,他的身子忽然撞到了什么,当他抬起头寻找时,只见一个身影急匆匆地绕到长廊的柱子后面。或许是巧合,那人的行进速度与自己完全一样,二人一柱便形成一个完美对称,不管叶长衫如何走动,那人始终都被柱子所遮住。 真没礼貌,叶长衫心中暗自想到。 随后,叶长衫便回过头不再理会那个人,跟随着二人继续向前走去。 ...... 另一边,张正儒满脸通红地推挡着时子由递过来的酒壶,看样子真的有些不胜酒力。 “时兄...真不能再喝了...真的醉了!” “唉——张兄为何如此谦虚?来来来——满上满上,你我今日不醉不归!”时子由笑着将张正儒的酒杯斟满。 看着杯中再次满上的酒,张正儒有苦说不出,内心暗骂英平这小子真是害苦了自己,若不是为了他这档子事,今日自己何须遭此等罪受?哼!要是他不给老夫弄来文先生真迹,看老夫如何收拾他...... ‘滋溜——’ 张正儒迫不得已地将送到嘴前美酒喝掉,时子由见状不禁拍手称赞,随后喊道—— “来人呐!再取一壶佳酿,我要与张兄......” “时兄...求你行行好......” 就在两位冤家相持不下之际,英平出现在二人身旁,他向着二人恭敬地行了一礼,道—— “时院长!张博士!” 见英平到来,时子由便将晕晕乎乎的张正儒放在一边,他对着英平笑道—— “英公子对鄙院还算满意否?” 英平笑道:“那是相当满意。” 时子由得意地说道:“呵呵,我丰镐书院虽比不得寒门如此上可纳千牛山之灵气,下可汲渭水之精华,立于中原天地之眼、通我大唐之龙脉,但此处终归也算是一处风水宝地,本院西临朱雀大街、北望太极宫……还有方才你们看到那池子没?那是本院花了大价钱,在平地上挖出一池与一沟,将本书院环绕其中,还有院中假山看到没?那是......” 张博士在一旁头晕目眩脑子里一片混乱,见英平来了,九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他毫不客气地打断时子由的夸夸其谈—— “英平!你可算回来了!” 见张正儒老脸红得更猴屁股一样,英平笑道:“哟——张博士,尽兴啊。” 尽兴个屁!老夫最怕的就是喝酒了,这时子由就是要让我出丑呢!张正儒不禁再次咒骂起来,不过他嘴上却很是识趣,急忙问道:“你逛完了?” “嗯,差不多了......” “那行,咱们走吧,太学院里还有些事…...” 张正儒疯狂地向英平使着眼色,这副模样映衬着他红润的脸颊显得有些滑稽。 张正儒估计是真的喝不下去了,英平看着他略显狼狈的样子心中也有些心疼,便对着时子由说道—— “时院长,今日之事晚辈再次谢过,只是时辰已晚,晚辈几人还需早些回山里。” “小事一桩,英公子何必再提?额……既然公子几位需回去,那老夫便不再强留,来日方长,下次英公子可要在本院多待一会,最好是能给本院学子开堂讲习一番!” “不敢不敢,共同探讨...共同探讨...”英平十分谦逊地说道,而后指了指张正儒说道:“那...咱们...就告辞了?” “哦?好!好!那我这位张兄就拜托几位了” 时子由识趣地将张正儒交付于英平。 英平与叶长衫扶着张博士踉踉跄跄地来到院门口,回身与时子由再次行礼道别,时子由也客气地向一行人挥手道别,丝毫没有一点院长的架子。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将牛车牵到英平面前,英平与叶长衫固定好牛车后,准备将张博士抬上去,可就在此时向来温顺的阿甘忽然猛地一个向前,将车子拉离原来的位置。 眼见着张正儒就要扑了个空,英平与叶长衫二人顺势也要摔在地上,小厮连忙上前欲扶住英平,而就在小厮要抓住英平的胳膊时,突然一道身影将他与英平隔开,那道身影用手中折扇轻轻一拍,三人的坠落之势便被轻巧地化解,重新站稳脚跟。 英平与叶长衫将张博士扶稳后重新安放于车上,随后二人便转向那道身影,只见一位俊秀的公子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第一百二十章 俊秀的公子 这位俊秀的公子既有书生的儒雅,亦有武者的英气,他右手轻轻摇着折扇,自信笑意之下一股遮挡不住的锐气,仿佛要穿透所视的一切。或许是为了长途跋涉,公子的背后背着一把油纸伞,单看此把油纸伞十分普通,但此时却与这位公子融为一体,显得十分不凡。这位公子身高并不算高,却有着一种高高的气质,这种高并不是指‘姿态’,而是那种站得高看得远,能洞察一切的敏锐。而他白皙的皮肤,整洁干净的外衣,让人不自觉产生一股亲近之意。 英平拍了拍衣袖与,试图将身子上的酒气散干净,可经过一番尝试后,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彻底与自己剥离后便放弃了。 英平向着俊秀公子走前一步并保持一定的距离,而后微微一揖说道:“多谢公子出手!” “举手之劳,公子多礼了。”俊秀公子将折扇一收回礼道。 “方才见公子四两拨千斤,能化危势于无形,此等手法拿捏得恰到好处,令我等佩服。”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英平见此人出手不凡又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心想一定不是凡人,便想着结交一番,但这公子和蔼的笑容下透着的那股锐利却让人想近而又不敢,是以他只能试探性地询问。 “萍水相逢,公子何必拘泥于俗?”俊秀公子轻描淡写地将此事带过。 “既然如此,那就告辞了,有缘自会相见!”英平同样报之以微笑。 俊秀公子笑道;“有缘自会相见。” 英平坐上牛车,叶长衫牵起缰绳,牛车晃晃悠悠地向东门走去。 英平双眼锐利地盯向前方,但他的心思却一直在身后,因为方才那人给他的感觉太过奇怪了,虽然一切的一切来的都如此巧合、如此自然,但英平始终觉得这个人是带有目的的接近他。至于那张和蔼可近的笑容与人畜无害的外表?那都是伪装罢了。 英平无法言明这是个怎样的人,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定然不是普通人,一股未知的不安感从心底蔓延,而这股不安感又似乎有些似曾相识......对了,王少惊!这股不安感与王少惊给自己带来的不安感何其相似?难道是有什么事情要冲着自己来? 想到这里,英平不禁感到一阵紧迫,抬手拍了拍叶长衫的肩膀,说道:“快!长衫!” “快什么?” “快!加快步伐,早些上山!” “好!” 叶长衫也不问所以,扬起牛鞭一挥,牛车的速度便加快了。 既然看不透那就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吧,山里总是安全的,就算是你冲着我来,总不敢到寒门里来闹事吧? 英平闭上双眼轻叹一口气,随后转身试图再看一眼那位俊秀的公子——可不转身还好,这一转身一回眸,英平发现那位公子也正在盯着自己! 看到自己回头,那位公子脸上的笑意更盛了,手中的折扇摇得更加得意,仿佛笃定英平会回头,而他则在静静等候一样。 英平感到背上一阵发凉,秋高气爽的天里颈背上竟冒出一丝冷汗,他极其不自然的转回身子,不再与那人相望,只怕自己多对视一刻,自己的内心就会被他洞察的彻彻底底。 丰镐书院院门,俊秀公子摇着折扇望着牛车远去的方向,随着那几个身影越来越小,他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直至最后她‘唰’的一声将折扇收回。 “公子,你这是......”那位小厮低着头伛偻着背来到她身边,带着些许疑惑问道。 “本公子这是在救你的命!”文和公子收起笑容,冷冷地对着身边这位身形矮小的小厮说道。 “可……可这是阁主交代的事情。”小厮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文和公子。 文和公子低头看着小厮,一张略显猥琐的脸映入眼帘,这张脸算不上特别难看,单将五官一一分离都算不上‘丑陋’。但是将这些部位拼凑在一起时却显得极其不协调,尤其是那带着些许‘哀求’的眼神让人莫名的感到一丝可怜与可悲,配着看似畸形的身躯,让人无端地感到有些‘心疼’,以至于不愿再看此人第二眼。 “阁主那边本公子自有交代。”文和公子将目光从那张脸上转移开。感受到这人的担忧,她直言不讳地说道:“放心,你还有用,阁主不会因为这点事要你的命。” “那小人就放心了。” 得到保证后小厮松了口气。随后,他又抬起头,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一样—— “公子,那阁主允诺的......” “一个铜板也少不了你的。”不等那人把话说完,文和公子便将他想要的答复说出。 得到了如此允诺,小厮便不再多言,默默地退后直至消失在人流中。 感受到因苏的离去,文和公子喃喃自语地说道:“若英平真的死了,恐怕芸月阁会被夷为平地,草堂也会寸草不生吧......” 阁主是个做事不顾后果、无视底线的狂人,而她不是。她存在于阁主身边的另一个意义就是在阁主‘兴奋’过头时,及时出手让事态不再往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而此次长安行,她深知这件事的重要性,也深知所有一切的‘底线’何在,所以她才会选择跟在因苏后面,确保事情顺利进行,也确保不会触及到那根‘底线’。 ...... 牛车在太学院门口停了下来,躺在车上的张博士依然在醉梦之中,这一路走来他都在梦语呢喃,只是一路上三位年轻人各有心思,没人关心他在说啥。 “文先生——在下干了!” 突然,张正儒大声喊一句从梦中惊坐而起,还不忘将右手举得老高,随后双手虚端着空气一饮而尽。 这一声叫喊将英平三人吓了一小跳,他们同时回头看向张正儒,只见张正儒将‘杯中酒’饮尽后,便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英平与叶长衫慌忙伸手去扶,可却为时已晚。 眼见这张正儒就要撞向木板,可就在将要撞击的那一刻,坠落感让张正儒完全清醒过来。只见张正儒老腰本能地一挺,及时用手撑着从而将这落势止住。而后他直起身子,用力地拍了拍脑袋,随后狐疑地看着盯着自己的三位少男少女。 “你们谁推的我?” 张正儒一脸警觉,好像及时发现要陷害他的人一样。随后,他又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遗失之物一样。 在环视一圈确定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张正儒看着英平,严肃地问道:“文先生呢?” “什么?”这话问得英平一脸懵。 “他刚才还在这儿与我喝酒!”张正儒斩钉截铁地说道,其口气肯定到连英平都有些相信他说的话了。 英平环顾四周,确定自己的师父不在周围后,重新看着张博士说道:“他不在......” “不可能!” 张正儒忽然站了起来,他立于牛车之上左右眺望,而后蹲下身子抓住英平的胳膊问道:“文先生他走了?” 英平龇牙咧嘴,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文弱的小老头竟然这么有力气,以至于胳膊被抓得生疼。 “嘶——疼——哎、哎、哎!松手、松手...对对对,我师父刚刚离去......” “他去哪了?”听到文先生离去,张正儒的手抓得更紧了。 “他他他...他回去写书了!” “写书!?文先生要著书了!?”张正儒越说越兴奋,几乎就要将英平的胳膊捏断。 “张博士您先松手——先松手!” 英平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将胳膊从张正儒的手掌中脱离,他赶紧摇晃摇晃自己可怜的胳膊,确认它没有被捏坏。 “可惜了可惜了...方才与文先生痛饮、谈心,极其酣畅......” 张正儒从牛车上跳下平稳落地,可嘴中却一直在说糊话,以至于英平都分不清他到底是清醒的还是醉着的。 “我这是在哪?” “这是太学院门口” 张正儒抬头看了看,确定自己是在太学院门口,随后他抬起腿便向院门走去,可走到一半,他像想起什么,转身回到牛车面前,朝着英平伸出右手。 “什么?” 英平疑惑地看着张博士不知其意,心想难道这老夫子又要搞什么花样? “快!给我!” “什么东西?” “那个东西!” 英平迷茫地看着张博士,经过这一番折腾,他倒是真的将那张允诺的字帖给忘了。 “字帖!” “呀!对!这事儿差点儿给忘了,嘿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英平厚着脸皮嬉笑道,而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小沓纸。这沓纸在怀里经过挤压已显得有些褶皱,英平顺了顺这沓纸,从中抽出一张,递于张博士面前。 张正儒双手接过这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他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随后疑惑地看着英平—— “就这?” “嘿嘿……对,就这……”英平依旧嬉皮笑脸,眼见这老头似乎还有些不满,他连忙补充到:“您要觉得不够...要不再给你一张?” 说罢,英平又抽出一张,递于张正儒面前。 张正儒接过第二张纸并小心翼翼地捋平,而后将两张纸轻轻的放在车上,随后便一个转身抬起手掌便向英平挥去。 “你个臭小子竟敢诓骗老夫!” 英平刚才领略过这老头的力道,心中是真的有些后怕,他连忙将手臂抬起,试图躲开这强有力的一掌。 “诶!诶!别!别!您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你还有脸解释?” 张正儒将手掌停在空中并未收回,似乎打算给英平一个解释的机会。 “这些...这些是家师的书稿!”英平觅得这个喘息之机,连忙向盛怒中的张正儒解释。 “什么!?书稿!?” “嗯!” 一听‘书稿’二字,张正儒立马将高抬着的手掌收回再次将那两张纸拿起,仔细阅读起来,只见稍显凌乱纸张上几个字分外醒目。 ‘明法治国...硕德感世...不别亲梳...不殊贵贱...’ 张博士尽力地晃了晃脑袋欲让自己彻底清醒一些,在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又抓住英平的胳膊,郑重地问道:“这真是文先生的书稿!?” “嘶——哎呦——小子还能骗您不成——” “那你再给我些!” “得得得——您只要松手,都给您...都给您...” 张正儒听后连忙将手松开,英平趁这个空当赶紧将手抽回护在胸前,生怕张博士一个激动又抓住自己。相比于自己,眼前这位死板的老儒生倒更像是文君臣的弟子。 “你可不能食言啊!” 见英平没有第一时间将手稿给自己,张正儒谨慎地盯着英平。 “拿去拿去......” 英平顺手将剩余手稿全部递于张博士面前,像是打发要饭的一样。而另一边张正儒则小心翼翼地将手稿接住。 “您满意了?” 张正儒如获至宝一般地将手稿沓整齐,跟小鸡啄米似地不停点头,眼睛一刻也不愿从手稿上离开。 “好,那您老慢慢看,我们先回去了。” 张正儒头也不抬地挥挥手,示意英平他们赶紧离开,莫碍着老子拜读、鉴赏文先生的手稿。 见张正儒不再与自己纠缠,英平从叶长衫手中夺过牛鞭在阿甘的屁股上抽了一鞭,牛车便快速地向城外驶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师婶 翌日。 叶长衫今日起床比往日略微晚了点,起床之后只感觉肚子有些不舒服,胃口似乎也不如之前。身为猎户,叶长衫一直有个习惯,那便是早上这餐吃得十分的多,毕竟入了山里一旦蹲守猎物就无法顾及那么多了,所以早上这餐必须吃饱。而今天,叶长衫不过吃了半块面饼子便没了胃口。 用完早饭后,叶长衫找到子春师姐让她给自己瞧瞧。子春把脉后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只说是近日叶长衫沉于课业劳累过度进而耗伤脾气所致,这些日子多加休息便可,刚好新一批的小药丸今晚就要出炉,子春说出炉前在叶长衫的那份里多加几味补脾益气的药材。说罢,她便急匆匆地跑去找姬阳与,让他赶紧去山里采些药草回来,说是晚了可就入不了效了。 姬阳与正津津有味地看着那张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棋谱,英平站在姬阳与身后似懂非懂地跟着三师叔一起参阅这张名为‘菩提无树’的棋谱。二人看得极其投入,几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忽然,一只纤细的小手出现在二人眼前,‘呼’的一下把棋谱收走。姬阳与不禁皱眉抬头,只见子春一手叉着蛮腰,一手指着外面,不容抗拒地对着姬阳与说道—— “去,去山里采些茯苓、山楂、黄芪回来” “昨天不是刚去过么?” 姬阳与伸手去够子春手里的棋谱,可子春蛮腰一扭将其藏于身后。 “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问题!” “那我看完这张就......” 见姬阳与想讨价还价,子春秀眉一皱、双手一叉、胸脯一提正要发作,姬阳与见状立马将还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起身走到灶间,背起小箩筐便向门外走去。 见姬阳与乖乖地去采药,子春才将眉头舒展开,转身向屋子里走去。 “五...五师叔……”英平小小声声地喊住子春。 子春回过头看着英平,方才舒展些许的眉头似乎又有些皱。 不得不说,被五师叔如此看着的确有些犯怵,难怪不管五师叔说什么三师叔都会乖乖地照做。 “那个...那个...”英平依旧小声地指了指子春手中的棋谱。 “你又要棋谱干什么?”子春不解地问道。 “研究..研究...” 子春拿起棋谱横竖看了下,确定上面没有任何值得研究的地方后便直接将棋谱扔给英平,而后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英平拿着棋谱,像是得了什么无上的武功秘籍一样,正准备坐在石墩子上仔细‘学习’一番。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发现叶长衫从屋子里走出,便又将棋谱放下,开口叫住他。 “长衫——” 叶长衫无精打采地走了过来。 英平昨晚去找叶长衫,但发现他竟早早就躺床上休息了,眼见叶长衫依然没力气的模样,他好奇道:“昨晚怎么了?这么早就睡了。” “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吃坏肚子了?”英平感到有些奇怪,叶长衫向来身体健壮,加上这几年勤于修炼,就是连小病小痛都极少有,于是他便关切的问到:“找了五师叔没?” 叶长衫点点头以示回应。 英平见叶长衫已经找过子春,心中担心稍稍放下,在他看来五师叔既然觉得没问题那就肯定没什么问题。 “昨晚你找我干什么?” 听见叶长衫提及昨晚,英平的表情瞬间郑重起来,他四周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后,小心谨慎地说道:“长衫,经过昨天,我的生父的身份......恐怕八九不离十了。” “你是说?” 叶长衫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萎靡的精神稍稍振作些许,随后用手指了指西面的长安城。 英平点点头,而后竖着右手食指伸到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叶长衫看着英平,眼睛越瞪越大,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英平则双眼眯成缝,一脸高深地看着叶长衫。二人就这么四眼互瞪着,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英平觉得这么对视下去并无收益,率先开口打破沉默,而后从石桌上端起茶盏。 叶长衫看着英平疯狂对自己使眼色,忽然,他跪了下去,口中高声喊到:“太子千岁在上!受小民一拜!” “咳——咳——咳——” 见叶长衫行此大礼,英平一口茶水呛到肺里,手中的茶盏也差点没拿稳。 “咳...起来!快...咳咳...快起来!这让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英平手忙脚乱地把茶盏放回桌上,赶忙将叶长衫扶起。他哭笑不得地埋怨道:“好好的你下跪做什么!” “抱大腿得趁早啊这不是太子爷在这...” “嘘——嘘——” 英平死死捂住叶长衫的嘴,以至于弄得叶长衫有些透不过气。叶长衫涨红着脸拍了拍英平的胳膊,英平见状威胁一般地说道:“你不许再提这俩字我就松手。” 叶长衫奋力地点点头,英平见状这才将手松开。 “干嘛不让我说……”叶长衫稍作喘息后不解的问道。 “这还没确定的事儿,声张那么多干啥。” “你还挺懂得低调。” “不是我低调,是我那生父不敢高调。” 对于这名迟迟不肯露面的生父,英平总是怀着一股异样的情绪。自打他出世,这个男人就将他们母女俩抛弃,而后在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又忽然出现,将自己送入中原第一门派,若是当年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和他说让他入寒门,以英平的性子断然会将这个男人臭骂一顿而后直接拒绝,可这事儿一拖就是三年,再大的怒火与不甘此时早已变成了好奇,好奇这位位高权重的生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父子二人的第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十几万两的银子啊,时子由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答应了...全天下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回忆起昨日丰镐书院内的每一件事、每一处细节,英平对自己的判断愈发的肯定起来。 “那你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现身么。” 英平摇摇头,无奈地说道:“我在明,他在暗,我在空旷的地面,他在高高的楼阁里,我的一切他都一览无遗,而他呢?甚至连他的长相、他的年龄我都不清楚,而这些...都是我极其不喜欢的,甚至可以说极其惧怕的。” “惧怕?惧怕什么?” “看不透他……”英平闭着眼睛搓揉了一下太阳穴,似乎真的很为这种感觉头疼。他继续说道:“或许是天生性格如此,我总是想将人心看透……” 不得不说,英平天生在这方面确实比较敏锐,大多数人的内心他都能看个大概,就像张正儒对文君臣的崇拜与仰慕、就像文君臣对心中之‘道’的追求、就像义父对英平生母的那份特殊的忠诚...... “那……这有什么可怕的?” “一个与你有着莫大关系的人,你却总是无法看透他,难道这不可怕么?他可能深居于宫中,也可能隐匿于朝野,甚至有可能数次窥探你,你的一切他了若指掌,你做出的所有行为他都化于无形,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任你力量再大又有何用?而这种感觉,有生以来我只在三个人身上感受到过。” “哪三个?” “第一个就是那个王少惊。” 回忆起那个黄衣身影,英平脑海中始终会出现三年前初遇的那个‘耻辱’。 “第二个就是你生父?” “嗯!” “那第三个呢?” “昨日书院门口的那位持扇公子。” 叶长衫一愣,他本以为英平会说七师兄,七郎向来沉默寡言、行为孤僻,与他在一起相处三年,恐怕说过的话还不如与英平一天内说得多,没想到英平所言的第三个人不是七师兄,而是昨日仅仅一面之缘的那位公子,甚至那位公子的样貌叶长衫已经不记得了,却没想到英平会如此在意他。 “他...有何独到之处?” “说不上。王少惊虽然我看不透他,但我只要知道这人是站在我的对立面,我只要时时刻刻去堤防着他便好;至于我那生父,虽然他一直躲着、藏着,不知道是困于现状身不由己,还是出于对我们母子俩的愧疚,但他终究是会出现,我耐心点等待就好。而昨天那位公子...他接近我们是真的萍水相逢还是有意接近,若他是有意接近...他的目的又在哪里?” “会不会是你多想了?” “不,我的直觉不会错,这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我不会闻错...首先,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其次,他在故意隐瞒自己的信息,基于这两点,这个人就值得推敲,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接触的时间太短。”英平低头看向前方沉思片刻,而后补充到:“或许就算接触时间长点,恐怕我也看不透他吧...” “那...七郎呢?” “什么七郎?” “你看得透他?就是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英平想到那个孤单而又寂寞的身影,点点头。 “那他...都在想些什么...或者说,他到底在追求什么?” “很显然”,英平自信的说道:“七师叔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追求,他的内心就和一张白纸一样。” 叶长衫细细品味着英平的话,好像他说的的确是这么回事。 “不过这只是这张纸的一面罢了” “什么意思。” “就像这张棋谱,他有两面”,英平翻动手中棋谱,正反两面皆呈现于叶长衫面前,一面写着‘菩提无树’,另一面则写着‘明镜非台’。 “那另一面...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自诩什么‘看透一切’?”叶长衫有些不屑。 “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不需要去知道什么,因为这是他的私事,虽然他是你的师兄、我的师叔,但这些事与我俩没有任何干系,所以,我不需要去知道它,若将来有一天,就是有这么一天七师叔需要咱俩时,咱俩自然会知道。” “这...”见英平说得玄乎,叶长衫忽然有些荒唐的感觉。 “若你读懂了七师叔每天早上画得那些方方圆圆,或许你就能读懂他。”英平神秘地说道。 “嗯...” 英平说得可能是对的吧,七师兄十数年如一日地扫地、‘画画’想必是有他的理由,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或许真的要等到英平所说的那一天才能知道。 看着叶长衫若有所思的样子,英平忽然狡黠地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长衫。” “嗯?” “你是不是喜欢依依那丫头?” 叶长衫原本还在琢磨方才英平的那几句话,当听到这句时,叶长衫的心忽然急剧加速,几乎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时间面红耳赤。 “啊...?有...有么...不可能...” “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依依的那种超乎寻常友谊的‘特别’关注,你当我瞎啊?” “我...我...” 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被英平点出,叶长衫忽然感到自己被扒光了丢在大街上一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瞧瞧你!瞧瞧你!这点出息”英平鄙视地说道。随后,他又饶有兴致地看着窘迫的叶长衫,继续调笑到:“这又不是坏事,有啥见不得光的。” “可是...” “啥可是的,依依这丫头是我妹妹,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嗯...这是好事儿...是好事儿...” 英平托腮衡量着这件事,似乎这件‘亲上加亲’的事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可忽然,英平咧嘴笑了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 “诶,长衫,若你真的和依依在一起了,那你岂不是我妹夫了?那咱俩又平辈了!” 对于叶长衫成为他小师叔一事,英平这些年总是有些不爽,同时入门,凭啥称兄道弟的两人就变成叔侄了?对于这点,英平时常忿忿。 “你为何不叫她师婶?” “师婶?”, “师叔的妻子叫师婶,没毛病呀” “你——”待反应过来后英平发现自己已经吃了哑巴亏:“好你个叶长衫,我妹妹嫁不嫁还得我点头呢,你倒先让我喊上‘师婶’来了。” 说罢,两位少年嬉闹地打作一团,哪有一丝方才的严肃? 少年不识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几日后便是中秋月圆之夜,只是不知心中的所牵挂的那个人,能否与自己‘团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中毒 一对父子从延兴门走出长安,长安虽然近日戒备加严,但出城还是相对轻松的。守城的军士不过看了看这对朴实的父子便不耐烦地让他们赶紧出去,只不过这些军士有些纳闷,身形如此瘦小的父亲他的儿子为何却如此魁梧高大,怕不是他的老婆偷了人给他生了个宝贝儿子吧? 望着这对父子的背影,几位军士脸上笑意显得格外的戏谑,也算是枯燥无趣的工作中为数不多的乐子,可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心情去管此等闲事,不过片刻之后,他们就将笑容收起,重新换上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 王延庆在大书房内来回踱步,他从未如此焦躁不安过。这些日子他只要一坐下来,内心就会莫名的烦躁起来,只有不停地来回走动,才能将这股不安稍稍消退。原本这不该是他这等位高权重的人应该有的样子,可惜此事关系太过重大,稍有闪失可能迎接他的就是万劫不复,纵使他再有城府,恐怕也遭不住这等煎熬…… 王延庆依旧沉默着来来回回,忽然大书房的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王延庆知道来的人是老丁,因为全府上下只有这位老仆才能不敲门就推门而入。 王延庆赶忙转身走了上去,右手紧紧抓住老丁的胳膊,急切地问道:“情况如何?” 老丁永远是一副卑微的样子、说起话来也永远是不急不慢,即便面对街边卖水果的小贩,他都客客气气的,丝毫看不出这是今朝权臣家中的大管家。 面对王延庆的询问,他恭敬地回答道:“回老爷,已经出城了。” 老丁的这句话并没有指名道姓,但王延庆听了心中却像落下一颗千斤重石一样,瞬间轻松不少。 王延庆松缓缓走到座椅旁边,整个身子几乎是落在椅子上。他轻轻地长舒一口气,抬头望向窗户,仿佛往日那个老谋深算、息怒不幸于色的尚书大人又回到他的灵魂中。 王延庆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老丁躬着身子站在书桌前一声不吭。不知过了多久,王延庆忽然低下头看着老丁,问道:“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回老爷,一位公子对小人说,‘种子已种下,过两天便会开花结果’。” “种下去了就好...种下去了就好...”,王延庆点着头自言自语地道,思考片刻后对着老丁说道:“你想个法子联系陈进爵,速速将这些消息通知皇后!” …… …… 又过了数日,整个长安一片宁静,并未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院子里也如往常一样,该熬药的熬药,该学习的学习,该看书的看书...... 今日深夜,睡梦中的叶长衫不自觉地将被子撩开,他感到十分的热,就像在大漠中行走一样。这几日他已服用了子春师姐为他重新调制的小药丸,但却并未有何特别的效果,反倒是精神甚至一天不如一天,直到今晚连饭都没吃就躺上床了。起初只是心跳剧烈,而后调整呼吸后逐渐平稳,迷迷糊糊之间就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叶长衫感到身子越来越热,像一块烧红了的铁,汗水不断地从额头、胸前以及背上冒出,不一会儿便浸湿了衣衫。睡梦中,叶长衫感觉自己像是身处火焰山一样,而且此时身上还披着寒冬腊月时穿的大袄子,粘稠的汗水如瀑布一般从身体里涌出。叶长衫极力地想摆脱这种难以忍受地感觉,他奋力地将衣服扯开,晚风吹过,一阵劲爽的凉气袭来,那燥热无比的感觉瞬间消失一空…… 可未等他凉爽半刻,梦境中的天忽然变了!方才还是骄阳烈火,此刻瞬间天寒地冻。叶长衫的身上已经没有任何衣物,赤身裸体地在冰天雪地中,他紧紧地蜷缩身子,浑身上下不停地打着寒颤…… 叶长衫就这么在冰与火之间徘徊着,每一刻都是煎熬。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而叶长衫却丝毫没有感觉,仿佛自己被困在了这无穷地炼狱中,就连时光也停了下来。而他能做的,就只有无尽的等待与煎熬。 ...... 第二天。 英平用早膳的时候感到很奇怪,近几天叶长衫起得一天比一天晚,到了今天竟然快到辰时都还不见踪影。 联想到近日叶长衫总说自己不太舒服,英平吃完之后便来到叶长衫的屋子门口,他轻轻敲了敲房门,可里面却并无回应。英平站在门外朝里面喊了一声,可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英平心中感到十分的奇怪,叶长衫从来不曾睡得如此深沉,就算是第二天是休息。 一股难以言明的感觉占据心头。英平缓缓将门推开,当他见到叶长衫时心中惊慌无比,一个箭步的跑到床边,伸手在口鼻处试了试,发现呼吸尚在只不过极其微弱,英平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一些。随后,他赶忙冲出房间跑到子春面前,拉着五师叔的袖子几乎哭腔地说道—— “五师叔——你快来看看!长衫他怎么了!” ...... 叶长衫‘病了’,而且病得十分奇怪。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双唇微微发紫,通体冰凉,几乎没有一点温度,仿佛是从冰窖中捞出来的一样,若非还有一丝气息,真的要让人觉得他已经死了。可更奇怪的是,子春把脉后竟然感受不出任何异样,这点令她十分地疑惑,她对人体的骨骼、经络、脉象了若指掌,与皇宫里的御医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但此次却感到有些束手无策,一身精湛的医术却发现不了任何问题,只能站在一旁急得直跺小脚。 伊依面色焦急地站在一旁,她内心犹若煎熬,甚至有一丝慌乱,莫名地焦躁占据着她的大脑,但她却不敢开口问子春,生怕打扰了她。 叶长衫如同一条死鱼般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子春不停地向门外望去,见所盼之人的身影并未出现,双手一锤,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呆子怎么还没来!”。 说罢,她又回到叶长衫身边再一次抬手搭脉,确认了脉象依旧与先前无异后,便将叶长衫的手轻轻地放回被子里。 今早英平拉着子春来到叶长衫的屋子里,当她一看到叶长衫地模样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让英平赶紧去藏书阁将姬阳与叫过来,另一边让七郎去陋室,而后才上前为叶长衫把脉看病。这几日文君臣都在陋室中,并未回小院里,姬阳与大部分时间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看棋谱,成达樑则是整日不知道在忙什么,而七郎依旧是只知道扫地,余音早些日子已经下山回家了,所以小院中上上下下地大小事务都有子春一人操持着,如今叶长衫遭此大变,她自然要通知老师,也要将姬阳与唤回来,万一有个急事儿也好差遣他去办,毕竟在子春心中,姬阳与呆归呆了些,但办起事来绝对靠谱。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英平的声音率先从外边传进来。 “三师叔,这儿!在这儿!” 姬阳与的身影出现在屋门口,他看了看叶长衫又看了看子春,未等子春开口,他便走到子春身前,问道:“什么情况?” “气息微弱,通体冰冷,但脉象平稳,瞳神未散。”子春极有默契地回答道。 姬阳与身形顿了一顿,脑海中迅速地将平日所阅之书回忆个大概,确认的确未见过此病症的描述。 随后,姬阳与走上前去抬手搭脉,不过片刻他便将手收回,因为他知道子春说得并无差错,小师弟的脉象平稳得很。 这就真的碰到鬼了,只要是个正常人哪怕他对医术一窍不通,看到叶长衫这个样子必然知晓他病了,而且是病得很严重的那种,而如今二人通过脉象与瞳神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难道还真得撞了邪不成? 姬阳与在站起身在屋子里慢慢来回走动,看着姬阳与一言不发的样子,伊依不禁有些着急。再三思量后她欲开口询问,不想却被子春一把拉住。子春深知姬阳与此刻定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什么,便对伊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伊依见状,只好将那份不安放回心中,继续等待。 姬阳与闭着眼睛在狭小的屋中转圈,子春、成达樑、英平与伊依都默不作声并且向后退了小半步,尽力为他腾出半尺空间,只期望他能在踱步之间找到一丝突破口。 忽然,姬阳与停住了脚步,众人抬头都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可姬阳与却如同没有看到一般,转头盯向叶长衫。 片刻之后,姬阳与神色一紧,他快步走到床边将被子掀起,而后一把扯开叶长衫的衣服,上下观察一番后他索性将他的衣服全部脱开——只见一道半掌大小有些乌黑的印迹出现在叶长衫的左肩上。 看着那道乌黑的印迹,姬阳与神色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丝慌乱。他语气极其沉重地问道:“老师何时能到?” “七郎已经去了半个时辰了,估摸着一炷香就能到。” 看着那个印迹,子春心情同样沉重,虽说她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很明显不是好的迹象。 “三师叔!长衫哥哥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不等英平开口,伊依先问道。 “这不是病……”姬阳与轻叹一口气,而后他缓缓地说道—— “小师弟,他是中毒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留心之毒 屋子里挤满了人,众人分列两边,静静地等待着老人的发声。 “老师!连您也没有办法么?”看到先生久久不出声,子春急切地问道。 先生看着自己的幼徒一言不发,他眼神格外平静,只是不知这份平静下掩盖的是什么,或是疼惜、或是懊恼,亦或是愤怒。但这些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叶长衫此时正躺在面前,而他却无能为力—— 即便他是百年来中原至强无敌、至高无上的守护者。 生老病死他已目睹过无数,悲欢离合也屡见不鲜,可无论是谁,在他们离自己而去时他都能淡然无比地接受,因为这就是自然、这就是规律,这就是人生原本应有的样子,他这一生都在感悟这个世界,这点浅显的道理他怎会不懂?他会做的仅仅是斟上一杯酒,而后洒向地面,以祭奠逝去的人,以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 就算是戚世懋与伯清波,也不过如此。 而今天,面对生命正在一点一滴流逝的叶长衫,他竟然感到一丝悲痛——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就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 难道年纪大了,心真的会变得更软? 这种感觉其实伊依曾经有过,就是王六儿用脚狠狠地踹向小白狗的时候,小白狗又做错了什么?如此可爱、美好的弱小生命要遭到世间如此恶意。而此时,他品尝到了伊依同样的感受,眼前的少年原本应有幸福美好的家庭,却因为一些与他毫不相关的东西,平白无故地遭了如此多的罪,这些都难道不令他感到难过? 自己真的就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余音早早地提醒过自己,而自己却不为所动,是自己太过自信?太过自负?还是……心狠? 如果自己这几日不让这两位少年下山,如果自己提前告知老三让他警觉一些,如果他早些下山......可惜没有如果。 老者将叶长衫的被子轻轻整理一下,仿佛这是唯一能为幼徒所作之事。随后,他转身面对一屋子的众人,幽幽地说道—— “此毒名曰‘留心’” ‘留心’?姬阳与脑海中闪现过一小段话,这段话的原文他已不太记得,但这种毒却让他印象深刻。 老人继续说道:“‘留心’剧毒由南蛮之地传入,毒方不详,至今未有解药。见者少之又少,只因其毒性极强,传闻只需稍稍一闻便会中毒。而‘留心’剧毒无色无味,或成粉状,焚之亦可成气状。即便是身体肤发触之,它也会穿透表皮进入体内,通过血脉遍布全身……” 这毒……当真如此厉害?众人心中暗暗想到。 “中此毒者初无任何明显症状,而后毒发时四肢瘫痪,神志不清,但此毒甚为怪异,身体无一处不遭其毒,唯独心脏完好,故得名‘留心’。而中毒者虽无法生还,但也不会立马死去,由于机体已损只留其心,所以中毒者往往能苟且留一命,短则数月,长则数年才会彻底死去。好比立于地狱门口,一只脚留在门外,另一只脚踏入往生门,徘徊生死之间,其痛苦可想而知。” 这是什么样的毒啊!竟叫人生死不能! 众人越听心中越难受,仿佛能感受到叶长衫此刻正经历的煎熬与苦楚。若真如先生所说,那还......那还真不如一死了之。 “我...我应该早些发现端倪的,这样......”子春无比自责,她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此毒…...无解,子春你不必难过。”先生开口宽慰道。 伊依已经在一旁小声啜泣,子春见状将泪水擦干,走到伊依身边,将伊依的脑袋埋在自己的肩上。伊依的个子已经比子春高出小半个头,但她依然低头弓背,将脑袋完全沉在子春的肩上,仿佛已经没有勇气与力气再抬头多看一眼。 “老师,难道咱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咱面前?”文君臣问道。 先生并未回答,他只是十分莫名其妙地说了四个字,而这四个字让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感到不解,甚至有些不安—— “他们来了。” 他们是谁?来了哪里?又要干什么? 当众人正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先生闭着轻轻地说道:“都出去吧。” “可......” 先生缓缓地摇了摇头,文君臣本欲追问,但如此一来他只得作罢,招呼着众人离开屋子。 见文君臣同样准备离开,先生开口将弟子唤住:“君臣你留下。” 文君臣默默地送走众人,随后他将门关上,来到老师的身边。 “老师,小师弟他......” 先生毫无波澜地说道:“活不过三日。” “三日!?老三不是说‘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为何小师弟只剩三日?” “此毒与其他毒药不同,中毒者越体弱则苟活的时日越长。” 文君臣先是一怔,而后一惊。这三年来小师弟体魄的强壮程度早已超出常人,若换做普通人尚能坚持数月甚至数年,要是如此,还能奢望老师与五师妹找出解药良方,可如今区区三日,这让他们该怎么办? 三日啊!这些‘小孩’还真的给我这个老不死的出了个大难题,先生忽然自嘲地一笑。随后,他沉思道:难道真的要用那个法子?欲救叶长衫,只有这么一个法子,而我一个将入黄土之人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好毒的计啊,如此毒计,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她能想出了吧...... 想到暗流涌动的中原之势,先生轻叹一口气,道:“君臣,你答应为师一件事。” 文君臣微微一怔,而后严肃地回道:“老师,您请说。” “守住英平。” “什么?” 文君臣大感不解,明明生死未卜的是叶长衫,为何老师会让自己守住英平?难道...... “老师!您这是要......” ‘哐当’一声,屋门被重重推开,姬阳与一改往日从容不迫的样子,他脸色凝重地冲了进来,口气略带哀求地说道:“老师,此法万万不可!” 看着一向沉稳的姬阳与如此失态,文君臣也焦急地问道:“老三?这...这是?” 姬阳与丝毫没有理会文君臣的询问,向来傲骨嶙嶙的他竟然硬生生地跪了下去—— “老师!弟子求您了!” 原来,一听先生说‘留心’二字,姬阳与心中便知晓要解此毒唯有一种方法,联系余音的下山,再联系方才老师说的‘他们来了’,姬阳与已隐隐抓住了整件事地关键,虽然它就像一根细丝一样,但自己只要顺着这根细丝一直摸下去,定然能看清事情的全部。所以,他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偷偷躲在门外。当老师再对二师兄说出那句‘守住英平’时,他突然懂了,他全都懂了,所有的一切并不是冲着小师弟来的,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先生! 见三师弟跪下,文君臣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有些震惊地看着自己的老师,抬起手指了指他,然后又指了指叶长衫,难以置信地说道:“老师,您...您是要...” 身为器,血为媒,行斗转星移之法,达改天换日之效......死者十之八九,通体破裂、经脉尽断,其一生者如疯如癫,性嗜血、杀意重...... 对!就是当初姬阳与所说的那个危险至极的法子!当初姬阳与对叶长衫提及的那个‘换血之法’,如今却真的要被用于他的身上! 相传在非常久远的时代,曾有一种换血的方法,‘供方’与‘受方’面对着双手互握,腕下寸关尺脉互贴,‘供方’利用天地之息催动体内血液从左腕寸关尺出流向‘受方’右腕寸关尺,而‘受方’血液同样从左腕流入‘供方’右腕,这便是文中所说的‘斗转星移’。但此法失传已久,甚至中原文明形成后就再也没人尝试过此法,即便在远古时期有人成功,那句‘死者十之八九,通体破裂、经脉尽断,其一生者如疯如癫,性嗜血、杀意重’同样令姬阳与感到十分的不安。 想到这里,姬阳与再一次开口,欲阻止自己的老师—— “老师!就算您用那个法子,小师弟也不一定能生还!” 看着奄奄一息的关门弟子,先生淡淡一笑,道:“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试试!” “那您让弟子来当着‘媒器’!”姬阳与苦苦劝说道。 先生摆了摆手,道:“为师老了,是一只脚已踏入棺材的人,你还年轻,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面对。” “可即便小师弟命硬得以生还,若他控制不住自己,嗜血成性,您就不怕......不怕他成为……成为第二个……” 姬阳与越说喘息声越重,仿佛有什么东西压着他,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卡住了脖子,让他无法将接下来的那句话顺畅地说出。 先生低头看着姬阳与,他表情显得格外平静,似乎猜到姬阳与要说什么,或者说,他期待着姬阳与将这句话说出来。 “说出来——” 姬阳与盯着自己的老师,身体有些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起来,这三个字一直以来都是寒门的禁忌,从来没人敢在先生面前提及,而今日此等关键时刻,面对老师的主动要求,姬阳与鼓足了勇气,最终还是选择将那三个字说出—— “伯!清!波!” 将这三个字一个一个地吐出,姬阳与艰难地吞咽了一口,而后平稳了一下气息,低着头闭上眼睛说道:“您就不怕小师弟成为第二个伯清波么?” 看着有些激动的姬阳与,先生面色仍旧平静。而文君臣在一旁听得心中一突一突,这么多年这是第一个敢在老师面前说出这个名字的人,此时他不禁为三师弟捏一把汗。而后,见老师久久没有开声,文君臣索性也跪了下去。 这一跪,倒是把先生从回忆中拉扯回来,看着自己的两位弟子跪在面前,联想到那个模糊而又熟悉的身影,他轻叹一口气,说道:“起来吧,不就是清波么...?你俩有什么怕的...” 文君臣与姬阳与转头对视一眼,而后极有默契地选择同时站起。 ‘清波’这个名字已经多久没有从自己口中说出了啊......没想到竟然在这一刻提起,那个弱小的身影、那个天赋可比自己的少年、那个风华正茂青年,那个杀红了眼的疯子......奇怪,自己明明已经将他放下,为何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心中还是会有一丝惋惜?还有一丝想念?他现在还活着么?若他还活着,真的想见见他...... “老师?” “嗯?” 姬阳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先生的思绪,因为他知道现在每一刻都是十分宝贵的,因为叶长衫的生死每一刻都在消逝。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留给叶长衫的时间,也不多了...... “魏宫与草堂杀了小师弟的父母,如今又推波助澜让小师弟身中剧毒,若他日小师弟知晓这一切,戾气太重杀心难抑...我们该...” 现实与回忆交错,伯清波的身影竟神奇地与叶长衫重叠……回忆起过往种种,先生有些怅然,道:“若真有这么一天,你就将他控制住...囚禁起来...” “可……可弟子要是控制不住他呢!” 姬阳与盯着先生,他其实明明知道若真有那么一天自己该怎么做,但他仍旧想从老师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 “若控制不住......”先生转头看向昏迷中的幼徒,心中带着一丝怜悯,说道:“若控制不住,你与老七......可自行处置...” 自行处置?好一个自行处置啊!得到答复后,姬阳与最终还是将脑袋慢慢垂下,似乎不愿再面对这个话题... 三日啊,没想到会这么快... 留给先生的时间,真不多了。 【又是周一!照例晚八点~】 第一百二十四章 选择与尊重 三年前躺在床上的是英平,再早些年则是七郎,此次躺在床上的换成了叶长衫,可任凭被守护的人换来换去,守在床边的人依旧是文君臣。 今日,文君臣已将所有来探望地人全数劝退,只说小师弟情况暂且稳定,若是打搅反而适得其反,众人听闻也只得向屋中投以关切的目光而后便离开。回忆着白天所发生的一切,一切都显得如此难以置信,一切又显得如此真实,可只是有一点,让文君臣感到有些不对劲——院中的所有人都来过探望,甚至连七郎都来了,其中伊依还来过三次,可唯独不见一个人的身影——英平。 英平平日里和叶长衫形影不离,不夸张地说就连拉泡屎都要让叶长衫在外面等着,更别说其他。可就是这么亲如兄弟的一对,时至此刻却整日不见其人影,这点让文君臣感到有些不安。文君臣深知自己这位弟子的性格,若非难以接受叶长衫遭此重创的事实,他又怎会藏了一天不露面? 唉!算了,事到如今也没工夫去管他了,毕竟有更重要的事情摆在自己眼前…… 回忆今早老师与三师弟的对话,文君臣心中忽然感到一阵难过,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插一句嘴,但他清楚的知道,他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或许不光是他面对,而是整个寒门、整个新唐......甚至整个中原。 这半年来老师总是念念叨叨地说着一些什么,他也曾考虑过那一日的情景——‘神龟虽寿,犹有竟时’,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这一日真正要来临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仍旧有些难以接受。 惶恐、伤感、失落、不舍...... 遥想十四年前,老人那个出人意料的选择…… 无数个夜晚,他在那座小草屋中与那位老人彻夜长谈…… 自己迷茫之时,老人对他的指点迷津…... 文君臣深知自己已过知天命之岁,曾踏遍大江南北、尝尽世道沧桑的他认为自己的内心已经无比强大,但到了临别之际,他竟发现自己对这位老人有着无数的留恋、不舍甚至依赖...... 人非草木,人非草木啊! 不过,就算是再留恋、再不舍、再依赖,至始至终文君臣都没有说过一句劝阻的话语,一如当年他自己毅然决然地离开上将军府那样—— 因为,这是一个成熟的人的选择,所有人都必须尊重它。 或许从这方面来说,最像老人的就是他自己吧? 想到这点,压抑了一整日的文君臣忽然笑了起来,以一届中原领袖之命去换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的命,任谁都觉得难以理解,但偏偏文君臣又觉得理所当然。或许,这就是先生,这就是他自己,这......就是寒门! 夜深人静,文君臣不自觉地打起瞌睡。他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前,昔日年轻力盛时多少个通宵达旦,如今坐在床边竟迷迷糊糊打起盹来。 可能是因为太累了,迷糊中的文君臣感到十分的舒服,身子逐渐温暖起来,就在他即将要沉入深睡时,他的身子不自觉地一抽抽,而后又惊醒过来。当他抬起头来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揉了揉双眼试图让混沌的脑袋清醒一些,待他再次睁开眼后,发现英平正默默地站在床边,而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外衣。 “英平?” 文君臣轻轻地叫了一句,可并未得到弟子的回应。 英平始终背对着文君臣,他低着头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叶长衫,似乎压根就没听到文君臣喊他。 看着自己的弟子如此,文君臣心中有些不忍。他本想再开声,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只为了让英平与自己的兄弟多呆一刻——毕竟这是自己的亲传弟子,面对这种事也只能通过开小灶来弥补他。 屋内一片沉静,不知过了多久,英平率先开声打破这份沉默。 “师父,能让我独自和长衫呆呆么……” 英平依旧背对着文君臣,而他身后也没有传来文君臣的答复...... 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而后屋门轻轻打开,随后又轻轻关上......木门吱吖的声音传入黯淡的屋中,显得格外刺耳。 此刻,英平再也绷不住,他身子轻微而又剧烈地颤动起来,此时再看他早已泪流满面,整个人哭得像个被抢了玩具的小孩儿。 自打英平有记忆以来,他哭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小时候顽皮、自己摔得再重、义父拿戒尺打得再疼,这些都戳不中他的泪点,他的心仿佛天生坚硬——有且只有偷银子那次、偷偷下山那次以及……今夜。 英平哭得无比伤心,文君臣已经不在身旁,他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哭了。泪水瀑布一般地留下,与鼻涕混在一起,整张脸都拧巴在一起,样子极其难看。好在光线黯淡,什么都看不清,可就算光线不黯淡,叶长衫也没办法醒来看见他这丑样吧。 长衫!你倒是醒来看看我啊!如果你能醒来,我宁愿让你看见我这丑样子!长衫!你醒醒啊…… 英平心中无声地呐喊着,自己最要好的伙伴、三年来朝夕相处的兄弟此刻躺在面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一股深深地无奈充斥着全身。 我英平自幼丧母,生父不知所踪,是义父一手将我拉扯大。小时候,身边的孩子都嘲笑我没有娘亲,说我是个没娘的孩子,起初我不与他们一般见识,到了后来我再也没法忍受那些小孩的嘲讽,直接与他们干了一架,虽然他们人多将我揍得很惨,但那次之后只要碰到他们再这么嘲笑我,我便不顾一切地和他们干,一个打多个打不赢,那便一个一个地找到他们将他们一一修理——就算他们总是会联合起来欺负我,但我依旧会找到机会数倍的回报他们,这就是所谓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吧?到最后,他们终于都怕了我。自那时候起,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把敌人打服,敌人才会怕你,正是从那时候起,我的心变得无比坚硬,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击碎它,但是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就没有任何朋友了,因为没人愿意与我接近,我也不愿意与别人接近,那时候起,我就做好了生命中只有义父和妹妹的打算......直到三年前,在那个小村子遇到你! 想到这里,英平竟痴痴地笑了起来,他用袖子擦拭一下泪水,随后继续回忆道—— 原本我是想来修理你的,那天依依怀里抱着花花脸上挂着泪痕,而花花身上的脚印一看我气就不打一处来,谁敢欺负我英平的妹妹!后面,我向你发难,可你却丝毫不在意,反而与我一起将那些小屁孩打跑,你可知道?小时候我打架总是将背贴在墙上,一是因为他们人多总会把我逼到角落,二是只有贴着墙我才能保住我的背部不受别人的攻击……唯独那一次,你与我背贴着背,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我的背面、我的身后有人了!那种感觉很微妙,也很踏实,是我十多年来从未感受过的,那时候我心里便想,你这个人我一定要认识认识。 随后,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此生难忘,面对草堂的那对狗男女,面对那等煎熬与痛楚,面对爹娘惨死于面前,你竟然未透露出关于我的只言片语!此等恩情,英平何以为报?此等情义,英平如何辜负?此等兄弟,英平安能错失? 你说你是‘天煞孤星’,他们都排挤你、欺负你,没人愿意理你,这种感受我不能理解再多.....你知我懂我、迁就我、护着我,就算前面是个坑你也会陪我一起往下跳,没有你叶长衫,恐怕我英平早就死在那对狗男女的剑下…… 十多年了,我英平就你这么一个知心的朋友、过命的兄弟,老天为何对我如此狠心!? 长衫!你快醒醒啊!你醒醒!我娘丢下了我、我爹丢下我,现在怎么连你也要丢下我?你不是要做我的妹夫么?不!只要你醒来,我现在就喊依依一声师嫂!只要你醒来...... 英平再也绷不住,他啜泣着,强压着声音,含含糊糊地哭道:“长衫……你快醒醒……别丢下我......我、我一个人,又孤单又怕…...” 黯淡的光线中,英平伏在床边,他紧紧地抓住叶长衫的袖子,可冰冷的手臂没有任何生机。 孤灯长影,秋夜寂寥,一腔肺腑言,不闻回应声。 ...... 渐渐地,英平的抽泣声越来越小,不知何时他已经站了起来,灯光闪动,将他的身影拉得有些长。他揩拭了一下双眼,静静地看着叶长衫,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一股寒气从他眼神中飘出。 “不管是谁,若不替你报此仇,我英平誓不为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落叶 翌日,小院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一身黑衣、神情严肃,仔细一看,此人正是当年带着那块玉佩前来陋室请求寒门出手的那个侍卫。 三年前,他为了英平而来,三年后,他依旧为英平而来。只是今日,他却没有当年那么顺利,因为......英平失踪了。 昨夜文君臣回到屋子里时就已经没有再看到英平的身影,他以为弟子回自己屋休息了,可直到宫中侍卫来时他才发现屋子里没有任何英平的踪影,从床褥的痕迹来看,英平昨夜离开叶长衫的屋子后就压根没回去。 文君臣找来师弟师妹以及伊依询问,所有人皆回答不知去向,值此情势危机之际,文君臣感到有些头大。 凭良心说,英平这几年的确沉稳不少,早已不是那个刚入山门的熊孩子,甚至在某些时候体现出来的思想令他这个师父都有些惊喜。可这段时间长安形势不明,叶长衫又生死未卜,这时候英平擅自离开山门,定然不会是去玩耍的,只是他大半夜的跑出去,他这做师父的,不好向宫中交代。是以看着黑衣侍卫一脸焦急地模样,文君臣同样无奈。 “文先生......爱徒......真的不见了?” 黑衣侍卫小心谨慎地问到,他虽然是唐帝的亲信,但面对先生的弟子,他依然保持着那种对待先生的恭敬。 文君臣同样懵,他说道:“是,昨夜还在这屋里,今早就不见了。” “这么大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 文君臣拍了拍额头,熬夜本就伤神,现在英平又不见人影,怎叫他不头大? “文先生,令徒可能会去哪些地方?可否......” 文君臣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可文先生,若找不到令徒,您叫张某人如何回宫复命?” 张某人不是谦称,而是他真的姓张名某人——而张某人的行事风格亦如他的姓名一般,简单、低调。张某人原本不是啰里啰嗦的人,他办事果断决绝、言少高效,这也是他获得唐帝信任的原因,可今日面对的局面着实让他左右为难,一边是圣命难违,一边是少主的踪迹不明,一边又碍于先生的面子不敢发作。眼下他只得暗暗感叹——天子的差......不好当啊! 看着一脸为难的张某人,文君臣同样一阵脑壳疼,这原本就够乱了,没想到英平这小子偏偏这时候……虽说他深知这徒弟肯定是想尽一份力,但这时……唉!且先不管他吧…… “张大人请宽心,英平的安危无需担心。”文君臣无奈地宽慰道 “可——” “不出一日,便会有人来向您禀报英平的下落。” “这...” “张大人且回吧,请——” 见文君臣抬手相请,便也不好说什么。虽然他不知道文君臣为何如此有把握,但少主的师父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得有些不安地退了出去。 待张某离开,文君臣唤来七郎交代道:“七郎,你速速下山,到太学院、伊先生那儿去一趟,看看英平在不在那,若不在,记得嘱咐他们,见到英平尽快通知宫里。” 七郎只是点点头,就转身向院外走去。 “等等!”,看着七郎的背影,文君臣忽然想到什么,赶忙出声喊住。 七郎转过头看着文君臣,静静地等待二师兄的吩咐。 “姜家!姜家你也去一趟。” 文君臣不知道为何他要让七郎去一趟姜家,但直觉告诉他……或许多个心眼没有错。 ...... 老人并未回到陋室,自昨日来到院子后,他便一直呆在山上。 当初那个人也同样住在这个院落里,那时候老人时常来到这里,因为那个人与老三一样,同样嗜书如命,常常往书堆里一扎便是几天几夜。老人到这里便是来提醒那个人吃饭睡觉,自从那人被自己赶出去后,这院落似乎成了老人不太愿意面对的地方,十多年来到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次来到这儿都会早早离去。 可此次不然,今日老人来到这里却有些不愿离开,他不停地在院落中来回走动,时而驻足仰望砖瓦屋檐,时而低头盯着石桌石凳,像是在寻找什么遗失已久的东西…… 文君臣护短,姬阳与护短,子春、七郎、英平都护短,身为寒门的开山立派之人,老人同样护短——护短仿佛就是寒门的一块招牌,所以从某些角度来说,寒门选择千牛山作为山门所在地倒也贴切。 当年,当中原诸国得知老人收了一位蛮人为徒后,列国君主都以各自的方式表达过隐忧之意,但这些都被他大袖一挥挡在山外,千牛山就像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将那个人与外界的纷扰、非议完全隔绝开。 这是极其简单的方式,是极其有效的方式,也是极其霸道的方式,而且效果非常好。 可人算不如天算,当信阳公主自缢的消息传来,那个人提着那柄巨剑杀向大梁时,一切都无法挽回了。老人赶到魏宫时,那里早已成为屠宰场,百余年前北蛮入中原的灾难所带来的伤痛记忆又被另一个蛮人唤起,而这个蛮人,却正是他的弟子,纵使他再护短,那次也没有任何理由给他。无奈之下,他掌起掌落,而后将那人放逐天门关外...... 老人至始至终都觉得自己对那个人有所亏欠,虽说那场灾难非他制造,但那人终究是自己的弟子,所谓‘教不严,师之惰’,他不愿意面对那个人、那个夜晚、那场灾难,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将其归为自己的过失,虽然他奉行的是‘有教无类’,但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没有及时出现制止悲剧的发生,他将‘生命’视为至高无上的信条,可自己的弟子却视人命如草芥,肆意屠杀,这如何叫他不为之悔恨? 回忆起往昔,老人的目光不禁转向院中,他怔怔地看着这些花草树木竟不自觉地出神起来,仿佛这些再平常不过的植物此时却娇艳无比,怎么看也看不够。 多看几眼吧,或许再过几日,这熟悉的一草一木就再也看不到了...... “老师” 就在老人怔怔出神之际,姬阳与地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人回过神,他转身看向自己的另一位得意弟子。姬阳与此时已经恢复往日的淡定,早已没有昨日的那番激动。他知道姬阳与这时前来是为了什么,便淡淡地问道:“都准备好了?” 姬阳与低声回答道:“都已备好。” “好...好...”老人点点头以示回应,而后又补充到:“今夜子时一过,你与子春便来房间协助我。” “是!” 姬阳与再次面对此事的确淡然许多,这不是表面上的强作镇定,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平静。他的原则似乎很简单,既然无法说服自己的老师,那就按照老师的意志去做且全身心地投入进去。虽然他依然认为这么做风险太大,但他依然选择尊重先生以及他的选择,而且从心底来讲他是隐隐地敬佩这种选择——诚如当时他对英平所说:‘姬阳与只敬佩人’。 看着恢复往日沉稳的姬阳与,老人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他再次强调:“老三,记得为师托付你的那件事。” 姬阳与一愣,随后用着极为低沉的声音回答:“弟子记得。” 昨日屋内的那番对话给姬阳与冲击最大的并不是老师口中的‘他们来了’,也不是关于那个‘换血之法’的相关,亦不是老师对小师弟的那份付出,而是最后老师反复强调的一句话—— ‘记得将我的骨灰带回去’…… 这句话令姬阳与有些伤感,也有些感慨。老师一生纵横天下,临别之际最牵挂的还是落叶归根的事情。 是啊,在外漂泊一生,如今终于可以‘回家’,这怎叫人不牵挂? 想到老师可以‘回家’,压抑中的姬阳与竟感到一丝欣慰。这是老师托付他的一件大事,他自然不敢忘。而这句话中另一个令他意难平的地方,就是‘骨灰’二字。中原风俗向来如此,若人死在家乡之外,灵柩是不便运送的,主要是因为尸身易腐不好保存,即便生前强如先生死后不过一具尸体,也与常人无异。所以,无法将老师土葬于家乡,对于姬阳与这些弟子来说,是一件令他们感到遗憾的事情,虽然他们知道自己的老师从来不会在意这些。 姬阳与不再打扰老师,轻声退了下去了,只留先生一人站在楼阁之上。 先生独自站在楼阁之上,形单影只的他显得有些苍老、有些孤单。他看着院落,看向山林,又向南边望去......这片他热爱的土地啊,这片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土地啊,如今终于到了要分别的时刻,这一别,便是永别…… 日落西山,天色渐暗,一轮明月高高挂起,后日便是中秋,只怕今年的圆月,他是没有机会再赏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混沌 时间过得很快,又似乎过得很慢,以至于不知道它已经过了多久。 叶长衫感到自己在混沌之中,周围一片漆黑—— 他挣扎着试图看清周围的一切,但无论如何都没法将双眼睁开。 他努力着想摸清周围的一切,但不管怎样都没法将双手抬起。 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身上,将他牢牢束缚住丝毫不能动弹…… 渐渐地,他感到整个世界都动了起来,一开始很慢,而后逐渐变快,最后周期性地转动起来,一时间天旋地转、不分东南西北...... 渐渐地,外部的旋转似乎慢慢停了下来,此时的他头晕脑昏,好像所有的意识都随着转动消失殆尽,仅有一丝残存的意识让他确定自己依旧活着...... 突然,一股困意来袭,伴随着这股难以抵抗的困意,叶长衫感到自己在往下沉。他并不知道自己躺在哪里,但他却真实地感受到自己在不停地‘沉’,像是沉入水中、沉入泥泞,又像是沉入地下...... 这种感觉让叶长衫感到莫名的恐惧,似乎他的灵魂也随着‘下沉’而消散...... 对黑暗的恐惧让他竭尽全力地抓住那一丝残存的意识——清醒一些!清醒一些!他每对自己喊一次‘清醒一些’,自己的身子好像就会回到最初地位置,而一旦停止呐喊,自己的身子又会不断地‘下沉’...... ‘清醒!’ ‘保持清醒!’ ‘千万别掉下去!’ ‘掉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浑沌中,叶长衫竟然看见了自己,他看着自己的身躯,并不停地对着自己的身躯大声叫喊着、本能地叫喊着、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忽然,一道光透过缝隙射入叶长衫黑暗的世界。这道光格外刺眼,令他感到有些难以适应,甚至刺得他双目疼痛,但这份疼痛却让他清醒了几分,灵魂也瞬间回到身躯,那股下沉之感也随之消失...... 借着这道光,他艰难无比地撑开双眼,勉力转动眼珠左右环视,却发现周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这股黑暗异常凶悍,吞噬了光明、吞噬了希望、吞噬了周围的一切,连残影都不剩。而叶长衫能看到的,只有这道光...... 这道刺破混沌,烧破黑暗,打破朦胧的光。脑海里那丝残存的意识同样感知到了这道光的存在,如饥似渴地吮吸起来。 慢慢地,叶长衫脑海中其他的意识似乎同样被感染,纷纷向着这道光聚拢,争先恐后地凑向光亮照射之处,不遗余力地抓住它、吸收它!与此同时,麻木的身体逐渐恢复知觉,如同麻痹的四肢逐渐恢复血流,叶长衫用尽浑身的力气轻微地动了动手指,而后动了动胳膊,最后,动了动全身...... 我这是在哪? 叶长衫缓缓地清醒过来,他四下摸索着,却发现周围似乎什么都没有。这里空间极大但又密不透风,像是一个没有任何窗和门的屋子,令人感到莫名的压迫。 忽然,两支黑影在光线中闪动...... 外面有人?叶长衫终于注意到了外面的异动。他努力地爬向那道光,当他爬到光源处时发现,他似乎自己正被困在一个方体中,而奇怪的是,此时外面的两支黑影已经不见了。 疑惑之下,叶长衫尝试着摸了摸,一股冰凉传入掌心。这股触感十分的熟悉,这股凉意同样似曾相识...... 这种感觉……难道……难道我在‘黑棺’中!? 叶长衫在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再次摸了摸那股冰凉,发现这不是玄铁的那丝寒意又是什么?自己的确在黑棺中,没错!就是装着破势的那口黑棺! 可…...自己为什么会在这?自己是何时跑到这里来了的? 叶长衫迷茫了,他努力回忆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记忆仿佛被人拿走一般,空白无比。 忽然,那两支身影又出现了,叶长衫定睛一看,顿时颈背直冒冷汗——那两支身影不是草堂的那对狗男女又是谁?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他们将自己关在黑棺里的? 叶长衫的身子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豆大汗珠从额头冒出,他吓得不敢出声,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突然,狗男女走向黑棺,将头探向缝隙,叶长衫连忙低下脑袋。两人的目光透过缝隙在黑暗中扫视一遍,或许是因为太黑暗了,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随后便转身离开。 随着二人的离去,叶长衫小心翼翼地抬起脑袋,从缝隙中他看到,那对男女已经离开黑棺,不知去向。 叶长衫心中稍定,他刚坐下准备喘息一下,此时外面又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长衫——长衫——你在哪?” 叶长衫马上分辨出,这是英平的声音! 叶长衫先是喜出望外,而后又大惊失色,赶忙爬起身子趴在缝隙出,用力地向外大喊到:“英平!快跑!草堂的人在这儿!快跑啊!”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明明二人不过一‘棺’之隔,可任凭叶长衫如何叫喊,英平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在外面大声叫唤寻找着他,仿佛棺内棺外是两个完全隔绝的世界。 英平叫唤着叫唤着,最后竟然向着另一个方向离去,丝毫不顾身后大喊大叫的自己。 这家伙是要去哪?他这么叫唤是会让狗男女听到的!他这样是有危险的!叶长衫心中大急,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在叶长衫心急如焚之际,黑棺外又传来一声叫喊,这声音同样熟悉—— “快看!这个煞星在这里!” 随着这声看热闹般的叫喊,黑棺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嘲笑声。 是王六儿!他们怎么会在这?叶长衫既感到震惊,又感到荒诞。 王六儿带着一群小孩来到黑棺旁,叶长衫认出这些小孩就是昔日村中那些欺负他的小孩,他们蹲在棺外,好奇而又兴奋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被困在这里令他们很开心。 “快看呐!叶长衫被关在里面了!” “哈哈哈!煞星就灾星,灾星就应该被关!” “活该呐,谁让他是煞星!” ...... 嘲笑声不绝于耳,一时间让叶长衫忘记身处危险中的英平,昔日那股自卑与伤痛重新占据心头,他竟然难过地流下泪水。 “快走开快走开!别在咱家门口,到一边儿玩去!”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叶长衫的耳中,这个声音曾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回忆中,叶长衫瞬间忘却了方才的那股悲痛,连泪水都来不及擦拭,他紧紧扒住缝隙望向棺外,那个日思夜想、思念无比的身影再一次地出现在他眼前,就像儿时护着他为他驱赶恶童的场景一样。 “娘——” 叶长衫用尽全身的力气,连喉咙都快喊破,可那个女人与英平一样,丝毫没有听见自己的呐喊。 王六儿与小孩子们都被赶开,女人转身欲回到屋子里,就在此时,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身边。男子背对着黑棺,问道—— “长衫呢?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 “爹——娘——我在这里!你们快来救我啊!” 叶长衫歇斯底里地大喊着,可父亲与母亲两人却与英平一样没有发现自己,向着昔日的家走去...... 叶长衫大急,而就在这一瞬间外面的声音再一次发生了变换—— ‘唰唰唰——’ 一阵阵清脆的扫地声传入耳中。 七师兄?叶长衫揉了揉眼睛,惊奇地发现外界已经变成了千牛山的院子——七郎正在扫地,姬阳与依旧在看书,五师姐依旧浇花,余音依旧在抚琴,而成达樑正在一旁捣鼓着什么…… 院中的一切都如此的祥和、安宁,这场景竟让原本焦躁不安的叶长衫渐渐平静下来,余光一扫,一道长裙倩影飘过。叶长衫被倩影吸引,他转头看向那个方向,只见一位少女抱着一只小羊,脚下跟着一只白色的小狗。 是她!是伊依!是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少女! 叶长衫看着少女竟然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虽然他此刻仍身陷黑暗,少女的出现仿佛让这道缝隙的口子裂得更大一些,让外界的光更多地照射进来。虽然棺内棺外隔绝,但少女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忽然转头将目光投向叶长衫的方向,她放下怀中的小羊,静静地看向叶长衫,仿佛能穿透那跳缝隙,看清里面的世界、看清里面的叶长衫。 我到底在哪?叶长衫终于醒悟过来,自己若真的在黑棺之中,又如何会看到英平与伊依?爹娘?草堂的狗男女以及昔日村中霸凌自己的人?难道自己在做梦?难道自己在‘蝶梦玄境’中?亦或…...这是地府?自己已经死了?否则这一切的一切,又如何解释? 外面的世界重新恢复了平静,方才还热闹的小院此时一个人都没有。黑棺中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叶长衫闻声望去,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哗——哗——’ 叶长衫竖起耳朵仔细去听辨,仿佛有水声传来。 叶长衫感到奇怪,当他再次窥探棺外的世界时,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院子,来到了昔日修炼的瀑布之下,瀑布之下是一个深潭,而黑棺不知何时竟悬于潭水之上,下一刻便连人带棺重重沉于潭底。 霎时间,清澈的潭水暴涌而入,原本巨大的空间却在短短一瞬被充满! 黑棺内水面不断上浮,眼见就要将最后一点空间淹没,叶长衫惊慌失措,在潭水夺走最后那点空气前大大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在水中憋气。他奋力地锤着四周的铁壁,但黑棺丝毫不受影响! 时间迅速地流逝,叶长衫肺里的空气也一点一点的耗尽,直到最后他再也憋不住了,此时冰凉的水吸入口鼻中,疼痛地刺激着他,他掐住自己的喉咙‘呼吸’着,换来的只有不断涌入肺部的水,他无法感受到任何空气,全身上下极其难受,窒息的感觉令他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时间依然流逝得毫无规律……叶长衫依然没有获得任何喘息的机会…… 或许由于窒息太久,血液慢慢地充斥叶长衫的双眼,此刻他看到的一切渐渐也变成了血红色。而周围的水此刻像是受人操控一般,不光是从他口中,而是从他鼻子、从他眼睛、从他耳朵以及从他全身所有的毛孔中流入。他的身体起初浸泡在水中感到十分冰冷,但忽然间通体滚烫起来,因为这些液体进入他的身体后,竟然钻入经脉中并且在当中肆意奔腾像洪水一般沿着经脉汹涌向前。这股洪流在未知力量的‘操控’下迅速汇聚成一股力量奔涌向前、无坚不摧,任凭阻挡它的是拦河大坝还是堤岸,尽数被他摧毁淹没。 洪流每冲过一道‘堤坝’,就会有一股痛彻心扉的疼痛,这个疼痛甚至比当年遭受的折磨还要剧烈,当真是撕心裂肺,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叶长衫此刻痛不欲生,正是这股洪流极有节律地给自己带来疼痛,叶长衫的大脑反而愈加地清醒,与此同时体内一股暴躁的戾气忽然从心底爆开,也正是这股戾气给了他力量,他狰狞地咬着牙,愤怒地忍受着这股洪流,仿佛要憋着一股劲与这道洪流硬刚到底! 洪流每冲过一道堤坝、每带来一次疼痛叶长衫都会默默地数一次数—— 一...二...三...四...五...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一百零四...一百零五... ...... 每一次冲击都让叶长衫愈发痛苦、每一次冲击都让叶长衫愈发清醒……到最后,每一次冲击都让他愈发兴奋、每一次冲击都让他暴戾! 七百一十六...七百一十七...七百一十八...七百一十九...七百二十... 叶长衫整整数了七百二十下!而这股洪流也给他身体足足带来七百二十次痛入骨髓的冲击!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冲过最后一道堤坝时,洪流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黑棺中的水也渐渐地褪去,外界的空气再次进入棺中。 叶长衫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股通畅的感觉令他无比的舒坦——而这股舒坦不同于往日,是他从来未曾感受过的舒畅,从口鼻处吸入的空气通过肺进入经脉,流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迅速遍布全身,仿佛周身的经脉此刻连成一个无比通畅的管道,而这股舒畅也逐一将周身每一处疼痛化解。 自己得救了?叶长衫瘫倒下来,此时他全身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 忽然,黑棺的门被打开,强烈的光射了进来,刺得叶长衫睁不开眼睛。这股强光十分诡异,竟然比三伏的骄阳还要炙热,所照耀之处只要稍稍触碰就会灼烧皮肤,让叶长衫不敢动弹半分。 叶长衫小心谨慎地将双眼睁开一条缝,透过强光,他模糊地看到一个高大而又熟悉的身影,但由于光线太强,此刻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面庞。 老……老师? 叶长衫嘴唇微微一动,可他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不过那个身影仿佛懂唇语一般,读懂了自己的‘说’的话。 在听到叶长衫‘叫唤’自己后,高大身影微微一笑,而后砰的一声重重倒在地上,如同陨落的巨人一般。 随着身躯的倒下,那道光更加强烈直射叶长衫,令他迫不得已地再一次地闭上双眼,而这一次叶长衫彻底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姜长鸣的婚事 姜家这几日全府上下气氛都有些不太对劲,由于老太公把大少爷的那把半丈玉琼给缴了回来,大少爷这几日总是将自己关在院子里。 为什么要用‘缴’呢? 因为这把姜家祖传的宝剑当年也在老太公手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老太公年轻时同样将这把佩剑带在身上日日夜夜不离身,无奈自己没有任何修行的天分,所以最后只好将它收起。 半丈玉琼原本是传给每一代武道修为最高的人,意为守护家族的标志,到了姜白这一代半丈玉琼一直是由姜白的亲弟弟、老太公的小儿子拿着,也就是姜长鸣那位在大梁的三叔。 姜家原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执剑者必须年及弱冠方有资格执剑。可当老太公的宝贝孙子,也就是姜长鸣当年展现出无与伦比的武学天赋时,姜老太公意外地破除族规,将这把剑从自己小儿子手上收回,直接交由姜长鸣代姜家执剑。而如此一来,姜长鸣便成了姜家家族史上最年轻的执剑者。由此也可见老太公对这位长孙的喜爱。 而这几日,在姜老太公将宝剑收回后,他整日拿着这把剑在院中挥舞,口中时不时还念念有词。 难不成是老太公撩发少年狂,想老来修行不成? 不过在旁边的仆人看来,老太公的‘剑法’倒不像大少爷那样铿锵有力、行云流水,反倒是......是更像族中小孩骑木马、挥木剑那般做着的打仗游戏...... 看着家中至高无上的尊长如此反常,各房都想一探究竟,可这些人年轻时都领教过老太公的威严厉色,任谁也不敢贸然相问。一来二去,各方便都来大房这边打探。可这不来还好,这一来所有人都发现,连大老爷也同样的一反常态。 近来,向来和颜悦色的大老爷总是板着一张脸,以至于下人们见着都低着头行礼而后赶紧离开。这一点不光是下人们有感觉,就连大奶奶也感觉到有些莫名其妙,自己的夫君莫不是被人下了蛊?原本温文尔雅的人这些天怎么莫名烦躁?就连睡觉时都总是叹气? 难道…...是那天晚上的原因? 那天晚上夫妻二人原本睡得好好的,结果丫鬟小环忽然急急忙忙地敲门进来了。小环是他们房中的大丫鬟,十分懂事乖巧,往日的她是万万不敢在深夜这么打扰他们的——除非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而在小环对着丈夫说了些什么后,丈夫便连忙更衣出去了,自己睡得迷迷糊糊只是隐隐约约地听见‘老太公’‘怒气冲冲’‘滚出来’几个词。待丈夫回来后她想问问,可丈夫只是侧过身子背对着自己一言不发。见丈夫如此,她也不好过问,毕竟生意的事情大多都丈夫的打理,若丈夫连话都不愿意对自己或许是真的遇到了什么大事吧…… 小的怪、老的怪,这当家的也怪,真是奇了怪了…… 诚如大奶奶所料,姜白的确是遇到了大事,而且是一件让他感到很郁闷很郁闷的大事。那夜姜白本睡得好好的,小环突然跑了进来和自己说老太公正在厅内等着自己,而且看样子十分生气,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敲着拐杖并嚷嚷着:‘让姜白赶紧滚出来’—— 是的,老太公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在下人面前喊他‘大老爷’,而是直接喊了他的名字,就像大人喊做错了事情的小孩那样直呼其名,用的还是‘滚出来’这个词。小环起身前老太公还不忘嘱咐她,让她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大老爷。 从睡梦中醒来的姜白正迷糊,小环的话他听得一头雾水。但深更半夜老父亲独自一人呆在正厅也不敢耽搁,连忙换了衣裳就跑去厅中。 到了厅中,姜白便见老父亲闭着眼睛吹着大气坐在上座,连花白的胡须都被有节奏地跟着气息一上一下。姜白见状小心翼翼地问到来意,谁想到不问还好,一问这老太公就瞪大双眼,对着姜白一阵劈头盖脸地臭骂,说什么:‘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一天到晚就知道修行修行!二十大几的人了也不成家!像什么话!?天天就和这把剑过日子,能生出个一儿半女来么?这男人不成家生子就不会懂事、不会成熟!哼!现在倒好,才接触这个世道多少年?倒教育起我来了!鸣儿到今天还如此不听话,你这个当爹的要负很大的责任!......’。 见自己的父亲越说越气,就差把拐杖举起来了,姜白站在一边声都不敢吱,只得连连点头,也不管父亲说的是对是错。待父亲将怒火发泄完了,姜白才小小心心地递上一盏茶。最后,老太公撂下一句话—— ‘一月之内,必须给鸣儿说一门婚事!否则......否则我就去大梁找你三弟,省得看见你们爷儿俩心烦!’ 说罢,老太公便拄着拐杖摔门而去,连上前扶他的小环都被赶开。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姜白抑郁了,他真的很抑郁! 那夜回到屋中后,姜白这个几十岁的大男人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委屈,心道鸣儿从小到大都是由您老人家亲手带大,大多数时间都在您的教育熏陶下长大,就算我这个当爹的想把他接回来一起住都被您严厉拒绝,鸣儿十六时他娘也提过终身大事,可都被鸣儿自己回绝,那时候您老人家可不是这么说的?您说什么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就随他,鸣儿乃天纵之资、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不能以常理约束之,让我们当父母的别急。正是因为这句话,鸣儿的婚事才一拖再拖,因为儿子也总是扛着这句话来推脱此事。现在可好,突然又把这事算到我身上,还给我留了这么道难题,一个月?莫说一个月,就算您给我三个月、甚至三年,这事儿我也不一定能办成啊!鸣儿不成婚那不是眼光高与低的问题,那是想与不想的问题,这孩子压根就没想过终身大事,您这叫我如何办? 是以自那夜起,姜白是越想越郁闷,越郁闷越想。 唉!不过话说回来,老父亲说的话也没错,鸣儿的婚事也确实不能再拖了!委屈归委屈,儿子的婚姻大事还是得想办法的…… 在老太公的催促下,这段时间姜白一直在思索着这件棘手的大事。前几日他已经将长安有名的媒婆都见了一遍,这次他是准备亲自督办这事儿,他放出话去—— 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是家财万贯还是家徒四壁,只要是正经人家的大家闺秀,只要本老爷与夫人觉得合适,我姜家都会三媒六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地将那女子迎进家门!这说媒之人嘛……姜家彼时定有一番厚谢。 此言一出,所有的媒婆都风风火火地跑了回去,各自将认识的待嫁闺秀全数见了一番,生怕被同行抢了这条‘大鱼’。不!‘大鱼’一词都不足以形容姜公子之‘大’,谁要是说成了这桩婚事,在长安的‘媒坛’里的地位定然高人一等,加之姜家给的那番‘厚谢’,估计后半辈子金盆洗‘嘴’都够了。 这一来倒好,全城的媒婆都在为姜公子的婚事忙前忙后,普通百姓家的男子这哪还找得到媒婆替自己说媒?就连官宦家找人说媒,这价格都翻了一翻,肉眼可见如‘泡沫’般上涨。 今日,姜白早早地又来到后院,他在这里一个相对偏僻安静的地方弄了个小房间,书桌前堆满了一沓一沓红色的帖子,他正坐在桌上一本一本仔细地翻阅这些帖子,右手不停地在帖子上涂涂画画,颇有唐帝批阅奏章之势。 这些帖子是何物?正是这些天媒婆们送来的‘推荐书’。 由于媒婆们送来的女子太多太多,以至于姜家后院一时间像皇宫的选秀女的场面一般盛大。姜白寻思这也不是事儿,便改为让媒人们先把姑娘们的大致情况写在帖子上送过来,若姜白看了觉得还行,那就画个圈圈,若觉得不行,那就打个叉叉,届时将画圈圈的女子一起带来。 不过老半天过去了,姜白几乎在所有的帖子上都画了圈圈,因为这些呈上来的帖子都将自己的姑娘们描述得天花乱坠,如同天仙一般,是以看来看去也没挑出个结果来。 看着看着,姜白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索性把笔一丢,心中又开始烦躁起来。 小屋的门忽然被推开,老管家走了进来,低声对着姜白说了几句什么,他声音不大,但显得极为郑重。 姜白正为选儿媳妇的事儿心烦,听管家说有人来见,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不见不见!就算是王家来人也不见,就说大老爷我不在府中。” 见大老爷如此心烦,老管家似乎并未善罢甘休,再一次对着姜白低声附耳说了几句。 这次,在听闻老管家的话后姜白立马站了起来,他半信半疑地看着管家,眼中尽是疑惑与惊讶。 管家似乎预料到大老爷这种反应,又再一次地点了点头以示肯定。姜白这才相信管家所说之言。 姜白皱着眉看了看桌上那堆还未看完的帖子,又朝门外方向看了看,随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负手向着门外走去。 姜白走到一半,转身对着管家说道:“你留下!” “啊?” 老管家本以为会见要客自己定然要上前招呼,没想到大老爷竟然要自己留下,是以他本能地一愣。 姜白不耐烦地指了指桌子,道:“桌上这些红贴你看一遍,好的你就画圆,不好的你就画叉。” “什么?小人……” 管家一头雾水,这大老爷是要将选少奶奶的重任委托于我? “对!就是你!赶紧去!” “那...大老爷...这...有个标准么?” “有个屁!看得顺眼就行,别浪费时间了,赶紧看!” 说罢,姜白关上门就向着正堂走去。 管家看着一堆堆的红贴,心中忽然有些感激涕零,又有股重任在肩的感觉——大老爷如此信任咱,咱可不能让他失望啊!况且这是给咱选将来的少奶奶!不行!我一定要仔细看,一个字儿都不能放过! 第一百二十八章 父子初见(上) 英平站在姜府正厅中,漫长的等待过程中,他不自觉地抬头细细欣赏着那块‘商道有志’的大牌匾。说来也怪,原本他内心是有些慌乱无神的,但看着这块牌匾却一时间忘却了那些不快。 这几个大字从‘形’上说算不上顶尖之作,毕竟英平的授业之师是当代数一数二的书法大家,但这几个字从‘神’上来看却有着一股世间正道般坎坷与沧桑,与这四个字的本意融为一体,大气磅礴。 其实,英平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到这里来,他懵懵懂懂地跑来姜府没有支会任何人,只是冥冥之中脑袋里有个声音指引着他来到这儿,他甚至不确定姜白会不会来见他,但他依然选择硬着头皮厚着脸面来到这里——毕竟这里也是他唯一能来的地方了。 就在英平有些无助之际,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屏后传来—— “英公子光临鄙府!姜白有失远迎,还望公子恕罪!” 而后,姜白从屏风后出现,他面容白皙面相随和,永远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 “英平不请自来,还望姜老爷莫怪……” 英平将目光从牌匾上收回。他虽心急,但却是冒然登门,是以礼数上是少不得的。 “诶!英公子哪里话?英公子光临鄙府真是令鄙府蓬荜生辉,姜白怎会怪?来人呐,看茶!” 姜白呼唤着下人招待英平,一边用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可英平却愣愣地站在那,丝毫没有昔日相见时的那份灵动。姜白感到事情有些不简单,看着英平试探地询问道:“英公子这是......” “他们来了!”不待姜白把话说完,英平便冷不丁地丢出这么一句。 姜白目光忽然锐利起来,但不过一瞬间又恢复那份祥和,他略带不解地问到:“恕姜某愚钝,不知公子所言......” “草堂与芸月阁。” “什么!?”姜白显得极为震惊,而后又显得极为震怒,他故作慌乱地说道:“他们...他们来长安了?意欲何为?怎敢如此大胆?当真欺我大唐无人?” 英平看着姜白愤怒的表情,心中燃起一丝希望,道:“寒门如今危难,英平走投无路只得前来求助。” “英公子有何需求但说无妨,只要我姜家能做得到的,定全力相助!” “救寒门、护长安、保大唐!” 英平坚定地说道,其实他也不知道草堂与芸月阁到底有什么目的,但这些天种种怪相汇聚在一起、再一次以叶长衫为引子,他便深深地感到不妙,王少惊的无事献殷勤、丰镐书院门口的那奇怪公子、八师叔的提前离去、叶长衫的莫名中毒以及师祖口中的‘他们来了’...... 姜白听到这九个字,忽然感到一阵气血上涌,义愤填膺地说道:“今寒门有难,公子需要我姜家如何做?” 英平看着姜白,犹豫了片刻,但依旧鼓起勇气缓缓地说出:“姜老爷可否让令公子...出手相助?” 姜白怔住了,这是他最不愿听到的,就算英平是喊他去寒门帮忙他都愿意搭上老命陪他走一遭,毕竟英平的身份非凡。可此番要姜长鸣去,他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英公子......”看着英平几近恳求地目光,姜白心中一狠,说道:“犬子近日即将成婚,恐怕...” “成婚?姜公子要成婚?” 英平感到有些荒唐,姜长鸣的婚事那可是长安城里的大事,为何他却没有任何耳闻?可婚姻却是人的终身大事,任他再有难处也不好强人所难,更何况愿意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 英平用着难以置信地口吻问道:“姜公子当真要成婚?” 姜白诚恳地回道:“千真万确!” 英平身子一夸,显得极其泄气与颓废。他双手一揖,有气无力地说道:“那本公子便在此先行恭喜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看着英平离去的身影,姜白眼中一闪,高声喊住英平:“公子请留步。” 英平听闻缓缓转身,疑惑地看着姜白。 “英公子莫慌!当年先帝曾赐我姜家一块金牌并留下口谕,若姜家遇到关乎存亡之大事可持此金牌入宫,上达天听以述其境。若公子不嫌弃,姜某这便与你共同入宫!” 英平呆呆地看着姜白,依旧没有直接回答他。随后,他突然痴痴地笑了一声,摇摇头继续转身向外面走去。 姜白见状也不再出声,看着英平离去的背影长吁一口气。 看来鸣儿的婚事一定要抓紧了......对!不能挑了,今天必须选定!而且这婚事...要办得越热闹、动静越大越好! 英平失魂落魄地走出姜府,此时他心如死灰。姜白的拒绝像是黑暗中唯一燃起的火苗,可如今却被被浇灭……茫茫大的长安,如今他又该去哪?又有谁人能帮他? 英平很绝望,他这辈子都不曾如此绝望,他站在姜府门口有些迷茫,而就在此时,他忽然眼前一黑,好像自己的上半身被什么东西套住一样,他大感不妙欲使出浑身解数挣脱时,一只大手在他后颈处恰到好处地一拍,英平便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 太极宫中,那幢阴暗的小楼亮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此处偶有人来,但小楼至始至终都未曾亮起,而今日却不同寻常,小楼中竟照射出昏暗的烛光,不过蜡黄的烛光却并没有将小楼变得更加‘明亮’,反而令它显得更加萧索。 在烛火的映衬下,两道身影出现在小楼里面。两道身影的旁边,一位少年躺在暗处,看样子似乎昏迷状态—— 仔细一瞧,那位少年不是英平又是何人? 面对迟迟未醒的英平,站在一旁的两人只是默默地守着,他没没有选择唤醒英平,而是耐心地等待,其中那位看着有些羸弱的男子目光温柔,一改往日威严的样子。 “仲贤呐...咳、咳、咳…...这么多年过去,为何你不续弦?” 见英平一直未醒,那羸弱男子忽然开口问道,但由于身子的原因,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咳上几声。 常之山微微一低头,道:“臣担心小天那小子无法接受……” “哦?” 唐帝的音调太高几分,看样子对常之山的说辞很有兴趣。 “拙荆离去时小天尚在最叛逆年岁,他一度无法接受其母逝世,这才有独自一人离家去往天门关...所以才...” 常之山的声音雄浑而又低沉,他所说的话像是老友在叙旧,但语气显得十分的恭敬。 “哦?所以...咳咳...所以才跑去徐有年那里...?” “正是...” “为何先前不听你提及...咳、咳、咳…...?” “清者自清,臣不愿过多辩解......” 唐帝听出常之山话里的意思,他用着略带‘指责’的语气说道:“你啊...咳、咳...就是太谨小慎微了...” 常之山躬身抱拳,摆出一副惶恐不安的姿态。 “时常有谣言中伤你,说你与徐有年走得太近......”男子喘了口气,而后继续说道:“你俩皆是关内大将军出身...在关内根基极深...便有人以此为由说你俩对朝廷始终是个威胁...咳咳...” 常之山并未开口辩解,只是默默地听着。 “哼!可笑这些宵小之徒离间你我二人,咳、咳、咳…...若朕不信任你...又怎会将整个神策营交由于你?” “圣上明鉴!” 常之山雄浑的声音直到此时显得有些许激动。 “回想当年,你我二人共同平乱……” 就在唐帝忆往昔之际,躺在一边的英平终于慢慢苏醒,他虽然闭着双眼,但却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两位男子的对话,什么‘天门关’‘徐有年’‘神策营’.......这些离他都太过遥远,以至于一时间他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英平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可当他稍稍晃动脑袋,一股疼痛却让他感到极为不适。如此一来他便更不愿正眼去探寻这一切—— 直到他听到了一个人称呼另一个人‘圣上’二字。 这两个字犹如醒神的汤药一般,瞬间令英平睁开双眼,而当他看清周围一切的时候,一副女子画像映入眼帘,完完全全将他的注意力吸引。 这女子样貌与中原人不同,一看便是边塞胡女,给人一种英气十足的,但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亲切感,尤其是那双眼睛,英平总觉得什么时候见过。 英平看着画像中的女子,画像中的女子仿佛也在看着他,那股亲切感竟吸引着英平不自觉地伸出手,在画像的表面轻轻摩挲。 就在英平看着画像有些投入之际,一个和蔼柔和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醒了...咳、咳...” 英平突然将手抽回,他转头看向身后,此刻虽是白天但屋子内却依旧点着数盏灯,在暗黄灯光的映衬下整个氛围显得格外压抑。 看着英平警惕的目光,唐帝笑着说道:“想看就看吧......这应该是你第一次见她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父子初见(下) 英平看了看画像,而后又警觉地回头看向男子。男子面色苍白,昏暗的烛光下几乎看不到任何血色,他胸膛微微地起伏着,仿佛呼吸都有些不均匀,但男子的目光极其柔和,以至于第一次见面英平便敢与男子对视。 就在英平渐渐放下戒心时,忽然旁边射来一道有力的目光,英平将眼神从男子身上转向旁边,只见一个目光如炬的男子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 不知是不是男子身材高大而自己又躺着的原因,英平总觉得这个威严的男子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佛是在审视着自己,让英平感到有些难受。英平不愿再与这道目光多对视一下,便又将眼神转回那位白净的男子。 见英平终于露出一丝少年姿态,唐帝微笑着说道:“呵呵…...你做得很好......” 什么叫‘做得很好’?英平面露惑色。 见英平眼神茫然,唐帝开口解释道:“你在寒门的情况,我旁敲侧击问过你五师叔,很好、很好……” 英平依旧一言不发,不过此时他的心跳却无比剧烈——五师叔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入宫,想来为的就是这位男子,那此时此刻眼前这人的身份呼之欲出——自己猜的没错!自己猜的一点都没错!自己的父亲是他!他就是自己的父亲! 然而,就算英平猜测出了一切,但英平依然没有开声,因为他在等——三年,整整三年他都熬过来了,为何不再等这一会儿? 见英平依然如此沉得住气,唐帝依旧面带微笑,但此时他的笑容中透着一丝欣慰。 四目相对,沉默充斥着整座楼阁,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由于好奇,或许是有要事在身,英平终究是没有忍住。他开口问道:“方才你说的‘很好’……是指什么?” 唐帝莞尔一笑,道:“都很好……不光是在山门里的课业…...包括你的那些‘胡闹’行为,都很好…...” 英平似懂非懂、将信将疑地看着唐帝,他不知道唐帝具体所指,或者说,他不敢确定唐帝所指是不是与他所想的那些。不过很快,唐帝的话便印证了一切—— “你在华麓书院欺负张守光家的老二,你拿着你师父的手稿去找张正儒,又让他带你去找时子由......呵呵......” 见自己的‘小动作’被看得透透的,英平撇过脑袋不再与那道目光对视——即使看似柔和,但那道目光却像是能看透一切,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切都逃不过它,自己此时就像是被父母叫来谈话的孩子一样,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些所作所为是否真的正确。 见英平露出孩童般的模样,唐帝表现得更感兴趣:“你这些...咳咳...都是想逼我现身...是么...?” 英平彻底地将头低下,自己的行为一直在这个男子的注视下、自己的心思被完全猜透,他忽然有股深深的挫败感。 “你去姜家...也很好...” 男子的目光由欣慰变成了赞许,似乎对这种行为感到十分认同。英平抬起头狐疑地看着男子,男子却没有正面回答他。 小屋内又陷入短暂的沉默,三人极有默契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不愿开声打破这份宁静。 ‘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将这份宁静打破,由于咳得太厉害,男子苍白的脸庞忽然浮现出极不健康的红粉色,像是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或许是千丝万缕的关联,亦或是二人血脉的相通,英平不自觉地身子前倾些许,露出关心的神色。 正是由于这一段小插曲,屋内尴尬的气氛缓和些许。借着这个间隙男子打破沉默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英平迟疑片刻,几乎就要说出那个字,那个这三年一直缠绕在他心头的字——但那个字到了嘴边又像喉咙被卡一样,怎么也吐不出。 看到英平欲言又止的样子,唐帝无奈地笑道:“真是和你母亲一样倔...还非得要我先捅破这层窗户纸?” 话说到这个份上,英平的心跳徒然加速,几乎就要跳到嗓子眼。 唐帝吃力地站起,孱弱的他好像随时会摔倒。英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过此时他却对身后的那个高大的男人感到好奇,因为面对虚弱的唐帝,男人没有任何伸手的意思,依旧默默地看着男子微微摇晃的身躯。英平似乎从那人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丝异样,他不太确定这丝异样是什么,但这丝异样与男人一直所表现的尊崇相悖。 难道这个男人并不像表面那样尊崇身前的人?甚至那丝异样......是一股隐隐的期待?英平喜欢揣测人心,所以他习惯性地去分析那个男人。这丝异样在屋内气氛的烘托下显得十分诡异,令他有些难受。 正当英平胡乱猜测的时候,唐帝颤颤巍巍地走到英平身边,他抬头看着画像缓缓地说道:“我叫李复,是你的生父。” 短短九个字,男子轻描淡写地将它说出。但就是这短短的九个字,在英平的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不仅仅是因为此人承认了是他的生父,更重要的是,大唐当今天子——同样叫李复! “我这是在哪儿?”英平试探性地询问了一下。 “皇宫。” “那你是…...” “朕便是当今天子,当今天子...便是朕!” 虽然身体虚弱,但那股君临天下、俯瞰众生的气势却是从唐帝骨子里散发出来,这等天子之魄是任何人都无法模仿的,若非九五之尊怎能如此释之于无形? “那…..那我又是谁?” 听闻自己的生父就是大唐皇帝,英平并未表现出任何兴奋,虽然他早先就隐隐猜到些许,但时至今日他却感到有些讽刺,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却无法保护他女人的性命,而他的亲生骨肉——也就是自己,在外漂泊这么多年,直到三年前才联系上,可却又迟迟不敢相认...... 难道我们母子在你眼中,就如此不堪? “你母亲是胡人,汉姓为‘英’,你名中的‘英’字随你母亲,‘平’字意为一生太平,你本姓为‘李’,你真名叫做李英平。” “你是皇帝,为何不能保护她?”英平直直地问道,丝毫不给当今天子一丁点脸面 唐帝怔住了,他不曾想到自己的骨肉竟会突然问出如此尖锐的问题。这个问题他何尝又没有问过自己?这么多年每当他心情不佳来到小阁楼的时候,他同样站在画像前问自己这句话。 身为皇帝,为何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 “就算是皇帝...也有很多无可奈何之处...” 唐帝惨然一笑,他看着画像缓缓说道,似乎这句话并不是对英平说的,而是对画中女子倾述。 “她是怎么死的?” “伊鸿雁应该告诉过你,她是投湖自尽的。” “人好好的,为何要投湖?况且那个女人刚当母亲。”英平的语气十分犀利,不待唐帝任何解释,他就直言不讳地逼问道:“是谁?” 面对英平的质问,唐帝一时间有些恍惚——坐上龙椅这么多年来,只有两个人敢如此肆无忌惮地,一个是画像上的女子,一个便是眼前的少年,而更奇妙的事,二人警惕、生气的神态,竟是如此相似。 唐帝缓缓闭上双眼,道:“过去那么久,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对你来说或许不重要,但对我,此仇不共戴天” 唐帝无奈一笑,而后长叹一口气解释道:“或许在你看来朕是个抛妻弃子的狠心人,但你要相信,朕对你母亲的喜爱绝不亚于世间任意男子对自己妻子的喜爱。” 英平没有反驳,因为那时候的事情他不曾亲眼目睹。忽然一张令他憎恶的面孔从脑海中闪过,而后两个分量无比沉重的字从他口中脱口而出。 “王家!” 唐帝突然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直接回答。 “是不是王家!?” “咳咳...知道这些对你没什么好处...” “所以义父始终不愿对我透露半点过去的事...”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英平咬牙切齿地说道。他盯着唐帝,但随后又无力地松软下来,道:“连你都没法子,更何况我?” 英平翻身欲站起,可身子仍旧有点麻,但他依旧强撑着不适,向屋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唐帝不解地问道。 “寒门如今有难,我必须回去。” “那你...为何不向我求助?”唐帝好奇地问道。 “你连我母亲都护不住,还能护助我的那些师叔?” 面对如此倔强的英平,唐帝大感无奈,不过他也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十几年来未曾给英平一丝父爱,也怪不得他不肯相认。 “等等!”唐帝喊住英平。 英平站在屋门口,半转身看着唐帝,等待着他说话。 唐帝奋力踮起脚,将画像取下,不过是简单的动作,唐帝却显得极其吃力,以至于有些气喘吁吁。而后,唐帝小心地将画像卷好,走到英平面前,一把抓起英平的手。起初英平有些抗拒,试图挣脱,但当他稍稍一用力却发现,眼前这个男子几乎已经没有更多气力,忽然一股不忍悄悄占据心头,便不再挣扎。 唐帝将画卷塞入英平手中并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便转身向屋外走去,似乎再也不愿回到这个令人伤心的小屋。 “这是...?”看着唐帝的背影,英平不解。 “你拿去吧...咳咳...她陪了朕这么多年,朕知足了...”唐帝依旧没有转身,那个雄壮的男人也从小屋中走出,跟上唐帝的步伐。 英平捧着画卷,心中五味杂陈,他紧紧地将画卷握在手中,生怕她再一次离自己而去。 “这几天你就住在太极宫吧,寒门的事...要相信你师祖...” 英平猛地抬起头,看着还未远去的身影大声问道:“你都知道!?” 可身影却依旧缓缓地、摇曳般地向前方走去... ...... 一名宫女急匆匆地跑入立政殿内,此刻皇后正端坐在卷帘后。那名宫女立于卷帘前,而后恭敬地一福,低着头说道:“启禀娘娘,小阁楼的灯亮了” “哦?几盏灯?”皇后冷冷的声音从卷帘后传来,依旧高冷无比。 “回娘娘的话,小阁楼的灯...全亮了。” 第一百三十章 凋零 秋,一切都在渐渐凋零,无论走到哪都感到一股萧索之意。与往年不同,今年老天似乎比往常更加感性,他被这种凄凉所感染,竟下起了绵绵的秋雨。 一阵秋雨一阵凉,凄然、凄沧,叫人格外思乡。 草屋内已生起了火炉——这是草屋内第一次烧火炉,往日就算寒冬腊月也不曾生起。 床上,老人紧紧地裹着被子,身子不停地打着哆嗦,泪水抑制不住地从眼角流出,嘴角也不停地留着口水。 文君臣不停地拿着湿布擦拭着老人的面庞,老人一生都洁净无比,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仅仅是尽力保住老人最后的一丝体面。 老人已整整一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留心巨毒毒性的确强得离谱,即便修为深如老人,但在它的影响下,也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老人头疼欲裂,胸中如万把尖刀刺入,剜骨钻心般疼痛的让他意识已经极度模糊,可也正是这份苦楚,又让他保留有最后一丝意识—— 所有的感受都如此的清晰,所有的疼痛都如此的真切。 看着相伴多年的老人生不如死,文君臣感到无比的疼惜。他尊重他、敬爱他、崇拜他,凡是能想到的赞美之词他都能用在他身上。见老人如此痛苦,他偷偷摸摸地询问子春,问她世间是否有那种让人能悄无声息地离去的药,子春泪流满面地看着老人点点头。尽管二人的对话细不可闻,但老人却似乎有所感知一般,他用力地抓住文君臣地手腕死死不肯松开,表情痛楚地摇着头,任凭文君臣如何询问,老人的回应只有摇头,直到文君臣最终无奈答应他绝不再提那种药,老人才如释重负一般将手重重落下。 老人仿佛在坚持什么。他放弃了‘体面离开’的机会,苟延残喘留有一口气撑到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时至此刻,或许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坚持什么,但他却知道自己必须坚持,这个东西似乎很重要,否则自己怎会忘记了一切却还记得这个? 对,这东西很重要......而且和‘他们’有关系......可‘他们’是谁......?为何自己却一点都记不起了……? 老人挣扎着撑开双眼,眼前一片朦胧,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影子在旁边。老人艰难地发出声音,他的喉咙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声音变得异常难听,如同被割喉放血而又将死未死的雄鸡一般。 此时草屋内只有他一人,姬阳与和七郎都站在门外,子春已经回大院去了,因为小师弟依旧昏迷,他的情况同样不明朗。而且照顾好小师弟也是老师昏迷之前留下的最后一道师命。 刺耳的声音传入文君臣的耳中,他赶忙走到床边。这是老人昏迷之后第一次苏醒,文君臣关切地看着自己可亲可敬的老师。 老人眼神涣散,目光四处游弋不知看向何方,像新生儿看着未知世界一般…… 老人张开的双唇迟迟不肯闭上,只怕闭上就难以再次打开…… 老人口中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是因为舌头捋不直…… 文君臣见状连忙将脑袋底下,只听见几个零星的字词传入耳中。 “他们...他们...来...来了么...?” “老是您放心,‘他们’还没来。” 文君臣轻轻地拍了拍老人干枯的手,仅仅过了一天一夜,老人的手就像是被抽干一样枯槁。 文君臣心中有些疼惜,又对着老人说道:“老三和老七都在屋外守着,即便‘他们’来了也不怕......” 老人用力地点点头,而后眯了眯双眼,试图将涣散的双瞳聚焦。他环顾着曾经无比熟悉的草屋,眼中却尽是茫然,最后又抓着文君臣的手臂,不解的问道:“我...我...在哪?” “老师,咱们在陋室,千牛山的陋室。” “哦...是在...楚江...楚江边么...?” 不知怎的,老人忽然提及楚江,而当他提及这条养育他的长江时,老人的眼前似乎出现一片红,那片红是如此的艳丽,像血色一样、像残阳一般。模糊之中看到这片红,老人有些激动地说道—— “看...快看...那是...那是红枫林...” 老人颤抖着将手抬起,指向窗外。 文君臣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窗外依旧是一片安宁,只是绿意褪去,淡黄渐渐铺满山的表面。 “红枫林...古道边...我...我爹娘...就...就埋在那...”提及早已离去多时父母,老人竟然笑了起来。 文君臣隐隐约约感觉到老人此时已经出现了幻觉,潜意识或许早已回到故乡。此情此景之下,他只得不停地点着头附和着他,人之将死,善意的谎言是他对老人履行的最后的弟子之道。 突然,老人用力地抓住文君臣的衣袖,郑重地说道:“记得将我也埋在那里......” 老人这句话说得极其连贯,丝毫没有停顿,仿佛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文君臣用力地点点头,他此时很想跑到一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他却不能,他必须守在老师的身边,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交代完这件重要之事后,老人又恢复了沉默。他静静地看着屋顶,眼神不再四处跳动。 见老人安静下来,文君臣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走到一边倒了一碗温水,小心翼翼地端至床边,伸手欲扶起老人,喂他喝一口水。 老人被文君臣扶起靠在床头,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什么意识了,恐怕此时你喂他任何东西他都会行尸走肉般地吞下去。 老人双唇无力地触碰着碗,文君臣小心地将温水慢慢倒入他口中,但任凭他如何小心,却仍有大半的水从口中流出,低落在衣服上。 文君臣欲帮老人擦拭干净,突然,老人发出呻吟般的叫唤声—— “哎呦...疼...疼...” 老人叫声略显凄厉,让人听人极为心疼,吓得文君臣赶紧将老人放平。 “哎呦...哎呦...” 随着老人躺平,这股疼痛逐渐散去,老人的叫唤声也渐渐平息,直至最后彻底消失。 文君臣低下脑袋询关切地问道:“还疼么?” 老人转头痴呆地看着文君臣,而后摇了摇头。 见自己的老师摇头,文君臣稍稍放心,他本欲转身拿布再将他身上擦拭干净,但只见老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就只好呆在原地,等待老师的问话。 老人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庞,但却怎么都想不起这人是谁,他像是自己极其亲近的人,与自己朝夕相处过很久,可他到底是谁呢?他又叫什么名字呢?老人脑中一片空白,他极力思索着,但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你...是谁?”老人最终还是选择开声询问。 “我是君臣呐!老师,您不认得我了?” “哦...君臣呐...” 听到‘君臣’二字,一股熟悉而又亲切的感觉爬上心头—— 是了,君臣是个与我极其亲近的人,是当年自己亲点的弟子……可……可那个人呢?既然君臣都在,那个人怎会不在我身边?他去哪了?想到这里,老人又不解地问道—— “君臣...他在哪?” “老师...他是谁?” “清波啊!清波在哪?” 文君臣一阵语塞,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清波这孩子啊最喜欢呆在我身边......他喜欢看书...也喜欢练剑...对医道也颇有天赋...一旦有什么不懂...就会跑来问我......” 见老人喃喃自语的模样,文君臣欲言又止。 “清波最喜欢呆在我身边了......清波最喜欢呆在我身边了...他现在在哪儿...他怎么不在这儿...?” 思考片刻,文君臣选择再次欺骗,道:“伯清......大师兄他...他去找‘他们’了...” “哦...清波去了啊...好...好...好...清波去了...那我就放心了...” 老人又一次露出笑容,听到这个消息他终于能安心。 老人端详着文君臣不停地点着头,而后他很想再叫一次眼前的中年人,但不过片刻功夫他似乎又忘记了这人的名字。 老人静静地看着文君臣,突然,一只蝴蝶从窗外飞舞进来。蝴蝶在屋内盘旋几圈后,轻轻地落在老人竹条一般的手指上。老人盯着那只蝴蝶,似乎感受到那个他一直在等待的气息。他抬着头望向屋外,自言自语地说道:“他们来了”。 “什么!?”文君臣顿时也紧张起来。 “他们终于来了......”老人语气显得极为轻松,似乎最后的使命已经完成,他惬意地说道:“他们来了...忙完这事儿...我终于可以睡一会儿了...将来你们...好自为之...别忘了...药...药...” 文君臣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将里面的药倒了出来,喂入老人的口中。 老人艰难地咀嚼了几下后将其吞咽下去,而后,老人头一歪倒在床上,嘴角轻轻上扬,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药是当初挚友戚世懋赠于他的,此药之效为可让濒死之人迅速回光返照,世间仅有三粒。 文君臣心情复杂地看着老师,而后又面色凝重地转身走向屋外。 这一刻,终究是到来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交锋(上) 姬阳与感受到屋内气息的变化,他先是默默低下头,而后又将头颅高高抬起,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即将面对的,或许是有生以来最强大的敌人。 姬阳与或许天赋满满、惊才艳艳,但他终究尚未出师。三年前盼贤小村不过是小试牛刀,区区两名大满剑客根本不在他眼中。而今日,他即将面对的敌人不知何等强大,两位天枢境大宗师且不说,就算面对的只是其中一位大宗师的弟子,也足以让他严阵以待。 山雨欲来风满楼。 正当姬阳与思绪万千之时,不远处的丛林一群惊鸟飞起,震得枝叶沙沙作响。 姬阳与警惕地望向林中,可此时除了摇曳的树枝什么都不曾发现,他轻轻放下握在剑柄上的手正欲转身,忽然天空出现一道明亮的闪电,而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 ‘轰隆隆——’ 雷声迅猛,不及掩耳,一时间狂风肆起,而后大雨从天而落! 雨水打湿了姬阳与的衣袖,打湿了姬阳与的发梢,中秋月圆日,本是团圆时,秋风秋雨来,群山环绕孤影立,此情此景怎叫人不感凄凉孤单? 不!他并不‘孤单’! 在这风雨飘摇之中,姬阳与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一股强悍的天地之息从丛林深处透出。虽然这股气息极力在隐匿,但却仍旧被姬阳与察觉。 那人想干什么?目的何在? 这股气息似乎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恰恰相反,这股气息似乎想绕过自己—— 他的目标......是陋室吧? 姬阳与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今时今日能来千牛山的,难道还会为了其他?不过既然来了却不肯现身相见,非礼也。虽说敌暗我明,但姬阳与却丝毫不在意,他从容地执剑而起,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指向林中,随后全身霎时间以迅雷之势随着剑尖刺向林中。强盛的天地之息从他丹田爆发,历经全身每一个角落最终汇于剑尖,而周围所有的天地之息好像同样被这股势不可挡之威能所号令,齐齐冲向林中—— 狂风本自西面来,今乘剑意向西去,孤剑破西风,残风碎满地,此剑竟比狂风狂! 古有东来之风借与周郎火烧赤壁杀得八十万曹军丢盔弃甲; 今有东来之剑名曰阳与破风而上摧得百十尺大树树倒根断。 此剑一出,可惊天地,可泣鬼神,比三年前小村庄中那股剑势强盛何止千百倍?所掠之处当真百花凋零寸草不生! 暗藏在丛林中的那人虽同样是武道高手,但感受到这股剑势,他便知道逆势而抗不可取,顺势而避之才是明智之选。 那人在丛林中借着无数大树机敏地、小心地避开剑势之中的剑意锋芒,不断地向远处逃避。 姬阳与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身影,那人身材魁梧,但影动如脱兔,其灵敏迅捷完全与身形不符。 此人是谁?天下些至强之人姬阳与并未见过,如今面对强敌,反倒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于是,姬阳与便跟随着那道身影,向着丛林深处追去。 两道疾影如猎豹逐鹿一般你追我赶,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不知追逐了多久的时间,也不知奔跑了多远距离,那个魁梧的身影似乎厌倦这样简单而又无趣的追逐游戏,在一片空旷处突然将身形定住。 姬阳与见状,同样止住向前之势,与那人保持了数丈的距离。 眼前并无悬崖湍流仍有去路,但那人为何忽然停住脚步?姬阳与不禁将神经紧绷起来,他此时感觉到自己才是被追逐的猎物。 那人缓缓转过身,一张不苟言笑的脸面出现在姬阳与眼前。 “寒门三先生果然了得,方才石破天惊一剑着实惊艳,乃在下今生未见!” 那人看着姬阳与,声音中气十足且带着满满地赞许,但面对如此一剑,那人却并未从他身上感到任何恐惧,相反他的眼中反而流露出一丝丝期待。 那人腰间佩带的四把利剑三短一长,显得极其醒目。原先姬阳与还不太确定此人的身份,但当他看到这四把利刃时,此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盗虽为盗,亦有其道。’ 相传此人在被折鹤兰收为弟子之前,就已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剑客,闯荡江湖多年的他在入草堂前就已经摸到了天玑境的那道门槛,经过老花农的点拨最终得以踏入天玑境,名震北魏,成为中原顶尖强者之一。这短短十六字便是江湖送给他的评价,因为不论是入草堂前还是入草堂后,他皆视钱财如粪土,且所杀之人皆为不义之辈,老花农欣赏其心中侠义,怜惜其武道天赋,故为其赐名‘剑叶石’。 针尖麦芒!中原最大的两个门派底下武道修为最高的两位弟子,今时今日在千牛山相遇!大战一触即发! 剑叶石自幼无父无母,自打有记忆起就生活在金水河码头,而那里的许多船夫白天摇船摆渡,而夜晚则干着受雇行凶的勾当。 说来也怪,无人教剑叶石如何出剑、也无人教他如何杀人,但他就像天生会这些一般。 当年,有位乞丐拿着为数不多的一小袋铜钱来到码头向这些买凶时,众人只是轻蔑地笑了笑,无一人上前搭理——并不是因为乞丐给的钱少,而是乞丐的目标、那位老爷是知府大人的亲叔父,因他抢了乞丐的妻子,害得乞丐家破人亡才沦落至此。 可知府的叔叔岂是如此好杀?那人不但府院极大,而且有兵丁、家奴把守,船夫大多是在河上行凶,真正艺高人胆大的的确不多。 乞丐见此情况只得默默地将破袋子收回,转身便离开。此时,一个略显稚嫩的身影拦住了乞丐的去路。乞丐定睛一看,一位身形健壮的少年站在他面前,默默地伸出右手。乞丐不解地看着少年,少年却极其坚定地看着乞丐,乞丐半信半疑地将破袋子递给少年。少年接过袋子甚至没有打开看一眼,提了四把破鱼的刀便转身离开码头。河边的船夫看着少年离去的身影摇摇头,心中皆想:恐怕今后再也看不到这少年的身影了。 一天一夜过去,河边的船夫依旧卖力地摇着桨。 突然间,一队官兵跑到码头,凶神恶煞地掀翻鱼筐,拿着长矛刺向沙袋。船夫们仔细一瞧,竟发现知府大人亲自带队前来。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切—— 少年竟然成功了? 的确,少年成功了,但码头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少年是如何成功,自那之后也再没有看到那位少年的踪影,众人同样不知道少年的去向,若他们知道多年之后,折鹤兰开辟草堂收的第一位弟子正是当初那位从码头闯出去的少年,一定会惊得下巴掉下…… 多年过去了,江湖的历练让剑叶石成为一名冷血、优秀的杀手与剑客。他剑下亡魂无数,他所经历的生死搏斗同样不计其数。 他是一名剑客,而他最惹人注目的,是他腰间的四把利剑。四把利剑三短一长,是他在二十岁那年耗光全身所有积蓄找名将所铸。三短剑分别名曰‘鹰鹯’、‘鸱鸢’、‘鸷鹗’,身长均为三尺三寸;长剑名曰‘独漉’,身长七尺,与‘半丈玉琼’相比竟还要长出两尺,可谓‘大剑’。其实,三短剑其实也不‘短’,今时中原剑客手中握得剑大多为三尺,只不过是因为剑叶石身形高大以及‘独漉’的衬托,三柄短剑显得极为‘娇小’。 为何三柄短剑会以猛禽之名命名?这还要从剑叶石的剑法说起。 在入草堂前,剑叶石更擅长的却是‘飞剑’—— ‘鹰鹯’一出犹如飞天猛禽从悬崖一跃腾空于苍穹。 ‘鸱鸢’一出犹如高空俯冲而下,势若箭羽。 ‘鸷鹗’再出犹如利爪扑食,凶悍至极,未曾照面便飞剑夺人性命,这也是当年剑叶石孤身潜入知府亲叔父家取其性命所用的方法。 至于那把大剑,其名则取自太白笔下一首诗—— ‘独漉水中泥,水浊不见月。不见月尚可,水深行人没’ 凶河独漉,飞湍急流,浊不见底,上可吞明月之影,下可吞行人之躯。剑叶石身为天玑强者,三把飞剑先出,而后祭出‘独漉’长剑,正如那条吞噬过无数行人船客性命的河流一样…… 剑叶石轻轻抚摸着剑柄,腰间四把宝剑此刻仿佛吟吟作响,面对不远处的‘阳与剑’,它们好像也有些兴奋。 ‘棋逢对手,酒逢知己’——剑客与剑,又何尝不是如此? 看着严阵以待的姬阳与,剑叶石微微笑道:“你中计了。” 姬阳与斜眼看了看陋室所在的方向,但他的身子却丝毫没有移动,甚至连脖子都没有动一下。 的确,他中计了,剑叶石成功地将他引开,若要回到原处不但距离相距甚远,还需摆脱剑叶石的阻击。 剑叶石微微一动,姬阳与立即收回目光并将其重新投向剑叶石。 “久闻姬先生武道修为极深,年纪轻轻便已踏入天玑境,一套‘阳与剑法’皆为自创且出神入化,方才一剑果然不同凡响”,大战一触即发,剑叶石越说越兴奋,他此时极其亢奋,胸中战意十足,千言万语此刻只汇成三个字—— “请赐教——!”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交锋(下) 说罢剑叶石大喝一声,气势瞬间爆开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姬阳与。 姬阳与将身子微微压低,警惕地看着凶猛的强敌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自己冲来。他仔细地捕捉着眼前的一切结果惊讶地发现,剑叶石虽然身形高大健硕可步伐却像鹿一样轻盈敏捷,脚尖所踏之处不过蜻蜓点水一般,甚至连印迹都不是很明显,势若猛虎却轻若盈鹿,这句话形容剑叶石再合适不过。 眼见剑叶石离自己只有将将一丈距离之际,姬阳与正准备举剑迎敌,可就在此时他却发现剑叶石并未出剑,而是忽然猛地一跳腾空而起—— 剑叶石高高跃起左脚踩在一颗粗壮的树干上,随后奋力一蹬,将整个身子甩向比邻着它的另一颗参天大树,而后右脚踩在上面重复着左脚同样的动作。剑叶石就这样以极快的速度再两颗树干见不停来回跳跃、向上攀爬,身影在树干之间闪动,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两颗大树约有五六丈高,不过眨眼功夫剑叶石已经身处顶端。他身形倒立挂在枝干上,高高地悬于姬阳与的头顶。 姬阳与仰着头看着他,脚下的步伐依旧未动。 剑叶石定住身形后他从腰间掏出第一把剑,重重地向着姬阳与扔去。 ‘鹰鹯’以迅雷之势飞向姬阳与,所经之处树叶皆被锋利的剑气所割裂,霎时间落叶漫天,可紧接着,这些落叶就像被‘鹰鹯’所号令一般,自发地追随在利剑身后形成一个伞状,伞尖向下,几欲化成同样的利刃,刺向敌人。 雨声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姬阳与心中却无比的平静,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一把飞向自己的利剑! ‘鹰鹯’的来势可谓风驰电掣,若是常人恐怕连剑影都无法捕捉,此剑一下来怕是整个人便会被硬生生地劈成两半。可此时在姬阳与眼中,‘鹰鹯’的速度却逐渐‘慢’了下来,因为此刻的他已经完完全全地感知到了它的速度、它的方位、它的一切。 忽然,一道亮光在远处闪过,而后在一刹那间由远及近般地闪向姬阳与的眼前,紧接着,一声巨大的雷声响起,惊动了山上所有的生灵、惊动了整座千牛山—— 同样,它惊动了姬阳与。 ‘鹰鹯’此时已就在姬阳与天灵盖上方不过三尺距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姬阳与将身子一闪,而后右手持剑在身前轻轻一划——‘鹰鹯’重重地击在地上,整个剑身几乎都插进坚硬的地面。飞剑的余威将地上的树叶高扬起,犹如龙卷风一般,几欲将树根划裂,在上面留下一道道痕迹。余威波及姬阳与身前时,则被他方才那一划轻轻化解。姬阳与衣角轻轻扬起,就像清风吹过一般,与身边被飞叶所伤得惨不忍睹的树干形成鲜明对比。 未等姬阳与再次将头抬起,他头顶上方再次感受到一股密密麻麻的剑气—— 是的,如果说第一把剑像烈风,那第二把剑给他的感觉则像是瓢泼的大雨,虽不如之前那样迅猛但铺天盖地让人无处遁形。 果不其然,当姬阳与重新将头抬起后,只见剑气跟随着‘鸱鸢’穿透‘伞’叶射出无数个洞,伴随着点点雨滴,一时间竟叫人无法分清到底那一把是真正的剑。 姬阳与低下身子单膝跪地,双掌重重地拍在地面之上,霎时间地上的落叶、残枝被震得离地而起,借着飘起的枝与叶姬阳与双臂向上一扬犹如挥着彩带的舞姬一般。先前散落的枝、叶像漂浮在海面上的无数只小船一样,随后它们像是被一股海浪所驱使迅速地飘向上方。当密密麻麻的剑气撞击到这些落叶、残枝后,全部像落入泥土中的春雨一般化于无形。最后,姬阳与挥起手中的阳与剑,稍稍一发力便将‘鸱鸢’的力道化去,飞剑轻轻地落在地上,旁边满是飞舞的落叶。 剑叶石依旧高悬于空,他同样清晰地感受到地面的一切,他自然知晓自己前两剑被姬阳与化解,但他依旧面带微笑,因为他心知肚明前两剑根本无法伤及姬阳与半分。他缓缓地从腰间摸出第三把利剑并将其高高举起,随后将全身之力集中于右臂上。不过一呼一息之间,那把名为‘鸷鹗’的利刃犹如盘旋在空中的凶猛鱼鹰,忽然亮出利爪直直地俯冲向水面。 ‘鹰鹯’似风、‘鸱鸢’似雨,而这把‘鸷鹗’给姬阳与的感觉则像‘电闪雷鸣’! ‘鸷鹗’之势远非前两剑可比,不光是它雷霆万钧之势还是泰山压顶之威,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这把飞剑所绽放出的那股咄咄逼人的傲意——它不顾一切地锁定敌人、飞向敌人,敌人就像水里的鱼儿一样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它的鹰爪。 姬阳与感受着这惊鸿一剑,全身的天地之息都沸腾了起来,他知道想像前两剑那样‘四两拨千斤’地化解这一剑是异想天开。‘鸷鹗’所过之处树皮皆像长长的爆竹一样噼里啪啦地碎成木屑漫天飞舞,方才那把‘伞叶’亦被这股剑意所驱向四周扩散开,中心显现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鸷鹗’从中飞冲而出直指姬阳与。 ‘鸷鹗’距离姬阳与每近一尺,它所带来的压迫就暴增万分。姬阳与瞳孔剧烈收缩,他盯着如烈阳般耀眼又如雷电般迅猛的利剑,朝着它奋力一挥,阳与剑与‘鸷鹗’短兵相接不过电光火石一瞬,却迸发出无尽的能量!这股威能以两把兵器的碰撞点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扩散开,一时间周围飞沙走石,有些瘦小的树甚至被压得直不起腰。姬阳与用力一拨,‘鸷鹗’便向着一旁飞了过去,最后重重地插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 ‘噼里——啪啦——’ ‘鸷鹗’飞去的方向传来一阵清脆而又嘈杂的响声,姬阳与寻声望去,惊讶的一幕出现在他眼前,放眼望去只见一排粗壮的树皆拦腰折断,直直地倒在地上。 这一剑若打在人身上,恐怕当真要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姬阳与表面上虽依旧淡定,可内心却如大海波涛久久无法平静,姬阳与方才那一剑是剑不离手催动全身的天地之息方有此等威力,而剑叶石这三剑却不同,剑离手后威力依然如此,怎叫他不为之惊叹?这位草堂大弟子、中原至强的剑道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姬阳与尚自沉浸在对方才那三剑的感叹中,剑叶石忽然做出了一个令人感到震惊与不解地动作——只见身处上方的剑叶石双腿轻轻一发力,整个人便毫无束缚地从高处坠下,紧接着,他持着最后那把‘独漉’长剑直指姬阳与!随着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随着剑尖距离姬阳与越来越近,剑叶石与手中长剑人剑合一!气势磅礴且势不可挡! 强悍的天地之息将两棵参天大树硬生生地向外掰开,就像两根筷子一样,若非树干极其粗壮、树根极其深,只怕此时早已被摧毁。这股气势几乎压得姬阳与抬不起头,甚至连持剑的手都无法动弹。他强打起精神咬着牙努力抬起双手将阳与剑举过头顶,右手持着剑柄左手托着上半部分剑身。一股同样浩瀚的天地之息从姬阳与全身经过双臂奔流向阳与剑,与从天而降的那股威势分庭抗礼。 眼见两股强悍的天地之息即将碰撞,剑叶石双手紧紧握住剑柄,虽在空中下坠但他却将浑身的肌肉绷紧。姬阳与将双腿分开微微弯曲呈马步状,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多大的压力,此刻他只能全力以赴去承接这一剑! ‘铛——’ 随着一声清脆而又响亮的声音响起,两把剑终于相遇了。 姬阳与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压力随着阳与剑的剑身传向剑柄而后压向双手、双臂,最终压向全身。他的双膝渐渐弯曲,他的双足已陷入泥土中,他的双手已被锋利的剑刃割破,鲜血汩汩顺着剑锋低落。 双剑相碰不过一瞬间,可在姬阳与看来却像万年之长久。 他奋力地撑着阳与剑顺着独漉刺来的方向收了一寸,这短短一寸的距离几乎微不可见,但是却将剑叶石这一剑的威势褪去大半。莫小看这一寸的距离,姬阳与几乎竭尽全身的力量来对抗、承接、化解这一剑。 此剑从天降,此剑重千斤!此剑可穿他山石,此剑可破黄金铠! 姬阳与用力将双手一甩,将这股压力彻底化去。他艰难地直起膝盖,竟发现靴子已陷入土中近半尺。他将双腿从泥土中拔出,弯腰拍了拍靴子上的尘土,手掌中泥土与殷红的鲜血混杂在一起。 旁边不远处,高大的背影剧烈的起伏着,从重重地喘息声可以感受到,这一剑对那人的影响同样大。高大的背影同样直起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双手,只见两道深深的印痕出现在双掌心。这两道印痕极深,像是在一团泥巴上用模具按压出来的,怕是没个几天根本无法消散,印痕的边缘由于挤压已让表皮有些褶皱,血液淤在那里呈现深深的紫色。剑叶石轻微地动了动手掌,一股灼烧般的刺痛感从掌心传来。这不禁让他有些惊讶,自打他握剑以来双手受过无数的伤、经历过无数的磨练,可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印痕。 面对这样的印痕,剑叶石并未皱眉或是表现出任何痛苦,他反而露出笑容,似乎对方才那一剑甚是满意。他缓缓转过身,道—— “姬先生果然名不虚传,能接下方才那一剑的,你是第一个。” 剑叶石笑容依旧,他的面相其实很寻常,配着虎背熊腰的身形,甚至可以用‘憨厚’来形容。此时的他笑得十分真诚,是以面对双方此时‘两败俱伤’的情形以及周围残花满地、树歪枝断的情景,他的笑容显得尤为不和谐,像是面对庄稼丰收的朴实老农,又像是找到挚爱玩具的幼童。 姬阳与闭眼稍微调整气息,而后睁眼看着剑叶石,而后口中淡淡地回了一句:“过奖”。 剑叶石见姬阳与重新面对自己,再一次将独漉握紧,丝毫不顾手心传来的剧痛,甚至在此时此刻,这股剧痛像是兴奋剂一样刺激着他。 姬阳与看着眼中战欲重燃的剑叶石不禁微微蹙眉,难道这人不知道累、不知道疼的么?可想起老师昏迷前交代他的话又倍感无奈,他长叹一口气,同样再一次握紧阳与剑,准备迎接剑叶石与他手中独漉宝剑的新一轮的攻势! 第一百三十三章 繁花开千叶(上) 大雨依旧下着,打湿了来者的发梢与衣角。 大风吹过,将一片花瓣扬起,孤零零的花瓣随着大风在空中随意飘荡。 风停雨静,花瓣自由飘落……它飘呀飘,直到一只粗糙的手掌将其接住,花瓣这才停止了飘动。 折鹤兰看着掌心鲜艳依旧的花瓣,心中有些怜惜。不过环顾四周,令他感到惊讶的是,时至中秋百花竟谢,陋室周围的这些花竟依旧开得如此繁盛—— 到底是谁如此匠心妙手,竟能将这些花栽培得如此常盛不衰,此等造诣就连与花草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他都有些自惭形秽,若有机会定然要与此人探讨一番花草之道。 “怎么?你怕了?” 见老花农站在这座天下无数寒子都神往已久的小草屋门外却迟迟不肯进去,阁主开口询问,只不过她一改往日的‘柔弱’,此时她的声音无比高冷,与往常千娇百媚的姿态大相径庭。 “怕?” 折鹤兰抬头疑惑地看了看这座看似平淡无奇的草屋。其他并不是畏惧踏入这座草屋,走到今天此等地步他已无所畏惧,是生是死很大程度已经由不得他决定,他不过是被子春栽的花所吸引一时间出神罢了。 “进去吧。” 折鹤兰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花草中收回,他也不愿过多辩解,抬起步伐便向陋室走去。 阁主见状,同样不迟疑地跟上老花农步伐。 就这样,中原最强的三位顶尖宗师,此刻终于相聚在这间小小的草屋中。 陋室的门半掩着,仿佛在等待来客。 折鹤兰没有犹豫,既然做出选择,那就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他推开有些潮湿的木门,先一步踏入草屋,可当他进入屋子时,眼前出现的高大身影让他震惊无比—— 二十五年前那个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 那座高不可攀的大山此刻正完完好好地矗立在他面前! 仿佛就在这一瞬间,二十年前那种令他遥不可及的感觉重新爬上心头...... 难道自己与几方豪强联手精心策划的局还是被他识破了?难道......自己真的要被留在这儿......?呵呵…...先生终究是先生啊......即便是留心剧毒也困不住他…… 如此精妙的一个局,面前这位老者如何破解的?况且昨日文和公子已悄悄去过大院,叶长衫的确有中毒后换血的迹象,为何他能…… 折鹤兰皱眉思考,可随后他又忽然挺直腰杆直面窗边的老人—— 哼,就算他是高山、是深海,今日自己与身旁的女人联手也要试他一试!两位天枢境大宗师联手还会惧怕一位垂死老者不成?折鹤兰同样不信所谓的‘至尊’,心中亦不信这个邪—— 老人虽然站在那,但并不意味着他就真的有‘站’着的实力! 看着着老人的背影,折鹤兰内心异常平静。 此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屋外的雨声、身后跟着的那个女人、以及远处剑叶石与姬阳与打斗制造出来的动静,在这一刻好像都消失得无声无迹。 老人负手看着窗外,极其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压根不理会站在身后的折鹤兰。 这份安静持续了片刻,而就是在这片刻之中,二十五年那段刻骨铭心的回忆再一次浮现在折鹤兰的脑海中—— 那天夜里,他与韩单极力合围住那个疯子,但那个疯子着实太过可怕,那柄巨剑在疯子手里像是轻盈的竹棍一样灵巧、迅猛,来去之间不见剑身只见剑影。可令人吃惊的是,每当巨剑砍在围剿他的侍卫身上时,它又像是千斤巨石一样,将那些侍卫瞬间变得血肉模糊,有的被拦腰斩断、有的四肢断裂、有的头颅被削......刺鼻的血腥味、惨烈的修罗场深深刺激着折鹤兰的视觉与大脑,眼前的疯子虽然已被围住,但那把巨剑却让他与韩单不能靠近半分。疯子体内的天地之息仿佛用之不尽取之不竭,在这么消耗下去只怕他与韩单会是先倒下的一方,最终,他选择以身为饵,引那个疯子执剑刺向自己。但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一剑的威力竟然如此毁天灭地,直至今日他已踏入天枢境多年,回忆起那一剑时依然心有余悸,脑中一片空白...... 折鹤兰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背后胸前一阵冰凉。随后,他睁开双眼缓缓问道:“有句话老花农我一直想问,还请先生赐教……” 老人并没有回头,不过是微微点头以示回应。 折鹤兰深吸一口气,随后终于将藏在心间多年的问题问出—— “当年那一剑......您为何要将我救下?” “那一夜死得人...已经够多了。” “既然要将我救下,那为何又偏偏留下半寸剑意?” 老人身形微动,但却并未转过身来。 “是否是因为...您选择了我?”见老人并未回答自己,折鹤兰追问道。 “是...也不是…”老人纠结了片刻,最终决定说出自己的答案。 “敢请赐教!” 老人口中传出一阵叹息声,说道:“我的确没想到你能跨过那道坎入得天枢境” 折鹤兰一怔,心中思绪万千——的确,与阎王殊死搏斗的在那些日子中,他数次几乎放弃,在生死边缘徘徊之际虽数次来到那道坎前,但彼时的他何曾想过尝试着跨越那道坎?面对触手可及的那道坎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因为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活下来。 “你...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老人直言不讳地说道。 得到眼前这位老人的肯定,折鹤兰忽然觉得一切都值了,哪怕今日要被彻底的留在这。他继续问道:“为什么是我?而不是韩单?” “因为当时那一剑刺向的是你。”老人简单明了地回答了他。 “我不信!”折鹤兰摇头否认,他继续争辩道:“我被您‘赐’了一剑,得以入得天枢境,卫良姊被您打了一拳,也得以入得天枢境,花法沙被您踢了一脚,同样入得天枢境...天下天枢强者皆拜您所赐,那一夜伯清波引剑刺向我,韩单挥剑刺向他,您褪去韩单剑势的同时完全可以将这份‘机缘’赐予他,可最后...您选择的是我...” 老者没有说话,似乎是对这一说法的默认。 “为何?” 折鹤兰追问道,修炼了多年的无欲无求的心境仿佛在此刻重新变得执着起来,不问出个所以然誓不罢休。 老人轻笑一声,缓缓说道:“你比韩单更合适...” “更合适什么!?” 折鹤兰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他虽然这些年清心寡欲,但每每想到这个问题他都会异常执着,虽然最终的事实是成为天枢大宗师的人是他,可他依旧想从老人的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 “你说呢?” 老人的话语忽然变得轻浮起来,不再像先前那样严肃。他缓缓地转过身,一张倍感熟悉的侧脸出现在折鹤兰眼前—— 这张脸几乎承载了折鹤兰这一生所经历的噩梦,子时的夜虽然黑暗,但那一剑刺向折鹤兰时,剑光映衬下那张已经麻木而又疯癫的面庞让折鹤兰平生第一次感到‘恐惧’与‘绝望’! 是了,那个疯子的身形与那个老人相差无几,自己与那个老人也不过一面之缘,好啊!老人终究是护犊子将那个疯子藏了起来,为的就是今日在这里等我上钩!? ‘疯子’早已没有当年的‘疯劲’,如今的他头发早已花白,就像那个老人一样。他看着折鹤兰目光分外平和,与当年出剑时眼神中射出的那股决绝截然不同,但同样的是眼中的那股自信——即便面对天枢境的折鹤兰,他依旧无所畏惧。 折鹤兰的身子僵住了,豆大的汗珠从鬓角、额头细细渗出,不知不觉中前后背皆被打湿。他的双腿甚至有些不听使唤,不自觉的微微弯曲,他费劲力气才勉力维持住身子不向后倒下。他战战兢兢地举起右手指着‘疯子’,惊恐地张着嘴,但却吐不出任何一个字。 ‘疯子’看着折鹤兰窘迫的模样似乎感到十分有趣,他盯着折鹤兰一步一步慢慢地向他靠近。‘疯子’高大而折鹤兰矮小,此时的场景像极了一只高大的猛虎一步一步地逼近猎物。猛虎时不时地舔着舌头,它步伐从容且威风凛凛,目光死死盯着猎物,它不需要任何吼叫或是做出张牙舞爪的动作就已经将猎物吓得无法动弹。 至于被锁定猎物呢? 它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猛虎他几乎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早已忘记自己同样是一头强壮的蛮牛,此刻的他依然是当年被猛虎所伤的牛犊,猛虎每靠近自己一寸,当年所承受的伤痛就愈清晰一分! 折鹤兰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他的双脚此时已经颤抖不已。 ‘咚——’ 折鹤兰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慌乱的四肢竭尽全力地拖动着身子向后移动,哪有一丝昔日天枢大宗师的风采?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折鹤兰惊慌失措地叫喊着,可任凭他如何叫喊,‘疯子’都不为所动,依旧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折鹤兰不停地向后爬着,忽然,他的背靠在了一堵墙上。他绝望地用手摸了摸那堵墙,知道自己已再无退路。他眼睛瞪得极大,眼神中满是惊恐,侧脸、身子与双臂极力贴着墙,在他看来只要能远离这个‘疯子’,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距离也好。‘疯子’依旧没有停下靠近的步伐,二十五年那股绝望与恐惧再次爬上心头、支配了他的意识,而今时今日的这番感受,甚至比二十五年前那一夜来得更加强烈! 第一百三十四章 繁花开千叶(下) 折鹤兰斜视着‘疯子’,此时的他已经不敢正视他毕生的梦魇。 当距离折鹤兰三尺距离时,‘疯子’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张狂、很邪魅,血丝渐渐布满双眼,乃至整个眼白都已变成了红色。‘疯子’的头越仰越高,似乎笑得直不起腰,可奇怪的是,折鹤兰却并没有听到任何‘笑声’,只看见‘疯子’又恢复那一夜疯癫的模样。 或许是由于腰弯得太过,‘疯子’的衣襟松开了,紧接着他结实的胸膛展露出来。看着站在原地不再向前又疯疯癫癫的‘疯子’,折鹤兰鼓起勇气渐渐地将脑袋转了过来,小心谨慎地看着狂笑中的‘疯子’。 忽然,折鹤兰发现了一丝异样,在‘疯子’的胸膛竟然出现了一个小点!小点不过一指宽,在剧烈的抖动中根本看不清楚。 折鹤兰壮起胆子将脑袋伸上前去,努力眯起眼睛想看清那个小点,当他看清那个小点时,心中感到无比震惊——那个小点竟然是一道伤疤!其大小、形状、所在部位竟然与自己胸前的那道一模一样! 不对!这道伤疤所在的部位与自己的完全对称,就像是自己在照镜子一样! 折鹤兰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疤,确定‘疯子’胸前的伤疤的确与自己形状大小一致、部位完全对等。当他惊奇地抬起头时,眼前的一幕令他大惊失色,像是看到妖魔鬼怪一般—— 只见‘疯子’胸口上那道伤疤忽然上下裂开呈现出一道恐怖的大口子,一道明亮无比的光束从中射出!折鹤兰几乎不敢直视那道口子,伴随着这道亮光,一把巨大无比的剑从中穿刺而出,将‘疯子’的整个胸膛都穿透! 这把巨剑身长八尺宽约一尺,比中原大多数男子还高,如此一把巨剑当真如天兵天将手中神器一般,常人莫说挥动,恐怕就连拿都很难拿起。 折鹤兰望着这把巨剑,先是一阵本能的惊恐,抬起双手遮挡在面前。可随着巨剑慢慢刺向自己时,他的眼神中竟出现一丝柔和,像是看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直至最后他缓缓将双手放下,脸上竟露出欣慰的笑容...... 光亮下,巨剑后,一道身影随之出现,老花农透过光亮想看清这执剑人的面容,可一时间却无法看清。虽看不清此人的样貌,但老花农却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一股无比熟悉的气息。 感受到这股熟悉无比的气息,老花农眼神逐渐涣散起来,迷离的目光中,此人的脸逐渐与‘疯子’的样貌重合在一起,让他感到些许不真实…… 是他么?如果是他的话,却从他双眼中看不出一丝当年的桀骜不驯?不对!一定不是他......但为何这此人会给自己如此熟悉的感觉呢?总觉的在哪见过一般...... 思索之间,此人此剑已到胸前,周围一切皆清晰无比—— 随着光亮渐渐地褪去,倾盆的大雨、呼啸的狂风、躺在床上的老人……所有的事物皆出现在老花农眼前,就在这一瞬间他仿佛从另一个世界突然回到现实,与此同时,执剑人的面容终于清晰—— 这是一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双眼无神甚至呆滞,仿佛没有喜怒、没有情感。此人持着这把巨剑无情地向自己刺来,八方知在此人手中虽不如二十五年那般不可一世,但却有着几分‘疯子’的余威! 随着巨剑的靠近,这股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但清醒过来的折鹤兰却没有任何多余时间去回忆琢磨,他奋力地从地上站起,迅速地催动着体内所有的天地之息,数十年来所运化的内力在这一瞬间迸发而出,只为阻挡眼前这把巨剑再一次刺入自己的胸膛。 剑气从老花农的胸前、背部、肩膀、腰间乃至浑身每一个角落爆炸而散、向着四周暴涌而出,犹如夏日荷花,前一刻还含苞待放,下一刻就绽放盛开的一般。随后荷花花瓣顺着绽开的方向迸射向天空,直欲穿破乌云,将天射出个无数个窟窿。剑气之凌厉、剑势之迅猛、剑锋之无情,所掠之处的空气如同利刃划纸一般被尽数割裂,草屋亦被刺出无数个大洞。 繁花开千叶,叶叶如烨烨! 剑气划过丛林激起惊风阵阵,一朵娇艳花儿微微颤动,待它停止颤动时,一片花瓣缓缓飘落,在空中旋转几圈后,轻轻落在泥土上。 ...... 一切似乎都已经晚了。 …… …… 感受到东边传来的剧烈波动,剑叶石与姬阳与同时转头望向陋室所在的方位,一时间将战斗都忘却。 “好强的剑气” 这是姬阳与面对剑叶石以来说的第二句话。 剑叶石感受着这股犀利的剑气,心中忽然有股不详的感觉。他自然知晓这股剑气来自于他的师父,但这股剑气之强烈是他生平未见,想来陋室那边的情况比这里还更复杂吧。 “你的气息乱了”,姬阳与很不合时宜地提醒了剑叶石一句。 的确,剑叶石的气息由于这股剑气的到来而变得急促了半分,‘修行先修心’,心态乱了对修行者的影响确实不小。可剑叶石是谁?久经杀阵的剑客怎会被如此小事所影响?他迅速平复心境、调整呼吸,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姬阳与身上。 “你气息虽平,但心却不在此处。”姬阳与从容地说道。 “哼,你想扰乱我的心神”,剑叶石直言不讳地说道。他冷冷地看着姬阳与,心中颇为不屑,没想到堂堂寒门三先生会用此雕虫小技,随后他又补充道:“别以为我会中你的计。” “你心神乱与不乱皆对我俩的战斗没影响。”姬阳与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缓,仿佛他所说的永远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剑叶石看着姬阳与没有反驳。 的确,他俩之间的战斗的确不会被‘心神’所左右,但他无法理解姬阳与话里的意思,只得静静地等待姬阳与继续将话说完。 “你以为我中了你的‘调虎离山’之计。” “难道不是么?”剑叶石眯着双眼,方才那股不安更加强烈,一丝细不可察的疑惑与不安从眼中射出。他极力地思索着,将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与陋室传来的剑气联系在一起,忽然,他瞪大双眼看向东面,又转头看了看姬阳与,震惊地说道:“难道你——” 姬阳与见剑叶石似乎推测出了事情的大概,他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我的任务。” 剑叶石虽不清楚陋室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隐隐约约已将事情猜出了个大致——中计的人竟是他自己!原来他才是被调离山的那只‘虎’! 剑叶石也顾不得战斗与身份,眼下他最关心的唯有师父的安危!他大声质问道:“陋室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阳与也不隐瞒,他平静地说道:“天下人皆知老师花了数十年之时,耗费半座千牛山的天地之息造了‘蝶梦玄境’。” 剑叶石微微一怔,疑惑道:“‘玄境’不是在三年前的寒试中触发,而后耗尽了么?” “的确”,姬阳与诚恳地说道,但他随后所说的话令剑叶石彻底震惊—— “但‘蝶梦玄境’有......两座。” “什么!?”剑叶石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陋室…...便是是第二座!”姬阳与似乎早已料到剑叶石的反应,淡淡地解释道。 剑叶石心中大急,此时他已知晓自己与师父反中陷阱且师父定然身处危险,便欲起身奔向陋室。 姬阳与见状抬手横剑一拦,阻挡了剑叶石的去路。 剑叶石目光微寒地看着姬阳与,在方才短短四次交锋当中,姬阳与竟将自己的身位置于他与陋室之间! “你...不能过去” 姬阳与语气依旧平缓,没有任何威胁、警告、得意之意。 面对强敌,剑叶石同样诚恳地说道—— “你...拦不住我” 姬阳与不愿与他废话,催动体内的天地之息欲上前与剑叶石再战,只不过此次主动出击的人,是他! 看到姬阳与战意剧增,剑叶石闭上双眼轻叹一口气,似乎做了一个十分不情愿的决定——他向着姬阳与身后高声的喊道:“文和公子!出来吧!” 身后的树林中一阵响动,一股完全陌生的天地之息出现在姬阳与的感知范围内,他转过身,只见一位秀气的公子撑着一把纸伞突兀地出现。这位公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文质彬彬的气质,干净整洁的衣饰滴水不沾,任凭伞外风吹雨打,与浑身湿透的剑叶石与姬阳与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是何时潜入丛林的?姬阳与看着文和公子心中暗暗称奇,此人藏匿之术竟如此高深,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久仰寒门三师兄大名,今亲眼一睹果然人如锦、剑如阳,实乃人中龙凤”,文和公子丝毫不吝啬口中赞美之词。而后,文和公子微微一揖,谦逊地介绍道:“在下新郑关平杨,曾求师于‘文和宫’,故友人戏称‘文和公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乱战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一百三十五章乱战面对礼数有加的文和公子,即便身处险境,姬阳与同样微微一弯腰以示回礼,但他手中阳与剑却依旧指着剑叶石。 听到‘关平杨’三个字,剑叶石瞥了一眼文和公子——这还是他第一次知晓她的真名。 “眼下还请阳与兄请行个方便。”文和公子用词十分客气,但口吻却不容置疑。 姬阳与摇摇头表示拒绝,态度异常坚决。 文和公子也不废话,上一刻还彬彬有礼下一刻便杀意满满—— “既然阳与兄不肯,那在下便要出招了!” 只见文和公子手紧握伞柄将纸伞向身旁一甩,而后一把锋利的苗刀从中抽出横刀相向。苗刀刀身修长无比、锋芒逼人,与文和公子矫健的身段与超然的气质相映成辉——中原年青一代俊才千万,其中出类拔萃、万众瞩目者有三,其一为大魏上将军之子韩巳,其二为寒门三师兄姬阳与,其三为姜家大公子姜长鸣,今观文和公子关平杨玉树临风、英姿勃发,风采华茂又岂输前三者半分? 姬阳与看着文和公子手中苗刀,长约三尺七寸,刀身光亮可作镜、刀锋锐利可削铁,刀柄有纹,仔细一看竟是一条苍龙缠绕其上。姬阳与仔细回忆一番,忽然想到一个非常久远的名字—— “‘玉门长风’?” “阳与兄好眼力!”文和公子眼光忽然明亮起来,像是找到知音一般。 剑叶石在一旁自然听得到二人对话,当他听到‘玉门长风’四个字时,心中同样一惊——‘长风玉门’乃大魏先皇魏武宣帝戚世懋的贴身佩刀,传闻此刀可斩石穿甲,当年在玉门关作战时戚世懋骑着千里马乘着万里长风从北蛮军队腹部刺杀而出,在敌军百里连营中狂奔不停,戚世懋左手持火把一路放火,右手持着这把宝刀连路砍杀,刀光所掠之处血染皆黄沙、伏尸成排,经此一战此刀得名‘玉门长风’。 相传此刀最后被魏武宣帝赠与他人,便不知所踪,没想到今日竟出现在文和公子之手,怎叫人不惊讶? “阳与兄!得罪了!” 就在剑叶石陷入惊讶中时,文和公子忽然发难。她依旧笑容满面,但她此刻周身天地之息徒增,手持苗刀向着姬阳与冲来! 见苗刀势若长风地砍向自己,姬阳与挥舞着阳与剑抵挡,当两把兵器相碰的那一刹那,姬阳与和站在一边的剑叶石均又是一惊—— 天玑境!看似斯文的文和公子竟然与二人同为天玑境强者!芸月阁当真深不可测! 苗刀横可砍、竖可斩、进可刺、收可守,玉门长风在文和公子双手间不停变换旋转,时而单手出刀时而双手劈来,时而又在两手之间不停切换,但苗刀的连击之速却从未放缓、进击之势从未收敛。 姬阳与不断得招架着凌厉疾速的苗刀,面对突如其来的天玑强者,他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来战!合围之!” 文和公子尖锐的声音唤醒站在一旁傻傻观战的剑叶石。 剑叶石从震惊中醒来,他本不屑于以多欺少,这非‘君子’之风,但东面陋室情况危急,他不能不顾师父安危。见文和公子与姬阳与势均力敌,便也顾不得那么多,提剑前来助战。 刀剑相撞,来去如风,不见其影,只闻其声。 苗刀与长剑时而各击一方欲逼出破绽,时而合力一处欲一招制敌。阳与剑以守代攻,虽无法威胁二人但仍游刃有余,进退自如。 三位天玑境强者奋力搏杀,从左边打到右边、从树上打到树下,从林里打到林外,人影如跑马灯一般变换无常。 开始,姬阳与方能以一敌二、从容不迫,可他终究不是伯清波。先前与剑叶石的酣战已耗费不少体力,一炷香的功夫下来,姬阳与渐渐有些感到吃力。他用余光不停地观察周围的环境,不断的改变自身的身位好让自己同时只有正面受敌。但剑叶石与文和公子如何看不破他的意图?亦是不断改变自己的身位与出剑方向,以逼姬阳与始终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最后,姬阳与被围攻至一块巨石前,他背靠巨石左躲右闪。刀剑无情,经过多年来风吹雨打原本表面已被磨得光滑的巨石此刻凭空多出无数道刀痕剑眼,印痕之深叫人见了胆战心惊,这些刀剑莫说数次,哪怕就一刀一剑砍在人身上恐怕也要一命呜呼。 虽是以二敌一,但两人丝毫不敢有大意。瞧出姬阳与此刻已是困兽,二人相视一眼微微点头,准备向着姬阳与发出最终的致命一击!剑叶石扬起独漉长剑向姬阳与的右侧狠狠刺去,这一剑比方才合围时的任一一剑都更加无情,仿佛要连人带石一同刺穿!姬阳与见状心中大感不妙,他自然知晓面前二人是准备将这场战斗结束,但此时此刻的他却毫无办法,只得见招拆招,他举起阳与剑全力阻挡剑叶石的来剑。可就在他举剑相迎的那一瞬间,文和公子便挥刀向着姬阳与的左侧削来。这一刀大大出乎姬阳与的意料,玉门长门相比独漉轻便许多,而这一刀文和公子便是舍了‘力’而全取‘速’!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此时刀锋可谓要多快有多快,苗刀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姬阳与而来!若放在平时恐怕他只需使出三成功力便能将此刀化解,但此时姬阳与已将全部力道与注意放在左侧以应对剑叶石,若这一刀砍在身上,虽不致命,但左臂怕是便要与自己的身子分离。 一命与一臂,孰轻孰重? 姬阳与未经思考便做出了选择,他目光依旧盯着右侧剑叶石那致命一剑,甚至无暇顾及来自文和公子的那一刀。感受到那一刀距离自己的手臂越来越近,姬阳与好似未受任何影响仍旧全力相搏,浑身上下不过只有眉梢微微一动,而后又恢复如常,双眼眨都未曾眨一下—— 一只手臂罢了,没了便没了。 姬阳与心中淡然无比,此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心境让剑叶石与文和公子心中皆暗暗佩服! 眼见苗刀将与姬阳与的左臂相触,肉血白骨的可怖景象即将出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铛——’的一声,苗刀似乎与什么硬物相碰,发出极其清脆的响声。 文和公子、剑叶石、姬阳与三人同时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响声所吸引,转头望去三人皆是一怔,只见一把身长五尺的长剑深插入土!此剑来的恰到好处,刚好在苗刀砍向姬阳与手臂的那一瞬间将其二者分开,此剑落下的方位、力道都拿捏得极准,借此间隙姬阳与得以喘息,右脚轻轻地向着身后的巨石一踏,整个人便跳出二人的合围。 文和公子与剑叶石同样感到一股新的天地之息加入战局,此股天地之息并不比在场的任何一人弱,二人还未来得及四处寻找,同样选择跳出刚才所在的方位。此刻,方才激战的三人相互隔着约三丈之距,这时三人才注意到,方才他们身边的那块巨石上,一道身影兀立而现—— 剑如玉,现锋芒,玉琼岳立高半丈,锐势不可挡! 人如玉,神飞扬,万紫千红不敢放,美貌世无双! 好一把精良的宝剑,好一个俊俏的公子,让人一时间忘却剑拔弩张的窒息感。 俊俏公子将手中的剑鞘一扔,泥土瞬间沾在剑鞘表面精美的玉石上,这些玉一看就非凡品,可这位公子却丝毫不在意。他从巨石上跳下,将插入土中的宝剑拔出,轻轻一抖便将剑上的泥土全数抖落。 此时,四人分列四角恰巧成一方形、对称对立,任何一人先动都会将自己陷入两面夹击的境地。所以一时间四人皆不敢轻举妄动,静静地站在原地。 随着第四人的加入,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俊俏公子似乎根本不在意文和公子与剑叶石,眼中只有姬阳与一般,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姬阳与感受到这道目光忽然感觉有些不自在,这道目光像是欣赏美人,又像是审视犯人,像无知小孩看到新奇事物一般好奇,又像在天神明俯瞰凡人一样可以看穿一切。文和公子与剑叶石站在一边同样感受到了这份非同寻常的‘关注’,但一时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打破这份沉默。 ...... “‘姜家有长鸣,华茂妒玉英’......姜公子之颜果然可闭月羞花,此言诚不欺我也!” 文和公子率先开口,看着这个绝美的男子她心中暗暗称赞,就连芸月阁那些烟花女子的容貌都不及眼前这位姜公子。 姜长鸣并未理会文和公子的赞美,依旧将注意力集中在姬阳与身上。 姬阳与就算再淡定,此时也觉得有些尴尬,他借着文和公子的话,向着这位久闻于耳的姜家大公子试探地问道: “阁下就是...姜公子?” 姜长鸣点点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姬阳与。 “方才那一剑...谢谢。”姬阳与微微一躬身,不管怎样,刚才姜长鸣及时出手算是将自己的左臂抱住,自己自然是要答谢于他。 “你不必谢我。”姜长鸣终于开口。 姬阳与疑惑地看着姜长鸣,有些不解。 “我……还未曾与你较量过。”这句话简单已了,但却让包括姬阳与在内的其他三人感到有些突兀。 “你的第一次战败...必须为我所赐。”姜长鸣冷冷地说道。 “......” 姬阳与感到有些无奈,姜长鸣以自己为劲敌、始终想比过自己这种传闻他有所耳闻,但他从未将这些放在心上,没想到今日与姜长鸣在这种场合初见,会是这样一种场景。 “你只能败在我的手上.”姜长鸣闭着双眼说道,仿佛不是在对姬阳与而是在对他自己说道。 “......” 三人皆无言以对。 “在你败给我之前,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闪失。”姜长鸣的语气无比郑重。随后他对着剑叶石与文和公子说道:“你俩若想伤他,需得问问我手中的剑!” 说罢,姜长鸣慢慢走向姬阳与,待他走到姬阳与面前后,转身面向文和公子与剑叶石二人,而后霸气地举起半丈玉琼指向前方,整个人像是一道屏障一样将姬阳与挡在身后。 “我等并不想伤姬先生,只想过陋室那边去。” 剑叶石不愿多理会姜长鸣与姬阳与之间的纠葛,内心一直牵挂着师父。 姜长鸣转头看了看姬阳与,似乎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面对姜长鸣这种非常‘过分’的‘呵护’,姬阳与眉头一皱感到十分不舒服,但形势严峻,能多一个姜长鸣这样的帮手他自然不会选择放弃。姬阳与无视姜长鸣的目光,向前站了一步与姜长鸣齐平,面对着剑叶石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姜长鸣见状,同样转头面对剑叶石摇了摇头。 这仨在这儿唱戏呢?文和公子有些无奈地暗自摇头。看到三个男人在这磨磨叽叽地在这装腔作势,文和公子不再浪费时间,她内心同样担心阁主的安危,在这多浪费一刻阁主的处境便增加一分危险。她提起苗刀二话不说地冲向姜长鸣,剑叶石见状无奈地叹息一口,也只好提剑再战。 四人皆是年轻力壮,经过方才的稍稍喘息能量已补回不少,四位天玑强者便这么打作一团,捉对厮杀,一时间也难分胜负,如此打下去,怕是要打个天昏地暗也不肯善罢甘休。 第一百三十六章 拳意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一百三十六章拳意卫良姊站在草屋中一动不动,她的脚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抓住,双眼死死盯着前方。一个身材肥硕、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正斜靠在床上。按理说男子的岁数应该有七十多了,可他的样貌似乎与四十多年前没什么两样,这令卫良姊感到有些不合理。 不过卫良姊已经无暇顾及这些,最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样子仿佛此人是在这儿等着自己。 难道那个老人已看破我们的计谋、故意找到这个男人来羞辱于我的? 卫良姊心中一股怒火熊熊燃起,这么多年来她疯疯癫癫、离经叛道皆因眼前这位男人所致,她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代价,只为了将这个男人对她的所作所为忘却,这么多年她不容易已将这段伤痛忘却,为何还要再将伤疤揭开! 若是不能忘却,那就将他毁灭吧! 卫良姊艰难地举起紧握着的拳头,正欲将肥胖的男子砸地粉身碎骨,忽然,男子抬起头看着她,眼中带着暴虐与淫邪。 四目相视,方才还怒火中烧、愤恨无比的卫良姊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一般,拳头顿时松软了下来,浑身也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还是无法直面那些过往...... “你长大了……” 不容抗拒地声音传入卫良姊耳中,一如当年那般。霎时间,沉睡已久的屈辱与惨痛重新充斥心间与全身,那股撕裂与无法喘息的压迫感令她不禁呼吸有些急促。 随着这种感觉,卫良姊的记忆回到四十三年前—— 那一年,她才刚满十岁。爹爹刚刚过世,母亲带着她改嫁,男人是当地的一个地主,母亲尚且还有几分姿色,所以这地主便也接受了她们母女二人。当十岁的卫良姊第一眼见到这个肥得流油的男人时,她的反应除了恶心还有一丝莫名的恐惧,男人色眯眯地盯着母亲之余,总是会时不时地将同样的目光扫向自己,那种目光仿佛像是在欣赏玩物一般。 母女二人嫁入男人家后日子过得十分不好,甚至可以用卑微来形容,因为母亲是改嫁又带了个女儿过来,全家上下都十分看不起。不过这都不还不算太糟,毕竟相比于之前她们现在有的住有的吃,人在屋檐下,想想也就忍了。可直到有一天,男人趁母亲不在,竟然对自己动手动脚起来,样子像极了平日里男人对母亲的所作所为——倒不是她会偷窥男子与母亲行房,而是男子时常毫不遮掩地当着她的面肆意表现出自己的色欲,甚至在卫良姊看来男人是有意这样做。每每此刻母亲只能吃力地挥挥手赶紧让她出去,而后讨好般地任由男人将肥硕的身子压在她身上 年幼的卫良姊慌了,她感到很害怕,可男人的体形太过庞大、力量远非她能抗衡。她脑中一片空白,吓得根本不敢反抗,任凭男人在自己身上上下索取直至自己一丝不挂。直到最后,她被男人压在身下,男人的肚子之大甚至遮挡住了他丑陋的脸庞。正当卫良姊被压的有些呼吸不畅时,一股撕心裂肺地疼痛从身下传来,疼得她落泪不止,她疯狂地摇着头双手拍打这男人的身子,可男人却不为所动,依旧不顾一切地肆意践踏。卫良姊绝望、无助地独自承担着这一切,此刻她无比地期望母亲能突然出现,将这一切阻止,可时时不离小屋的母亲现不知去向。随着一阵抖动,男人终于停止了摧残,卫良姊强忍着疼痛奋力缩到床角惊恐地看着男人。男人一边穿着裤子一边意犹未尽地看着她,一言未发而后笑着拍了拍肚子,而后便离开了小屋。 不一会儿,母亲终于回来了,卫良姊哭着跑到母亲身边将刚才男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告诉母亲,并哀求她赶紧带自己逃离这个‘家’。可母亲听闻后神情却异常淡定,她欲言又止地看着卫良姊,而后摇了摇头。 卫良姊惊讶地看着母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此之后,每当母亲莫名离开小屋时,男人的魔影都会出现,她一次次地忍受着疼痛与压迫,一次次地面对男人的粗暴,一次次面对母亲的麻木神情...... 卫良姊麻木了么?她本该麻木,但庆幸的是她至始至终都没有麻木,刺痛与屈辱始终潜藏在她心中。直到一天,她将一把剪刀藏在床边,待男人挞伐正欢那股滚烫即将喷涌而出时,卫良姊抽出剪刀刺向男人。剪刀深深地插进男人的肚子,男人强忍着剧痛惊恐地光着丑陋的身子逃了出去。卫良姊穿好衣服后面无表情地擦拭着滴在床上的血,就在这时母亲忽然破门而入,她冲上前狠狠地给了她一耳光,疯狂地朝她叫喊道—— “你疯了!?你想毁了这个家么!?” 卫良姊冷冷地看着这个女人,此刻在她眼中,疯的人不知自己,而是眼前这个曾经称她为‘娘’的女人。 男人没有死,调养一段时间后便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段时间里卫良姊过得很惨,她被赶到了牛棚里,那个男人再也没有来过找她,但她却感到无比地‘清净’。直到有一天,母亲带着她来到小屋,亲手为她沐浴更衣,更衣后还打扮一番。衣是新衣,胭脂是她这辈子从来未曾接触过的东西,她很喜欢,她心中有些想哭,心想母亲终究还是爱着自己的。可随后,她被母亲带到另一个小屋,里面站着一个老头,老头驼着背,看上去像是多年弯腰导致的。老头的目光像是打量商品一样上下细细观看,卫良姊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忽然,老头开口问道:“处子?” 母亲看着老头犀利的眼神犹豫了片刻,而后诚实地摇了摇头。 老头不屑地一笑,仿佛得意于自己锐利的眼光,他说道:“那值不了那么多。” 什么!?母亲要将自己卖掉!?卫良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未等她质问母亲,母亲又开口说道:“那您看看,多少钱?” 母亲口气有些焦急,像是急于脱手一般。 老头再次上下打量卫良姊,最终伸出五个手指头说道:“五十两”。 听到这个数字后母亲还想讨价,可她犹豫半分后,终究还是没有再开口,于是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母亲竟然真的要将自己卖掉!五十两银子!自己便被卖给了眼前这老头!卫良姊心如死灰,如坠入万丈深渊,先前对这位女人残存的一丝情感也随之消散。 女人收了银子,哭着对着卫良姊说着些离别的话,不舍地抓着她的肩膀,可卫良姊却什么都听不到,她目光冰冷,眼中一滴泪水都没有流。看着痛哭流涕的女人,她的嘴角甚至扬起一丝冷笑。自此,卫良姊离开了所谓的‘家’,孤身一人漂泊于红尘中。但是在她看来那之后不管生活多么艰难,但都比在那个‘家’中来得‘幸福’。 卫良姊的回忆到此为止,眼前的男人似乎有了一些动静。 她睁开双眼,无所畏惧地盯着男人,仿佛盯着一只蝼蚁。漂浮如萍的经历让她信奉‘实力至上’的信条,如今她的拳头硬了,可以说放眼中原也没几人的拳头比她硬,她又何须再害怕这个男人? 男人盯着她青春依旧的身子,或许他也感到奇怪,为何明明已经五十岁有余的她能够驻颜有方。他调笑一般的说道:“你更有韵味了” 那股遗忘了数十年的恶心感再次占据心头,而就在此时,男子淫邪地舔了舔舌头继续说道—— “但我还是更喜欢小时候的你…..” 此话彻底触碰到了卫良姊的逆鳞,她体内的天地之息瞬间暴涨,挥着拳头向男人重重砸去! 拳,名曰‘万里河山拳’,是谁所创她也不知,当年在青楼中一位客人所留下。她翻阅此书后竟发现自己对修行竟然有天赋,年至二十五岁竟突破自我成为了天玑境强者!第二年她便只身一人来到新郑,将当时芸月阁的阁主一拳打至修为全废。最终,上一代阁主被迫将芸月阁让给卫良姊,而卫良姊也还算给他留了一丝颜面,对外界称是自己说服上一任阁主才将芸月阁让位于己。在此之后的第四年,花法沙前来新郑商讨买铁,她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没想到竟惊动了先生,而后她便同样在鬼门关走一遭后突破壁垒,成为天枢境大宗师。 如今的她已经许久没有出拳,因为以她的身份、地位与威名,不需要再出拳他人便会屈服、臣服,可今日,她选择了再次出拳,只为了将眼前的男人砸到灰飞烟灭!魂飞魄散!直至永世不得超生!恐怕就算如此,也不能消除她心中所恨! 卫良姊的拳头看似秀气,但其势当真气吞山河,犹若一把劈山巨斧、凿川巨锤! 第一百三十七章 苏醒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一百三十七章苏醒烈拳将至! 拳头在砸到男人的前一刻,犹如海面乌云滚滚一片漆黑,借着闪电的光海面偶被照亮,从云端俯瞰下去,只见黑暗而又深邃的浩瀚大海此刻波涛汹涌,一道深绿色的光忽然从黑底闪过……忽然!一道巨大的、让人透不过气的黑影盘在海底,须长数百丈,爪利如弯钩,角粗如石山,鳞硬如坚甲,其身长不可测,汪洋大海在它的映衬下此刻不过如一只水桶那般。随着拳头越来越近,黑影如惊醒一般忽然睁开双眼,而后直冲而上。当拳头落在男人身上的那一刻,那道黑影终于冲出海面——一条蛟龙破海而出,激起万丈巨浪,而后蛟龙翻江倒海,一时间波涛汹涌。随后,蛟龙腾空而起直冲云霄,霎时间电闪雷鸣,仿佛海天之间所有的一切都被这条蛟龙的气势所波动! 草屋被万里河山拳的威势震得暴散而开,一瞬间木屑与稻草漫天飞舞。 男人的身影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周围的一切渐渐变得真实起来。阁主此时再抬头看向周围,哪里还有什么男人的身影?她只看见老花农死死地站在一边一动不动,他胸前插着一把巨剑,在巨剑的支撑下老花农的身子没有倒下,而巨剑前面一位青年男子像是受了什么重创一般昏倒在地。随后,她艰难地转头看向眼前,只见老人静静地躺在床上,不过相比于二十三年前,老人已经苍老许多。 阁主抬起腿欲走上前去给予老人致命的一击。可当她抬腿时,老人宽大的手掌忽然向着身边轻轻一抬,顿时间,一股浩瀚无垠的天地之息充斥周围、蔓延向林间,几欲填满整座千牛山。 感受到这股天地之息,阁主全身的每一寸经脉都在疼痛,像是被针扎一样。随后,她竟发现自己再也动弹不了,仿佛四肢都被东西牢牢束缚住一般。 阁主强忍着疼痛疯狂地想要摆脱这种束缚,但却无济于事。老人的手掌再向上微微抬起,阁主整个人仿佛飘零的羽毛一般几乎腾空而。而后,老人翻掌轻轻一拍,一股不可承受之重如泰山压顶般将阁主从飘荡中压下。手掌抬与放之间,阁主如同经历了一场梦境一般——轻可扶摇而上万里苍穹,重如沉石而下万丈深海,苍茫天海间,蛟龙困于中。 最后老人的手掌终于悬在那儿,而阁主的身子也同样定在那儿,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再去挣脱束缚。 老人并没有再做什么,他只是静静地保持原状…...他似乎在等待什么,等待着能将这一切结束的东西... …… 叶长衫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少天,只是冷热交加的感觉不再折磨自己。这段时间里,他感觉自己变得异常嗜睡,每当自己清醒后,便会毫不停歇地再昏睡过去,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没。他的身体就像新生婴儿一般,只有通过无尽的睡眠才能让自己茁壮成长。 忽然,叶长衫身体最深处有个陌生的‘灵体’被唤醒,这个‘东西’仿佛被某种‘声音’所呼唤。被唤醒后,这个‘灵体’在叶长衫体内肆意游走,迅速游遍他的五脏六腑、四肢与大脑,甚至连肤发毛尖都不放过。说来也怪,‘灵体’似乎带着一股无穷的能量,在身体里游走一遍后,叶长衫愈发地感到清醒。只是这股能量却有些不受控制——确切地说,这股能量显得极为‘蛮横’,给叶长衫带来力量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一股无法驾驭的情绪。 一阵剧烈的波动从山下传来,迅速地充斥着整座大院! 感受到这股波动,叶长衫体内的‘灵体’仿佛受到召唤一般。与此同时,叶长衫的身体也同样被感染。他突然从床上坐起,吓得守在身边的伊依一跳。 “长衫哥哥!你醒了!?” 伊依原本打着瞌睡,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地守候令她倍感疲惫,此刻见叶长衫终于醒来,一时间她感到惊喜交加。 可叶长衫却一反常态,他重重地喘着粗气,仿佛没有看到伊依一般。 伊依感受到了叶长衫的不对劲,定睛一看,只见叶长衫膛剧烈的起伏,双眼愈发通红,牙关不停地打颤,这副模样与昔日那个腼腆、害羞的长衫哥哥大相径庭,此等一反常态的叶长衫令她有些陌生,甚至有些害怕。 “长衫哥哥...你怎么了...” 伊依虽害怕,但依旧担心叶长衫的安危。 叶长衫并未理会伊依,他披头散发地低着脑袋,双拳紧握,像是挣扎着在抵抗什么。伊依见状,就算她再怎么担忧此刻也不敢伸手去碰叶长衫。 该怎么办呢?长衫哥哥这样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再这么下去只怕长衫哥哥别出了什么事儿...该怎么办呢...大伙儿都不在院中,哥哥也不知去向...这时候该找谁呢... 伊依心急如焚,可她又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一位女子的身影出现——对了!子春姐姐!她一定有办法! 想到子春,伊依像是有了主意一般,子春近日大多时间都扎在药房,一心想做些什么,以至于长时间未出现。 想到这里,伊依毫不犹豫地跑向药房。 就在伊依离开屋子不久后,叶长衫的身体也出现了变化,随着那股波动逐渐散去,他体内那股莫名的躁动也随之渐渐散去,紧接着他浑身难以抑制地颤抖着,似乎方才那股躁动给他带来的消耗很大。叶长衫艰难地爬下床,躺在床上多日的他感觉四肢已经不听使唤一般,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使出吃奶的劲地爬向桌边,抱起水壶‘咕咚咕咚——’地豪饮起来,此时他口干舌燥,恨不得将昔日修行时的那口潭里面的潭水全部喝光。 清水入喉,叶长衫倍感舒适,像是炎炎夏日曝晒数个时辰后忽然跳入水潭一般。感受到这股清凉,叶长衫的内心稍稍平稳一些,方才那股如烈焰般的狂躁渐渐消退...... 可未等叶长衫歇息片刻,那股强烈的波动忽然再次传来,与此同时他体内的那股躁动再次被唤醒! ‘啪——’的一声,叶长衫手中的水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此番的波动来得比前一次得更加强烈!更加清晰!未等叶长衫调整好气息,又一股波动随之而来!随后,第三股、第四股、第五股......波动像是一石入水激起千层浪一般远远不断地传来。 叶长衫再也无法控制体内这股躁动,任由他肆无忌惮地穿梭于体内的没一寸经脉。渐渐地,这股躁动蚕食了他的心智,一股癫狂的戾气从全身上下蔓延开,透过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向外散发!叶长衫忽然感到很‘饥饿’!确切的说,应该是十分的‘嗜血’!这份‘饥饿’感并不是能由食物消除,能消除它的,是虐杀!屠戮!仿佛只有鲜红的血液才能满足他的杀欲——而远远不断波动的源头,就是能填满他‘杀欲’的所在! 叶长衫顿时充满了力量,他被波动的源头所指引,就像嗅到血腥味的猛兽一般,红着双眼、摇晃着身躯,走向院外!他站在大院门口,感知着这股强烈的波动,心中恨不得立马飞到源头进行一场屠戮。 可太远了...远水止不了近渴,该怎么办—— 叶长衫体内的那股戾气越来越重,他的指甲已深深陷入手掌!双眼通红地像个发疯怪物!恐怕此刻只要身边有一个活物,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撕裂!以宣泄身体里的那股杀意!得尽快想办法!否则这股戾气太难控制!太难忍受!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转头望向高处!而后,撒开双腿疯子一般的奔向山顶...... ...... 一道闪电将昏暗的天空割裂,恰巧此刻,一道黑影迅驰而过,又将此道闪电一分为二。紧接着,天空传来一阵呼啸,此声惊若鹰唳、长若游龙,势之浩大、音之高鸣竟将沉闷的雷声压过,仿佛要将这混沌黑暗纠缠为一体的天地山川如劈竹一般顺势破开。 不一会儿,那一阵阵强烈的波动戛然而止,犹如一汪清池重归平静…… …… 远处,尚在酣战中的四位天玑强者同样感受到这股强烈的波动,但打斗难分难解,任何一人都不愿停下手中的刀剑。 忽然,不知是凑巧还是怎滴,雷雨逐渐变小乌云渐渐散去的同时,那股波动也不见踪影。随着这股波动的烟消云散,众人皆感到一丝异样,四人同时收手静静地感受着这份诡异的静谧。 静——太静了!此时山林间没有任何声音,整座千牛山同一时间陷入沉寂,仿佛死去一样,当真千鸟绝、万兽灭。 四人默默相视,心中皆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而后抬腿同时向陋室飞奔而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陨落 楼室内。 老人粗糙宽大的手掌落下,那股疼痛感与束缚感也随之消失。 阁主顿时感觉重获自由,她试着动弹了一下自己的身躯,忽然一阵绞痛从腹部传来。阁主不可思议地低下头,一根又黑又硬的‘巨针’不知何时洞穿了自己光滑的小腹。‘巨针’从背部刺入阁主的身体,从丹田附近刺出,随后深深地插入地面。阁主试图将这跟‘巨针’拔起,但却是徒劳。‘巨针’一来插得太深,二来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感到所有的内脏都被绞在一起,只要她稍稍一动便会疼痛无比。 忽然,半塌着的陋室屋顶被人掀开,看到眼前的景象,原本急切的四人都定住了身形,脸上皆露出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 中原至强无敌的三位大宗师,一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一个被巨剑刺入胸膛毫无生机,一个被一根黑色巨箭穿过身体生死未卜,而地上躺着一位昏迷的年轻人,口中不停地流着鲜血。 姬阳与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老师。感受到了弟子的目光,先生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七郎。姬阳与会意,他此刻虽然很想上前去看看老师的情况,但他依旧选择按照老师的指示,先上前查看七郎的状况。 见姬阳与上前,文和公子与剑叶石也从震惊中回过神赶忙上前,跑向老花农与阁主。 剑叶石看着这把比自己师父还高地巨剑,心中震惊无比——这便是师父口中的‘那一剑’吧…虽知晓其巨大,但未曾想到这把名为‘八方知’的剑会大成这样! 或许这就是宿命,时隔二十五年,这把巨剑再次刺入了折鹤兰的胸膛,就连位置都相差无几。 剑叶石有些慌神了,就算他修为再高,可面对这种情形他却束手无策。他伸手探向折鹤兰的口鼻处,尚存的一丝微弱气息令他心中稍安。看着师父胸前可怖的伤口,他第一反应便是将巨剑从胸口抽出。 想到这里,他一只手抱着折鹤兰瘦小的身躯,一只手便想将剑拔出。 “你若不想你师父当场丧命,便不要这样做。” 姬阳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虽然他的心思至始至终都放在自己师弟身上,但见剑叶石欲直接拔剑,便开口劝阻。 难道他想误导我从而让师父错过最佳救治时间?剑叶石警惕地看着姬阳与。他的手停在剑柄上,表情显得极为犹豫。他本是不信姬阳与的,可看着姬阳与认真地在七郎身上进行救治,联想到他人对姬阳与评价,似乎又不觉得他在骗自己。 “久闻阳与兄博览群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医、乐、射、御、书、数皆无师自通,在下恳请阳与兄出手相救!” 面对身受重创的阁主文和公子同样束手无策,听闻姬阳与开口,她忽然想起这位寒门三师兄精通医术,便立马开口相求。 剑叶石听后迟疑片刻,而后‘噗通’一声跪在姬阳与身后,郑重、急切而又虔诚地说道:“还请姬先生高抬贵手!”。 说罢,剑叶石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生怕姬阳与不同意一般。 眼前的景象有些耐人寻味,方才还打得难解难分地两人,此刻一人竟跪在地上相求于另一人,叫人看了好不唏嘘。 姬阳与并未理会跪在身后地剑叶石,他依旧全力地处理着七郎身上的伤势,剑叶石见状心若死灰,但他依旧没有放弃,不停地向着姬阳与磕着头,只要他的师父尚有一丝气息,他便不会放弃。 “姬先生——” 剑叶石的额头已经红了,上面沾满了泥土。 文和公子在一旁同样心急,阁主每耽误一刻,她的生命便流失一点,但相比于剑叶石,她此刻却依然沉住气,因为她笃定姬阳与不会见死不救——老花农与阁主已造致命重创,即便救活也不过苟延残喘,要想回到先前大宗师的实力怕是比登天还难,面对这样的情形,姬阳与断然不会置之不理。 “莫打扰阳与兄!待阳与兄处理完七先生的伤势,定然会出手相助你我。” 剑叶石疑惑地看着文和公子,他虽然不知为何文和公子如此断定,但他此刻只好不再出声打搅,同样选择静静地等待。 果然,姬阳与将七郎的伤势处理好并确定七郎已无危险后,便转身来到折鹤兰面前。他抬手把了把老花农的脉象,而后观察了一下剑刺入胸口的方位与深浅,而后头也不回地对着剑叶石说道—— “扶稳。” “什么?” 剑叶石还未反应过来,待他重新回味姬阳与的话时,心中不禁大喜,赶忙上前将自己的师父扶好。 姬阳与见状,将折鹤兰的衣服拨开,在他胸口上点了两下,而后用手抓着巨剑,将剑从老花农胸口拔出,汩汩的鲜血从伤口流出,剑叶石心如刀绞,失去了巨剑的支撑,老花农无力地躺在剑叶石怀中。 “我已将其心脉封住,暂不会有生命危险,你速速进城找个大夫吧,按照我写的方子去抓。” 姬阳与淡淡地说道,仿佛刚才只不过做了一件很普通、很正常的事。随后,姬阳与从地上捡起一支笔,他四下寻找却发现陋室内所有的纸早已被打湿吹散。 剑叶石见状连忙伏在姬阳与身前,说道:“姬先生,请你写在在下背上吧!” 姬阳与见状也不客气,抬起手刷刷地写下几行字,随后将笔放下,说道:“这里有两副方子,一副为外敷、另一副为内服。” “多谢姬先生——多谢姬先生——” 剑叶石听后连连道谢,说罢便背着折鹤兰欲离去。 姜长鸣见状抬剑阻拦,挡住了剑叶石的去路。 剑叶石背着师父,心中已无心恋战,他用着近乎绝望与疯狂的眼神看着姜长鸣,而后又回过头略带哀求地看着姬阳与。 姬阳与看了看姜长鸣又转头看了看躺在床上地先生,而后对着姜长鸣点了点头。随后,姜长鸣将剑放下,任由剑叶石师徒二人离去。 姬阳与走到阁主面前,小心地查看了一番阁主地伤势。而后,对着阁主微微一鞠,说道:“恕在下无礼了。” 阁主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有劳姬先生了,请便吧。” 姬阳与同样将阁主腹部的衣服撕开,光洁无比的平坦小腹与可怖的伤口以及黑色的巨箭形成鲜明的反差,让人看了直起鸡皮疙瘩。巨箭插入地太深,恐怕难以拔出,姬阳与在阁主小腹点了几下后与文和公子一同将阁主的身子沿着巨箭慢慢拉出。阁主强忍着剧痛,任由自己的身子在巨箭上挪动,待巨箭完全脱离身子后,阁主便两眼一黑昏倒过去。 文和公子向着姬阳与一揖,而后又向着先生一揖,抱起阁主的娇躯,便向山下走去。 …… 老人的喘息愈发的微弱,他强撑着一口气,仿佛这是在弥留之际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留恋与不舍。 文君臣、姬阳与、子春与成达樑默默地站在一旁,七郎依然昏迷不醒。 老人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文君臣立马上前,只听见从老人口中传来几个断断续续的字。 “老…老幺……” “老师您放心,小师弟已无大碍。” 叶长衫完成那惊世一箭后便同样昏了过去,伊依与子春在黑棺旁找到叶长衫时他已经倒在地上。不过相比于七郎,叶长衫更像是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将叶长衫安顿好后,成达樑便一路小跑至院中,拉着子春急急忙忙向陋室走去,伊依则继续选择留下。 听到叶长衫安好,老人露出会心的微笑。心中最后的牵挂已了,老人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丝毫没有离别的伤感—— 一百多年了,自己终于走到这一刻,守护了一生、为之付出了一生的中原,就让年轻人去捣腾吧! 自打他有记忆以来,他便从未如此虚弱过。他浑身上下都毫无气力,浑身每处都疼痛无比,此时他的眼眶深深凹陷,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在龟裂、蜕皮,头发与胡须也同样在脱落,他枯萎得已形似一具骷髅,谈不上任何生机。 他,是如此的瘦骨嶙峋,面目可憎...... 但是—— 他,又是如此的美丽脱俗、不可方物...... 忽然,一生过往皆在眼前闪现,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生动……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一个个鲜活的面容,有伙伴、有敌人、有至亲亦有挚爱——自己的爹、娘、世懋兄、还有那些并肩战斗过的人...若是有缘,咱们马上就能相见了...... 对了…...还有清波…... 老者努力睁着眼,企图看清眼前这一个个年轻的身影,但视线却逐渐模糊。最终,老人放弃了努力…… 不看了!走了!有朝一日终会再见,又何必留恋于一时? 老人的双眼瞪得大大的,而后缓缓地闭上,神情显得极为安详。 他,终于走了...... 众人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地感情,纷纷落泪。其中成达樑大放悲声,他走到床旁抱着老者的躯体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叫人看了无不为之悲恸。文君臣与子春双眼通红地站在成达樑身后,静静地望着老人,与其作最后的告别。姬阳与依然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他默默地走出残破的草屋,背对众人仰面闭目,两行热流顺着脸颊滑下...... ※※※※※※※※※※※※※※※※※※※※※※※※※※※※※※※※※※※※※※※ 入夜,璀璨的夜空中,忽然一颗原本极为明亮的星辰忽明忽暗,而后从夜空中划过,最终落于西面…… 楚宫中,一阵凄凉无比的琴声穿透整座皇宫,此刻忽然百鸟齐鸣,仿佛鸣起一首挽歌…… 楚江旁,铁匠负手而立,忘着这颗星辰的陨落,他转身向北望了望。随后,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挥洒向涛涛的江水中…… 魏宫中,一位须发苍白的老人忽然放下手中的扫帚,抬头望向夜空。看着那颗忽明忽暗的星辰,他心中霎时间思绪万千。当他看到这颗星辰最终还是划过夜空落于西面时,他闭上双眼长叹一口气。老人面向西面默默地低着头,仿佛在以此寄托自己的哀思。 不一会儿,老人睁开眼、抬起头,重新拿起扫帚,一遍又一遍地清扫起冷清的宫殿...... …… 天门关外,北蛮大营中,一位披头散发、手持长杖的蛮人站在简陋的大帐外,长杖顶端为一人头骨,下面串着一大串漂亮的银铃,秀气无比,与可怖的头骨格格不入。凛冽的寒风吹过,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响声格外空灵,仿佛能传遍这空旷的荒原,洒向每一个角落。 听到铃声,蛮人忽然感受到什么一般,他猛地一抬头望向夜空,那颗星辰同样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死死地盯着那颗星,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待那颗星坠落、消失于天际之间后,蛮人忽然发疯一般地狂笑不止。他笑得十分的猖狂、十分地放肆,并高声喊道—— “山峰已绝我为顶——” 最后,他拿起长杖翻身上马,最后消失于黑暗之中…… 第一百三十九章 联姻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一百三十九章联姻中原第七百四十七年,在唐帝登基后的第三十三个年头,先生殒命。 此消息犹如一道惊雷迅速传遍中原,用不了多久便传遍坊间。 一时间,中原寒子纷纷自发悼念,上至耄耋老者,下至未及弱冠的少年,皆以自己的方式寄托这位传奇老者的哀思,就连总角小儿也跟着家中的长辈、长兄长姐有样学样地下跪祭拜。有人哭天抢地以表达心中之痛,有的绝食数日以表达心中之哀,有的沉醉不醒以表达心中之惜…… 悲伤的气氛笼罩着这片大地,感染着生活在此的每一个人。不过数日之后,当大多数人都从悲痛的情绪中走出时,人们便将注意力放至了另一个方面——先生的死因。因为有消息称,先生并非寿终正寝,而是死于……中原另外两位天枢大宗师的联手! 一股好奇与兴奋迅速取代先前的悲伤,一时间坊间众说纷纭。人们热烈地猜测着、讨论着甚至想象着千牛山上发生的种种可能的情况,其热烈程度与先前的悲伤低落形成鲜明对比。有人说是先生将死放心不下身后之事,故意引得两位天枢宗师前来从而一举除之,不料却被两位大宗师反杀;也有人说是先生将死,两位大宗师密谋而来,欲趁此机会一起报当年一剑一拳之仇;更夸张的是有人说这是中原诸国朝廷的阴谋,因为先前伯清波的事情所以先生的存在对诸国皇室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这才选择此时请另外两位大宗师出手…… 这件事经过短短几日的发酵,迅速演变成百姓肆意宣泄着自己心中的不满的论点,所有人皆义愤填膺,有的骂芸月阁与草堂心狠手辣,对一位老者下次毒手;有的骂朝廷忘恩负义,若不是这位老者百余年前联合、率领诸强抗蛮,恐怕此时中原已是北蛮的中原了;有的则重点攻击新唐朝廷,责怪李家没有护好先生,才使其遭此大难……各种说法在百姓口中传来传去,坊间讨论得热火朝天,更有甚者为此大打出手引得路人争相观看,只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是对的,何其可笑。 与坊间不同,新唐朝廷里面却是一片沉默。 先生殒命后,新唐举国为其哀悼七日以悼念这位老者。这七日唐帝将早朝也停了,直至七日后重新开朝时,朝堂足足沉默了一炷香的功夫都未曾有人开口,甚至连唐帝到来之前,群臣都信奉沉默是金的原则,生怕一时失言说错什么。 看着群臣各有所思的模样,唐帝平复了一下喘息。这些日子他咳得愈发厉害,连子春的药服用后都没什么效果,以致半夜时常咳醒。或许他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吧,先生已魂归于天,恐怕自己也要追随先生的脚步去见在天的列祖列宗了…… “咳咳咳——” 随着一声咳嗽,唐帝将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群臣依旧低着头,唯有一人半抬着脑袋若有所思。 看着那人,唐帝开口说道:“伯忠有何心思啊…咳、咳……” 王延庆听闻龙椅上的人喊自己,立马将思绪收回,恭敬地一揖:“回圣上,臣…在悼念先生。” “哦?咳咳…七日之祭已过,你还有何哀思不曾寄托?” “臣……” 王延庆忽然停顿了一下,仿佛如鲠在喉。随后,他艰难地吞咽一下,说道—— “臣对先生的哀思如涛涛渭水般不绝,区区七日岂能止?先生诞敷明德、泛爱博容,于中原危难之际挺身而出,驱除异类、力挽狂澜,方有如今中原之安稳!后又开寒门,引天下寒子竞相比试,一时间人才喷涌、百业兴旺,我朝亦从中受益匪浅,得贤才无数。而今先生临终之际……呜呜……临终之际竟…呜呜…竟以身为饵,诱两大宗师以身犯险,重创而归,此恩于我大唐可谓重如山。臣年幼时便视先生为一生激励自己的榜样,时至今日年今半百依旧如此。今朝先生一朝归天…呜呜…臣…呜呜…臣悲痛难忍、不胜哀思啊!” 说罢,王延庆竟难以自抑地痛哭起来,不停地用手擦拭着眼泪,其情之真意之切让人看了很难不为之感到伤痛。 见尚书大人声泪俱下,百官也跟着哭泣,纷纷举袖擦眼,霎时间,朝堂哭成一片。 看着群臣哭哭啼啼的样子,唐帝心中一阵冷笑—— 哼!一个个演得倒挺真,就是不知朕走的那一天你们会不会哭得像今天一样! 尹敬廷闭着眼睛默不作声,他并未像其他官员一样跟着王延庆哭。 唐帝看着百官装模做样,心中有些烦,无力地挥挥手说道:“退朝吧…咳咳…要哭回家里哭去…咳咳…” 随着小太监尖锐的叫喊声,百官跪地长喊‘吾皇万岁’,而后起身欲退出朝堂。忽然,龙椅上又传来一句问话—— “常之山呢?” 唐帝定住身形,疑惑地看着下面的群臣,目光来回扫了几遍确定没有发现常之山的身影。 王延庆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笑,像是终于等到了什么不可错失的良机一般,道—— “回圣上,常将军……家中有喜。” “有喜?什么喜?” 唐帝感到有些奇怪,按理说常之山家中有喜事他应该知道,为何直到今日早朝未见人影时,他才听王延庆说起。 “额…常小天将军…要娶亲…” 王延庆表面平静,内心则有些波澜,等了这么久,圣上终于问起这事儿来了。 唐帝双眼眯成一条缝,心中不禁感到有些异常,如此大事就算是风声也应该听到些许,为何…… 难道是常之山故意瞒着朕,想低低调调地将儿子的喜事办了?想到这里,唐帝的眉头不禁紧锁起来,沉声问道:“谁家的姑娘?” 王延庆强压着内心的冲动,小心谨慎地回答道:“臣…不知…” 唐帝微微皱眉,随后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道—— “切!巧了不是?姜家要娶媳妇儿,他常家也赶着要娶?这是什么好日子?” 说罢,唐帝甩甩袖袍,大步离去。 …… …… 常府内是一片祥和,看不到丁点喜庆的气氛。 大厅的主桌上,常之山一言不发,看样子很是郁闷。 主桌上席的另一边是一对年迈的夫妇,那位老妇打扮与普通农家妇人没什么两样,总是开着笑口满脸慈爱地默默看着对面的年轻人。至于老叟,虽一脸花白的须发,但双眼精光四射,很明显精神头还十分好。 主桌的另半边,几位年轻人分列而座,其中一位女子挺着肚子,而坐她旁边的则是红着脸的常小天。 常小天脸红倒不是害羞什么的,他只是喝得有些上头。 大厅不过只有几桌,都是双方的至亲,并未有其他外人,就连常之山的老下属都不见一位,但常小天却是真的尽兴,每到一桌都拿着大碗与在座的每一位亲人干杯而后便一饮而尽,这一圈转下来怕是再好的酒量也遭不住,是以此时常小天虽然没有醉倒在酒桌,但却面红耳赤,劲头也上来了。 看着常小天有些兴奋,那位老叟面带笑意地问道:“小天,关内的情况怎样了?” “回老将军!关内情况良好!蛮子已被咱打得连道儿都不敢劫了!” 见老叟问话,常小天忽然站了起来大声地说道,其声音之洪亮,让大厅内所有桌都停下了谈天的声音,纷纷将目光投向主桌。 常小天的大姐坐在他另一边,见弟弟在私宴上还如此军令军行,不禁有些忍俊不禁。她转头看了看一脸无奈的父亲,赶忙拉了拉弟弟的袖子,柔声说道:“瞧你这熊样!喝了点酒就上头,快坐下!大伙儿正看你笑话呢——” 常小天自幼与大姐感情深厚,自然不敢违拗她的话,他一屁股坐回位置上,得意地说道:“不是这股熊样老将军怎会看上?” 老叟满意地笑了笑,看样子对常小天这幅模样甚是满意,他继续说道:“说说,你们是怎么打蛮子的。” “嘿!都是老将军教的好啊!咱在关内……” 提到这个话茬常小天更加兴奋了,以至于借着酒劲忘了身处何种场合。他双眼冒着亢奋的光芒,一只手指抖动着天花板,姿态极其嚣张,这样子像极了他在营帐内训话的样子。 “不知道那些狗日的蛮子胆儿是不是被狗吃了,跟他娘的老鼠一样,贼他娘!这些瓜皮日日躲在荒原里不出来,他娘的老子......” “咳——” 或许是听不下去这些粗鄙的言语,常之山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一声。他自打开席便在忍,看样子到现在有些忍不住了。常小天见状,将慷慨激昂的情绪稍微压制了些许,虽然已经醉了,但毕竟是在父亲面前,终归不敢太过没正行。 “他娘的老子......咳咳!” 这三个字一出常小天依旧感到有些不妥,连忙用咳嗽掩盖过去。 “老子在......咳咳!我在......” 说到这里常小天打住了,无论怎么说他都感到不妥,认真地思索片刻后,他将语速放缓,换上一副慢条斯理、儒雅随和的模样,说道:“末将带着关内军的将士时常护送商队出关,早些年次次都能遇到或大或小的蛮人骑兵,而近些年......” 看着夫君装腔作势的样子,挺着肚子的女子噗嗤一笑。 见儿子这副模样,常之山则是将头一转,而后举杯一口将杯中酒闷下肚,将郁闷的情绪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臭小子搞大谁的肚子不好!偏偏搞大......唉......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老叟看着常之山闷闷不乐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好笑,不过他表面却仍旧板着脸。他将慷慨激昂中常小天丢在一边,转头对着常之山说道:“我说你他娘的怕什么?打宁王的时候老子都不见你怕。” 常之山摇摇头,又是一口闷酒下肚。 见常之山真的有些郁闷,老叟立马换了副笑脸,拿起酒壶为常之山斟满,说道:“常老弟啊,来来来...别一个人喝闷酒啊,咱都成亲家了,别老哭丧个脸啊!来,喝酒——” 说罢,老叟主动端起酒杯迎着常之山的杯子轻轻一碰,而后同样一饮而尽。 常之山虽心中抑郁,但也不好拂了老战友的面子,再次将杯中酒干了。 看着常小天此时已陈述完‘丰功伟绩’,正摸着自己媳妇儿的肚子嘿嘿傻笑,常之山心中郁闷的无以复加,低声说道:“哼!替你养了个好儿子——” 老叟一听便吹起胡子瞪起眼来,毫不示弱地说道:“什么叫替我养了个好儿子!?我徐有年的闺女就会差么!?老子要不是看小天这孩子有出息!别说是你常之山!就算是大臣、亲王来徐府提亲老子也不一定见他!” 常之山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酒杯,显然是有心思。 徐有年见状,也不继续添堵,拍了拍常之山的肩膀说道:“老弟呐,你这就是庸人自扰了,咱们清者自清,圣上还能拿你我怎么着?你就别瞎操心了,来——咱喝酒——” “但愿如此吧......” 酒杯相撞再次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二人同时仰头满饮。 “别多想了!我得了个好女婿,你得了个好儿媳,岂不快哉?”徐有年再次大大咧咧地笑道。 “你要不嫌他嗓门大,拿去当儿子都行。”常之山满眼嫌弃地看着儿子。 “嘿嘿,你的儿子我可不敢要,小天孝敬你的那份冬酒我倒是一直惦记着。话说小天之前来信说蛮子的冬酒如何好喝我还不信,没想到尝了一口还真他娘的邪门,喝了第一口就想着第二口,肚子里的馋虫全被它勾起来了......” “拿去拿去——” “嘿,你可不许诓我啊!待会儿我就去你家酒窖,嘿嘿——” 看着徐有年憨厚的笑容,常之山也微微一笑,反正时间也快了,若真有什么动作...这两日也就知晓了吧...... ……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从寝宫深处传来,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所刺激,这阵咳嗽声比往日来得更加猛烈。 唐帝侧卧在龙榻上,一手拿着帕子一手不停地平复着胸膛。寝宫十分的空旷,除了唐帝的咳嗽声在回荡外并无任何声音。龙榻下,只有一个小太监跪伏在地上,他身子颤抖着,连头都不敢抬起。唐帝手中攥着一张纸,这张纸已经皱皱巴巴,昏黄的烛光下隐约看到‘常徐联姻...’几个字。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唐帝仿佛要将自己的肺都咳出来,他放下帕子,一片殷红赫然出现在黄色丝绸上。唐帝无力地将这张纸抓成一团,颤抖着手将其扔在地上。他闭上眼而后勾了勾手指,小进子识趣地爬上前,小心地将耳朵凑上去聆听着唐帝的吩咐,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字。 “去...去将张某人...”唐帝甚至无力将‘唤来’二字说完,只能不停地用手指着榻前。 陈进爵心领神会,立马补充道:“奴才这就将张侍卫唤来——” 唐帝无力地点点头,见小进子缓缓退了出去一离开寝宫便拔腿就跑。 好啊...好啊...朕还没走呢...你们一个个地倒想得挺远...唐帝睁开眼阴阴地望着寝宫外,内心充满了孤独与寂寞。 第一百四十章 常府失窃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一百四十章常府失窃常府的喜庆气氛并未持续多久便被另一件事给彻底打散——常府失窃了。 这几日常府上上下下都将心思放在常小天的婚事上,却没想到有个胆大贼趁机潜入常府摸了一把。若此贼只是偷了些金银珠宝倒还没什么,但偏偏此贼胆子异常得大,甚至还潜入常之山的书房溜了一圈。此贼被常府发现时便有家丁大喊捉贼,常府位于长安达官贵人聚集之地,这一喊弄得近邻皆知。不过奇怪的是当晚常之山赶到书房检查一番后立马呵止住众人,第二日早上常府便放出声音说不过是丢了些银子并未受太大损失,还对上门来关心询问的邻居表示了一番歉意,到了最后甚至连官都没有去报便息事宁人。至于真的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就连常小天姐弟上前询问都无果。 今日上朝时不少人跑来向常之山面前,所为之事无非有二——一是对常府失窃表达关心,二是为常小天的婚事表示庆贺。 不过常之山都呵呵一笑就此带过,并未过多提及两事。常之山地位尊崇,既然他不愿多提同僚也不便过问,就连他的下属也默默地站在一旁,当做无事发生。 就在常之山寒暄着一个又一个的同僚时,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将殿中百官的目光皆吸引过去。 “常将军——” 只见王延庆主动走到常之山身边,他一脸和善地对他说道:“昭武校尉大婚怎的也不通知一声?也好让我等协礼登门以示贺意。”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犬子婚事俭办,不过邀了些内亲,并未叨扰诸位同僚。” 即便二人素有不合,但王延庆上前庆贺常之山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 “既如此,那老夫只能在此祝贺——”王延庆双手作揖。 “多谢王大人——”常之山同样回礼。 二人虚与委蛇一番后便不再做声,但王延庆并未离开回到自己的人当中,而是继续站在常之山身边,似乎就打算在此等待唐帝的到来。 片刻后,见唐帝依旧未出现,王延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再次转身对着常之山关切地问道:“常将军,听闻贵府...失窃了?” 常之山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不过是微微一笑,道:“劳烦王大人记挂,不过是宵小之徒摸走些银两。” “大胆!连我当朝大员之府也敢偷!简直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王延庆忽然厉声呵斥,神情十分愤怒,仿佛被偷的是自己府上。而后他表情重新恢复祥和,关切地说道:“常将军,京找府尹吴泽乃老夫当年的同窗,你莫要担忧,届时老夫让吴大人尽快将此贼捉住!” “呵呵,不必了、不必了……不过是一些银子罢了,无需如此兴师动众。”常之山婉拒王延庆的建议。 “诶——这怎么行?银子是小,但神策将军府的面子事大......” 正在两人一来一回时,陈进爵尖锐的嗓音穿透大殿—— “圣上驾到——” 二人见状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百官也跟着一阵挪动,随后躬身下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这一声音依然来自陈进爵之口,众人皆感到一阵意外,不禁纷纷抬头望去。 难道圣上的身子……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若非身子的缘故,圣上又怎会让一个太监替自己在朝上喊话?看来最近真是不太平啊…… 众人正暗自思索着,而龙椅旁陈进爵弯着腰将耳朵贴到唐帝跟前,在一番交代后,他又又高声喊道—— “甘戎年事已高,而长安乃京畿重地,其安危关乎甚大,经朕熟思,禁军十二卫大统领一职由宁仇栾替任,众卿有何看法?” 殿内一阵骚动,如此重要之事就这么决定了,根本没有给百官任何思考的余地,众人皆为这个突然的决定感到震惊。但十二卫大统领一职关乎重大,前些日子中原两大天数强者默默潜入长安一事神不知鬼不觉,倘若再次发生且其直逼太极宫后果将不堪设想,是以此时百官虽觉不妥但也无法找出理由反驳。 陈进爵回头看看唐帝,唐帝无力地点了点头,随后陈进爵接着喊道:“若众卿并无疑议,那朕便在此将宁仇栾…...” “启奏陛下——臣有疑议!” 此言一出百官侧首相望,只见户部尚书王延庆出列反对。 陈进爵又回头看了看唐帝,唐帝微微抬首示意让其表述。 “王大人请讲——” “谢圣上!臣以为宁仇栾身在大牢尚为戴罪之身,且此人性格乖戾、好勇斗狠、目无君上,恐......并非良选。大统领一职如圣上所言,关乎重大,若此人另有他心则后果不堪设想!臣——恳请陛下三思!” 说罢,王延庆便跪了下去。 王延庆身后的一些官员见状一齐跪了下去高声附和道:“望陛下三思——” 陈进爵看着这阵势赶忙回头,只见唐帝摇摇头,陈进爵便只好乖乖站在龙椅旁静静等待…… 半炷香的功夫过去了,众臣依旧跪着。 龙椅上唐帝闭着双眼,众臣在下面跪得有些不耐烦了,有些大胆的甚至偷偷伸着脖子,想看看清楚圣上是否已经入睡。 忽然,唐帝睁开双眼,众臣立马将脖子缩回重新底下头。他弯了弯指头示意陈进爵上前听话,陈进爵连忙将头低下。随后,陈进爵又直起身高声喊道:“此事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再议——” “臣——” 站在王延庆旁边的连兴还欲说些什么,忽然感到自己的袖子被用力拉了拉。他低头看去,只见是王延庆悄悄地将手伸过来,见此他便将肚里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不再出声。 不等百官将宁仇栾之事消化,陈进爵又开口,只是此次他直接喊了一位官员的名字。 “吴泽——” “微臣在!” 听闻这个名字,常之山忽然有些心神不宁。而后,王延庆身边一位白面微须的男子出列,他年纪与王延庆相仿,看他站得位置想来也是朝中重臣。男子面色凝重始终躬身,连眼睛都不敢抬起。 见吴泽出列,陈进爵继续问道—— “近日长安治安情况如何啊?” “回圣上!托圣上洪福、倚圣上龙威,长安治安良好,可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陈进爵忽然厉声道—— “夜不闭户?为何朕却听说有当朝大臣家中失了窃?” “微臣...不知!”吴泽硬着头皮将错就错。 常之山站在一边低着头,愈发地感到此事有些麻烦。 “哼!神策将军府失窃一事,吴大人不曾耳闻?”陈进爵一字一句地转达着唐帝的话,连语气都一并模仿下来。 “微臣……不曾耳闻!” “吴大人作为长安的地方官未管理好京畿之地的治安,导致贼人盛行,此乃失职其一;失窃后,竟未组织抓捕,甚至对此事不闻不问!此乃失职其二;瞒报重案!弄虚作假、粉饰太平!此乃失职其三!” 朝堂内一片沉寂,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来人啊!” 就在众人心惊胆战之际,陈进爵忽然开口。随后,只见从大殿外进来两位侍卫,分别走到吴泽两侧。 “将吴泽拿下,革职查办!” “是!” 两名侍卫不容吴泽分说,架起吴泽便往大殿外拖。 “罪臣知罪——罪臣知罪——” 吴泽口中高喊着‘知罪’,但却依旧无济于事,百官只能听着吴泽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在大殿之内。 如此重要的京找府尹就这么没了!大唐开朝以来在职最久的一位京找府尹……就这么说没就没! 百官额头不禁渗出细细地汗,此刻他们深深体会到‘伴君如伴虎’的滋味。 王延庆此时也不敢出声,他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直视龙椅。吴泽与他走得近人尽皆知,京找府尹之职关键同样人尽皆知,所以此时此刻他更加不敢出声——尤其是他压根就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公明——” 百官惊心未定,陈进爵的声音再次想起,只见一位国字脸的大臣出列。 “微臣在!” 左公明声若洪钟,显得极为沉稳、坚定,不卑不亢。 “朕命你为京找府尹,接替吴泽的位置。朕限你三日内必须将贼人抓住,否则——你也去大牢陪吴泽!” “微臣领旨——” 左公明并未作过多的表率,默默地退回队列之中。 “众卿还有何事奏呈?” 奏呈?傻子才会奏呈吧,一连发生三件事情而且件件犹如平原惊雷,百官何来心思奏呈他事? 见百官沉默唐帝挥了挥手,陈进爵会意,高声喊道:“退朝——” 在‘吾皇万岁’的跪安声中,唐帝被搀扶着走了出去。 看着唐帝远去的背影,常之山心中那股不安更加强烈,虽是问了吴泽的罪,但他始终感到大有不妥——若是换在平时,以唐帝与他的关系,唐帝定然会询问家中失窃的情况…...可如今唐帝却只字未提…… 这...不妥!甚是不妥!难道......圣上知道了什么? 常之山长叹一口气转身欲离开大殿,就在这一刹那,他忽然与王延庆四目相对,二人的眼神短暂交流一刻,发现对方眼中解释一片茫然,而后两人便极有默契地摇摇头。 圣上这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谜团重重 下朝后,王延庆恍恍惚惚地向宫门走去,这一路上脑海中都是方才朝堂上的画面——宁仇栾上任这是在他意料之中,吴泽被革职虽出乎他的意料,但倒也不算太糟,毕竟京兆府尹这个位置不好坐,吴泽如今一坐就是五年已经说明了很多,值此中原诸强剑拔弩张、朝廷急需用人之际,自己寻个由头将他捞出来便是,即便彼时还是唐帝在位…… 可接任吴泽的人却令王延庆有些琢磨不透! 哼哼,左公明?莫说朝廷,就连长安百姓都知道,左公明此人素来与自己不和,甚至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两路人,唐帝当年特许此人回朝做官就已经让他感到十分不舒服,就像一张原本舒适的大床上扎了一颗小小的钉子,虽然自己只需防着便可,但却永远不知什么时候会不小心被其扎一下。 这颗‘钉子’…...是冲着谁来的呢?是我还是常之山?生心难测,看不透…...看不透啊…... 正当王延庆苦思冥想之际,两名宫女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礼,王延庆回过神抬起头,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立政殿。 难道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着自己?既来之则安之,王延庆便也顾不了这么多,抬腿便迈入立政殿内。 进入殿内,皇后将所有的宫女都赶出去,此时殿内只剩下王家兄妹。王皇后眉头紧锁,全然没有往日从容端庄的风采。 “圣上真的是让左公明接替吴泽?” 王皇后同样显得极为不解,这个决定来得如此的突然,又是如此的耐人寻味,恐怕就连左公明本人都不知道唐帝今日会做出如此决定。 “这难道还有假?” 面对一脸震惊的皇后,王延庆仿佛看到今日早朝时的自己。 “圣上这又是唱的哪出?圣上......这是在针对咱们么?” 王延庆摇摇头,他若能看清也就不会跑到这儿来了。 见长兄亦是看不透,皇后同样陷入沉思。宁仇栾、吴泽、左公明...这几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呢?虽然今日朝堂上王家并未处于漩涡之中,但隐隐约约可以感到就是有那么一根若有若无的线将王家兄妹牵入其中。 解铃还须系铃人,皇后顺着这些线索往其根源摸着,而后随口一问:“这事儿是怎么起来的?” “是因为常之山家中失窃而起......” “常家失窃?他……丢了些什么东西?” “说是一些银两罢了。” 皇后听闻后便琢磨起来:一些银两?倒也不至于将吴泽拿下…...常府娶儿媳妇,按理说圣上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上纲上线,反而还会恭贺常之山一番,可这事儿怪就怪在,常小天娶的是徐有年的女儿,常之山为了避嫌并未大肆声张,圣上似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 难道......这些事情另有目的?皇后不解,随后她开口再问道—— “常之山今日没说什么?” “没。” 皇后与王延庆相视,二人同时陷入沉默。王延庆似乎也隐隐约约抓到了什么一般,疑惑地问道:“难道是…...是常之——” 皇后缓缓地点了点头,她的确不敢完全确认,但这些事情确实向着常家在延伸。 “你倒是提醒了我,近日陈进爵来报,圣上的身子每况愈下,恐怕…...” “所以常、徐联姻...圣上担心...” “宁仇栾与左公明都是油盐不进的人,圣上启用他俩对我俩皆为掣肘,而吴泽与我走得近无异于咱的‘左膀右臂’,借着此事拿下吴泽倒也说得过去。难道...常府被盗,圣上还能做出什么文章来?” “当局者迷...” “那咱们该如何办?” “怎么办?自然是以不变应万变。”,皇后幽幽地看着西面,忽然,她想到什么事情,说道:“待会儿本宫要去一趟圣上那儿。” “去那儿?做什么?” “说本宫不喜欢宁仇栾。” 王延庆不解地看着妹妹,不是以不变应万变么?为何还要主动去提那茬子事儿? “本朝规定后宫不得干政,但本宫是个爱记仇的女子,当年宁仇栾无礼于本宫,本宫耍耍性子还不行么?” 王延庆恍然大悟,不禁连连点头。 …… …… 阴暗的牢房里,一个精瘦的身影被高高吊起。此人的脸面已经肿胀不堪已然看不清原本的面貌,背上一条条鞭痕触目惊心,显然经受了非人的酷刑。更令人感到残忍恶心的是,这人的两只手加起来只剩下了六根手指——此人的两根小拇指与两根无名指皆已不知去向,从鲜血淋漓的伤口来看,似乎有几根是方才被卸去的。 见此人再次晕厥过去,一个黑衣侍卫挥挥手,随后,旁边两位校事府打扮的执事端起一盆滚烫的热水向那人好不留情地泼去,杀猪一般的惨叫声瞬间响彻牢房,令隔壁房中的犯人胆寒不已。 黑衣走上前去,拿着鞭子将那人的下巴扬起,冷冷地说道:“刘迁!老子再问你一次,那东西在哪!?” 刘迁无力地摇摇头,近乎绝望地哀求道:“军爷...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谁...小人也...也不知道那人去了哪儿...” 黑衣看了看旁边木盘上尚在抽动的三根手指,继续说道:“你是偷儿,现在已经只剩下六根手指了,若是再这么下去,恐怕......” 那名叫刘迁的偷儿惊恐地看着黑衣,绝望地眼神中带着丝丝哀求,方才指头被卸的痛彻心扉似乎再次将他支配。 “军爷...求...求您了...” 黑衣看着眼前半死不活的人他有些恼火,一日一夜过去,竟未从此人口中撬出一丝有用的信息,就算是来者神通广大,他也相信对方定然会留下蛛丝马迹,干他这一行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些许。 “审!继续审!” 黑衣示意执事继续拷问,而后他淡淡地说道:“把剩下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折下来,直到他说为止。” 听到‘一根一根地折下来’这句话,被吊在刑架上的刘迁双腿一软几乎又要晕过去,但他很快强行打着精神,因为他知道就算晕过去也会被他们弄醒,这样只会多吃几桶热汤。 刘迁哭丧着脸苦苦哀求着黑衣,甚至哀求他给自己一刀算了,这样生不如死的经历他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老天爷!老天爷!倘若知道今日之苦,当初那人就算是给他一座金山他也不会应承。 听着那人无力而又无助的惨叫声,两位执事对着黑衣说道:“铁大人,再审下去恐怕也...” 那名叫铁大人的黑衣面色严峻,他丝毫不在乎刘迁的生死,冷冷地说:“审!” 两位执事微微一怔,随后说道:“是!” 说罢,二人便不再多话,拿起刑拘对便开始新一轮的审问。 ...... 校事府内常之山坐在桌前,他似乎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一向沉稳的他竟然数次伸着脖子向外望去。 忽然,一位士兵从外跑来,单膝跪在桌前说道:“禀将军!铁戈大人求见——” “喊他进来!” 似乎常之山等待的正是此人,他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走到门口。 “是!” 不一会儿,方才牢中那位黑衣便出现在常之山面前。见到常之山后他正欲下跪,但常之山一把将他扶住,急切地问道:“如何?” 即便身处密闭的房间,铁戈依然低声,道:“禀将军,那日入府盗窃的贼人......有两个!” “两个?” “正是,只不过有一个在府外放风,入府贼将东西偷出后便交由给他。而后二人便各奔东西。” “那入府贼怎样了?” “死了。” “死前没说什么?” 铁戈摇摇头,似乎对这种情况感到很无奈。 常之山目光异常冷峻,他心中同样是一团雾。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呢?到底是谁有如此大的能耐?这两个贼一定是受人指使的,尤其是还未抓住的那个……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常之山的书房,而且对他的书房了如指掌……若此贼是王家派来的他倒还不怕,可若是另有其人那他就不得不防! 常之山皱着眉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思索片刻后说道:“搜!继续搜!就算是将长安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那人找到!” “是!” 铁戈没有任何犹豫便接受了命令。 望着铁戈离去的背影,常之山心中稍稍安稳一些。铁戈他是极其信任的,此人自打在关内便跟着他,当时不过是他营前的一个守帐侍卫,但后面发现此人机敏善变、勇敢果断,便将此人一直带在身边使唤。前番唐帝组建校事府,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铁戈这个名字。而如今,寻找这个重要失物的大任,自然是要交由铁戈。另一个贼自然是要找到的,而且一定得在京兆府之前找到,否则...... 常之山没有再往下想,面对这种事他自然知晓其中利害,多想无益,此时最重要的,就是行动! 第一百四十二章 左公明(上) 京兆府衙内,左公明正毫无头绪地看着一堆又一堆的卷宗。 昨日下朝后左公明便来到府中任职,直至今日午时一刻已过去十二时辰。来到这里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先将府中大大小小的卷宗都阅览一遍,试图从中找到丝丝线索。他这么做的原因e倒不是衙里面的官员不配合他,而是底下官员当真真是一问三不知。想来也是了,常之山何许人也?他既然没选择报官底下这些官员就根本别想问道任何信息,就算吴仁想做些什么,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不是?是以左公明才选择从过往的卷宗入手。 不知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向来如此,十二个时辰过去了左公明竟然眼都没有合一下,满屋子的卷宗竟已经被他看了个大概,此等速率与办公风格令底下的官员瞠目结舌。 话说回来,左公明此人虽是硬了些甚至臭了些,但被派来接替吴仁倒也合适,因为他天生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堆如小山一般的卷宗被他翻阅一遍后他已将其记了个大概,尤其是那些惯偷的卷宗他已经特地将其拿了出来以供参考。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感到毫无头绪。 是谁有如此大的胆子潜入常府偷东西? 此人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常府那边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难道这偷儿就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太多太多的疑问同时出现在左公明的脑子里,仿佛像一团打结的细绳一样,让人找不到任何头绪。正当他毫无进展的时候,一位小侍忽然从外面进来,对着左公明说道:“大人,有人求见。” “求见?没看到本府正在忙?”左公明极其不耐烦地回答道。 小侍自然是不敢违抗,但这位来客的确来头不小,无奈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大人,那人说......说他是姜府的人。” “姜府?” 听到‘姜府’二字,左公明猛地抬起脑袋,而后将卷宗丢下便向厅堂走去。 来到大堂,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仔细一看,那人不是姜家家主姜白又是何人?就算眼下公务如泰山一般沉重,但左公明见到姜白后依然面露笑容。他连忙走上前去问候道—— “白兄!好久不见!你如何跑到我这来了?” 姜白看样子与左公明极为熟稔,不然也不会主动跑到这府衙上来。姜白拱手道贺道—— “左大人!恭喜恭喜!” 面对姜白的道谢,左公明苦笑道:“何喜之有?不过是天子脚下座小庙罢了。” “左大人说笑了,您这地儿可是除去北面之外最大的庙了,若你这都是小庙,那长安可就没有‘大庙’可言了。” 左公明无奈地摇摇头,道:“白兄,来!进里屋说——” 姜白挥了挥手,道:“不了,今日愚兄过来你这是送帖子来的。” “帖子?贵府有何喜事?”左公明一阵疑惑。看着姜白满脸笑意,左公明稍作思考,随后,他恍然大悟地说道:“哦!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听闻姜公子选妻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向来定是此时有着落了,那我肯定来......” “不是...不是...”见左公明提起此事,姜白反倒有些哭笑不得,他连忙解释道:“犬子已经...已经离家出走数日...” “离家出走?” “唉,造孽啊……造孽!”姜白一脸痛惜的模样,但他想起此行的目的立马又换上笑容说道:“此事宴上详谈!” 说罢,将手中请帖塞入一脸不解的左公明手中。 左公明拿着请帖有些不明所以,看着姜白远去的身影他顿时有些为难——虽然尚未问清此宴目的,但去恐怕是必须得去了,因为当年若不是姜家仗义出手,恐怕左公明此刻已经饿死在街头做那孤魂野鬼去了。 当年左公明因得罪王延庆而愤然离官,他一介书生自然还是有些风骨的,粗活脏活他不屑于去做。可他想当个西席、先生却又因满城皆知他与王延庆的关系而没有书院敢接纳他,以至于最后他甚至沦落街头险些饿死在大街上。 某日,姜府的轿子路过已经昏倒在地的左公明身边,坐在轿子里的姜老太公见此人面黄肌瘦、唇裂舌干,与天灾时吃不饱饭的难民并无两样,见此情景姜老太公有些纳闷,现如今无灾无难也无战争,这‘灾民’又是何来?但他老人家好施乐善,便吩咐下人到街边买了些吃食便递了过去。下人拿着吃食走到左公明身边踢了踢他的身子,而后得意地说:“算你小子命好,遇到我姜家,否则定然饿死在这街头”。 这句话不说还好,此言一出左公明立马向着这下人吐了口口水。这可把下人给气坏了,心道臭叫花子给脸不要脸,于是将手中吃食扔在左公明脸上而后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姜老太公见下人去了多时还未归来,便好奇地走下轿子前去查看,那些下人见家主来了便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告诉他。老太公见躺在地上的左公明虽然落魄无比但却一脸傲骨,看似不是等闲之辈便好奇地上前询问,几番询问下才得知此人就是鼎鼎大名、得罪王延庆的左公明。 姜老太公向来喜欢结交能人,他早闻这位骨瘦如柴的左叫花子的才名,若放在平日里他定然将此人请入府上供为上宾,不过王延庆的官威着实太大,就算他姜家在长安根基极深,也不能不掂量掂量此事。老太公思考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将左公明接入府中。 左公明原本就已经饿得快意识模糊,先前被人打了一番便更加遭不住,此时见衣着华丽、气宇不凡的老太公礼遇有加、好声好气地请自己入府一叙,他再硬、再傲的骨头此刻也软了下来——虽然他还不知面前此人就是长安三大家族之一的姜家家主。 接下来,左公明入姜府后先是梳洗一番,而后才狼吞虎咽地大吃一顿。待左公明茶饱饭足,姜老太公便前来相见,左公明虽是傲气了些,但举手投足之间才智尽显,姜老太公顿时惜才之意大起,心想此人虽是得罪了当朝大臣但却人才难得,随后便提出将左公明留下来引为上宾。 左公明见姜太公如此诚意心下自然十分感动,堂堂姜家家主竟委身相请,他纵使再高傲也不好拒绝。于是,左公明便留在姜府,虽无具体职务但姜府上下皆十分尊重他,姜白与他兄弟相称,其子姜长鸣时常有疑惑也会前来向他讨教,所以他也算得上姜长鸣的半个老师。左公明在姜府呆了足足三年时间,这才有后面参加寒试重新被朝廷赏识的故事。 如此大恩,左公明怎能不报?况且只不过一餐晚宴,就算再忙左公明也要抽出时间前往。 …… 宴席上,姜老太公正乐呵呵地坐着,眼中丝毫没有孙儿离家出走的担忧。 左公明坐在席间几度欲开口关心姜长鸣但都被姜白用酒挡回,几杯温酒下肚,左公明也渐渐放松起来,初回姜府的那股距离感也随之消去不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的气氛已渐渐打开。 姜老太公已经许久没有出席这样的宴席,此番竟然还喝了几杯小酒。看着心思重重的左公明,姜老太公疑惑道:“公明呐,到了这个位置按道理应该高兴才对,如何闷闷不乐?” 左公明原本还在思索常府失窃的案子,听到姜老太公喊他,他便放下手中摇晃的酒杯说道:“恩公您有所不知,圣上虽信任,但公明到这里来确实为了件棘手的事情,若处理不当得罪人事小,负了天恩——那才事大啊!” 虽说左公明此刻身处的位置十分敏感,但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倒没有藏着掖着。 姜老太公露出好奇的表情,道:“哦?还有此等事?若不嫌弃我等,可否说来听听?” 左公明正为此事心烦,此刻借着酒劲也不再顾虑,便苦着脸说道:“唉!常大将军府上失窃,圣上动了雷霆之怒,将吴泽罢免,公明去到京兆府便是为了这桩事。” 坐在一旁的姜白开口问道:“那…那贼人抓住了么?” “未曾。” “那…常府所丢何物,知道了么?” “未曾。” “那…现在左大人…可曾掌握些许线索?” “未曾。” 姜白有些尴尬,接连三个问题都没有答案,这可真的是‘一问三不知’,看来左公明的确有理由郁闷。 酒桌上因为这个小插曲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众人停止了言谈欢笑,毕竟此席除了老太公便是左公明左大人最尊,甚至可以说老太公的‘地位’都不如左公明,此时左公明兴致低沉,其他人自然不好过于开怀。 老太公并未理会众人的沉默,他看着左公明问道:“圣上事先有罢免吴泽的征兆么?“ 左公明摇摇头,道:“未有任何风声。” “圣上也不曾对你吩咐些什么?” 左公明依然摇头:“也没有。” “哦……” 老太公捻着胡须思考一阵,而后他忽然笑了起来。左公明看着老太公忽然发笑,心中大为不解,疑惑地问道:“恩公您这是……” 姜老太公微笑着说道:“公明呐,小老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左公明虔诚无比地说道:“老太公但说无妨。” 第一百四十三章 左公明(下) 老太公微笑着说道:“公明你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左公明大为不解,道:“此话怎讲?” 老太公捻了捻胡须,道:“圣上以雷霆之势将吴泽革职,朝中百官皆为之震惊,而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你接替其位……你可曾想过此事的结果?” “结果?” 左公明有些懵懂,自大昨日下朝以来他便一心扑在案子上,哪有功夫思考最终结果? “公明你莫怪小老儿乌鸦嘴,倘若你破不了此案,会当如何?” 左公明沉默了,他还真没想到这点,因为在他看来既然此案交由他来办,那断然没有办不了之说。 见左公明语塞,姜老太公自然知晓他的心思,便直接说道:“若此案办不了,这关乎的可是圣上的颜面呐……” “您是说……”左公明看着姜老太公,似乎摸到了此案的新方向。 “圣上钦点你去办此案,若到时候连个小贼都抓不住,你让百官如何看?闹了这么大个动静,就为了将吴泽拿下?那你让尚书大人又怎么看?” “所以……” “所以,小老儿斗胆揣测,不出三日,便会有‘人’来找公明。” 这几句话是老太公拉着左公明的耳朵悄悄说的,就连姜白都没听得太清楚。这句话说得极其隐晦,虽然在坐的都是关系十分亲近的但也不便让太多人知晓。 左公明听到这句,自然知晓其中深意——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圣上何等英明?岂会想不到这等结果?这件事本不过是芝麻大的小事,圣上用它做文章自有深意,倘若是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却连个小贼都抓不住,那岂不是有失……有失天子颜面?那如此说来自己…… 想通了这一点,左公明眼神明朗许多,他向着姜老太公一抱拳说道:“太公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 老太公笑呵呵地说道:“过奖了,呵呵……过奖了……” “那接下来……” 旁观者清,左公明也不避讳,直接虚心求问。只见老太公气定神闲地说道—— “等!” 左公明心中不禁明了起来,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等’——当然,‘等’不带表坐着干等,既然圣上让我查,那我便查他个水落石出!圣上做出的选择自然不会打自己的脸,哪怕我左公明面对的两边是当朝文武最具代表、最有权力的两位大员!我左公明既然被圣上选择来到这个位置,那他代表的自然是圣上的意旨! 想到这里,左公明顿时有了干劲,他从席间站起,向着老太公一揖,而后又向着姜白以及在座的其他人一揖,说道:“白兄!诸位!实在不好意,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说罢,便起身离席而去。 姜白见状欲上前挽留,老太公一把拉住儿子的衣袖。姜白看着父亲有些疑惑,老太公同样起身,他拄着拐杖对着席间的宾客说道:“失礼了,小老儿不胜酒力,就不陪各位了,姜白——” “父亲?这——” “代为父好生招待诸位!” 姜白哪里还能再说什么?见老父已然起身,他只得乖乖顺从—— “是……” 而后,只见老太公在丫鬟的搀扶下有些摇摆不定地离开宴厅。 ※※※※※※※※※※※※※※※※※※※※※※※※※※※※※※※※※※※※※※※ 长安城内一幢小屋内。 一个小小的符节静静地躺在桌面上,此符为青铜材质,屋内光线昏暗,若不仔细看去很难看出这个符节为一只猛虎地形状。 角落中,一个汉子蹲在凳子旁瑟瑟发抖。他喘着粗气,汗珠不停地从额头、背部、胸口以及全身每一处毛孔中渗出。这几天他都躲在家里,甚至连这个屋门都没有出,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因为他感觉只要他踏出家门,哪怕踏出这个屋门,他就会立马被捉住。 他有些后悔,但却又毫无办法。那日他被人唤到一处隐秘之地,叫他的人曾经有恩于他,他曾经是一个惯偷,也是长安坊间最有能耐的偷儿,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他在一次作案时被捉住了。原本像他这一行的入了大牢便入了,可他却不行,因为他家中老母亲已常年瘫痪在床,家中其他兄弟姐妹早逝,就只剩他一人勉力赡养着老母,如今他一入狱,家中老母定然熬不过三日,这怎叫他不心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遇到命中的贵人。那位贵人了解到状况后便对他的境遇产生了同情,于是就答应帮他一次。那位贵人似乎有些能耐,不出半日他便被京兆府从大牢中放了出来,他慌忙跑回家抱着老母亲痛哭一番。 数日后,他再次遇到了那位贵人,那位贵人见他可怜,偷盗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便问他愿不愿意做一份正当的差事,以后莫再做那梁上君子,他一听自然喜不自胜连忙点头答应。从那以后,他便金盆洗手不再做偷,安心地过着日子,待老母亲寿终正寝后他还娶妻生子。 如此恩情他自然无以为报,这些年他一直想方设法换了这份恩情,但贵人似乎将自己遗忘了,这么些年就连面都没有再见一次。 原本,他本为二人不会再见——可前些日子,贵人的下人再次出现在面前。他激动地跑去约定地相见,但却没有见到贵人,只看到了一张小小的纸条静静地放在那儿—— 他知道,报恩的时刻到了! 他拿起纸条仔细一看,而后眉头一皱、心中一惊,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差事’啊!入将军府行窃?这要被捉住了,可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看完后识趣地将纸条当即焚烧,而后慢慢地摇晃回到家。他看着妻儿的笑容心中有些犹豫,若是孤身一人那他必然义无反顾地就去了,但此时他却有了依恋与不舍。 该怎么办呢?有没有两全的法子呢?经过一夜的思考他想到了一个法子。他托昔日的搭档找到如今坊间最善偷的贼,将那日贵人留与他的赏金与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全部拿出,托昔日搭档说动他人与自己共同前往。那贼开始有些疑惑,但眼前巨额钱财的确有诱惑,思考一日后便答应了下来。 整个偷窃过程至始至终二人都没有真正相见过,直到常府大婚的日子入府行窃之际都是蒙面相见。原本他已经将自己与此事尽可能地分隔开,他拿到东西、那贼收了钱财这本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但他却对这个精致的小方盒产生了好奇之心。贵人当初在纸中嘱咐过他千万不要打开盒子,过几日便有人回来他家取,但此盒竟竟像是有魔力一般,不停地呼喊着他将其打开。 最终,他还是没有忍住,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 在他将盒子打开的那一瞬间,他所有的好奇与不解都化为了震惊,随后,又变成了惊恐、惶恐——这东西他虽然未曾见过,但看其形状以及联想其来源,不难猜出这是何物。 难怪贵人会叮嘱他不要打开!此刻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双眼挖出、将自己的双手砍掉! 但即便是自己不打开、对此物熟视无睹,恐怕也改变不了事实,此时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瘫坐在地上,心中所剩下的只有惧怕—— 该怎么办?藏起来?这恐怕不好对贵人交代……报官?这更不可能,这岂不是贼喊捉贼?况且报官被捉事小,若京兆府将自己送给军方,那……那恐怕会死得更惨!常府丢了这东西,恐怕也不会让自己曝光于世,指不定哪天找个小角落就将自己做了…… 如此思来想去,他在屋子里一呆就是几天,连妻子过来送饭都不敢开门。这些天他一直在猜想着事情的发展,最终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那便是自己定然活不成了。 他后悔么? 或许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因为他所处的层级压根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与其他的选择。妻儿关切的询问声从屋外传来,他转头看向紧闭着的屋门,此时他双眼布满了血丝。 忽然,他眼睛一亮,像是想通了什么—— 对,我死不足惜,这娘儿俩活着才是关键! 他忽然又有了些许动力,他站起身努力思考着什么,在屋中来回踱步。随后,他双手一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他笑了,笑得很开心,开心得像他娶妻那天,开心得像他孩子出生那晚。他打开屋门与往常一样,妻子埋怨地嗔怪他,而后赶忙将饭菜热了一下,他大口大口地吃着,妻子劝他慢些别噎着,他开心地夸赞妻子地饭菜可口,妻子感到很奇怪,丈夫莫不是饿傻了,不过是日常饭菜怎么就说得和宫廷御宴一样。随后,他又抱了抱儿子,儿子见爹爹终于肯出来,同样十分开心。最后,他对妻子说今晚还要守着贵人的东西,便又回到屋子里将自己锁起来,临走时还不忘嘱咐妻子,说若是有人来找他就说自己在屋子里等着。妻子大概知晓这次事情的轻重,便也没有反对他。 就这样,他再一次将自己锁在屋子里,静静地等待着最终结果的到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速之客(上) 京兆府衙内一片火热,大伙儿趁着左大人赴宴的空隙好不容易偷得半闲,没想到不到一个时辰左大人便跑了回来,他甚至还将所有人从家中唤回府中。当大家得知左大人有准备彻夜奋战时,众人心中都是崩溃不已,心道怎么就来了个这样的工作狂人?办起案来竟如此不舍昼夜、废寝忘食。 正当众人叫苦连连之时,左公明还下了一道令——重金征集贼人信息与线索!哪怕你就是看见贼人是胖是瘦都行,十两银子一条,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此消息一出倒是激起了一番波澜,围观人群看着皆心痒难耐。可眼红归眼红,这十两银子可不是那么容易拿的,毕竟事关常府,是以大半个上午过去了,依然没人来府衙。 一个上午过去了,所有地官员衙役们都在打着瞌睡,就连左公明自己也趴在桌上钓起了鱼。忽然,有位中年人在府衙门口击鼓,鼓声将里面神游着的众人全数惊醒。不一会儿,一位衙役从外面跑了进来,跪在堂前说道:“禀大人,门外有个人求见” “是来拿线索换赏的么?”左公明双眼通红、睡眼惺忪地问道。 “回大人!那人自称是校事府的官员。” “校事府...?管他什么事儿...” 左公明小声嘀咕着,校事府给百官的感觉神秘而又黑暗,百官皆不愿与其挨上,因为一旦挨上就定然没啥好事,左公明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他虽不是很想见那人,但毕竟都是同朝为官的同僚,若是太驳斥面子也有些不好。 于是,左公明便对着堂下说道:“喊他进来吧——” 衙役得了令,连忙起身转头向大门跑去。不一会儿,一个黝黑的男子跟着走了进来,男子表情严肃,脸上不带任何笑意,让人看了就觉得非常的‘冰冷’。左公明假意看着手中的卷册,仿佛没有看到那人一般。 那人直直地走到左公明跟前,非常谦恭地说道:“见过左大人”。 此人外形虽粗犷,但声音却异常的沉稳。左公明被这沉稳的声音所吸引,但他只不过眼皮微微跳动一下,目光却仍旧未离开手中的卷册。他拈了拈卷册翻了一页,不紧不慢地问到:“堂下何人?见了本官为何还不下跪?” “下官铁戈!”这位自称铁戈的官员同样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大唐官员即便是在堂下被审,只要未定其罪皆可不跪。 左公明抬了抬眼,随后不知可否地说道:“铁戈?没听过啊。” 见左公明态度冷漠,铁戈也不急不燥,道:“下官不过是校事府里一小吏的,左大人没听过不为怪。” “校事府?来本衙有何贵干?难道本官有何不法之举,校事府要来拿本官问话?” 这些年文武百官已渐渐认识了这个神秘的机构,除了前阵子闹得满城皆知的潘家昌,这些年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案子身后皆有校事府的影子,是以一提到它百官皆色变。后来人们才知道校事府是宫中放在外面的眼线,外可刺探他国军情、国情,内可监察百官、万民,不管是谁,一旦被校事府盯上下场往往都很悲惨,要么身败名裂、要么妻离子散,所以不管是官还是民,对校事府都是避之不及,暗地里甚至视之为瘟神、灾星。更要命的是校事府的耳目防不胜防,感觉无处不在,就连浸淫官场多年的王延庆都有一种隐隐约约地感觉,感觉自己身边同样有校事府的眼线与触手。所以,也难怪左公明对校事府的人没有好脸色。 面对左公明咄咄逼人的质问,铁戈笑道:“左大人说笑了。” “那铁大人此行目的何在?”左公明不解地问道。而后看了看堂下的其他人高声问道:“难不成本府有人犯案了?” 这一问可把那些官员吓得不轻,原本还残存着的一丝睡意此刻全然消失无踪,只见众人一个劲地摇着脑袋,就差把头上的帽子给摇下来了。 铁戈笑了笑,不再与左公明打哑谜,说道:“左大人可否行个方便,借一步说话?” 左公明看了看此刻眼神中略带惊恐的众人,便点了点头。众人如蒙大赦一般地迅速离开厅堂,恨不得插上翅膀离开这位一脸和善的铁大人。 见堂内只剩二人,铁戈再次作揖说道:“左大人,下官听说京兆府正在办常将军府上失盗的案子。” 左公明大概知道铁戈此行的来意,他皱了皱眉,道:“这是圣上钦点的案子,本官自然全力以赴。” “那左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方便?” “若是有了贼人的消息...左大人可否支会下官一声?”见左公明仍旧露出不解的神色,铁戈继续说道:“此贼贼胆包天、目无王法,竟跑到将军府上行窃,此贼若不严办,控难解常将军之气。” 听到这里,左公明忽然饶有兴致地将卷册向桌上一扔,笑着问道:“铁大人就如此断定本府能将贼人抓住?” “左大人明察秋毫,若非如此,怎能深得圣上信任?” “校事府要替常将军捉贼?常大将军......这是打算公器私用么?” 铁戈一怔,随即说道:“呵呵,左大人调笑了。本官虽是常将军下属,但亦是常将军之友,此番前来并不是替校事府要人。若是有此贼消息,不劳贵府出动,神策营的那帮弟兄自然会出马捉拿。” 这么一来,左公明倒是不好再拿‘公器私用’来驳斥铁戈,但他依然不打算就此让步,继续说道:“杀鸡焉用牛刀?区区小贼,何须神策营出马。” “贼人事小,大将军颜面事大。” 左公明微微一笑,并未再说下去。 铁戈见一时间难以说服左公明,便也不再纠缠,他识趣地说道:“左大人,您再考虑考虑,下官就打扰您办案了,告辞——” 说罢,不等左公明再说什么,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铁戈离去的身影左公明冷哼一声,随后他再次陷入沉思。 良久之后,正当左公明想将躲在外面的大小官员一并唤回来时,门外的鼓声再一次响起。他伸长脖子向外望去,只见方才那位报信的守门衙役又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单膝跪在堂前高声禀报道:“禀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是过来提供线索的么?” “额...不是...额...是...” “说!” “是王大人前来求见——” “王大人?哪个王大人?” “校事府的王大人。” 怎么又来了一个校事府的官员?左公明心中不禁有些火气,校事府虽然是一条躲在暗中的毒蛇,但左公明却从来不畏惧它,连王延庆他都不怕难道还会怕校事府?他左公明身正不怕影子斜,前后两次为官都行的正走得直,有何惧哉? “不见不见!若无信息,就让他回去!” “大人!这位王大人...是尚书大人的侄儿...” “尚书大人?”左公明仔细一想,马上回过神明白过来。他拍了拍额头,自言自语道:“他跑来干什么?” “王大人说,他这里有一条线索或许能帮得到大人…...”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唤他进来?” “是!是!” 衙役飞也似得小跑离去,不一会儿,王少惊便面带笑容地从外面走来,与往日不同,他一改平日里公子哥的打扮,今日他身着一套官服,显得极为正式。 虽说左公明与王延庆不和,但他的侄儿却是素未谋面,见王少惊主动登门,左公明也客气道:“王大人亲临府衙,本官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左大人哪里话?下官前来所为公事,再者左大人官品高于下官、资历老于下官,乃是本官的上级,何来远迎之说?” 王少惊丝毫没有往日的嚣张,言谈举止极为得体,即便此刻面对的是曾得罪于伯父之人。 左公明也不客套,他打量着王少惊,道:“听闻王大人有线索提供?” 王少惊一脸正经,方才进来时的笑意已然全部收起,道—— “对,下官此来正为此事......” 不待王少惊将话说完,左公明突然一抬手,将他的话语打断。 王少惊不解地看着左公明,只见左公明一脸笑意地问道:“王大人此行......是代表谁而来?” “下官…...” 王少惊欲言又止,他没想到左公明竟然会这样如此直白地问他,连基本地心照不宣都省了,此人直来直往也难怪当年会得罪伯父。看着满脸笑容的左公明,王少惊心中迅速思考一番,而后笑意同样爬上脸庞。他高声地说道:“下官为朝廷办事,代表的自然是圣上——” 看着眼前这只小狐狸将话说得滴水不漏,左公明眼中的笑意更盛,不过既然人家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左公明也不好再如此再三防备,说道:“那就请王大人直言相告!” “下官近日在城南巡视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怪事。” “哦?何等怪事?” “城南的刘迁前些日子失踪了,几日后便传出消息...说刘迁外出时坠崖而亡...他家里匆匆办了丧事后便再无音讯。”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速之客(下) 左公明迅速在脑海中来回扫了一遍。刘迁这名儿他忘不了,这两日翻阅卷宗时这个名字数次出现,此人是长安最‘有名’的偷儿,封他个‘偷王’也不为过。据记载此人身形瘦小、身手敏捷,城西那些富商家中时常遭他‘光顾’,但却因此人机敏很少被抓,不过寥寥几次,且都因脏物不全而将其放过。按道理说一个如此胆大心细而又善攀爬的人怎么会好好的坠崖而亡?左公明同样感到了一丝奇怪。 见左公明面露惑色,王少惊继续说道:“想必左大人也感到奇怪吧,刘迁是个惯偷儿怎会坠崖而亡?下官得知消息后便偷偷派人去打探一番,您可知下官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 虽然四下无人,但王少惊依旧将声音压得极低,说道:“刘迁的尸身上......有酷刑的痕迹!” “什么!?” 左公明忽然感到这条线索非同小可,常府失窃、刘迁失踪后突然暴毙、尸身上的酷刑痕迹以及刘家低调的办丧事,这些信息都让人隐隐约约感受到,整件事情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它…...可是,若刘迁是被校事府折磨致死,那为何铁戈会来登门求助?这就说明......真正的‘主’另有其人!或者说,还有一个贼没捉住! 捕捉到了这条线索,左公明顿时严肃起来,他连忙问道:“前些日子刘迁见过哪些人?” “刘迁家人都说这些日子他都独自一人,并未与谁见面。” “哦?当真?” “开始下官也觉得这是真的,因为任凭校事府如何盘问都不得问出半分。” 毕竟刘迁刚死,校事府虽是爪牙也不好太过分,刘家寡妇一口咬定自己的丈夫生前没有见任何人,那谁也没法子继续盘问下去,总不能抓起人家孤儿寡母去审问吧?校事府上下都为这事儿头疼。而且在王少惊看来刘迁的死也有些奇怪,好不容易弄来的线索就这么断了,到底是校事府将他折磨致死还是刘迁遭不住酷刑自己了断,现在这事儿也说不清楚。不过以王少惊的分析,刘迁自我了断的可能性不太大,毕竟手脚都绑着,况且此等市井小人哪怕有一线生机也会牢牢抓住,不会那么容易寻短见。那如果是校事府将他弄死的,那定然是已经从刘迁口中审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了,才会一了百了将他彻底除尽,否则若是落入他人之手万一露出点什么风声反而对自己不利—— 既然自己都审不出什么,那别的府衙也莫想得出其中一二! 王少惊本是这样揣测的,可正当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时,却有一条线索‘恰巧’让他知晓了——刘迁去过‘凤鸣居’! 为何王少惊从这里嗅出了一丝异样?凤鸣居是长安最好的楼子,就连西市那些商贾都很愿意特意跑来东边,就为了能在这幢酒楼里吃一顿,为何?长安东边大多是名门望族、官宦之家,商人虽有钱但身份终究是低的,所以大多居于西城。这些商人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份,同样为了看能不能撞大运偶遇一些权贵,便‘不远万里’来到东城凤鸣居。至于刘迁,他祖祖辈辈都生活于南城,南城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穷人也多,刘迁就是其中相对较穷、较低等的小民,莫说东市,就连南城都很少出去,更别说凤鸣居这样高档的酒楼。所以,王少惊对刘迁这一行为感到有些不妥。于是,他顺着这条线索继续寻下去,功夫不负有心人,来到凤鸣居后竟然让他无意得知,刘迁前些日子只见了一人!而且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师父!这么一来便说得通了,为了掩人耳目二人特意跑到东城的凤鸣居来议事,至于两位底层贱民为何突然有银子来凤鸣居,其中因果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王少惊不再隐瞒,他继续说道:“可后来下官得知,刘迁出事前只见过一人...便是他的师父!” 左公明眉头一皱,道:“师父?那他的师父如今身在何方?” “呵,好巧不巧,刘迁的师父...也失踪了。” “失踪了?谁将他抓了?” “不是,刘迁师父的家人说他前些日赌钱输了,逃出去避难了。” “那这条线,岂不是又断了?” “是,但下官多留了个心眼,问了问他的家人,他家人说前些日子有几人曾找过他...” “谁?” “其他几位不过是那些赌坊中的狐朋狗友,只有一人最为可疑...那人就是刘迁师父的昔日搭档!” “昔日搭档...” “二人本是搭档,可那人曾犯了件案子被贵府捉住,捉住时那人未将刘迁的师父供出来,刘迁的师父算是欠了他个人情,后来不知怎么的,那人被保了出来,之后便寻了份正经的活儿,此后就金盆洗手,所以......” 左公明托腮走了两步,他迅速地将王少惊提供地线索全部整理了一遍汇成一条线,如此一来此人变成了一切的关键所在!他一个转身,盯着王少惊问道:“那此人现在何处?” 王少惊凑在左公明的耳旁小声说了一个地址,左公明将这个地址牢牢记下,不等王少惊将脑袋拿开,左公明便向着外面高声喊道—— “来人呐——都随着本官城南拿人去!” 随后,左公明转过身一揖,急切而又虔诚地说道:“多谢王大人!” 见左公明急匆匆地向堂外走去,王少惊同样一揖,客气地说道:“王大人见外了。” 就在左公明准备往外走时,他又忽然停下了匆匆的步伐,他再次转身面带耐人寻味的笑容,问道:“既然王大人都知晓了贼人所在,为何不亲自去拿人?” 王少惊先是一愣,而后呵呵一笑,说道:“哦,捉贼是京兆府的事,与我校事府有何干系?下官怎好越俎代庖?” “哦?是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而后,二人同一时间极有默契地哈哈大笑起来。 ...... 走出京兆府,王少惊将笑容收敛起来,此时他神情严峻,他心中仍有一丝疑惑——那日他在凤鸣居喝酒,当天一坐下小二就不停地说有两个衣着寒酸的人出现在凤鸣居,还要的雅间,看打扮与气质还不如贵人府中的下人。此二人点了很多菜,狼吞虎咽、毫无吃相,小二说在伺候他俩的时候听到一人称呼另一人为‘师父’,用完餐后还让小二将吃剩的菜全部打包好。凤鸣居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有谁会如此节省?这样的行径在小二看来自然觉得奇异又鄙陋,所以在招待王少惊时便将这当做一件趣闻说与他听。 王少惊听后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就将这二人与校事府中捉住的那人联系起来,其实铁戈将刘迁捉住是暗地里做的,并未支会其他人,若不是王少惊时时刻刻盯着府内一切动向恐怕连他都瞒过去了。他听闻小二说完这故事后,从怀里取出一张画像让小二瞅瞅,没想到小二拿着画像仔细看了两眼便一拍大腿说‘正是此人!’当即王少惊便起身离开凤鸣居,去寻找刘迁口中的‘师父’,才有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只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王少惊总觉得事情哪里有些不对,为何如此巧合的事情就会发生在他身上?可所发生的一切又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以至于他反复回忆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都没法找到破绽所在。 王少惊抬起头,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又走到凤鸣居来,他抬头望着华丽的楼子思考片刻,便走了进去。 掌柜的见贵客来了热情地走上前去,点头哈腰地说道:“王公子…...哦不对!王大人今儿怎么有闲情来鄙楼?您楼上请——” 王少惊抬着头四处寻找了一番,而后问道:“你们家一共有几个小二?” 掌柜的有些懵懂,不知为何王少惊会突发此问,但他依然客气地回答道:“六个,这六个您都见过啊。” “六个?”王少惊有些疑惑,他回忆了一下,而后问道:“那个...那个...人中处有两撇小胡子,身子有些胖的...那个是新来的么?” “小胡子?胖的?” 掌柜也不禁纳闷了,自己这几个小二都是瘦瘦小小,而且都没留小胡子,自己也没招工,哪来的新人?想到这里,掌柜的摇摇头。 王少惊盯着掌柜的如同审视一般,盯得掌柜的心中有些发毛,而后只见王少惊双手一拍,恨恨地说道:“就是他!” 说罢,王少惊一转身大步地向店外走去,留下不明所以的掌柜愣在原地。 好啊!竟把本官当枪使!若不是本官多了个心眼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王少惊忽然感到出离愤怒,自己终究是太过年轻,千算万算竟没想到,自己倒成了他人的棋子!他表情严峻,脸色异常难看,脚下的步伐极快,像极了要找某人算账一样。忽然,他停下了步伐,另一个疑惑产生于他脑海中。 这个利用他的人到底是谁?想到这里,王少惊又不禁放慢了脚步。 看来姑母与伯父的教导很正确啊,朝廷的水...深得很呐! 第一百四十六章 故地重游(上) 南城,平民聚集的地方原本是长安这座王都最‘热闹’的地儿,市井里每日都热闹非凡,小摊小贩日日吆喝着,商铺里也是人来人往,这座古城中一些最地道的小吃反而隐藏在这些看似杂乱的小道上。 百姓生活原本就图个安稳与乐子,可最近这块不大不小的地盘却十分‘不太平’。这些天官兵似乎盯上了这片并不富裕的地方,隔三差五地便来此处搜查。 一开始百姓还出来凑个热闹,可渐渐地,他们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为何神策营、京兆府、禁军十二卫、刑部等衙门都纷至沓来,甚至连校事府都出现在此。百姓们就算再爱看热闹,此时心中也有些隐隐不安,近日长安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很明显和这些异动都有牵连。热闹虽好看,可别一不小心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于是,一旦有官兵前来百姓纷纷将大门紧闭。 这不,前一波官兵刚走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又一波官兵匆匆赶来,看这官服像是京兆府的兵。小摊贩纷纷将自己的摊子收起给官兵让出道来,这波官兵来势汹汹,要是自己的摊子被碰翻了找谁说理去?众人熟练而又迅速地收拾着,不一会儿街道上便空旷许多。 众人抱着自己的货物躲在店里或是角落里,一边仍旧忍不住将脑袋伸长想看看今日又是哪家要倒霉。这些日子官兵搜了许多家,皆是翻箱倒柜弄得鸡犬不宁,可至始至终似乎都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今日这些官兵又来,众人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偷偷躲在一边静观事态的发展。 忽然,衙役分列于道路两旁表情极其严肃,而后只见一位身着官袍的官员骑着一匹马从道路中间走过,来到一户人家门口后那位官员便翻身下马。躲在一边的众人努力地欲看清这位略带书生气的官员,这位官员长得是浓眉大眼,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总是给众人一种熟悉的感觉。突然,一个吃惊的声音打破了众人的沉默—— “这人是左公...不对!这人是左大人!” “左大人?哪位左大人?”另一个声音不解地问道。 “左大人啊!就是那个...左大人啊!” 认出左公明的那人将声音压得极低,他十分想说出‘左公明’这三个字,但身前就是京兆府的官兵,此时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直呼其名。 “左大人...朝廷有几个姓左的大人?” “有几个我不知道,但咱这位保准是最有名的!” “左大人...左大人...”那人低头回忆了片刻,而后猛地一抬头,眼神中满是错愕地说道:“你说的是...是那位...那位接任吴大人的左大人!?” “不然还能有谁!?” 左公明落魄时曾来到南城谋生,所以这些百姓见过他不奇怪,而今日左公明摇身一变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官老爷,而且是京找府尹这个对于他们来说甚至比皇帝还要‘大’的官——毕竟皇帝没有心思去管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只有京兆府才会管他们。昔日落魄的穷书生今日成了位高权重的地方官,这些百姓内心皆暗自后悔,后悔当年左公明落魄时为何自己不出手救济一些,若当时雪中送炭此时此刻自己也好跟着沾沾光。 正在这些人懊恼不已的时候,衙役将一户人家的门推了开来,众人打起精神一看皆感到有些意外。此户的男主人原本是个偷儿,有次进了牢房又被人捞了出来,而后这人像是遇到贵人一般找了一份待遇还不错的正经活儿,后面娶了媳妇儿生了孩子,惹得周围的邻居好生羡慕,说他祖坟冒了青烟,原本免不了一顿牢狱之灾却反倒过上了好日子,难不成这人又‘旧病复发’了?哼,这人呐就是狗改不了吃屎,读书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大山大河容易改,本性还是改不了吃屎’,好好的日子不过还要去偷鸡摸狗,唉...... 见官兵冲着自己家来,院里的女主人急忙跑了出来,她一妇道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有些慌。但她还算镇定,她想起丈夫之前交代过自己,若是有官府的人来了他们问什么就如实回答什么,不需要隐瞒与害怕。 于是,女主人努力克制着微微颤抖的身躯,战战兢兢地问道:“大...大爷...你们这是...” 面前的官兵一脸凶相,看着就一副吃人不吐骨头的相,他见这里只有妇人未见想找的男人,心中不禁有些不耐烦与恼怒,正欲呵斥眼前妇人并询问。可就在此时,他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臂被拍了拍,一回头,只见自己的顶头上司正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示意自己让开。于是,官兵立马换了一副极其谄媚的笑脸并乖乖地让开道路,让身后的左公明上前。 左公明是布衣出身,流落民间时亦是阅尽人间百态,是以面对这样的寻常百姓他倒有几分同理心。看着眼前这位不停哆嗦的女人,他尽力平和地问道:“你家男人呢?” 女人看着那位凶神恶煞的官兵对着这位大人的态度变猜测到眼前这位定然是位大官,这位大官一张方正的国字脸看上去极为正派,神态举止也远非那些粗俗的衙役可比,心中忽然有莫名的安全感,她‘扑通’一声跪在左公明跟前,哭着说道—— “大人——我们家是老实人家,不敢犯事儿!您可不能错抓好人呐!大人——” “左大人问你话呢!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那位官兵眼见妇人就快要拉扯住左公明的衣角,便立马忠心护主上前呵斥。 左公明看着泣不成声的妇人,挥了挥手示意那位官兵退后。官兵见状,立马向后退了一步不再出声。随后,左公明弯下身子将妇人扶起,耐着性子说道:“你莫怕,本官有些事情要问问你男人,你去唤他出来。” 这位大官的确有些不同,其他的官兵都如豺狼野兽一样,这位却极其温和亲近,既然有这位大官老爷做主,应该也没啥问题吧...... 妇人内心如此想到,于是,她小小声声地对着左公明说道:“我男人在屋子里...我...我这就去叫他!” 说罢,妇人赶忙转身向着屋子跑去。 走到屋门口,妇人用力地拍着屋门,口中不停地喊道:“相公!快出来!咱家来了好多官兵,说要问你话呢——快出来——” ‘砰砰砰——’ 敲门声不停地响起,可屋内却没有任何回应。 左公明身后的官兵正欲上前破门而入,左公明伸手一拦将他挡住。 ‘砰砰砰——’ 妇人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可里面仍旧没有丁点回应。 渐渐的,妇人也感到了一丝奇怪,按道理院里这么大的动静,男人又没聋也应该听到了,可到了现在却门都没开,其中一定有什么异常! 难道......他早就知道官兵会找上门来,所以逃跑了?想到这里,妇人用力地推了推门,却发现屋门从里面锁上了。 妇人有些心虚地转头看向左公明,眼神带着一丝惧怕以及一丝求助。 左公明察觉出一丝异样,他对着身后的官兵说道:“撞开!” “是!” 那官兵声音喊得格外响亮,因为他终于等到左大人的命令、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撸起袖子跑到屋门前,一把将妇人拉开,而后啐了两口口水后退几步,最后大步冲向屋门。 只听‘咚——’的一声,屋门被硬生生地撞开,官兵冲得太猛来不及刹住,一冲入屋内他的脑袋似乎撞到什么一般。妇人同样第一时间没有看清屋内的情景,待官兵破门而入后,她走上前一小步仔细看了看屋内,当她看清屋中景象时,她被屋内的一切震惊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她反应过来后,便‘哇——’的一声扑上前去大哭起来。 左公明与众官兵察觉异状同样走上前去,定睛一看,只见房梁上挂着一根白绫,白绫下一个男子悬于空中,看样子已经没有气息多时。 左公明反应过来,赶忙吩咐官兵将人取下。官兵们用力拉扯开紧紧抱住丈夫双腿的妇人,合力将尸体取下放平。 “相公——相公——” 妇人哭得极为凄惨,她的哭声将一位小孩吸引过来,那位小孩看到眼前的景象,同样‘哇——’的一声,而后跑上前去跪在男人的尸身前,嘴里哭喊道—— “爹爹——爹爹——” 一大一小哭得悲天跄地,声音极其尖锐,从不大的院子里传出,响彻整条街道。屋外看热闹的人纷纷挤着脑袋凑进来,等了这么多天终于有些动静,如此机会自然不能放过。官兵们则举着佩刀与长矛将屋外拦住,极力阻止着看热闹的人,只怕稍不使力这些人就会冲进院子。 一位官员大致检查了一下尸体后赶紧跑回左公明跟前,说道:“禀大人,初步检查来看此人为自杀。” 第一百四十七章 故地重游(下) 左公明环顾四周,随后疑惑地询问道:“没有他杀的痕迹?” “没有!死者身上并未寻得其他勒痕、伤口,也并无中毒迹象!” “哦?这就奇怪了啊…...” 左公明托腮自言自语道。随后,左公明走上前去粗略检查一番尸体,而后又看向黑乎乎的屋子走了进去。 小屋不大,就是最普通人家那种,屋内十分空阔,一桌一椅子一柜,其他便再无东西。 左公明四处查看一下,他打开窗户探头检查一番确定四周没有人逃跑的踪迹,最后将注意力集中于那个锁着的小柜子上,他唤来两个官兵指了指柜门上的锁。官兵心领神会抽出腰间的佩刀便向锁上砍去。 ‘哐当——’ 看似坚硬的锁头便被锋利的刀刃砍断,一个小小的方盒出现在几人眼前。此盒一眼看去虽觉得普通,但不知怎的却隐隐透出一股肃穆的气息,让人敬而远之。 官兵回头看了看左公明,左公明示意他们把盒子带过来。似乎被这股气息所震慑,官兵小心地将盒子捧在手心慢慢地递于左公明面前,生怕一个闪失将盒子打翻在地。左公明接过盒子,带着疑惑而又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盒盖刚打开一指距离时一只猛兽状的物体闪入他的视线中,左公明手指一抖、双眼一瞪—— ‘吧嗒’ 盒盖从手指滑落回原位发出清脆的响声。 左公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又不得不相信自己的双眼!盒子里装的东西所关乎的东西实在是太过重大!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串连在一起,他彻底明白了所有!他紧紧地将盒子握在手里有些紧张地左右撇了一眼,小心地将盒子收入袖中,可他仍旧觉得不放心,于是又把盒子从袖中拿出,最后放入胸口才觉得稍微安心一些。左公明深吸一口气以平复忐忑的心境,而后他强作镇定地走出屋外,高声说道:“来人啊!继续搜!一定要将脏物搜到!另外将此人带回府衙验尸!” 妇人一听又要将丈夫的尸体带走又要搜脏物,立马抱着左公明的大腿直呼:“冤枉啊——大人——” 官兵赶忙上前将妇人拉开,左公明并未理会在一旁悲痛欲绝的母子,继续高声说道—— “本官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错放任何一个贼人!若是清白之身本官自然会还他个公道,可若搜出脏物,那本官定会秉公执法——” 这几句话左公明说得极其大声,是对着手下的官兵说的,也是对着脚下的妇女说的,同样是对着院外看热闹的百姓说的,又像是对着其他什么人说的。 此时院里院外除了这对母子的嚎哭声已没有其他的嘈杂声,左公明环视四周,将官袍一抖大步走出院子,围观的百姓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似乎这位面相和善的官员比那些拿着兵器面目凶狠的官兵威严数倍。 “回府——” 左公明高声喊道,众官兵得令便推搡着围观的百姓让出一条道来。 ...... 京兆府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北走着。 一路走来左公明都有些恍惚,他时不时地抬起手摸摸胸口那个盒子,仿佛只有确定这个小盒子还在自己身上他才安心。 一路上他心中一直在分析着这件事,心中几个疑问一直困扰着他,其中最大的困扰不是已经发生的种种,而是即将发生的一切—— 自己应该如何处理怀中的这个东西? 这东西可真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啊,捧着也不是、扔在一边也不是,原本十分有主意的他此时脑中乱作一团,左思右想都捋不出个头绪。 正当左公明陷入左右为难之地时,忽然一队人马从东面杀出,拦在左公明的面前将他们的去路挡住。左公明抬头一看,只见铁戈带着神策营的兵马杀来。毕竟是军中的兵,这一队人马带着重重的杀气,看着气势似乎比京兆府的官兵还要横、还要凶。 就算这些官兵平日里可以横着走,但看着这样一队气势比自己凶、身材比自己精壮、人马比自己多的军爷,他们心中不禁犯起怵来,与此同时也不自觉地退缩几步,紧紧靠在一起。 只见铁戈驾着马慢慢走到左公明跟前,双手一揖恭敬地说道:“左大人好不给面子,既然得知了贼人的消息为何不通知下官一声?” 看着一脸冷峻的铁戈,左公明丝毫不示弱,不管接下来事情如何发展,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连人带物安全地、完整地回到府衙,所以面对此时咄咄逼人的铁戈,他没有任何理由退让。 “铁大人,本官奉旨办案无须通知任何人。” “哦?方才下官给左大人的建议...左大人是不打算接受了?” “本官自有主张!” “既然左大人不仁,那就莫怪下官不义!” “左大人这‘不义’之举...到底是代表校事府...还是神策营...还是常将军呢?” “下官没功夫与左大人废话!”铁戈面无表情地向着身后一挥手,喊道:“将左大人请到神策营喝喝茶——” 说罢,身后那群兵便一拥而上,也不顾京兆府的官兵阻拦便冲上前去,抓住左公明的马缰便向外扯。这些兵大多是常之山的亲兵,很多都是从关内带过来的,这些兵是常年与关外蛮人真刀真枪干的,动起手来自然不会留力气,根本不是这些府衙的衙役可比的。 “铁戈你大胆——来人啊!给本官将这些兵匪制住!这里是王都!不是关内!不是他常之山说怎样就怎样的地方——” 左公明死命地抓住马缰以免自己被甩下来,可任凭他如何叫唤,手下的官兵根本没有与这帮兵匪较量的勇气与实力,不过几个来回就都被制得服服帖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见左公明的部下已被控制住,铁戈走上前去,亲自接过左公明的缰绳,彬彬有礼地说道:“恕下官无礼!左大人,请吧——” “你要带本官去哪——?” 左公明眼见形势不受自己控制,顿时感到十分无奈,看来不光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这着这样凶悍的兵,就连官府都说不清! 虽然态度不容置疑,但铁戈仍保留明面上的客气,他微笑道:“常将军在大营内准备了上好的茗茶,就等左大人前去品尝——” “哼!本官与常将军素不相识,他何故请我喝茶?” “常将军素闻左大人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心生敬意,故特派下官前来相邀——” “你——” 见左公明的部下以及其本人已被控制,铁戈重新换回那副好性子。他对着手下招了招手,准备将左公明‘请走,可就在众将拉扯着左公明向城门走去的时候,忽然又一队人马走了过来!只见那队人马同样来势汹汹,尤其是带头的那个,身材高大得像个巨人,面容更是极其凶恶、丑陋,仿佛是深山老林里野狼化成的妖魔一样,让人看了就有一股惧怕的心理。 由于这股人马来得太过张扬,正在拉扯的双方都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那里,而当左公明与铁戈看清来者的那张面庞时,眉头皆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连这人也来凑热闹了? 原本已明朗的局面,又不知会向何方发展,铁戈面色阴沉,拉扯马缰的手也渐渐停住。望着由远而近的十二卫大统领他心里十分没底,这人要是横插一杠,自己恐怕…… 宁仇栾带着十二卫的禁军浩浩荡荡地走到众人面前,他将现场扫视一遍,而后看也不看铁戈一眼,向着马上的左公明行礼问道:“左大人遇到了麻烦?” 铁戈心中一沉,暗自直呼不妙,他知道,今天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街道上的百姓纷纷躲回屋子甚至将窗户都关上,实在有爱看热闹的只得通过门缝、窗户缝中偷偷观看,原因很简单——宁仇栾来了! 且不说宁大统领的凶悍的外貌与阴戾的性格,单单就是天玑强者这一点,普通小老百姓有几个不惧的?万一当场大打出手殃及池鱼这可不划算。 禁军十二卫的侍卫跟在大统领后面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他们原本就是甘戎的部下与宁仇栾是老同事,此番宁大统领从牢狱中特赦回到禁军这些人开心还来不及,当夜便乱醉一宿。宁仇栾本就是无法无天的性子,加之又是天玑强者,是以长安以内、皇宫以外当真可以横着走谁也不怕。有这样一位大哥带着,这些禁军的心气与气焰可谓膨胀与嚣张到了极致—— 神策营的人?莫说神策营的士兵就算常将军亲至那又有何惧哉?至于京兆府,那就更没放在眼里了,区区左公明无靠山无背景,能泛起什么水花? 看着这班人马趾高气昂的模样,左公明一时也琢磨不清他们的来意,他略带警惕地回答道:“本官正在此地办案,不想被铁大人拦住请去喝茶,难道宁统领也要请本官去喝茶?” 宁仇栾对这些文官向来不屑一顾,手无缚鸡之力不说,讲起话来也文绉绉的,他不懂左公明口中的‘喝茶’是什么意思,但他却依旧耐着性子看向左公明。 让左公明回府——方才宁仇栾接到了王少惊的口信,口信短短几个字简单明了,他不懂这些,也不愿意去懂,对于他来说只要照办就是了。 宁仇栾看着被神策营拿下的京兆府官兵心中猜测出了个大概,他拨开挡在身前的禁军侍卫说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此话很明显是对着铁戈一行人说的,铁戈看了看宁仇栾身后的那些侍卫说道:“宁大人,我们神策营的事…...不归十二卫管吧?” “原本我与一干弟兄正在南门巡视,听到这里动静有些便过来瞧瞧,这不?见左大人似乎遇到了些许麻烦就想着能不能帮一帮。”宁仇栾难得地露出好脾气说道。随后,他转头看着左公明问道:“左大人,是不是这样?” 左公明看着宁仇栾心中不禁有些疑惑,此人的‘恶名’他早有耳闻,当年连皇后娘娘的凤辇他都敢搜,后面又因犯了奸污良家少女的案子又被抓进牢里,这样一个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可此时他却跑来替自己解围,若此人真是仗义出手倒还好,可这点儿杀出来个程咬金......未免太‘巧合’了些吧? 不过眼下情势紧急,自己恐怕也顾不了那么多!左公明如今只想着能够从混乱中脱身赶紧回到府衙,就算宁仇栾是带着目的前来此时他也顾不了这么多,面对他人伸出的‘友谊之手’,左公明这次选择将其握住。 “宁统领来得正好!本官奉旨查案行过此地,不想却遭这些兵痞百般阻挠,不但打了本府的官兵,还欲将本官胁走!若非宁统领到来恐怕本官早已被他们强拉走!” “光天化日、皇城脚下竟有这事?”宁仇栾一脸不信地说道。 铁戈一脸阴沉地看着宁仇栾,低声道:“这是常将军与左大人的私事,宁大统领...请行个方便。” 宁仇栾俯视着铁戈没有回答,铁戈身材也不矮,可站在宁仇栾面前他的身形可以用‘纤细’来形容,像是一只遇到野狼的家犬一般。不得不说被这样一位天玑强者居高临下地盯着,心中很难不犯怵,面对这样一股威压,铁戈的背后隐隐渗出一些细细的汗珠。 街道上一片安静,大白天的竟是没有一点声响,落针可闻。没有任何推搡与打斗,可此时的气氛却比刚才紧张千百倍。 “让路——”宁仇栾淡淡地说道,他的声音如同他的面貌一般,听着令人十分不适。 铁戈回过神,他望着宁仇栾蔑视的眼神,问道:“宁统领是管定了这事?” “让路——” 同样的两个字再次从宁仇栾嘴里说出,只是这次他的口吻夹杂着一丝暴戾与蔑视,让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耐心似乎瞬间被耗尽,只怕面前这些人要是再不遵从他便会毫不客气地出手。 事不过三,性格如此这样简单粗暴的人更加如此。铁戈深知此行必将无果,他转身捋了捋马儿的鬃毛试图安抚方才同样受惊的它。而后,向着左公明一抱拳说道—— “左大人——告辞!” 说罢,铁戈一挥手便带着军士不甘地离开。 见铁戈带着神策营众人离开,京兆府的官兵纷纷从地上爬起赶忙回到左公明的身边。左公明转身下马,走到宁仇栾身前虔诚一揖。 “宁统领,本官在此多谢了——” 宁仇栾看了看左公明并未说什么,只是轻轻点点头以示回应。随后转身吆喝了一声,禁军侍卫们便嘻嘻哈哈地跟着他向城门方向走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三‘忠’ 回到府衙后众人开始例行公事,尸体经过一番检验后很快便得出结论,男子确实死于自缢而非他杀。验尸官将情况汇报于左公明后,左公明便将疲惫不堪的众人遣散回去,只留了几个衙役把守府衙。 众人身心紧绷了数日,如今案件有了重大进展,便也放心许多,见左大人让大伙儿回去休息,便如蒙大赦一般赶紧开溜。 待众人离去后,左公明将自己锁在屋内了,在确定屋外没有其他人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盒子取出。 盒子被轻轻地放置于案上一动不动,深秋的天已有些寒意,可这小方盒对于左公明来说却格外滚烫。他似乎仍有一些不放心,将盒子打开再次检查一番,待确定里面的东西尚完好地躺在其中后,才安心地将盒盖重新盖上。 这该怎么办呢? 贼人已捉住,甚至已畏罪自裁,脏物现也在自己手上,可左公明却没有一丝丝兴奋与轻松,相反他感到有些压抑,压抑得有些透不过气。方才在大街上这么一闹,邻里间定然知道京兆府抓到了贼人,人生而好管闲事,一传十十传百用不了多久便会满城皆知,到时候传入宫中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 不行!得尽快拿个注意!他在长安并无朋友,又是新来京兆府,是以此刻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思索片刻,左公明忽然起身打开门对着外面大声喊道:“来人——备轿——” ...... 充当轿夫的官兵们吭哧吭哧地将轿子抬到姜府正门时,轿子里地左大人又高声将他们喝止住,随即让他们重新将轿子抬至姜府后门。 姜府太大了,官兵抬着轿子又围着院墙绕了大半圈才到。轿子悄悄地停在姜府的后门,左公明让手下先左右观察一下,确定周围无人后他才掀开轿帘快步闪进府中。 左公明为何会又来姜府呢?因为他实在是太为难了!俗话说当局者迷,此时此刻他十分想找一个与此事无利益瓜葛又有着超常人智慧的人来商量商量。 原本左公明就没什么朋友,偌大的长安中连能说知心话的先前还有那么一两个,可自从前次得罪王延庆后连那一两个仅存的好友也离他远去。如今他茫然迷惑、进退维谷之际,他能想到的只有姜家那位老者——只有他在自己绝境时伸手挽留自己、只有他在山雨欲来之际友善的提醒自己,将来老者会利用这份友谊来行方便么?或许会吧,可至少此时双方的友谊是‘纯洁’‘纯粹’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左公明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前来此地。 左公明正一边思考一边走路,对于姜府他熟悉无比,但今时今日他已不是姜府的上客,身份的不同带来了心理上的变化,他已不能再像昔日那样带着一壶小酒直接跑到姜老太公的院门去敲门。他让下人去通知一声,自己则径直走到会客大厅等待。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从厅外传来,姜白的身影率先出现在左公明的视线中,见左公明主动来自己府上,姜白似乎显得很开心。 “山石兄!来了怎么也不支会一声?我好让府上准备酒菜。” 唐帝曾赐左公明字曰‘山石’,在府衙里或是有他人在时姜白称他为‘左大人’,若是在无外人的私密场合,姜白则亲切地称他为‘山石兄’。 “白兄,愚弟此番前来是事发突然,未提前告知,还望海涵。” “欸——山石兄这就见外了!” 姜白还欲拉着左公明再说几句,忽然下人一路小跑进来,对着左公明说道:“左大人,我家老太公马上就到,您稍等片刻。“ “山石兄那你稍等片刻,家父马上就到。” 姜白虽看上去温文尔雅,但骨子里终究是个精明的人,审时度势、察言观色是他的特长。左公明前来府上并未事先通知足以见得此事紧急,二来他只找了父亲并未找自己,自己也不必强行加入这场对话——左公明喜欢找父亲谈天那是全府上下人尽皆知,之前有些时候甚至一聊就是一天一夜,这份忘年之交也被全府传为一段佳话。 姜白对这些看得很透,他立马找了个由头说道:“愚兄还有些重要的事先行告辞,招待不周,还望山石兄海涵” “白兄哪里话!” 说话间,姜老太公已经拄着拐杖走来。见父亲已到,姜白便不再停留,向父亲点了点头后就急忙离开,离开前同样将厅中所有的下人全部支开。 此时厅中只剩下姜老太公与左公明二人。 看着姜老太公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左公明仿佛回到先前在府上那段无忧无虑地日子。那时与面前这位长者可谓无话不说,从天文地理到民风民俗,从国家朝政到私人往事,谈笑间时光飞逝,时常一谈就是数个时辰,真可谓废寝忘食。可今日自己却是带着一个如此棘手的问题前来,如今他的处境就像行走于独木桥上,一边是万丈深渊、一边是滔滔江水,一旦处理不好可谓万劫不复,甚至有可能连累他人。左公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所顾忌的热血青年,如今的他做事总要考虑再三,不能辜负圣恩、不能牵扯朋友、不能累及家人,正式因为如此,他才会考虑再三拿捏不定,以至于此刻不知如何开口。 左公明想了想,带着些许犹豫地开口道:“老太公,公明有一事不明,故特来请教。” “哦?这世间还有何事能难倒你?”姜老太公笑着说道。 “太公莫调笑,公明已被此事烦得茶不思饭不想。” “那你说与我听听?” 左公明稍作停顿,而后郑重道:“是这样,现如今常府失窃一案...已人赃俱获。” “那岂不是好事?” “好事?太公有所不知啊,此事...牵涉甚广啊!”左公明摇摇头,语气极其无奈。 老太公将笑容渐渐收起,他已明白左公明话里的意思,既然左公明已经说了‘牵涉甚广’那定然对整个朝野来说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存在,若只是单单地只涉及某一位官员,那哪怕就是位高权重如王延庆,左公明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所以他猜测若是将真相呈上去,定然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整个朝廷平衡已久的天平都会因此而失衡。 老太公闭上眼睛陷入沉思,朝廷的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一介商人来决定,但左公明是他往年至交,于私他肯定无法置若罔闻,可此事确实事关重大,如果一个不慎,恐怕左公明面对的将是毁灭性的灾难。 客厅陷入沉默,双方对这场谈话的敏感度心知肚明,原本以双方的聪慧程度皆不愿参与过多,但事情既然发展到这一步就容不得他二人退后。 左公明面色凝重地偏过头去,似乎不愿意与老太公对视,生怕对面这位老者责怪他一般。而老太公则紧闭双目,看样子倒像是在养神那般。 沉寂良久,老太公忽然开声说道:“公明呐,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左公明扭头看向老人,他皱着眉露出不解之色。眼前老人虽未睁开眼,但是却像看透一切那般。左公明急切地问道:“当局者迷,还望老太公点拨一二!公明到底该当如何?” 老太公微微一笑,而后自得地捻着胡须,道:“该当如何老朽不知,但有六个字赠与你,或许可以为你解惑。” “请讲!” “忠君、忠国、忠己!” 左公明一愣,没想到自己火急火燎地跑来,却得到的是这六个字。这六个字曾经是他自己说的,没想到今日却被老太公原封不动地奉还回来,这不禁让他感到费解。 老太公感到眼前没了动静便缓缓睁开眼,只见左公明的表情比先前还更加迷惑,甚至有些觉得荒唐,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公明呐,你最让圣上欣赏与器重的,是什么?” “我…...” 左公明对自己倒还是有些自信,他自觉优点众多,可这时候要他自己说出,倒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是你廉政无私?还是忠能勤事?” 左公明有点想点头,但听老太公的语气似乎他的意思并不是指这些,于是便忍住了这股冲动。 果然,老太公接着说道:“都不是!” “那…...” “朝廷能做事的人还少么?朝廷会做事的人还少么?圣上能不计前嫌地再次启用你并且将你置于如此关键的职位,看重的就是你的正直、你的忠心!能干事儿、能治理朝政的人数不胜数,但是能不畏权贵、忠心为君为国的——却只有你一个啊!” 左公明的双眼逐渐明亮起来,他渐渐明白了老太公话中的意思——忠君、忠国、忠己,这六个字当时自己是何等慷慨激昂地说出,而时至今日,怎么又忘记了它的本意? “你无需顾及什么、也无需站队,你无需偏向任何人,你只代表你自己!你,只带表圣上!至于其它的,就算你将天捅出个窟窿,自然有圣上会去补。” 左公明茅塞顿开,他内心连道数声‘惭愧’,而后起身说道:“老太公一语惊醒梦中人,公明受教了!” “呵呵——公明你谦虚了。” “告辞!” “那老朽...就不留你了?” 左公明点点头而后向府外走去。 ...... 后门外,几位官兵正趁着这个空档休息,忽然见左公明快步从后门走出,四人连忙起身回到轿子旁。左公明直接钻进轿子里,直接丢下两个字:“起轿——” 四人便吭哧吭哧地抬着轿子重新出发。刚走了没几步,站在最前面的官兵忽然反应过来,转头问道:“大人,咱们这是去哪啊?是回府么?” “进宫!” 什么?进宫?四位临时充当轿夫的官兵心中暗暗叫苦,这太极宫离得可远了,这要是抬过去还不得去了半条小命? “怎么慢下来了?快、快、快——再快些!” 一连三个‘快’字,纵使四个官兵心中有再大的苦此时也只好吞下肚子去,连走带跑地向着皇宫行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虎符 唐帝依旧侧卧于勤政殿的卧榻上,即便身体每况愈下他仍然不疏于理政,这些日子索性就吃在此处、睡在此处。 这等操劳劲倒是让陈进爵看着有些心疼,他虽是被王延庆送入宫的,但日日伺候唐帝终究是被这位君王所感动——这明明是一位贤明的君主,怎么就会如此不受老天待见?身子骨比七八十岁的老人还虚弱?陈进爵心中时常如此想到,若不是尚书大人有恩于自己,自己真愿意一辈子侍奉这位君王。 陈进爵悄悄注视着这位雄主,就在他看得怔怔出神之际,忽然门外出现一位小太监。陈进爵将目光收回轻声轻步地走出去,小太监悄悄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而后陈进爵表情严肃地直起身子挥挥手,示意小太监可以退下。见小太监退下后陈进爵又轻声轻步地回到殿内,他低着脑袋走到卧榻前,小声地说道—— “启奏主子......” 唐帝手上正拿着一本奏折,听到陈进爵的声音他将手中奏折抖了一抖,表示自己听到他在说话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这些日子他咳得越来越厉害以至于一开口胸口就会疼痛,所以大部分时候选择不出声。 “左大人在御书房外求见,主子您...” 唐帝忽然将拿奏折的手一歪,原本被奏折挡住的脸露了出来,他脸色依旧显得有些苍白。 见唐帝没有开口说什么,陈进爵继续试探性地说道:“主子,龙辇已备好,奴才扶您过去......” “让他来这里吧。” 陈进爵正要起身,唐帝嘶哑的声音忽然从身前传来。听到这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勤政殿?这些年能来勤政殿面圣的臣子屈指可数,徐有年引退后有资格的只有三位,今天这样直接让臣子过来的,实属破天荒的头一回! “嗯——?” 陈进爵还沉浸在惊讶之中,唐帝似乎等待得有些不耐烦。陈进爵的思绪被这一轻声质问打断,他连忙恭敬地说道:“奴才这就去——” …… 另一边,左公明正在御书房外等候着,忽然他看见陈进爵一路小碎步地从远处跑来。待陈进爵跑到自己跟前,左公明客气地说道—— “陈公公” 见左公明和自己打招呼,陈进爵气喘吁吁地说道:“左大人——圣上、圣上……” “陈公公莫要着急,你慢慢说。” 见陈进爵上气不接下气地连着说了两个‘圣上’,左公明感到有些奇怪,若是不知情还以为圣上出了什么事儿呢。 陈进爵顺了顺气,气息稍稍缓和之后继续说道:“左大人,圣上宣你在勤政殿觐见。” “什么?” 左公明的反应与陈进爵一样震惊。 见左公明神情呆立,目光中透露着些许难以置信,陈进爵笑着说道:“快走吧左大人,您没听错,圣上正在殿里等着您呐——” “哦哦!好!走——” 左公明懵懵懂懂地跟着陈进爵向着勤政殿走去,一路上他心中都有一些忐忑不安,圣心难测,唐帝让他来立政殿觐见是何意?他猜不透、也不敢猜。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二人已走到立政殿门口。陈进爵识趣地站在殿外比了个‘请’的手势,而后小声地说道:“左大人,您进去吧,圣上在里面候着呐——” 唐帝与大臣议事时不喜欢太监太身边,所以陈进爵要乖乖地呆在外面。看着这座可以称之为大唐‘大脑’的殿堂,左公明表情显得极其郑重,他抖了抖袍子上的灰尘,抬手正了正头冠,一个抬脚便走了进去。 “臣左公明拜见圣上——吾皇万岁!” “起来吧...咳咳...” 唐帝很随意地将奏折扔在床上,而后静静地看着左公明,虽然他的双眼透出些许困乏,但依旧锐利无比,隐隐之中仿佛在询问、等待着什么。 “启奏圣上!常府失窃一案臣...臣已将那贼人捉拿归案...” 左公明停顿了一下,他抬眼看了看唐帝,唐帝依旧静静地看着自己,但他似乎感受到龙榻上的人目光之中隐隐透露着一丝异样。 “贼人先前是个惯偷儿,本已改邪归正,但前些日不知为何又行窃起来,此人在臣将他缉拿归案前已畏罪自裁...” 左公明再次停顿一下,他希望唐帝能多问问这个贼的事情,可唐帝依旧不言不语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他将此件案子的所有细节详详细细地禀报上来。面对如火炬一般刺眼的目光,左公明感到有些难以承受如此威压,他彻底放弃侥幸的念头,说道—— “脏物臣已在贼人家搜出...” “哦?” 唐帝终于有了反应,他一脸好奇,似乎对常府失窃之物感到十分有兴趣。但这阵‘兴趣’之后,唐帝立马又换上一副不屑,说道—— “不就是丢了些银子么,这点事儿也值得跑到朕这儿来汇报?” 纵使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左公明的心跳依然不自觉地加快,他默默地从怀中掏出那个小方盒,走上前去恭敬地伸出双手将盒子递上。 “这里面是什么?”唐帝不解地问道,表情显得有些荒唐。而后他轻松一笑,打趣道:“难不成是常之山的传家宝不成,哈哈…...咳、咳…...” 或许是笑得有些激动,唐帝不自觉地又咳嗽几声。 “请圣上...亲自过目......”左公明依旧低着头抬着手。 唐帝眼神依旧有些玩味,仿佛对左公明这种‘小题大做’有些无奈。面对左公明的‘耿直’与‘坚持’,他伸出手将木盒拿过,而后随意地将盒盖打开。 当盒子里的物件出现在唐帝眼中时,唐帝的目光霎时间从玩味变成了愣神,随后又从愣神变成严肃,最后从严肃变成了冷峻,但至始至终,他的眼神中都带着一丝震惊与失望。这一丝震惊与失望太过自然太过和谐,以至于左公明无法分辨出真假。 “此事还有谁知道?”唐帝淡淡地说道,随后他轻轻地将小方盒盖上放于一边。 “臣缴获此物后便进宫禀明,并无他人知晓。” 唐帝并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说道:“跪安吧…..” “臣...告退...” 左公明退出立政殿,心中忽然感到一阵轻松。难怪这个位置历任府尹都呆不久,这位置哪是人呆的?简直就是坐在冰墩子上、背靠着带刺的墙、手中还捧着个烧得通红的铁炉子,让你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啊!唉......只是这么一来,不知常之山会面临怎样的龙威啊! 想到这里,左公明不禁为常大将军捏一把汗。 …… …... 经过了这几日折腾,整座长安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常府失窃的案子不出一日便审出了结果,贼人畏罪自杀、人赃俱获,这让原本想看看热闹的人大失所望。可不过三日之后,又一条流言像是惊雷一样将整个坊间炸开,便是关于常府失窃的那个脏物——传言贼人所窃之物根本不是金银珠宝,而是神策军的兵符! 这消息一出可真是如向一汪水池中扔了一块大石头,不但将水面激起层层波浪,还将池底的泥啊、土啊全部扬起,不光是坊间热议非凡,就连长安上层都同样参与其中。 常大将军这次可要倒霉了啊! 兵符失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在关内那还没什么,那边都是常之山的亲军,即便没有兵符军队也听常之山的,可神策营却是大有不同!这是皇城附近的守军,历来都是从各地守军中挑选优秀的士兵组成,这么做一来是新唐最后一道防线本就应该由精锐组成,二来就是这些士兵来自东西南北不会全是某一人的嫡系,哪怕就是徐有年与常之山担任此职,也不会出现‘只认人、不认符’的情况。 神策营是皇帝的心腹军,军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皇帝的双眼,军中的任何行动都要由皇帝亲自下令,而后再由神策大将军代天指挥。神策军的虎符分为左右两半,右半在唐帝手中,左半由神策大将军保管,调动军队时只有传御令之人拿着右半虎符到神策营中,神策大将军将自己的左半与之扣合确认后,方可调动军队,这种‘只认符、不认人’的方式有效地避免了神策大将军直接围城造反。而当初‘六王之乱’时,唐帝索性将另一半虎符直接收回手中,牢牢地将军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有段时间甚至就住在神策营中,由此可见皇帝对这支军队的重视。现如今若是常之山没有保管好这块小小的‘虎符’,那可是天大的罪过,一旦发生异动无法调动军队,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间,长安的大街小巷、酒楼茶馆、达官贵人的宅里宅外甚至青楼妓院,所有人都在讨论着这件事,看来常大将军的圣眷……要到头了? 第一百五十章 酒馆百态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一百五十章酒馆百态一家普通地酒楼中,人们正私下讨论着常府失窃的事。 这家酒楼比不得‘凤鸣居’那般奢华,消费水平自然也不如凤鸣居那样昂贵,但咋一看店内的装饰、摆设倒也还算别致,菜品小食也还算色香味样样俱全,所以寻常百姓往往喜欢来这种地儿,邀上两三个好友,喝喝小酒、吃吃小菜,聊一聊八卦、议一议朝政,岂不快哉? 酒楼内,一位面相秀气的青年男子坐在桌子上,桌上一道菜都没,甚至连酒壶都没有,看样子似乎是在等人。店小二已经笑着连上去好几次了,可这位尖声细语的公子哥却总是说再等等、不着急。 这如何不急?小二心里可急坏了!店里生意那么好,这人一上来便要了店里最好的位置,可坐下来又不点菜又不喝酒的,如何让他不着急?小二暗自决定,若这位娘里娘气的公子再不点菜,哼!别怪咱们店赶人! 或许店小二不知道,这位坐着不点菜的年轻公子哥,正是如今内宫中大红大紫的陈公公。这位公公年纪轻轻便得了圣上的信任,日日伺候着圣上,就连大臣们都要笑脸相对。若是普通官员见了巴结都还来不及,恨不得自己当这小二上前套套近乎。 此时,陈进爵坐在位子上低着头,眼睛时不时地向着楼梯口瞟一瞟,似乎在等待谁的到来。今番他是偷偷跑出宫来的,所以要保持低调,最近宫中发生了太多事情,信息根本无法用纸来传递,而外臣又不敢与内宦走得太近,所以王延庆便挑了今日在此地与他会面。 周围的人们高谈论阔着,有些喝上头的也顾不得什么了,大声肆意地讨论着—— “常将军这次恐怕是倒大霉了!”一位中年男子摇着头惋惜地说道,仿佛对发生这样的事感到十分的痛惜。 “未必,常将军与今上是什么关系?”一位满脸通红的男人自信满满地说道。 “可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啊...兵符丢了,一旦神策营使唤不动...那可是大事儿...”同桌的人表示不同意。 “你了解还是我了解?”红脸的人打断了同桌人的话,他的大舅子在神策营当了个小校尉,在朋友面前自然有吹嘘的资本。看着朋友将话硬生生地吞下,他继续说道:“我早就说过!若不是常将军替今上挡了一箭,恐怕圣上早就...若非如此,常将军怎会得此圣眷?”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啊...” “我和你打包票,常将军必然不会受什么影响。” “你有所不知...听闻常小天将军成婚了...” “那又怎样?” “女方...是徐府的闺女啊——” 那人将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别人听见一般。 陈进爵在一旁笑着连连摇头,这些个小老百姓,消息倒还挺灵通的啊,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从常将军与圣上的关系又到当今中原大势,再到圣上崩殂之后的种种可能,好像自己就是深宫中的圣上一样。不过如此一来,倒让陈进爵觉得放松不少,到了最后他索性翘着二郎腿认真地挺了起来。 正当陈进爵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桌前。陈进爵抬头一看,只见王延庆一身寻常百姓的打扮坐了下来。陈进爵连忙起身欲行礼,王延庆见状伸出手将他按住示意他坐下。陈进爵只好顺势坐下,低声说道:“王大人,此地鱼龙混杂,小的就不给您请安了。” “捡重要的说。” 陈进爵是王延庆一手送入皇宫的,王延庆自然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客气。陈进爵也深知今日这番碰面的敏感程度,是以他也不多废话,他本能地张望了一下四周,而后将头贴上去开门见山道—— “两件事儿——其一,圣上是在勤政殿召见的左公明,其二,昨儿圣上又召见了公孙错。” 王延庆一愣,这两条消息可谓包含的信息太多了,以至于他一时间都无法将其完全消化。勤政殿召见左公明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北阁行走的大臣又要增加一位?还偏偏选了个和自己不对付的,圣上到底是安的什么心?防着自己不成 第一百五十一章 归来仍是少年 似乎感受到了中原所发生的一切,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的早。 楚江边那片红枫林已是白雪皑皑的世界,起先是一片红叶上出现点点雪白。过了一夜,这层白色竟然将红叶全数覆盖。寒风吹过,又有几片枫叶落下,远远观去一片洁白上点缀的几点鲜艳的红,格外醒目。 枫林入口处立着一块小石碑,石碑上刻着两行字,只见上面写着—— 枫林落尽千秋叶,孤道独守万古寒; 阅尽繁花落与开,又是一年阳春来。 这首诗不知出自何人之笔,若单单只看前两句叫人心中直觉悲春伤秋与百年孤寂,可后两句又给人一种信念——即便悲寂的秋冬年年会来,可阳春依然会如约而至,赶走萧索与寒冷,让人感到些许明亮。 枫林旁一座宁静的小村庄忽然出现一位外乡人,一位青衣男子捧着一个小小的罐子,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在得到他想要的信息后,他便带着怀中的罐子离去。 这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带着先生骨灰的姬阳与。 他走啊走,来到一个小土坡前,看着小土坡上一个个的土包子,便走上前去。他弯着腰一个一个地确认,最终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土包前停下。他伸手擦拭了一下墓碑上的灰尘,在确认了上面刻写的字后,他按照老人的吩咐,将墓碑中的石砖一块块地取下,而后再将罐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去,最后再将一切复原。 这座小坟包估摸着已经砌好七八十年了,当地有个风俗,人只要过了六十岁就会先选好地儿做好坟,这样知道自己将来会埋在哪儿,心中有个着落。老人选在他父母的旁边,落叶终要归根这是他的夙愿,如今姬阳与替他完成了这个愿望,若他在天有知,也会感到欣慰吧。 姬阳与拿出一把香,三柱为一组,替未能前来的人一一上香。当他上完第九组香后,他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拿出最后三柱香,点燃后虔诚一跪,最后将这三柱插在前面二十七柱香的前面。敬完香后,姬阳与起身拍了拍膝上的灰尘,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以及未烧完的香转身离去。 ※※※※※※※※※※※※※※※※※※※※※※※※※※※※※※※※※※※※※※※ 这几日常府上下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全府上下都笼罩在一股压抑的气氛中。书房内,铁戈正苦苦地请求着什么,但常之山却依旧站在窗边负手而立,似乎不为所动。 “将军,这事儿您就这么让他了?” “事已至此,莫要再说什么了”,常之山淡淡地说道,对于事情发展到今日,似乎他已默默地选择接受。 “可是——” “你退下吧。” 不等铁戈再说什么,常之山便让他退下。 面对常之山,铁戈无论接到任何命令与指示他都选择无条件的服从,此时他虽然心有不甘且内心焦急,但却依然低着头默默退了下去。 书房的门被轻轻地关上,常之山长叹一口气,他目光显得极为阴沉,又充满了疲惫。昨夜,他曾经的部下捎了个口信过来,说公孙错奉诏入长安。当他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他便全都了解了,当他想到那个白白胖胖、多跑几步便会气喘吁吁的曾经的下属时,他就对唐帝的心思一清二楚了。今日他去营中巡视一番,交代了一些事情便回来了,像是在进行离任前的最后布置。 圣上到底还是防着自己啊! 常之山讽刺地一笑,可他又十分不解,圣上如此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因为与徐家的联姻?还是怕自己军权太大?还是因为......英平母亲的事?他这些年不管在哪儿他都如履薄冰,就是因为他太了解这位圣上——哪怕他们曾经一同出生入死。 唐帝大限将至,而英平在朝中可以说是毫无根基,难道他害怕什么不成?就算要将自己的权利收回,为何偏偏选择公孙错?自己与公孙错的关系朝中无人不知,若是在平日提拔他倒还好,此时这样此消彼长提一贬一,到底是为了什么......咱这位圣上好就好在想得多、想得全,坏也坏在想得太多、想得太全…… 算了,不去想了,明天就知道结果了……常之山摇摇头,用双指揉了揉双眼,转身向椅子上走去。 第二日。 今日早朝时,陈进爵宣布了两道震惊朝野的御旨,一是常之山玩忽职守、疏于看管,使神策营兵符被盗落于贼人之手,此等无视君命、有负君恩之为犹如不尊圣命、置王城安危于不顾,是为不忠,故特降此旨免去常之山神策大将军一职,但天子宽宏,念其有功于朝廷,命其任枢密院副使,忘以此为戒,好自为之、莫负天恩;至于第二道御旨,则是宣布了新一任神策大将军的人选—— 这人便是大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常之山旧部公孙错! 两道圣旨像是连着的两声惊雷,一道更比一道响!就算数日前吴泽被罢免、左公明接任都不如这两道指令来得震撼,更有趣的是近日早朝唐帝甚至没有出现,待百官到来后由陈进爵直接宣读,宣读完后便退朝。 待百官跪安后,常之山头也不回地离开大殿,剩下的官员则闹哄哄地议论起来,他们有的围着王延庆打探消息,有的拉着军方的其他将领想问个究竟,到底为何常将军会突然失宠,这新神策大将军的人选也耐人寻味,众所周知常之山向来不待见此人,免去常之山而任命此人——这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决定,定然是圣上经过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吴泽被罢也就算了,连常大将军都被罢免,这......这文武百官还有不心慌的? 一时间可谓山雨欲来风满楼,人人自危。 ...... 御书房门口,一位胖胖的将军站在外面,若不是看他的打扮衣着,定然以为这是哪来的地方官员。 这人如此之胖……别是什么酒囊饭袋吧? 路过的宫女、小太监皆斜眼偷瞄着这位胖乎乎的将军,这个白胖子与那些军队里的将士比起来他自然算胖的,可与酒楼、青楼的那些肥头大耳比起来他又显得十分结实,就像肉铺里的五花肉一样肥一层瘦一层,厚厚的脂肪下是结实的精肉,或许是第一次来此处有些紧张,也可能是方才小跑所致,这位胖胖的将军额头上不停地渗出一粒粒的汗珠,而他则不停地举起衣袖来擦拭。 就在胖将军刚刚将汗液擦拭干净,陈进爵忽然从书房里出来,他笑着对胖官员说道:“公孙将军,圣上已经醒了,您进去吧——” “呵呵,有劳陈公公传话。”胖官员的笑容十分憨厚,看似人畜无害。 “将军客气了,快进去吧,莫让圣上等久了。”陈进爵同样回礼道,面对这位新贵,他自然不会太高傲。 “呵呵,好……” 胖将军笑着走进去接受圣命,陈进爵则乖乖地站在书房外安静地等待。 与其他将军不同,随和得不像一位将军,反倒更像弥勒佛——这是公孙错给陈进爵的第一印象,也不知此人有何等能耐入了圣上的眼界,竟顶替了常大将军…… 唉!圣心难测、圣心难测啊—— 方才候在御书房外的便是新一任的神策大将军——公孙错。 其实公孙错顶替常之山出任神策大将军一职可谓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神策大将军虽官品与大将军无异,但却是军方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神策大将军兼任枢密院‘在京房’主事,替天子掌管新唐军队,此职位重要性不言而喻。这‘意料之外’,指的是圣上会在常之山壮年之际将其军权剥夺;而‘意料之中’则是朝野上下皆认为若是常之山功成身退,能接任常之山位置的怕是只有公孙错一人。 公孙错其实先前是常之山的下属,且是常之山麾下一员大将,莫看他肥肥胖胖跑两步都上气不接下气,可带起兵打起仗来却是一等一的好手,六王之乱的时候带着区区不足五千的人马就将晋王的数万大军牢牢挡在庸城之外,未让晋王的大军与其他军队形成合围之势,大大缓解了长安的压力。 徐有年善攻、公孙错善守,这不光是大唐军中人人知晓,就连中原其他国家都知道这一道理。徐、常、公孙三人,徐有年年纪最大,常之山次之,公孙错的年纪最小,只比常小天大一轮,所以将来常之山引退之后,定然是由公孙错接任。 可老天总是喜欢捉弄人,公孙错原本是常之山的心腹大将,可就在‘六王之乱’将平息之际,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彼时六王之中已有五王被勤王之军攻破,仅剩宁王的叛军负隅顽抗,当时常之山的关内军一路杀的宁王的军队四处窜逃,原本唐帝是本着‘王爷叛乱、属军无罪’的原则一路接纳叛军,毕竟打来打去是皇家兄弟相残,与这些军士无关,可偏偏宁王的账下有位叫郭续的将军誓死不降,这位郭续的将军也是位能带兵的干将,其他军队几番来回都无法攻破郭续的阵营,到了最后是公孙错领兵才将其冲破。破敌时时近黄昏,公孙错一番冲杀后杀得郭续的军队片甲不留,甚至连公孙错亲手手刃了郭续的头颅挂在腰间都不知。当大家清理战场时一直找不到郭续的尸首,直到最后才发现郭续的头颅挂在公孙错的腰间。正是因为这事改变了公孙错未来的命运—— 因为这郭续不是别人,他是常之山亲姐姐的儿子——换句话说也就是常大将军的亲外甥。 常之山的姐姐死得早,郭续是常将军带在身边养大的,当真如亲儿子一般,当他得知外甥死于乱战后,常之山当这众将的面默默地转身哭了好一会儿。公孙错得知此事后连忙跑到帐前跪下赔罪,可常之山却说:‘郭续虽是我外甥,但他始终是国贼,你杀贼有功,我奖赏你还来不及,又何须赔罪?’。 于是,常之山非但没有责怪公孙错,反而重重赏了公孙错一笔以安其心。 可当众人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的时候,接二连三的‘怪事’就降临在公孙错的身上,先是平叛有功的众将皆得到或大或小的封赏,独独公孙错却没有,之后还因为一件小事将公孙错杖责一顿,并将其发配至边疆带兵。 公孙错虽嘴上一直不敢说什么只道是自己失职应该领罚,但众人都知道,这是常之山因为郭续被杀之事公报私仇所致。 原本是前途光明的将领却因此落魄,怎叫人不唏嘘?而今时今日唐帝直接让公孙错顶替常之山之职二人的身份来了个直接互换,又怎叫人不感叹命运弄人、天意难测? 如此一来,恐怕常将军的日子...真的不好过了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王家(上) 时至深秋,日子每过一天,长安的气候便更冷一些。 千牛山的山路上,英平坐在马车之中,他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的山景,思绪恍惚间回到三年前——三年了,这里景色似乎没变,又似乎变了很多。 师祖逝世的消息他早已知晓,这三年虽然这位师祖很少直接教授他什么,但这样一位老者在他心中已留下沉甸甸的一份,老者伟岸的身躯、祥和的音频样貌都深深刻在心底,尤其是三年前那顿戒鞭......如今老人已经不再,大唐将来何去何从?寒门将来又何去何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思考间,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张某人从前面下来,他拉开帘子恭敬地说道:“少主——已经到了。” 英平茫然地探头看了看外面,只见熟悉的院门出现在眼中。 一阵沉默后,英平长叹一口气,他心中忽然有些害怕,他怕打开门后看见叶长衫空荡荡的屋子,他怕见到师父后师父对他描述叶长衫临走那天的场景,他怕看到五师叔与伊依哭红的双眼,这些都会让他无比的伤感。 “少主——?”张某人见英平愣在车里,便开声叫了一句。 英平反应过来,他缓慢地起身低头走出车厢随后深吸一口气,劲凉的风猛地灌入肺里,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少主,那小的就告辞......” “别叫我少主。” 英平冷冷地将张某人的话打断,似乎他对这个身份没一点兴趣,甚至还很厌恶。 “可......”张某人正欲辩解什么,可他看到英平失落的表情,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忍,他随即改口说道:“小人告退,英公子请您自重......” 听着马车远去的声音,英平头也没回,他站在大门面前迟迟不愿伸手,里面传出几声狗叫,英平知道那是花花的声音,他闭上眼两行热泪滚滚留下。 秋风萧瑟,凉意阵阵。 终于,英平还是选择面对现实,伸出双手用力将大门推开—— ‘吱吖——’ 尖锐而又刺耳的开门声后是一阵短暂的安静,随后一声熟悉的声音从里面的传来,让英平感到惊讶恍若置身梦中。 “英平——?” 这是长衫的声音?对的,这就长衫的声音!不会有错!这几天英平睡在舒适的床上夜夜哭到睡着,每每入睡后叶长衫的样貌与声音都会出现,这不会有错。 难道、难道自己还在梦里? 英平猛地睁开双眼,只见叶长衫同样呆立在院中看着自己——一狗、一羊、一人,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英平简直不敢相信双眼,他揉了揉红红的眼睛,又掐了掐自己,疑惑地说道:“长衫?我这是不是在做梦?” 看着英平傻乎乎的模样,叶长衫失笑道:“几日不见,你变傻了?” “那...那你怎么会在这儿?”英平依旧感到难以置信。 “二师兄说今日你会回来,我就在这等着你啊!”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还活着?” 叶长衫微微一怔,随后神色黯然道:“老师救了我,我没死。” 听到‘我没死’三个字,英平终于相信了眼前的一切!自己的好兄弟还活着!英平再也绷不住自己的泪腺,大声地哭了出来,他头微微仰起、双拳紧握,双脚一动不动,哭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像极了与父母走丢的孩童。 “我以为你死了——” 英平抽泣着说道,他仍站在原地,生怕一抬脚眼前的一切便会化为青烟消失。 叶长衫原本也很难过,但他看英平哭成这样,忽然又觉得有些滑稽。他赶忙走上前去试图安慰安慰英平,可英平却一把将他抱住,死死不肯松手。待确定自己不在做梦后,英平的哭声更加响亮。 “你去哪了?”叶长衫试图将英平的注意力转移。 “我去姜家搬救兵了,可惜…...” 英平本想埋怨姜家一番,可叶长衫随后的话令他感到十分震惊—— “姜长鸣是你喊来的?” “姜长鸣来了!?” 听到这句,英平的哭声突然小了些许,他惊讶地看着叶长衫,不敢相信他说的话。 “来了,若不是姜公子前来,恐怕...恐怕三师兄他...” “姜长鸣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英平念念叨叨着,心中忽然亮起了些许光明,他看着叶长衫,又一次紧紧地抱住他,鼻涕、眼泪、口水流得叶长衫一肩膀都是。 叶长衫也顾不得那么多,与英平再会他同样感慨万千,他不停地拍打英平的背,就像母亲幼时安抚自己那般轻轻地...轻轻地...... …… 夜里,英平再次来到文君臣的房间,这样的场景已发生过许多次,但今日不同,英平的身世已经得到确认,他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同样,他也知道为何寒门当初会开次特例直接将他收入门下,也明白了自己师父先前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以及......这些年自己师父兢兢业业所作的事情。 这些事情突然如同山泰山压顶一般的出现在英平面前,让他压力倍增,有时甚至无法呼吸。他原本只想在寒门学成后作一个清闲的人,干干自己想干的,就像三师叔那样做个闲散之人。若是有机会便谋份前程一展抱负,等到了年纪合适,就找个心仪的姑娘结婚生子。可如今他面对的却是......却是泱泱大国!这等压力他受不了,自己至亲之人知晓却不告诉他,他不喜,他的授业恩师为之呕心沥血的复出,他又不忍。是以,这几分复杂的情感夹在一起,让他很是为难。 他默默地站在屋内,目光游离于屋内熟悉的一切。当他的目光扫到桌面是,昏暗的烛光下一段小字闪动入眼。英平走上前去,借着烛光细细观看起来—— ‘夫国者,万民之生计也,国立之于民,民附之于国,民富则国富,民穷则国乱,民安则国安,民叛则国亡......’ 这是英平第一次真正正视文君臣几年来的心血,正当他想继续翻阅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吱吖’的推门声,英平连忙转身,只见文君臣出现在自己眼前。 几日不见,文君臣仿佛苍桑许多。 英平默默地看着文君臣,似乎在等待一个解释,而文君臣同样看着英平,只是此时在他眼中英平已不仅仅是寒门弟子那么简单。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文君臣最终选择率先开口,他缓缓说道:“你…...见到他了?” 英平默默地点点头,他自然知晓文君臣口中所说的‘他’指的是谁。 文君臣轻叹一口气,看着往日活泼开朗的弟子此时的模样,心中似乎反倒有些歉意。文君臣欲开口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将其全部咽了下去,改口说道:“先前为师没有告诉你真相自有为师的苦衷...希望你能理解.......” 英平毫无感情地说道:“理解你......你们的苦我都理解......可谁又来理解我呢?” 看着英平一脸憔悴,文君臣心中生出几分疼惜,他低声道:“你...先回去吧,这些日子辛苦了,有什么事过些天再说...” “那是什么?”英平并未理会师父的话,盯着桌上那卷厚厚的书册问道。 “什么?” 文君臣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当他顺着英平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桌案时,书册上露出的那几行小字让他明白了。原本这事儿他一直没有和英平明说,英平也不关心这,可如今一切都已明了,他无需在隐瞒什么。 “若一切顺利...这是我大唐将来的律法。” 英平看着厚厚的一本,再次陷入沉默,忽然,他冷笑一声,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开屋子。 见英平落寞的背影,文君臣咬咬牙,忽然,他冷不丁地蹦出这两个字—— “王家!” 英平的身形定住了,他对那把龙椅以及这些所谓的‘律法’都没兴趣,甚至此时此刻对它们都嗤之以鼻,可‘王家’二字却牢牢吸引住他,他不知为何师父会突然提及,但却依然很有兴趣继续听下去。 文君臣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提及王家,但以他对弟子的了解,他知道此时要引起英平的注意,只有将最关键、最尖锐的矛盾抛出。文君臣继续说道—— “你将来会遇到很多很多的敌人,或许是来自大唐以外、或来自天门关以外,但这其中威胁最大、最可怕的...是来自大唐内部......” 英平看着文君臣,静静地等待师父其继续往下说。 “而这些种种威胁,自下而上汇成在一起,那便是王家。‘小盗盗财、大盗盗国’,若有一日唐帝归天,而王家兄妹又无所束缚,大唐对他们来说...” 英平微微皱眉,随后问道:“王家...就真有这么厉害?长安不是还有姜家与常家?朝廷不是还有文武百官?不是还有王延庆口中的‘恩相’尹敬廷?” “王家的影响力绝非你能想象,大唐上上下下何处没有王家的影子?王延庆虽是户部尚书,但其他五部大小官员就任、升迁、提拔,哪里没有他王家的点头?他们的手已经伸向了大唐的每一个角落、整个朝廷已被其蚕食大半。尹相即便尚书令统管六部,但他为官清廉又会有多少官员主动投于他?且其年事已高随时可能辞官引退。至于大唐军方,若非徐、常二位将军,恐怕军方也早已被王家安插,如今常之山被贬,王家势必会将触手伸向公孙错,至于公孙能否像前两任将军那样独善其身...就不得而知了...” 英平表情渐渐松缓,他似乎理解了师父所说的这些,而后,他眼神又变得锐利起来,他盯着桌案,好奇地问道—— “那您这本所谓的‘律法’...又有何用?” 第一百五十三章 王家(下) “便是断其手、缚其行之用!” 面对英平的疑问,文君臣坚定地说道。随后,他轻轻地摩挲在那一沓厚厚的册子上,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一般,道—— “千年之前,中原文明百家争鸣,‘儒’、‘墨’、‘法’、‘道’、‘兵’等百花齐放,而千百年来中原诸国在之中无数次尝试、变化,各受其益。为师行万里路、破万卷书,先出身于农户、后求职于官府、再施教于将军府,亦行亦读、亦教亦学,尝遍人间疾苦、体验人生百态,只为了解这世道之中芸芸众生心中所想、所需、所愿。最后,归于山门、拜于老师门下,而后潜心研习百家精华。本想在这小小的山门读书写书了此一生......” 文君臣没有将这句话说完,但英平却知道师父这句话的意思,是他的出现改变了师父的人生观——能通过影响自己而惠及新唐与百姓。对于此事若明知能为之而不为,或许在自己师父眼中,是为‘不仁’吧。 短暂的沉默后,文君臣直接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说道:“为师以为,育人儒家为上、治军兵家为上、理国法家为上。故执笔著书,得此‘律法’。” 英平依旧不置可否,跳动的烛光闪在文君臣沧桑、疲惫的脸上,他自然知道这些年师父为此书付出的艰辛与劳苦,可他一时间仍旧无法接受—— 他的身份、师父对他的隐瞒以及不经他‘允许’对他的未来做出的种种努力……他觉得这很不‘尊重’。 这个想法有些荒唐,也有些大不敬,生父与师父作为长辈为何要‘尊重’自己呢?即便在中原这种尊师重道传统观念的熏陶下,他依然觉的很不爽与不快,这些都让他十分的不自在。 “哼……” 英平忽然自嘲的一笑,这一笑夹杂着几分不屑、几分不满以及几分无奈。忽然,一股困意来袭,英平本就有些身心俱疲,此刻在这股困意的作怪下英平突兀地说道—— “弟子困了。” 说罢,他便转身走出屋子,方才郑重、严肃的气氛一下全部不见。 困了睡、饿了吃,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想这么多干什么?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英平潇洒地走到自己的屋子,蒙起被子不一会儿便呼呼大睡起来。 ...... 清晨,叶长衫依旧如往日那般早起。 经过几日服用子春特制小药丸与自身的努力,体内那股令他狂躁无比的气息已经被暂时压制,叶长衫总算能与之和谐相处。在心智日渐恢复平静的同时,这些天他一直努力适应着全新的一切。 自清醒后,叶长衫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如此的清晰,哪怕连一只幼鸟的破壳带来的变化他都能清楚感受。虽然体内这股能量已被控制,但他仍清楚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什么——那便是如何驾驭住它。 如今他体内天地之息之巨大像是一座随时迸发的火山,暂时的平静底下潜藏着浩瀚无尽的能量。若非要打个比方,现在的叶长衫就像是三四岁走路跑步还不稳的孩童突然拥有了二十岁青壮年的体魄,这种馈赠对于他来说有些难以驾驭,是以当下之急是要迅速的适应这些。 叶长衫抖了抖肩膀又甩了甩手臂,而后按照最基础的运化方法尝试了几次,每次尝试都很成功,但每次尝试都被迅速止住,这倒不是他不愿修炼,而是因为现在他体内的天地之息太过浩瀚,稍不留神就会失去控制。原来过去三年,子春的丹药和姬阳与的修行方法都是为了让他俩更好的筑基,万丈高楼需要牢固的地基,他与英平二人的身体条件早已成为修行者中的上等品。先前由于经脉的原因叶长衫无法通畅的感知这一切,可自己老师逆天改命之举将他周身经脉全数‘蛮横’地打通,及不讲理却又极其简单。在先生将体内多年所运化的天地之息倾注于自己这位小弟子时他都感到微微惊讶,惊讶于叶长衫年轻的身体竟能容纳如此多的天地之息,看来这些年这位位弟子的确很用功,子春的药也的确很有效。 在得到这份‘馈赠’后,叶长衫很务实地再次拿起《元息内行经》重新翻阅,虽然他从未开阳直接跨越到一个甚至连姬阳与都不清楚的境界,但谦虚地来说,在修行的世界他仍旧是入门者,若不从头再了解一遍天地之息的种种,恐怕将来随时会被这份‘馈赠’所反噬。 死者十之八九,通体破裂、经脉尽断,其一生者如疯如癫,性嗜血、杀意重…… 这句话姬阳与不止一次向他提及,由于这三年勤于外补内修,这才让他有幸成为那个‘一’,加之子春调制的药丸才未陷入‘如疯如癫’的状态。至于‘性嗜血、杀意重’,叶长衫在那短暂地失去理智之前的那一瞬间清晰地感受到这种感觉,在理智尚存的情况下。最后,归根结底叶长衫原本心性就温和至极,这才得以将这股戾气压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叶长衫回忆着这些日子姬阳与语重心长交代自己的话,以及老师临死前对自己的遗愿——老师通过二师兄之口勉力自己,望自己在得到这份偌大的能量后依旧能‘守住自我’。 其实关于如何‘守住自我’叶长衫思考过很多,但思考到最后发现那些都是将来的事,当下他所需要做的,就是适应全新的自己、而后让自己变强,因为遭此大难之后,他更加明白‘力量’的重要性,只有自己拥有‘力量’,才能让自己免遭欺负、毒害,才能保护身边的人。 想到这里,叶长衫又将《元息内行经》拿起,仔细地翻阅起来。 ‘沙沙——’的扫地声又一次响起,只是最近这扫地声来得比往日晚一些。叶长衫抬头一看,只见扫地之人已换成了成达樑。 原来,七郎自打陋室之战昏迷后便一直在大院中静养,清扫院内工作就交由成达樑暂时负责。得了闲的七郎依旧起得很早,虽说不用清扫大院,但他依旧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一支笔,照常画着那些奇怪的方方圆圆,只是这次他不坐在石凳上,成达樑为他定制的那个小轮椅再次回到七郎手中。 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大院门口,是姬阳与背着个小药筐从山里回来。见姬阳与回来,叶长衫将手中的书本放下跑到三师兄跟前。这些日子他时常去找这位三师兄,毕竟修行的世界对于他来说完全是一个崭新的,其中有太多知识需要他去探索。 “三师兄。” 叶长衫伸手将小药筐接了过来,而后熟练地分拣起药,药原本只有他与英平的药,如今七郎也服用了一剂。 叶长衫一边干着活儿一边说道:“三师兄啊,《元息内行经》中有一句话我不太懂,它上面写着‘天地万物之息皆不同,物与物、人与物、人与人皆如此’,可这几日我试着感受了一下,却并未发现有何不同。” 姬阳与端起小茶壶喝了口水,他并未直接回答叶长衫的问题,而是呆呆地看着天空,而后突然说道:“七郎” 叶长衫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七郎?七师兄不是好好地坐在石桌旁么? 不待叶长衫明白过来,姬阳与又说道:“老六从二楼下来了。” 叶长衫转头看去,发现六师兄正拿着扫帚吹着口哨从二楼下来,随后,他惊讶的转头看向姬阳与,似乎感到不可思议。 “子春从后门进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人,英平估计还在睡觉,应该是伊依。唔...还有俩...哦对了,应该是那只羊和那只狗。” 叶长衫扭头望去,发现子春同着伊依一起从后门进来,两个小家伙的身影不停地围着二人打转,砰砰跳跳欢快至极。叶长衫感到无比震惊,他瞪大双眼看着姬阳与,甚至连手中的活儿都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你不必感到惊讶,大伙儿朝夕相处在一起,他们的气息我自然一清二楚。” “怎么分辨?”叶长衫顿时感到无比钦佩,又无比的好奇。 “正如书中所述,‘万物之息皆不同’。” “可它们...我应该如何去分辨他们的不同?” “嗅、闻、观、触。”看着叶长衫已然一脸不解,姬阳与没有继续卖关子,他直接解释道:“物是死物,人是活物,这点区别你能分辨吧?” 叶长衫尝试着感受了一些,发现的确如此,便点了点头。 “活物与活物之间亦有不同,例如人与动物,动物与动物。动物有本能、生活习性也各有不同,就像猛兽与家禽。至于人,人有性格,性格难改,性格影响着情绪,情绪影响着天地之息,或强或弱、或急或缓、或戾或和、或刚或柔,这些都是辨识的方法。” 叶长衫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光简简单单的‘感知篇’就有如此多的门道,看来要想成为三师兄这样强大的修行者,的确需要花很多努力呢。 “那...那如何才能轻松地辨识这些?” “你有这方面的天赋么?” 叶长衫一愣,而后摇了摇头,废话,要是有这天赋我还来问你干嘛?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双修之法 见叶长衫一愣一愣的,姬阳与言简意赅地回答道:“那就多练。” 叶长衫欲言又止,姬阳与继续说道—— “要想完完全全辨识清楚一个人的天地之息,很难......就算你先前与这人战斗过,保不准下一次这人就会隐匿或是藏匿,但若要练到大致感知、区分不同人的天地之息,简单。” 叶长衫倒没退缩,但他依然有些疑问,便道:“那...那得练久啊?” “日复一日。” “三师兄...你也练过?” “我曾在闹市看过一年的书,边看书边练习分辨过往之人。” ‘嘶——’ 叶长衫内心深吸一口大气,这简直太难以置信了,光是在闹市能静下心看书已是难得,竟然还能同时练习通过天地之息辨别不同的人,联想到他看棋谱执着以及沉迷于烧菜的行为,看来自己这位三师兄不光光是天才,同样是个疯子。 天才尚且如此,何况自己这个庸才? 于是,叶长衫暗暗下定决心也要像三师兄那样刻苦修炼,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老师的一片期望,才对得起这一份‘馈赠’。 一想到将生命之火赠予自己的老师,叶长衫心中暖暖的,如今他身上可以说流着老师的血液!回忆起临别前的种种,他心中感慨万千,尤其是昏迷后清醒的那一刻,一种强烈的牵连感充斥着全身。这种感觉太过强烈,哪怕当时陋室距离大院很远,那种感觉就像是迷途的羔羊再次遇见母亲,搁浅的鲸鱼再次看到潮水涨起,甚至在这些天的睡梦中,那一刻的场景都反复出现。 突然,叶长衫抬起头望向山顶的方向,他忽然想到什么——他一直很疑惑但又一直没机会去探索的一个问题,此番陋室之战他终于触及这一点,可一切来得如此凶猛、去得也如此迅速,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得到的就是老师逝去的消息,那时所有人都陷入悲伤的情绪中无暇顾及其他。而今天,借着这个机会他终于将这个问题想起,他终于可以好好地琢磨琢磨这个问题,也可以与姬阳与共同探讨探讨这个问题。 “三师兄,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叶长衫顺着那日疯癫狂躁中残存不多的模糊记忆回忆道:“为何......为何那日老师给我的指示,好像能让我清晰地看到某个点...好像...好像千牛山所有的高山、大树都凭空消失不见,那一个‘点’就这么明确地出现在我的感知范围内。” 姬阳与再次回忆了那一日的情况,他虽然在战斗,但他却能感受到老师的确为叶长衫所‘标识’出的那一点,就像是暗夜里天空唯一闪亮的星辰那样,他从来不曾见过如此强烈的天地之息,之前没有遇见,之后恐怕同样也不会遇见。这个问题其实他也思考过,虽说不能明确探知清楚,但却也有个大致分析,他说道—— “原因有二,第一,老师耗尽毕生所贮藏的天地之息,不可斗量;第二,因为你身上流着老师的血,老师身上流着你的血,你俩产生了某种牵连,这或许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一顿分析后,姬阳与严谨地补充道:“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想。” “那三师兄,将来如果我再次使用‘黑又硬’的时候,那...那该怎么办?” 叶长衫的担心不无道理,黑色巨弩射程极远,可跨越山岭、可穿云射日,但就算你拥有苍鹰那样的锐利的双眼,也不能透过障碍物看清目标所在吧?如此神兵若是使用时看不到靶子,那与瞎子有什么区别?这个问题的确是个大问题。 姬阳与托腮思索了一阵子,看样子这个问题也困扰着他—— 嗯…...这法子一定有……或许老师已经暗示、明示过我们了,否则怎会将‘黑又硬’赠与小师弟?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将这玩意儿造出来,还留了九支箭,不可能是个无用之物…… 目标...... 靶子...... 指引...... 嗯......一定有办法...... 姬阳与望了望山顶,试图能找到这么一个法子来解决。 忽然,一个想法在姬阳与心中一闪而过——难道……老师在最后一刻的所作所为……就是示范?联想起方才叶长衫提及的‘辨识’天地之息的问题,姬阳与隐约摸到了什么,他自言自语道—— “老师用天地之息为你标明‘靶心’…...难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方法’…...?” 顺着姬阳与的提示,叶长衫似乎也有了点头绪,他低声说道:“难道每次都需要一个人,作为指引?” “难不成……用人做指引?” 叶长衫不停地点着头,结合先前的谈话,他愈发地肯定自己的猜想:“如三师兄方才所说,每位修行者身上的天地之息都是不一样的,若直接去辨识目标体内的天地之息这不现实,一是没机会,二是敌人会隐匿,三是目标在千里之外,很难捕捉得准。可若是...若是...若是相熟之人替我指引呢?” “似乎……可行?” 见姬阳与肯定,叶长衫兴奋起来继续说道:“那...那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加强两人之间的关联与羁绊?如你所说,我只需认得一个人的天地之息,就好比三师兄你,我能准确地确定你指引、标记的方位,那不就成了?” “你说的...有些道理,可...” “世间有这种加强二人牵连的法子么?” 姬阳与在脑海中巡阅一遍,忽然某种功法在他脑海中闪现,他回头看了看药房中冒气的青烟,又转头看了看叶长衫,只见叶长衫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眼中之光格外闪亮。面对这种殷切的目光,姬阳与忽然像是背上生了虱子一样,他身躯一扭捏姿势显得极为怪异,而后不自然的扭了扭脖子,皱着眉看着这位好问的小师弟。 “这法子嘛,也不是没有...” “什么!?真有啊!?” 叶长衫双眼突然冒出一阵精光,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姬阳与的手腕。 面对小师弟近亲的动作,姬阳与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地不适,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头皮也一阵发麻,他赶忙甩了甩手,焦急地说道:“松开...长衫你先松开...松开...” 叶长衫一头雾水,他从未见过三师兄如此窘迫的样子,仿佛就在刚才,三师兄的气息慌乱了一下。他不解地问道:“三师兄,怎么了?” 姬阳与整理了一下衣冠,拍了拍袖子,说道:“这个问题今天暂时到这,咱们先不讨论。” 叶长衫大感疑惑,怎么刚刚还好好的现在就突然避而不谈?难道这里面有什么忌讳不成?见姬阳与转身向房间走去,叶长衫连忙跟上他的步伐。 “三师兄,这法子你给我说说...” “好了好了别说了,打住。” “三师兄你要去干嘛?” “为兄要去研究棋谱,你先自己看看书。” “三师兄...” “站住!”姬阳与忽然转身,叶长衫见势也只好停住脚步,见叶长衫停住,姬阳与表情怪异地说道:“别跟着我——” 叶长衫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看着姬阳与走入自己的屋子而后将门关上。三师兄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这样?还将门关上,往日他在屋子里可是从不关门的。 正当叶长衫摸不着头脑时,身边传来了一阵‘咕噜噜噜’的车轱辘转动声。随后叶长衫的衣袖似乎被人拉了下,转头一看,原来是七郎推着自己的轮椅过来了。方才画完画之后,七郎便一直呆在那边,似乎是目睹与听闻了自己与三师兄在一旁讨论问题的全过程。 “七师兄?” 叶长衫感到奇怪,七郎竟然主动找自己说话,今天这院子里的人真是全都奇奇怪怪。 “那个法子,我知道。”七郎耿直地说道。 “七师兄你知道!?”叶长衫惊喜地看着七郎,急切地询问道:“那你快说说——” “‘双修之法’,可以做到。” “‘双修之法’?”一个叶长衫闻所未闻的词汇出现。 “‘双修之法’,情男情女共修之,可使二人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七郎毫无情感地说道,仿佛男欢女爱在他口中不过是例行公事一般。 “情男情女?一定要男和女么?” “书中所述,‘阴阳交媾,后效果大增’。” “嘶——”叶长衫倒吸一口凉气,他总算明白姬阳与为何突然变得怪异起来。 “理论上男与男也行,毕竟龙阳之好、断袖之癖的修行者也曾经尝试过...” 这七郎也是奇怪,平日里跟个哑巴一样,怎么今天话却这么多? “打住!打住!”叶长衫抬手止住,心中一阵奇异的感觉,一个画面忽然闪现,他连忙甩了甩脑袋将那个画面打散。 “可我认为这里夸大了,著书之人不过是为了与女子行鱼水之欢。天地之息的牵连与羁绊更多的靠朝夕相处的情感来增强,并非体肤之亲。” 七郎似乎对这个问题极有经验,又极其执着,就算叶长衫喊他打住,他仍旧滔滔不绝地述说着。 看着七郎叨叨地说个不停,叶长衫尴尬地笑了笑。 七郎见叶长衫像姬阳与回避他那样的回避自己,便转动着车轮转向石桌,口中不停地还在嘀咕着什么。见七郎离开,叶长衫转身欲回到自己的房间,可就在此时,七郎的声音再次从身后响起—— “小师弟——” 叶长衫回头看着七郎,只见七郎高声对自己说道:“那个‘双修之法’肯定能行——改日我去藏书阁帮你研究研究——” 叶长衫忽然打了个寒颤,方才好不容易驱散的画面此刻又浮现上来,他赶忙捂住耳朵逃离院子,学着姬阳与重重地将屋门关上,试图不再理会这些。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房中夜谈(上) 英平混混沌沌地睡了一天,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天色依然是黑的,经过这一整天的休息,他倒是恢复不少。皇宫虽好,但却始终不如自己的‘狗窝’来得舒服,抛去这几日来的压抑,英平的胃口也恢复不少。 叶长衫再次端着做好的饭菜来到英平房里,早上与中午他曾来过两回,可每次英平都是蒙着头撅着屁股呼呼大睡,叶长衫只好端着饭菜又回去了。 这次英平是被饿醒的,他拿着叶长衫送来的饭菜狼吞虎咽地往嘴里送,看他这样子哪像宫里回来的? 这与街上的乞丐有什么不同? 一顿风卷残云后英平终于停下了筷子,看着英平大快朵颐的样子叶长衫摇摇头。 英平毫不客气地将筷子丢在桌子上,随后用袖子擦拭了一下油腻的双唇。他这身衣服是新衣服,看材质像是江南上好的绸缎,估摸着是宫里的东西,可他却丝毫没有爱惜的意思,在打了个饱嗝之后他满意地拍了拍肚子,随后便看着空荡荡的碗陷入沉思。 叶长衫看着英平发呆的样子便不再理他,他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想着: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对英平来说一定冲击很大吧?见到了自己的生父、知道了自己身世、了解了母亲的过往、还独自承受了自己死亡的消息...... 看着英平恍惚的模样,叶长衫决定继续让其独处。 “还是宫里的饭菜好吃” 就在叶长衫准备离开之际,英平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只见他看着米粒残存的碗,脑中不禁回想起前几日皇宫中的美味佳肴——这床皇宫的不如山里的舒服,可这菜......啧啧啧,御厨的手艺的确不敢说,是真的好啊! “啥?” 叶长衫一开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反应过来后却感到有些生气,自己做好了端过来送到你小子眼前,你跟个饿死鬼一样恨不得把碗都吞下去,现在和我说‘还是宫里的饭菜好吃’? 叶长衫端起盘子就离开座位,说道:“那你回宫里吃去吧。” 英平回过神来,他反应过来似乎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拉着叶长衫将他扯回座位上,说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来,你先坐下。” 看着英平谄媚的笑脸,叶长衫忽然又觉得有些想笑,心道自己确实拿他没办法。无奈,叶长衫只得放下餐盘重新坐下。 英平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开朗,他拉着叶长衫兴奋地说道:“宫里的那些玩意儿,别说你了,就连我这辈子都还没见过,那些东西比凤鸣居里的精致不知道多少倍!” 叶长衫笑意满满地问道:“这么说,宫里还是有吸引你的地方咯?” “唔…...” 英平有些尴尬,昨日他拉着叶长衫数落了一天,数落的对象包括唐帝、伊鸿雁、文君臣,并且十分不屑地踩着凳子、撸起袖子挥着手,时而指着太极宫、时而指着文君臣的屋子、时而指着地下吐口唾沫,神情极为愤恨与不屑,语气极为狂放与不羁,把宫里的上上下下全部贬了一通,好像全天下唯小爷之意独尊,只要小爷不愿,就算你把皇宫的龙椅让给小爷,小爷我都不屑一顾! 昨天那些话将叶长衫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不愧是英平!千金难买爷乐意!牛逼!可今天呢?吃了粗茶淡饭后又想起宫里锦衣玉食的好来了?面对如此反差,就算英平脸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 英平脸稍微红了一下,而后又迅速恢复正常,他义正言辞地说道:“咱不能这么绝对!它好的地方咱要承认,不能自欺欺人!” “那你到底是喜欢宫里还是不喜欢。” “怎么说呢?” 英平停顿了半刻,他试图寻找一个恰当的比喻来形容这种感觉。忽然,他打了个响指,摇着指头说道:“你可以用‘贱’来形容这种感觉。” “贱?” “对!同样的位置摆在面前,若这个位置本不属于我的,或许我会很有兴趣;可它就是属于我的,那我会觉得不想要。” “嗯......你这样的确很贱” “噫——你也不能这么说我,你换位到我这处境思考思考,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儿却独独瞒着我,而且他们不经过我的同意或者说我的意见就去做这些那些,是不是太不尊重我了?更何况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那可是一个国家啊!” “你说的不无道理”叶长衫换位思考了一下,发现的确如英平所说。 “这些人瞒着我做了这么多,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就希望我出来名正言顺地坐上那个位置、来替他们...替他们擦屁股!我凭什么要让他们顺心如意?” 是啊!就好像家中的孩子成年之前父母根本不告诉他婚姻、男欢女爱是什么,到了成家立业之年就突然拉了个女子或是男子来到孩子面前让他或她结婚生子,这换做是谁也无法接受。 “这点的确过分了,所以你打算和他们抗争到底?这......” 叶长衫欲言又止,可最后他还是鼓起勇气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这可是皇位诶...虽然我不太好劝你什么,但...但这是多少人抢破头也去争的东西...你就真的不心动?” 英平不置可否,陷入沉默。 “可伊先生与二师兄也是一片苦心啊,而且...而且我觉得那皇帝挺可怜的...到了现在无依无靠,结发之妻与他形同陌路,你母亲又...现在只剩下你这么一个骨肉...” 见英平依旧默不作声,叶长衫不再往下说,生怕触及他内心软弱且不愿触及的地方。 片刻之后,一阵叹息声从英平嘴中发出,他重新接过话茬,幽幽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没有考虑过?” 英平转过脑袋看着叶长衫,奇怪的是叶长衫从他眼中没有看到柔情,却看到了些许异样的东西,这丝异样之中待着一丝决绝与野心,让叶长衫感到有些陌生。 “我说我曾经考虑的……哦,‘曾经考虑’并不是指我生父——他可怜与否和我没有任何干系。他置我们母子安危于不顾,我又何必去在乎他?” 感受叶长衫的不解,英平开口解释道:“我指的是前一句——这可是皇位!” 此话一出,英平彻底陷入另一种状态,往日的轻浮、活泼与玩世不恭瞬间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仿佛是另一个灵魂。 “到底是权力的巅峰啊...这几年经历的一切让我明白,实力才是保护自己的唯一工具,而实力不仅仅是修为高低,权力同样是个好东西。大魏的女相、咱们的死对头王家兄妹,他们不过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可折鹤兰、剑叶石那些绝世强者全都为他们所用,这便是权力的魅力。尤其是看到你我的遭遇、还有我母亲的经历之后!” 天色愈见昏暗,小屋里的光线也越来越暗,英平的脸庞逐渐被黑暗吞噬,叶长衫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英平陷入沉思。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但一时间又说不上到底在哪,直到黑夜降临将屋内的最后一丝光亮吞噬,二人默契地在黑暗中‘对视’良久。 忽然,叶长衫感受到英平掏出什么东西,而后只听见一阵吹气的声音,一团热焰在眼前出现。黑暗中英平摸摸索索地找到灯,小心翼翼地将其点燃。英平一手举着油灯、一脸审视地看着叶长衫,当他的脸庞再次出现在晃动的灯光之下时,叶长衫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原来的英平又回来了。 英平举着油灯忽然整个人都凑了上来,灯焰的热量差点让叶长衫头发都烧起来。 “卧槽你干嘛!?”叶长衫赶忙将脑袋向后移。 可英平却像是在深洞中探险一样,又一次将头凑上前去。这一次甚至比刚才凑得还更近,二人的鼻子几乎就碰在一起。 叶长衫尽量的将身子向后倾,英平则尽力地将脖子伸长。忽然,英平伸出手摸了摸叶长衫的脸,而后又捏了捏,还未等叶长衫反应过来时,他又将手下移,先是拍了拍肩膀,后又敲了敲胸膛,这样子像极了五师叔在街上挑西瓜的模样。 一阵摸索后,英平的手似乎还没停下的打算,从胸膛游离到小腹,在越过丹田正要往下发展时,叶长衫突然感觉到一阵不妥,联想到今日白天的那件事,他噔的一下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比屋外的野猫还要敏捷。 “卧槽你往哪儿摸?” 叶长衫拍了拍身子而后紧紧护住,仿佛要将刚才英平触碰过的地方全部拍干净。 英平不知为何叶长衫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但他此时毫不在意叶长衫‘过激’的举动。英平定定地坐在原位,身形动作依旧保持了刚才伸头倾身的模样,他看着叶长衫先是眯着眼,而后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露出狐疑的表情。 “听说...你开阳了?”英平依旧大眼小眼地看着叶长衫说道。 叶长衫一愣,随后小声说道:“算是吧……” “听说...你现在不仅仅是‘开阳境’?” “嗯...应该吧...”由于叶长衫并未像其他修行者一样一步一步地从‘开阳’到‘小满’再到之后更高的境界,他还是不太了解这几个境界具体的区别。 “那你...现在是什么境?‘小满’?‘惊蛰’?还是......‘大满’...?” “呃...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唔...” “但三师兄说过,至少现在有‘大满’,至于‘天玑’有没有达到...还有待考证。” 叶长衫很自然地将这句话说出,平淡无奇。 “嘶——”英平倒吸一口凉气,表情从方才的狐疑变成了满满地吃惊,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天...天玑?我滴个乖乖!你才多少岁!若真是天玑境!那岂不是比三师叔还年轻!?这...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房中夜谈(下) 见英平的反应如此夸张,又听了他如此一通似吹似赞的话,叶长衫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不是靠着自己的天赋与努力,而是靠着老师的逆天改命才有今日。 “嘿...嘿嘿...”叶长衫憨憨地笑着,嘴里不停地说道:“过奖了...过奖了...” “那你现在什么感觉?” 英平好奇的问道,武道上的巅峰是他一直追求的,自己的好兄弟忽然从武道小白一跃成为顶尖高手,这怎让他不好奇。 “感觉嘛...与往常一样,没啥区别,就是整个人都更敏锐了,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有了‘魂’,我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与变化。” 英平不停地点着头像是对这种感觉的肯定,当时他开阳时同样有这种感觉。而后,他又化点头为摇头,仿佛是对这种同人不同命的变化感到赞叹与羡慕。 “啧啧啧——真是优秀啊,开阳、小满、惊蛰、大满、天玑,你连跨五境直接成为修行强者,真是…...啧啧啧——” “这也是五师姐平日里把咱调养得好,三师兄把咱锻炼得好”,叶长衫回忆起过去三年子春与姬阳与对自己的帮助,他倍感庆幸,若非如此,恐怕老师有心自己也没这底子去承接这份‘馈赠’。他看着一脸羡慕的英平,忽然想到什么,说道:“他们毕竟是为咱们好。” 英平一怔,似乎听出叶长衫话里的意思,他将油灯放于桌上,看着跳动的灯焰,再次陷入沉思中...... 是啊!他们都是为自己好! ※※※※※※※※※※※※※※※※※※※※※※※※※※※※※※※※※※※※※※※ 第二日,叶长衫照常将大家的伙食准备好。 在大伙儿陆陆续续做好位置就餐后,叶长衫哼着小曲儿走入饭堂也准备就餐,可不知怎么的,欢快的小曲儿哼着哼着就忽然停止了。众人感到有些奇怪,纷纷停下手中筷子扭头看去。只见叶长衫双手停在身后,很明显是准备将围裙脱下,可不知看到了什么,让他怔怔地停在那儿。众人顺着叶长衫的目光看去,只见姬阳与‘正两耳不闻身后事’地埋头苦吃。或许是感受到周围环境的突然停滞,姬阳与抬头环视,当他转过头后同样发现叶长衫正看着自己的方向。他不解地看了看自己两边,发现饭堂只剩下自己左手边还有一个位置,此时再看看叶长衫有些纠结的表情,他忽然明白过来。回忆起昨日发生的事情,姬阳与也感觉有些不自然起来。 “吃饭!” 姬阳与轻轻地丢下两个字,随后便拿起筷子继续低头,作为寒门目前的二当家,他必须保持镇定! 叶长衫将围裙脱了下来扔在一旁,若无其事地走到姬阳与旁边坐了下来,也拿起筷子埋头苦吃。 “长衫你挨我这么紧干什么?坐过去点儿!” 英平感到叶长衫贴着自己太近,让他的右手有些无处安放。 “你怎么不坐过去?”叶长衫很直接地反问道。 “你……”英平欲言又止,他不知为何叶长衫会如此要求,但很明显感受到什么之后,英平还是选择妥协,他转头对着伊依说道:“依依——你坐过去!” 伊依是柔和性子,面对哥哥如此无理的要求想都没想便照做了。 子春看着这几人莫名其妙,眼神不禁锐利起来,她将面前几人审视一番确无发现什么异样后,便再次将碗筷端起,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七郎目光呆滞地看着姬阳与和叶长衫,仿佛忘记了手中的筷子与碗。 感受到七郎的目光,叶长衫更加不自在了,手中的筷子动得更加迅速,恨不得瞬间将碗里得饭菜全部耙进嘴里。 ‘吧嗒——’ 忽然,七郎将手中碗筷放下,他盯着叶长衫有些兴奋地说道:“小师弟!我想到了!” 看着一反常态的七郎众人感到十分奇怪,而叶长衫却心中一惊,大感不妙。 未等叶长衫开口,七郎便直接说道:“你与三师兄双修的法子!我有办法了!” “噗——咳咳——咳咳——” 叶长衫将塞着满嘴的饭喷了出来,而后似乎还被呛着了,不停地咳嗽起来。 “啥?”英平对于这个忽然听到的词汇感到有些好奇。 “双修!”七郎并未感到任何不妥,耿直地说道。 “双修?”英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双修之法他曾在书中了解过,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看向姬阳与叶长衫,眼中充满不信,追问道:“谁?谁要双修?” “三师兄与小师弟呀。”七郎依旧耿直无比。 “哦?是么?” 子春面带笑意地将碗筷放下,询问似的看着七郎。七郎面对子春的询问,再次重重点头。而后,子春便转头看向姬阳与与叶长衫二人,好像满脸都写着‘有趣‘二字。 “双修是什么呀?”伊依小声地问着英平。 “嘘——待会儿再给你解释。” 英平哪有心思回答妹妹?敷衍了几句后便同样饶有兴致地准备看热闹。 见这趟浑水越搅越浑,一向淡定的姬阳与有些坐不住,他连忙解释:“这是一个误会……” 叶长衫也附和道,头点得跟啄米的小鸡似的,道:“对对对,这是一个误会!” “什么误会?你说说。”子春依旧不依不饶。 “不是误会——没有误会——不存在误会——”七郎跟吃错药一般,疯狂地执着于这个话题。 叶长衫感到十分的无力与绝望,七郎仿佛天生就十分的‘偏执’,每一样事情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而且方式向来都是直来直去,毫不拐弯抹角,而正当叶长衫想辩解时,忽然手被姬阳与拉住。 “七郎你想说什么?”堵不如疏,见再这么下去恐怕会越描越黑,姬阳与决定让七郎一吐为快。 “双修之法,根本目的是为了加强修行双方的联系、感知,从而达到增强默契之效,好比一个人的双手,即便闭着眼一只手也能清楚地感知道另一只手。而双修之法是通过双方的体肤之亲以达此效,可除此之外仍有另一种方法可达此效。” “什么方法?”见七郎如此肯定地说道,众人不自觉地好奇起来,甚至没注意到今日七郎的话格外的多。 “战斗!” “战斗?” “对,双方若是经历了战斗,对方的天地之息便会在自己体内的天地之息中留下‘印记’,只是这种‘印记’过于模糊与微弱所以不被修行者察觉。若双方经历了殊死搏斗,那他们对对方的天地之息会异常敏感,可谓‘知己知彼’。” “那…那我与三师兄还真要拼个你死我活不成?” “量不够,可厚积,不停地战斗,可积少成多。” “这法子……有用?”姬阳与博览群书,但却对七郎所说毫无印象,所以不禁有些疑惑。 “有用。” “何以为证?” “老师曾经使用过。” “什么?” 此话一出,屋内所有人皆震惊无比,大家异口同声地问到。 “当年抗蛮‘潼关之战’便是最好的证明。” “哦?” 七郎继续说道:“‘潼关之战’后有人曾问过武宣帝,为何老师与他能在黑夜中如此相互相应,知己知彼?武宣帝说出他与老师时常切磋比试,有时候打得难分难解,这才在对方的天地之息中留下自己的‘烙印’,所以在夜里两人方能心心相通。” 潼关之战?这场战斗在座之人都知道。当时北蛮大军围潼关数月,守军几乎弹尽粮绝。彼时,东面的援军被另一只蛮军拖住耽误数日,若再拖数日恐怕潼关门户就会被攻破,长安屏障一失,后果不堪设想。夜里,是先生趁着月色暗淡从关上一跃而下,配合着戚世懋从东面杀出的一队小骑兵遥相呼应,最后两点连线汇成一股力量、犹如双神降世。二人一呼一应、心有灵犀借着黑夜在北蛮大营中大杀四方,二人像是浑然一体相互配合地极为默契,硬是从天黑杀到天明,大大缓解了蛮军第二日地攻势。如此反复三夜,杀得蛮军军心不宁,原本近在咫尺的胜利却迟迟无法取得。也就是这几日的拖延,使援军及时赶到,才得以守住潼关,保得新唐未被北蛮一马平川。莫说寒门诸子,‘潼关之战’在中原可谓人尽皆知,就连七岁小儿在茶馆中听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描述后都能将其背个大概。可老师与戚世懋这段渊源却从来不曾听过。听到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众人皆陷入沉默。 姬阳与感到十分好奇,这事儿他倒头一次听说,不禁问道:“此事你从何书看到的?” “此事未被记入书册。” “老师告诉你的?” “不是。” 姬阳与大感不解,正当他想继续追问时,忽然饭堂门口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文君臣站在门口探进半个身子说道—— “老三,有人找你。” 有人找姬阳与? 众人都感到十分奇怪,包括姬阳与本人。姬阳与的家人不在长安,即便来了也会提前支会一声,姬阳与在长安又没有任何朋友,他自打入了山门便日日夜夜呆在这里,根本没功夫去结交其他人,为何会有人突然来找他? 正当众人一头雾水时,忽然一个人影从门外闪入,姬阳与仔细一看,一个令他头疼不已的面庞出现在眼前。看到此人出现,他不禁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也怪异起来,面对此人他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倒也不是厌恶或是嫌弃,只是单纯的……无语。可话又说回来,虽然不愿与此人有过多交集但此人毕竟曾有助于自己,是以此时姬阳与只好无语地杵在原位,静静地等待此人先开口。 看清这不速之客的样貌后,众人皆是一阵无语,屋内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有些尴尬。 文君臣到底是一山之长,见众人皆不说话,便开口缓和道:“姜公子似乎遇到了一些困难,想在咱这暂住几日……” 姬阳与狐疑地看着姜长鸣,似乎有些不相信文君臣的话,面对姬阳与的疑惑,姜长鸣默默地点点头以示回应。 “……” 姬阳与仍旧无语。 “姜公子……遇到什么困难了?” 英平开口问道,自己曾求援于姜家而姜长鸣竟真的执剑相助,对于此点英平倒是很感激,所以他对姜长鸣的态度很是友善。 “我……没钱了”姜长鸣很平淡地回复道。 “哈?” 英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堂堂姜家大公子说自己没钱?这就好像自己师父哪天说自己不识字一样荒唐。 英平看着一脸平静的姜长鸣竟渐渐有些相信他说的话,或许是他的容颜太过俊秀,以至于英平不相信这样美丽的人儿会说慌。 忽然,英平像是想到什么一样,试探地问道:“姜公子,你...不是在...在准备婚...” 姜长鸣看着英平,马上明白过来他所指何事,他毫不避讳地回答道:“我逃婚了。” “啊?” 英平感到十分无语,这么大的事情似乎在姜长鸣口中像是自己逃学那般轻描淡写。而屋子里其他的人目光也同样发生了变化,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何等大事?怎么能说逃就逃?就连姬阳与也同样一怔,似乎他不曾想到姜长鸣竟有如此洒脱不拘世俗的一面,要知道,‘孝’可是姜长鸣的一块招牌。 “这没什么,爷爷曾经也逃过……” 感受到众人异样的目光,姜长鸣转头低声嘟囔了一句,只是这句话几乎没人听清,仿佛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咳……所以,你为什么来找我?” 姬阳与咳嗽一声试图化解这份尴尬,也想知道他来找自己的原因,姜家产业遍布新唐,甚至整个中原都能看到身影,他作为姜家大公子去任何一处拿些银子都是轻而易举,为何偏偏要来山里找自己?这点让姬阳与十分疑惑。 姜长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帮过你,所以…你要帮我。” 姬阳与一怔,这个理由他无法反驳。虽然不是自己去找姜长鸣来相助,可好歹他出剑保了自己一支胳膊,这份人情他不得不还。 似乎看出了姬阳与内心的纠结,姜长鸣补充道:“七日,七日之后我便离开”。 “你确定?” “确定!”姜长鸣点点头,他见姬阳与依旧满眼疑惑,补充道:“七日之后便是爷爷寿辰,我要回去。” “那可说好了”,姬阳与见姜长鸣如此说道,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他对叶长衫说道:“长衫,你领着姜公子去一楼那间屋子吧。” “哦——好!”叶长衫听见姬阳与吩咐连忙回答道,随后,他走到姜长鸣身前说道:“姜公子,请吧。” 姜长鸣见姬阳与算是收留了自己,也不理会屋中众人,跟着叶长衫走了出去。 见这位不速之客离去,姬阳与总算松了口起,说实话,这种被人‘过分’关注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咦——这世上竟真有比女子还好看的男子!” 伊依转头看去,只见子春一脸敌意地说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子春也不例外,她虽无绝世美貌,但向来也是对自己的容颜十分自信的,可如今突然见了一个比自己还更秀丽的人,而且此人还是男子!一股不服的心理悄然而生。 “子春姐姐,在我心中你最好看!”伊依顽皮地调侃道。 “去——臭丫头,敢调戏姐姐了!”见自己的小心思被小妹妹看破,子春有些羞,脸上一阵微微火热,她轻轻打了打伊依的脑袋。 子春起身欲离开时,可就在此时忽然看见姬阳与正呆头呆脑看着自己,仿佛像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一样。 子春先是感到奇怪,而后脸颊莫名一阵火热,一改往日凶巴巴地语气嗔道:“看什么?” “说出来你别生气……”姬阳与平静地说道。 “嗯......”子春难得露出丝丝羞态,小声地说道。 “你脸上有颗饭。” “啥……?”子春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真的发现有粒米粘在上面。她的脸忽然红一阵白一阵,问道:“什么…什么时候有的?” “很早就有了,本想早点提醒你可七郎打断了。” 姬阳与似乎没有意识道子春的情绪变化,依旧很淡定地说道。 什么!?那么早就有了!?你这个死鬼还不早些告诉我!自己这些师弟师兄看到就算了!方才姜长鸣还在呢!外人看到多丢脸啊! 子春兰花指轻轻一弹将米粒摊开,她闭着双眼双手叉腰,胸膛渐渐有些起伏剧烈。姬阳与有些不解,不是说好了不生气么?怎么又…… “师妹,你……” “我什么我!?去去去!招呼你的客人去!人家大老远跑来你不去招待人家!到时候传出去别说我寒门待客无道!”子春忽然恢复往日气势汹汹的语气,说得姬阳与一个字都不敢回。看着姬阳与噤若寒蝉的样子,子春又是一股无名的怒气,一跺脚一转身便离开了饭堂,留下一脸茫然的姬阳与站在原地。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切磋 姜长鸣算是在大院里暂时住下来了,三日过去大家相处得还算和谐,姜公子也的确是一个知礼之人,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并未去打搅其他人,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会与大家碰面。 寒门众人皆已适应这个变化,不再为姜长鸣突兀地到来感到不适——除了姬阳与。 姬阳与这几日可谓十分的不自在,他这辈子都没有如此不自在过,哪怕当年在闹市看书、在牛棚睡觉都没有让他感到不自在,唯独这几日! 虽说二人见面的次数有限,但姬阳与总觉得每次见面都会十分尴尬,尤其是吃饭的时候。其实姜长鸣吃饭的时候双眼总是无神地盯着身前的饭桌,吃饭的动作也很斯文,甚至连筷子碰撞碗的声音都不会发出,可姬阳与总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姜长鸣会用余光注视着自己,是以几日下来姬阳与饭都没吃好,每次都匆匆扒拉两口便丢下碗筷离开。 不过,不自在归不自在,好在时间变慢,一眨眼七日之限已过去一半。这日清晨,叶长衫早早的在后山等待姬阳与,所为之事就是前些日子提及的‘双修之法’,经过这几天的探讨与商量,姬阳与与叶长衫决定,每日都增加一项‘切磋’的课程,一来可以让二人熟知彼此的天地之息以达双修目的,二来可以让叶长衫更加熟悉全新的‘自己’,三来可以以‘战’代‘学’,毕竟实战永远都比纸上谈兵来得实在,这是姬阳与经历陋室之战后得出的结论,所以真刀真枪地切磋会比空谈效果来得好得多,对姬阳与与叶长衫皆如此。 辰时刚过一刻,姬阳与的身影便准时地出现,他身旁不出意外的跟着英平。还未等叶长衫向二人打招呼,另一个身影也出现在他地视线中,原来七郎也跟在二人身后来到后山,这倒是有些出乎叶长衫意料,不过联想到七郎对此事的执着程度,倒也觉得同样在情理之中了。 三人走到叶长衫面前,姬阳与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后,英平与七郎便走到一边将空旷的场地让给他们二人。他们之所以选择此地而非院中,是因为叶长衫现在实力未知,若是一下没有掌握好力度波及旁人可不好。 叶长衫与姬阳与相向而立,中间隔着数丈。叶长衫也不拐弯抹角,对着姬阳与点头示意,姬阳与见状也同样点头回应。 “三师兄,请赐教!” 见姬阳与已做好准备,叶长衫便催动全身的天地之息以让战意激增,昨日七郎交代过二人,要战那便真真实实地去战,莫要有保留,若是投鼠忌器,那还不如不战,是以今日一上来,叶长衫便全力以赴、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实力展现。 疾风起、战意浓! 或许是被叶长衫体内浩瀚的天地之息所影响,周边霎时间飞沙走叶。英平在一旁看得大吃一惊,心中暗暗惊叹叶长衫的修为果真是深不可测啊,这段时间不见简直判若两人。 望着叶长衫的修为突飞猛进,从武道白痴突然变成现在可与三师叔切磋,英平满脸都是羡慕的神色。七郎在一旁看得也暗暗称赞,小师弟不但将老师体内的天地之息承接住大半,还很好的控制住它,才短短半个月便能催动它,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也是超乎常人的存在。 姬阳与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势如猛虎般的叶长衫,他心中也有些惊讶,他原本只以为老师只是将小师弟的经脉打通,而此时他竟发现老师体内浩若星空、瀚如深海般的天地之息竟然也被小师弟吸收如此之多,这不得不让姬阳与重新审视起这位小师弟来—— 小师弟如今的修为,难道真的已经跨入天玑境了? 正在姬阳与琢磨之际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叶长衫便带着腾腾的战意冲至面前。姬阳与回过神来先是一惊,随后立马将注意力完全集中于扑向自己的叶长衫。无尽的天地之息从叶长衫全身每一个角落喷涌而出,他的胸膛、他的双拳、他的双足,就连汗毛孔中都会源源不断地溢出,甚至在这一刻姬阳与有些怀疑,这位小师弟体内贮藏天地之息已多过自己。看着叶长衫这股气势,恍惚之间让姬阳与回想起了陋室之战时剑叶石杀向自己的那刻。 叶长衫已在自己面前不足一尺的距离,姬阳与不敢大意,只见他挥拳而起直冲自己的左肩,这一拳蕴含着太多的分量,恐怕一拳下去身后的大石头都会碎裂开、粗壮的大树也会被折断,若自己硬生生地让这拳打在自己身上,怕是骨头都会遭受不住。 眼见叶长衫的右拳就要砸向自己,就在二者接触的那一刻,姬阳与忽然发力——左肩微微一侧、左手迅速一抓、右肘轻轻一抬。 叶长衫见自己的攻势瞬间就被化去大半,连忙收住先前的惯势,三年来的苦练与进补终究是有效果的,叶长衫的肉身可以说是非常恐怖的,刚刚那股凶猛的上扑眼看着就要冲出去,可他忽然右手撑住地面以力拔山河之劲将身形完全定住,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再次转身,紧接着双腿一蹬,再次将拳头对准姬阳与。 面对如此敏捷而又迅猛的攻势,姬阳与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眼瞅着叶长衫第二轮的攻势将至,姬阳与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本能地挥出左拳与叶长衫来了个硬碰硬。 两拳相撞,巨大的余波冲击着周围的一切,也同样冲击着叶长衫,叶长衫的身子幅度极其微小地一抖。正是这个极为难以察觉的变化被姬阳与敏锐地捕捉到,他右手一抬掌心恰到好处地拍在叶长衫的肋部。这一掌不轻不重,却让叶长衫感到十分难受,以至于整个身形都有些变样,方才憋着的那股气也瞬间泄了大半。未等叶长衫调整好气息,姬阳与紧接着竟用右肩一顶。这一顶看着不过一寸的距离,可顶在叶长衫的左肩上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冲击,这一顶也大大出乎了叶长衫的意料,心道打斗不是用手和脚么?原来肩膀也行啊。 叶长衫像离弦的箭一样弹了出去,最后摔倒在地吃了个狗啃泥。 六招,两人交手,不过短短的六招,自己便被三师兄打翻在地,看来自己距离真正的高手还差得很远啊! 不等姬阳与开口,也不等站在一旁的英平上前,叶长衫一个鲤鱼打挺重新站起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对着姬阳与说道—— “再来!” 看着小师弟再次向着自己出手,此次姬阳与已经不敢像先前那样分神与小觑,面对小师弟姬阳与已有一番重新地认知——此时小师弟在在他眼中更像是一头幼兽,身体无比的强悍但却无法完全将其掌控达到运用自如的效果,但这头幼兽体内仿佛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以供他发起源源不断的进攻。 正值姬阳与思考间,叶长衫再次杀到眼前——叶长衫出招、姬阳与拆招,不过五六个来回后叶长衫便又一次地倒在地上。 “再来!” 叶长衫这次甚至没有去拍打沾在身上的尘土,而是直接选择再战。 就这样,叶长衫爬起之后被击败,被击败之后再爬起,如此反反复复数次仿佛不知疲倦一般。 执着,似乎是寒门人的通病,几轮冲击下来,看着精力无限的叶长衫,姬阳与竟感到有些疲累。 在又一轮失败的进攻后,一阵秋风忽然吹过,将林中的枯草吹得飒飒作响,正当叶长衫准备继续时,姬阳与突然将手抬起示意暂停一下。 叶长衫将手放下,他感到十分奇怪,难道三师兄还要休息休息不成?站在一旁的七郎与英平同样感到很纳闷,这打得好好的干嘛突然停下? 就在众人纳闷不已时,只见姬阳与忽然闭上双眼表情显得十分无奈,随后朝着面前的空气高声喊道—— “出来吧!” 包括七郎在内的其他三人依旧一头雾水,他们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秋风已停,丛林中的树枝也不再晃动,枯黄的野草也静止下来,一切又恢复了宁静。深秋时节,树上的叶子已掉落得差不多,只剩伶仃的几片挂在树上 丛林里除了光秃秃的树还有什么其他东西不成?会不会是姬阳与看错了?三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到。 “偷偷摸摸,非君子所为——”姬阳与忽然睁开眼,再一次高声地喊道。 ‘唰——唰——’ 丛林中再次传出枯草摆动的响声,只是这次似乎不是被风吹的,而像是有东西在草丛中移动所发出。 三人顺着响声转头看去,只见姜长鸣的身影从一颗粗实的大树后面出现。 见自己的行踪被发现姜长鸣也不再躲藏,他慢步从林中走出,站在七郎与英平身边,平淡地说道:“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姬阳与无言以对,如此一来就连英平都感到有些尴尬。 众人一阵沉默...... 姜长鸣似乎认识到是自己的到来冷了场,便开口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方才你俩一共打了十次。” “......” “六、五、六、六、五、六、六、六、五、五。”姜长鸣突然说了一串奇怪的数字,而后他指着叶长衫解释道:“他每次战胜你所用的招数数量。” “......” 这次轮到叶长衫无语了。 “你们......可以继续。” “......” “你...不和他打了?”姜长鸣忽然对着姬阳与问道。 姬阳与看了看叶长衫又看了看姜长鸣,此时他哪还有什么心思切磋?只想着早些结束回院子里,这样就能摆脱这位姜公子。 姬阳与摇了摇头,随后简单地说道:“我累了。” 姜长鸣见姬阳与有些打不起劲,便转头问叶长衫,道:“那你呢?” 叶长衫到现在都还有些糊涂,原本几场打斗下来使他气喘吁吁甚至有些缺氧,此时姜长鸣的莫名出现更让他有些搞不清现在的状况。不过叶长衫终究是年少力壮,经过这一小插曲他的体力已恢复不少,面对姜长鸣的突然发问,他耿直地回答道:“我......我还行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听叶长衫说‘还行’二字,姜长鸣紧接着说出了一句:“那敢情好,你和我打!” “哈?”叶长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姜公子何出此言? “来,别浪费时间,你和我打。”姜长鸣走到方才姬阳与站着的方位,对着叶长衫说道。 “可......”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叶长衫有些不知所措。 “可什么?你要是累了可以在休息会儿,我等你。”姜长鸣很认真地说道,脸上也表现出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样。 “不...不是...” “不是?那咱就开始吧。”姜长鸣听叶长衫说不是要休息,于是立马催动天地之息于双掌,见叶长衫似乎还未进入状态,他毫不客气地说道:“叶公子,莫怪在下不客气,请接招吧——” 说罢,不等叶长衫反应过来,便全力冲向叶长衫。面对使出全力的姜长鸣,叶长衫此时不接招也得接招。不过一瞬,姜长鸣便来到自己面前,他毫不手软地几乎将全部实力展现出来。面对如此犀利的攻势,叶长衫只得使出浑身解数招架。 一招—— 两招—— 三招—— 三招下来,叶长衫已有些抵挡不住,他左挡右闪,尽力地化解着姜长鸣的攻势。 四招—— 五招—— 六招—— 叶长衫已极其狼狈,下盘已经极其不稳。见叶长衫已几乎无力招架,姜长鸣瞅准机会右手握拳向着叶长衫的腹部迅猛砸去! 英平在一旁看得一惊!这哪是切磋?这明明是动真格啊! 就在姜长鸣的右拳将要砸到叶长衫的小腹时,忽然他将拳上的力道皆数化去。拳头轻轻地碰在叶长衫的腹部,可此时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去招架,重心几乎全部失去,只不过轻轻一碰叶长衫便摔倒在地。 毫不意外,叶长衫输给了姜长鸣。 “七招......” 姜长鸣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虽然战胜了叶长衫,但他似乎还是不满意。不等叶长衫起身,姜长鸣又说道:“再来——” “啊?”叶长衫从地上爬起,眼中满是不解。 “接招吧!”不等叶长衫说什么,他再次向叶长衫发动攻势。 一招、两招、三招、四招、五招、六招、七招—— 叶长衫依旧被击败,这次,仍旧是七招。 姜长鸣眉头微皱,似乎心中的不满又多了几分。他不服地喊道:“再来!” 叶长衫心中连连喊苦,怎么会碰到这么个事情?合着自己成了姜公子与三师兄较劲的工具了?可此时姜公子似乎有些执拗,哪里给他喘息的机会。面对姜公子的攻势,叶长衫只得硬着头皮再次接招。 一招、两招、三招、四招、五招、六招、七招—— 果不其然,事情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七招之后叶长衫依旧被击败。 “再来......” “停停停——打住!打住!” 不等姜长鸣再次出手,叶长衫连忙比了个停的手势。这次他索性坐在地上不再起身,因为他担心自己要是站起来,姜长鸣会不顾一切地再冲上来。见姜长鸣将双手放下,他喘着气说道—— “我认输...我认输...” 借着这个停顿姜长鸣情绪似乎也平静了下来,方才左右着他的那股偏执渐渐消退。 看着叶长衫狼狈不堪的模样,姜长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走上前去微微一揖,如往常那般平淡地说道:“叶公子,方才在下失礼了...还望海涵。” “没事...没事...” 叶长衫倒没什么,只是刚刚姜长鸣那股劲头隐隐有些走火入魔的感觉,这令叶长衫心中担忧不已,这才出言止断。 众人再一次陷入沉默,恢复理智后的姜长鸣了解到自己似乎是多余的一人,便向着叶长衫再次一抱拳表达歉意,而后默默离开。 看着姜长鸣离开的背影众人面面相觑,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姬阳与,姬阳与见三人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内心一阵无语。 要怪就怪自己太优秀了吧!姬阳与努着嘴摇摇头,‘妒玉英’啊‘妒玉英’,果然困在了这个‘妒’字上。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公孙家 一座位于雍城南边的小镇。 镇子不算大,民风还算淳朴,这些年来天下太平,百姓的日子同样安稳。可就是这么一座小镇,却出了两位不得了的人物——这二人就是公孙家的两兄弟公孙错与公孙长胜。 其实真正说来‘不得了’的只有公孙错,但另一位公孙长胜的经历与地位对于小镇上百姓来说也算是遥不可及的。公孙长胜是公孙错的亲弟弟,要是这两人站在你面前说这是同父同母的两兄弟可能没人会信,因为公孙长胜长得一表人才,身材也不像公孙错那样肥硕,高大挺拔的身材甚至比他哥哥还更像一位军人。 就这样外形天差地别的两人竟然是亲兄弟,有时候你不得不感叹老天爷的确有些偏心。不过要是见到了这对兄弟的父母,你又会对这俩兄弟的差异感到几分理解,因为公孙错像极了其父,而公孙长胜像极了其母。 就是这么一对兄弟成为了小镇上的风云人物,每每当地百姓与外乡人吹起牛皮时必然会提及这兄弟二人。这公孙兄弟自幼就极为聪颖,二人读过几年的书但并未选择考取功名入仕,而是早早就走出小镇去外面闯,没想到竟然都闯出了一番名堂!公孙错自然不用说,且不说如今位高权重的神策大将军,当年六王之乱时他已是常之山麾下大将,这凭这已是大部分人望尘莫及的。而其胞弟公孙长胜则选择‘商’道,且他做的买卖不是别的,是堪称暴利的‘盐道’。新唐地处内陆,大多采的是池盐与井盐,况且由于自古以来‘官山海’的思想,中原诸国之盐大多由官府统一售卖,盐税收得高,食盐的价格自然不低,许多穷苦百姓家还真不一定吃得上盐。正是了解到了这一点,公孙长胜便不远万里跑到田齐,那儿临海,私盐泛滥,在与那儿的盐贩打通关系后便将田齐的海盐运往雍城,不出意外的赚得盆满钵满。 与兄长一样,公孙长胜是个极有野心的人,久而久之雍城的走私盐生意已经无法满足他的胃口,他的私盐生意不断地向周边扩散,短短几年便打下了一片不错的江山,甚至因此让姜家隐隐约约地感到威胁,由此可见公孙长胜的生意做得有多大。而后,公孙错在军中越混越好,这也直接地帮助到了他的弟弟,原本盐队出入边境还胆战心惊需上下打点,到了后面可谓畅通无阻,如此一来私盐的生意也越做越大,甚至连姜家生意的地盘都会出现公孙长胜的私盐的影子,不过那时候姜家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随着兄弟二人身份地位的上涨,小镇上公孙家的府苑也逐渐向周围扩张,里面也变得奢华起来。 原本一切都顺顺利利,公孙兄弟的父母也准备安享晚年,就在这时公孙错的事情突然发了—— 风云变幻莫测,一切就时来得如此突然! 公孙错被贬后,公孙长胜甚至没来得及将手中的生意脱手便被官府捉住,私自贩盐是重罪,加之公孙错已经失势,公孙长胜恐怕不会有好下场。 见此情况公孙错只好变卖家产为弟弟打点走动,一开始这些钱连送都送不出去,想想也是了,得罪了常大将军,这钱你收下了花得出去么?到了最后求爷爷告奶奶才将这事办成,公孙长胜被判在雍城附近的一座监牢,亲人想见见也不至于见不着。相比于其他走私犯,这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若是判得重些那可能这辈子都再难见一面。 也正是因为此番变故公孙家家道中落。不过虽说是堕落了,但终究将公孙长胜的命保住了,况且公孙错依然在为朝廷效命,老两口时常求神拜佛只保佑这兄弟二人别再出什么岔子,下半辈子平平安安渡过就算了。或许是老两口的虔诚打动了上苍,没想到竟时来运转,常大将军出事情了!真可谓风水轮流转,当年压得公孙错抬不起头来的常之山如今日落西山,而接替他位置的人还恰恰是公孙错本人,不得不说造化弄人啊!换做是谁也会感叹命运的戏剧吧...... ...... 一座有些老旧的院子里,老丁正站在客厅之中,他的身旁是几个大箱子。箱子似乎极为沉重,因为方才几个壮汉将这些箱子放下来时废了好大一番功夫,甚至差点将抬箱子得粗木棍压断。在箱子落地后,老丁便挥挥手示意这些苦力离开。待这几个壮汉离去后,老丁笑着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这位中年男子五官挺端正,但因饱经风霜的缘故,他的样貌似乎远远老于实际年龄。 看着这几个大箱子,男子不解地看着老丁,问道:“丁总管,这是……” “呵呵,公孙老爷,这是您当年那些被收缴的货。”丁管家将其中一个箱子打开,只见里面白花花的全是银两。感受到男子不解的眼神,他继续说道:“不过那些货早已经充公了,这里小人给您按市价兑成了银子。” 虽然曾经富甲一方,但是看到这么多晃眼的白银,公孙长胜依旧感到十分吃惊。他赶忙说道:“这如何使得?” “公孙老爷莫要客气,我家老爷说了,这些银子原本就是您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您千万别客气。” “王大人太客气了!长胜能免于牢狱之灾已是万幸!这银子……” 原来公孙错还未就任神策大将军时,王延庆便派人打听到了公孙长胜的情况,就在公孙错见唐帝的那一天,王延庆使了些人脉便偷偷摸摸地将公孙长胜捞了出来。这原本就是很大的面子了,现如今还带着几大箱银子登门前来,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小人千里迢迢而来,带着这些东西来来回回太重了不方便,还望公孙老爷体谅体谅。” 看着丁管家微微笑意,公孙长胜又想起了哥哥交代过自己的话,想着自己先前的受过的罪,又想了想兄长如今的地位,于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好!那我就暂且将它收下。” ‘碰——’的一声,老丁将箱子关上,随后他笑着说道:“天色不早了,小人还要赶回长安去复命,那就不打扰了” “丁管家慢走,那长胜就不送了,到了长安记得向王大人表达在下的谢意!”公孙长胜陪同着老丁一路走到府院门口。 “一定一定!公孙老爷请留步”,到了府门口,老丁示意公孙长胜止步。 确定老丁的身影已远去,公孙长胜看了看大门周围,确定没有其他人后便将门关上插上门闩转身走回厅中。 待公孙长胜回到客厅后,只见一个肥胖的身影正弯着腰查看这些沉重的大箱子。公孙长胜正原本准备去找哥哥汇报此事,不想哥哥却直接走到客厅开始翻看这些白银。 “哥,这些银子我收下了,没什么问题吧?” 面对东山再起的公孙错,公孙长胜有些谨小慎微,毕竟如今的位置来之不易,他们必须小心。 ‘吧嗒——’ 公孙错将一块银子丢入箱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随后,他转身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轻叹一口气说道:“这些年苦了你啦——” 面对兄长的突然惆怅,公孙长胜心中感慨万千,他兄弟二人感情向来要好,虽说自己下狱也是有兄长的因素在里面,可他确实没有怪公孙错的意思,更何况自己下狱后兄长东奔西跑为自己打点,这总比那些一旦东窗事发就撇清关系的兄弟好。 见兄长一直牵挂着自己,公孙长胜心中也好受一些,仿佛吃过的这些苦都不算什么,他叹道—— “哥,你这是哪里话?” “你不懂——你不懂啊——!” 公孙错连续说了两个‘你不懂’,仿佛蕴含了无数不为人知的艰辛与秘密在其中。 公孙长胜语塞,官场上的险恶他自然知晓,只是不知兄长口中的‘你不懂’具体只的是什么。 看着弟弟这两年苍老许多,公孙错拍了拍木箱说道:“这些银子你放心地收着吧。” “诶——好叻!都听哥的。” 见兄长没表示出反对与不妥,公孙长胜的心总算放下了,虽然兄长之前就与他说过,凡是别人送上门来的银子他全部都留下,可这次是王延庆送的,与雍州知府这种小鱼小虾不一样,所以他才有些担忧,不过现在既然得到了兄长的肯定,那他自然没什么好担心了,相信兄长自有分寸。 “只要有我在,就算是王延庆亲自过来给你送礼,你都照单全收。” 说罢,公孙错又抬头看了看老旧的屋子,当年将宅子变卖出去后,父母就搬回这幢祖宅来了。祖宅年久失修,看着有些残破,想到这两年父母也苍老不少,公孙错内心隐隐有愧,他说道:“将这屋子重新修缮一下吧。” “好,刚好这银子在这。” “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小慎微了?”公孙错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内心,在他看来这几年的坎坷经历倒是让这位曾经胆大的兄弟变得如履薄冰起来。公孙错冷笑一声,随后仿佛自言自语道—— “不需要咱花银子,自然会有人替咱出这钱!” 公孙长胜点点头,随后憨厚地笑了笑,看他这副模样哪有当年叱咤商道、动不动就一掷千金的霸气与影子? 看着同样苍老不少的兄弟,公孙错再次柔声道:“爹和娘在老家就靠你了。” “我自然知道。”父母因他兄弟二人的事牵挂不少,现在情况有所好转,自然要让他俩再过几年好日子。看着兄长若有所思的模样,公孙长胜突然问道:“哥,常将……常之山他真的失宠了?” 公孙错一怔,想到这位让自己被贬又因他而使自己得势的老上司,他的目光逐渐犀利起来,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伴君如伴虎啊。” 公孙长胜点点头,回想前几个月常之山还位极人臣,在朝堂中与王延庆分庭抗礼,如今一朝失宠被悬于朝中,若非圣上念着一丝旧情,恐怕连最后的颜面都无法保住。 “一朝天子一朝臣,日后的事,咱也不好说。” 公孙错轻轻地说道,虽然他大大方方地笑纳这些‘礼品’,但朝中之势他还是不敢如此自信, 兄长没由来地说了一句,公孙长胜听得有些一头雾水,难不成常之山还能翻身不成?还是说…圣上马上就要…公孙长胜一惊,欲开口询问兄长。 “这些事你就别问了,多说无益。” 未等兄弟看口,可只见公孙错一抬手便制止了他,公孙长胜只好将走到嘴边的话咽下肚子。 “我再去看看爹娘吧,明日入夜前我要赶回营中,待会儿我就出发。” 公孙错格外珍惜这次回来的机会,长安如今情势不明,恐怕此后他不能随意离开,这次离去要想再回来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这么急?明早走也不迟啊?” 公孙长胜有些诧异,回都回来了,为何又要匆匆忙忙赶回去。 “君命难违啊!” 公孙错前脚跟才到家,太极宫中的密令后脚跟就跟了过来,当他从侍卫手中接过这道密令时,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详的感觉——长安或许有大事将要发生。 天色渐暗,他丢下兄弟便向后院走去,如今他已在老家见到了父母与弟弟这对他来说已是十分难得,既然确定了家人无恙,那自己也该快马加鞭回营中复命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父子再见(上) 大梁,魏宫,御书房。 大魏的幼帝正在灯下苦读,一旁的女相正不停地批阅着一份份的奏折。御书房内除了几位伺候着的宫女外,门口还多了一个男子。 这个男子穿着一身青色的锦服,单从外表来看看不出任何不同常人之处,但当此人转过身双目扫视着周围一切的时候,会从他决绝的目光中感受到一股神鬼莫近的凶气,仿佛地狱里的恶鬼见了都不敢靠近。 或许是常年杀伐,曾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人才有这种气质吧?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名震中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大魏军中第一人——上将军韩单! 先前韩单得了魏帝的召旨,他便星夜星夜来驰。如今大魏最具权势的二人聚于此屋,想来定然是有大事要商量。 幼帝终究是困乏了,在将手中书最后一页看完时便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女相见状放下手中的玉笔,轻声走到幼帝身边将身上的兽皮长袍盖在幼帝背后,而后便走出御书房向着韩单挥了挥手,韩单见状便跟着女相来到御书房旁边一屋子。 入屋后,女相示意侍女将门关上然后退出去,待屋门被紧掩后,女相开口说道:“芸月阁那边的消息,大唐那皇帝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几日了?”韩单双眼绽放出微微精光。 “已有四五日了。” 人若是吃不下东西,那便意味着大限真的要来了,见惯生死的韩单掐指算了算,估摸这那一天就会在这一两日。 “这几日你就呆在宫中吧。”女相缓缓说道。 唐帝随时可能崩殂归天,而二十五年前那场灾难仿佛就是昨日之事。虽然这个节骨眼上新唐搞事情的可能性很小,但有些事不得不防—— 尤其是当年东宫之乱终究是漏下了一个隐患。 女相将韩单召回,就是为了防止万一中的万一,因为折鹤兰已半死不活地躺在草堂里形同废人,如今作为大魏上下武道修为巅峰的存在,入宫护卫幼帝周全自然落在韩单身上。 韩单点点头,他自然晓得女相的意思,多年来韩单与眼前这个女人配合的极为默契,有时候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他俩就能知道对方所想。其实刚开始韩单是有些看不上女相的,毕竟一介女流能爬到如此高的位置为老魏王进言献策,韩单作为在外带兵的将领,对她的决策经常很是怀疑。可圣命难违,韩单就算手握兵权也不敢抗旨,毕竟有太多太多老魏王的异己死于‘非命’。即便他在军中且身边都是亲兵,可草堂里的那位一直是他忌惮的。伯清波那个疯子的可怕他亲眼见过,天枢大宗师若登门拜访,韩单自认没有太大的胜率。不过好在,女相的所有决定在事后看来都十分的正确,不管是内政还是军事,这一点连韩单都十分地佩服,也就是这样韩单才慢慢地选择相信、甚至臣服于这位女子。 能让大魏最强势的两个男人为己所用,女相的能耐非同一般!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韩单低声问道。 如今唐帝将逝,大唐内部必定不稳,若大魏真有野心此时的确是个好机会。 女相目如寒霜,她微微一笑说道:“本相没有任何打算。” 韩单微微一怔,似乎感到有些不解。 女相看向屋梁十分自信地说道:“那个私生儿无权无势,大唐内部必然分化,不需要本相动手,他们自然会四分五裂……大唐,就让王家兄妹去折腾吧!” ※※※※※※※※※※※※※※※※※※※※※※※※※※※※※※※※※※※※※※※ 寒冬将至,山里的夜愈发的寒冷。 外面的世界越是冰冷,被窝里的世界就越发的温暖。英平整个身子都缩在被子里,此时的他已进入梦乡。 今夜,英平做了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父亲站在一起,义父也站在他们身后,画面很是温馨。母亲手中还抱着一个婴儿,这个婴儿很乖巧,他非但没有哭闹,反而还对着英平笑。见着婴儿对自己笑,英平也笑了起来。正当英平想走上前去融入其中时,忽然他一脚踏空掉进一口巨大的湖中,冬日的湖水格外冰冷刺骨,英平原本是会一些水的,可此时他的身子像是被束缚住一样无法动弹,他摇晃着身躯,窒息感逐渐支配着自己。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逐渐缓慢下来,到了最后甚至停止跳动。 忽然,一股劲凉的寒风从鼻腔灌入,他的心重新恢复跳动,可这阵跳动是如此得剧烈与沉重,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英平艰难地睁开眼,只见师父正一手举着蜡烛站在窗边,一手轻轻地摇着自己地身躯,而自己身上被子已经被掀开大半。英平睁开朦胧的双眼,发现师父的身后还有一个身影,他搓揉了一下眼睛,发现站在那儿的不是他人,正是来自宫中的那位张某人。还未等英平将情况弄明白,张某人连忙跪在床前,急声说道—— “请少主入宫——” 英平隐隐感到事不寻常,他迅速清醒过来,此时的他已不在关心自己是否讨厌宫中的一切,他本能地问道:“发生了什么?” “先请少主更衣上车,其他的事卑职自会相告——”张某人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说道。 英平看了看文君臣,只见文君臣在烛光下点了点头,英平终于意识到了此事非同小可! 其实白天的时候英平就感到有些不对劲,早上五师叔已被召入宫中,原本只以为是往常那样进宫号号脉、抓抓药,可直到日落五师叔都没回来,单凭此点,英平心中就一直猜测会不会有什么情况。这不?到大半夜待自己睡得正香的时候,事情果然找上门来了。 英平望着微微烛光陷入了无限的猜测之中,张某人见英平发呆以为他还在犹豫什么,焦急地喊道:“少主——” 见张某人几欲在自己面前哭出来,英平意识到事态之紧急,联想到那个男人虚弱无力的模样,他心中没由来地忽然软了一下,似乎宫中的情势真的将自己牢牢拴住,那个男人的情况终究还是令自己牵挂。 英平不再犹豫,他赶忙从床上跳了下来,对着张某人说道:“走!” …… 摇晃的马车疾驰于朱雀大街上,英平的脑袋随着车厢摆动的幅度左右晃动。 此刻,英平已不知自己身处何方,甚至不知自己是否已入宫,他只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千牛山,因为城里的路比崎岖的山路平坦太多。对于张某人的驾车技术,英平心中还是暗暗赞叹了一番,山路里两匹马儿一路飞奔竟然没将车厢甩出去,这实在是难得。 一路的晃晃荡荡非但没把英平摇醒,反倒让他脑袋更加混乱,以至于使他产生一种‘我是谁、我在哪’的恍惚感。也是,从父子相见到确认身份再到今日不过短短十数日,换做谁也无法接受,而这短短十数日中,英平还经历了与叶长衫的生离死别、第一次见母亲画像以及师祖的仙逝等等,若不是他天生没心没肺恐怕早就抑郁了。 正当英平看着晃荡的车帘左右摇摆时,忽然一只手将帘布撩开,张某人回头对着英平说道:“少主,马上就到了。” 随即,马车慢慢地放缓了速度直至完全停下,张某人跳下马车一手撩着帘布一手扯着缰绳恭敬地候在车外,见英平仍旧愣在里面,他低头说道—— “少主,请吧——” 英平看着灯火通明的宫殿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压抑,他深吸一口气从车厢内钻了出来。 那个男人就在里面,英平对他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就算不懂任何医术的人看到他的样子也知道活不了几天。英平不想面对这一天,他有时候甚至宁愿这一天永远别来就这么多拖着…… 但那都是理想,这一天如约而至,而此时此刻的英平就站在殿门口。 唉……算了算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多想与不想?生而为人,很多身不由己……况且那日站在大院门口面对长衫的‘死’都能勇敢面对,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自己不能面对的? 想到这里英平忽然坦然很多,他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一进大殿,英平便看见那个男人正毫无生气地躺在龙榻上,似乎他留着一口气只为等待自己的到来。 英平缓缓走到他的面前,看到英平的到来,唐帝努力地睁开双眼,仿佛就这一个动作都让他消耗许多,胸膛也上下起伏起来。 “你...你来了...?” 英平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唐帝见英平回应心中忽然感到十分开心,仿佛精神也好了不少。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唐帝口中不停地默念着这几个字,而后双眼渐渐闭上,胸膛的起伏也逐渐平缓。 空旷的宫殿只剩他二人,此刻唐帝躺在榻上如睡着一般。 时光一点一滴地流逝着,父子二人却像是陷入一种特有的默契状态。相比于第一次,此次见面空气中弥漫的怨念倒是少了不少。 “你恨朕?” 唐帝重新睁开眼,此刻他已将气息理顺,说话声音也大了一些。 第一百六十章 父子再见(下) “你恨朕?” 英平原本呆呆地看着唐帝,此话一出英平竟有些不知所措,待他反应过来后,便将脑袋撇开转到一边。 “朕知道,你恨朕。” 唐帝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见英平扭头不愿面对自己,他仿佛从这位少年圣上看到那个女子倔强的影子,不禁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他表情渐渐浮现出一股无奈与落寞,最后像是自言自语说道:“朕又何尝不恨自己?” 英平转头看向唐帝,眼神充满着疑惑。 唐帝带着无限的寂寞与无奈,叹道:“朕何尝不想与普通人那样共享天伦?朕励精图治三十余载,到头来却众叛亲离,真的做了那孤家寡人,朕到底是为了什么?” 诚如叶长衫所说,这皇帝当得的确可怜。 英平看着眼前男子如风中残烛一般,心中有些柔软,可自己母亲的身影忽然漂浮在眼前,他的心又坚硬起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段时间他一直如此反复地提醒自己,即便表现得再可怜也莫要对这个男人心软。 “既然你想,为何等当初将我送出宫去,让我无父无母孤身一人?”英平终于开口。 “朕是在保护你……” “保护?那现在又为何将我唤回?哼!说到底,你不过是个自私至极的人罢了。”英平冷笑道。 英平直言不讳地将唐帝的‘外衣’扯下,丝毫没有给他面子。唐帝一阵沉默,似乎是默认了这种说法,英平蔑视地看着唐帝,眼中没有丁点妥协之意。 一阵沉默后,唐帝再次开口将沉默打破,他淡淡地说道:“你说的没错,朕的确是个‘自私’的人。” 见英平如此叛逆,唐帝没有继续为自己辩解,英平微微惊讶,他不曾想到唐帝竟会如此承认。未等英平开口发问,唐帝继续说道—— “可朕‘自私’是为了自己么?朕可以大唐天子的身份向着在天的列祖列宗以及在下的大唐万民发誓——朕这一切所作所为若是出于私心,死后便是下十八层地狱也是罪有应得!” 唐帝的精神再一次地抖擞几分,这句话他说得问心无愧,不管是面对先朝的诸位帝王还是面对如今的百姓。 英平低着头轻轻地‘哼’了一声,虽然声音极小,但殿里太过安静,这一声还是传入了唐帝的耳中。 不过是短短一瞬,唐帝身上中那股贤君明主的气势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先前慈父的姿态,他看着倔强依旧的英平缓缓说道:“朕不奢望你接受我这个父亲,也不奢望你能原谅朕……” 英平仍旧没什么反应,在他看来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能来到这里朕已倍感欣慰……”唐帝丝毫不在意英平的态度,哪怕现在留与他的时间已所剩无几,他依然保持着耐心,十分的诚恳地说道:“你是朕在这世上的仅存的骨肉了,朕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 英平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这次他没有再反驳。 “可你又曾考虑过,即便你不入宫坐上这位子,你的日子能像普通人那样安宁么?” 唐帝话锋一转,不再用血缘来引起英平的注意力。 英平深吸一口气,他依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唐帝眼里,这同样是一种默认。 “朕死后,你要如何保护自己?如何保护身边的人?若你不愿在重蹈朕的覆辙,你以为躲在寒门中就能保全自己?” 英平忽然抬起头,四目相对,英平的眼神中充满着不安,而唐帝眼中却冒着丝丝精光。 这些年唐帝时时刻刻都在关注英平的一举一动,从英平的所作所为来看唐帝清楚地知道他内心深处想要什么、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唐帝十分肯定自己的骨肉有绝大部分是像极了他母亲的,比如乐观、坚毅、倔强、没心没肺以及甘愿对至亲之人倾其所有;但自己这骨肉还有一小部分潜藏于深处的灵魂是像极了自己的,通俗地说,他与英平二人都是那种实际到了极点的人,能看得清形势、分得清轻重,会为了更重要的东西委曲求全、甚至舍弃一些更不重要的东西,说白了就是掩藏在内心深处的那种冷血。或许现在还未太明显,但俗话说‘知子莫若父’,毕竟是一脉相承的亲生父子,对于这一点,唐帝深信不疑。 见英平不再如先前那般叛逆倔强,唐帝缓缓说道:“现在的你,有何能力去保护身边的人?难道,你就不想保护身边的人么” 这是一个事实、也是一个诱惑、同样是一个台阶。唐帝知道这块‘铁’已经‘热’了起来,此时此刻他再用亲情感化他效果不大,所以他选择直击要害,将实施摆在桌面而后痛陈利弊。 “你若不积极勇敢地去面对,恐怕到头来会失去的更多……”唐帝意味深长地说道。随后,他将目光转向殿外黑暗而又深邃的天空,用着自言自语般的语气说道:“朕这一生平六王、拒北蛮、与北魏那女人掰手腕,经历无数艰难险阻才勉强算是保全了这片江山,为了这片江山朕牺牲了太多太多……朕的确很‘自私’,你要是想骂朕朕一点都不怪你,可朕清楚地告诉你,要是手上没点东西莫说你身边的人,就连你自己都无法保全自己。虽然这片江山对于你来说是难以承受的重量,但这既是挑战……也是机会。” 英平彻底地陷入了沉思,这位大唐天子根本不打算用亲情说服自己,这位王座上的男人是在用着自己的软肋绑架自己啊! 的确,自己若是逃之夭夭回山里当缩头乌龟,确实可以避开这烦人的一切,可躲得过一时躲得过一世么?恐怕很难,就算自己能躲过一世,那叶长衫呢?伊依呢?义父呢?若大唐真的落入王家兄妹的掌控之中,那自己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定然是最大的隐患,师祖已经不在了,单单靠这几位师叔护全得了自己么?归根到底还是那句话,要在这等险恶的环境下生存,还是得靠自己——靠自己的拳头、靠自己的权利。 “朕这一生拥有过无数女子,但却独独忘不了你母亲。朕很感激她,是她让我拥有了单纯而又短暂的快乐……” 唐帝忽然笑了起来,这一笑像是回到那段战乱的时光。在那段战火纷飞的日子中那个女子是唯一令他能感到快乐的存在。美好的回忆短暂地闪过脑海,唐帝将思绪拉回到眼前。 “朕有愧于你的母亲...朕有愧于你们母子...” 两行热泪从脸颊流下,英平的心彻底软了下来,面对自己的生父他可以让自己狠心,但面对母亲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狠下心来无视这位给他生命的女子。母子连心,即便这位女人从未出现在自己的记忆中,但他仍能感受到当年这位女子所遭受的一切,一股熊熊的复仇之火在心中燃烧起来。 “为何你不替她复仇?”英平不甘地问道。 唐帝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朕虽贵为天子,但有些人朕得罪不起,至少在那个节骨眼上,朕也别无选择......” “是不是王家?”英平的声音变得阴戾起来。 唐帝静静地看着英平,不带任何感情地回答道:“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英平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想,此时的英平的理智已完全被仇恨与欲望所占领,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揣测唐帝此时将他母亲这个话题带出是为了用亲情感化他还是为了用仇恨激怒他,但唐帝的目的已达到大半——英平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更渴望那座龙椅! “你母亲为你付出了很多,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英平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双拳紧紧握住,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 “你的义父,你也要对他孝敬些。” 自己要孝敬义父这是自然,只是英平有些不解为何此时唐帝会突然提起义父。 “伊鸿雁为你付出的不比你母亲少啊——”唐帝缓缓地说道,仿佛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在他口中未曾道出。 “你是指......”英平试探性地问到。 “你可能不知道吧,伊鸿雁还有个儿子,生日只和你相差七日。”唐帝平静地将这个事情说出。 “什么!?”英平彻底陷入了震惊。 义父还有一个儿子!?与自己只相差七日!?为何从来没听义父提及过!?是了,王家为何逼死了母亲又放过自己?这完全没道理!若自己的存在对于皇后来说是个威胁,那只有自己的死才能让他心安,可自己却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再清楚不过了!回忆起自己之前时常调皮将义父气得不轻,英平恨不得回到当时给自己几个耳光。 感受到英平心底的愤恨、怒火与渴望急剧上升,唐帝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吃力地起身走到英平身边与之并排而立,抬手欲拍拍英平的肩膀,但手伸到半空又停了下来,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动作。唐帝再次无力地摊在龙榻上,他看着英平的双眼,那个女子的一颦一笑仿佛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 一轮明亮的圆月挂在空中,盈盈月光点亮整座太极宫。忽然,一阵大风刮过,密密麻麻的乌云不断从月前飘过,直至最后完全将其掩盖。 风停了,乌云依旧飘在空中,而明月却再也没有出现。 ......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刺出一道亮光,将浓密的乌云穿透。 随后,旭日东升,驱赶了黑暗、温暖了大地,将整座太极宫都照亮......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册立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一百六十一章册立次日,皇宫中的气氛突然紧绷了起来,与往日相比,今日宫中御林侍卫几乎多了一倍! 长安所有的城门都加强了守备,几乎所有的禁军十二卫都在城门内外巡视着,甚至连宁大统领都亲自站在东门处守卫着城门。 神策营同样加强了戒备,将长安城外所有的要道、隘口都增派的兵力,大将军公孙策自回来之后就一直呆在营中亲自部署一切,整个军营的戒严程度甚至比六王之乱更甚。 太极宫的大殿内今日一大早就站满了人,这些官员多多少少都得到了一些消息,是以所有人都早早地入了宫在这等着。 大殿内一片安静,就连呼吸声都能听见,今日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所有人都备受煎熬那般。尹敬廷、王延庆、常之山三位重臣同样站在殿内,或许是多年来形成的某种默契,三人不自觉地抬头相互看了一眼相视不语,片刻之后又同时将目光移开——不过短暂的相视,里面却包含了无尽的对话,他们三人心知肚明,今日有大事要发生!或许,还不止一件! 就在所有人内心都无比焦急的时候,陈进爵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众人像是迎来破晓的晨光那般,纷纷扭头望去,在看见唐帝熟悉的身影后,众人又纷纷跪下,高呼道—— “圣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唐帝洪亮的声音传入每一位官员的耳中,文武百官惊讶地抬起头,甚至忘了谢恩起身。他们看着精神抖擞的唐帝,感觉他今日像是摆脱过往的虚弱,仿佛一夜回到十几年前精力旺盛的年纪。 “谢万岁——”王延庆最先反应过来。 “谢万岁——”其他官员被王延庆的声音惊醒,也同样跟着喊道。 唐帝看上去很高兴,没有被这个小插曲给打搅到兴致,昨夜他服用了子春带来的小药丸,就是先生曾经服用过的那种。这颗药丸果然有效果,服用之后不过一个时辰唐帝便感觉精神好了不少,咳嗽症状也缓解很多,而后整个人精神也振奋起来,仿佛瞬间青春了二十岁。与英平会面的结果令他很满意,借着这阵兴头以及这股药劲,唐帝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的百官,双眼绽放出阵阵精光。 “诸位爱卿!朕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唐帝从龙椅上站起来,此刻他感到自己的身躯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大伟岸过。随后,唐帝用着洪亮的声音继续说道—— “朕失散多年的亲生骨肉!就在昨日,与朕相认了——” “恭贺圣上——” “恭贺圣上——” “恭贺圣上——” 百官高亢的声音此起彼伏,仿佛他们也在为这件感到开心。 唐帝挥挥手示意百官停下来,大殿内迅速恢复了安静。 看着臣服于自己的百官,唐帝满意地点点头,他继续说道:“此子虽长年流落民间,未留在宫中接受朕的教诲,但毕竟,这是是皇家血脉!此子天资聪慧、少年有志!颇有逸才,八岁博贯古今百家之书,十岁通览中原经史子集,十二岁入武道,不过数月便开阳。虽长于市井却有悲天悯人之心,虽落于凡尘却有九天鸿鹄之志。岁及十一,不远万里入长安参寒试,虽不及寒门诸子般术业有专攻,但亦是才华出众。先生高徒文君臣惜其才,破门规收为徒,隧成寒门三代首徒。” 唐帝高声介绍着失而复得的骨肉,眉宇间的喜爱与自豪着实不像装的。见万岁龙颜大悦,文武百官异口同声地喊道—— “圣上洪福齐天!大唐之幸!” 唐帝心情舒畅至极,他长舒一口气,仿佛这么多年从来没这么舒坦过,他继续说道—— “朕初见此子,甚喜!颇有朕年少之影,聪慧机警、似有权数,若加雕琢定为命世之才。文君臣知其身世后曾对朕如此评价其爱徒:‘生于乱世可匡世济民,生于太平则经世治国’!得子若此,朕夫复何求!” 说到这里,唐帝双眼忽然精光万丈,他挺直身板,用着洪亮且不容置疑的声音问道—— “朕愿立其为太子!众位爱卿,尔等有何疑议否?” “天子血脉失而复得,乃上苍感圣上之德所致!天子血脉才高出众,乃上苍惜圣上之智而续!天子血脉自然当为太子!太子关我大唐国命,今立太子,固我大唐龙脉!稳我大唐之基!实为朝廷之幸!万民之福!臣!无异议!” 王延庆毫慷慨激昂地陈述一番,将唐帝立太子捧为造福苍生之举。随后,包括尹敬廷、常之山在内的所有官员皆高声附和道—— “臣等无异议——” “臣等无异议——” “臣等无异议——” 百官皆跟随王延庆,口中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好——好——好——!那朕便顺天意、应民心,立此子为太子!”唐帝高声地连说三个‘好’,由此可见此时的他是有多么的开心。 ‘唰——’ 百官皆跪在唐帝面前,口中异口同声地高喊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 百官的声音在大殿之中经久不息,唐帝看着众臣开怀大笑,好似只要唐帝的笑声不止,百官的拥戴之声便永远不会停息...... ...... 当日下朝后,太极宫便举行了简单而又隆重的太子册立仪式。尹敬廷、王延庆以及常之山列于各自位次中,看着英平一步一步接受册立。虽然唐帝一直严肃着脸,但他双眼中的欣喜显而易见。 文武百官皆盯着英平——大唐未来的君王、他们将来要效忠的皇帝。而万众瞩目的英平却一直目光如寒霜,当他站在台上转身面向文武百官时,他的目光在王延庆身上不着声色地多停留了一霎,而后又恢复常态。 就这样,李英平作为大唐的太子,登入了中原历史的舞台。 ※※※※※※※※※※※※※※※※※※※※※※※※※※※※※※※※※※※※※※※ 夜里,唐帝孤独地躺在寝宫中。 十二时辰已过,药效退得差不多了,他重新恢复了先前虚弱的模样,甚至此时的他比先前还要虚弱几分。 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精神越来越恍惚,唐帝知道,他的大限就要来了! 面对这一刻的到来,唐帝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舍,反而因为英平顺利地入宫,他感到十分的满足与欣慰。在这弥留之际,唐帝将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赶了出去,只留了一副画挂在自己眼前——很显然,这便是画着英平生母画像的那幅画。 这幅画是唐帝向英平‘借’过来的,原本英平不想再将这幅画像交于唐帝之手,但在他拒绝后看到唐帝落寞孤寂的表情又有些不忍。这是眼前男人今生最后的愿望了,他只想再多看心爱的女子一眼,即便自己再恨他,可终究是狠不下心拒绝。于是,英平便将画像‘借给’了唐帝。 唐帝躺在床上,他的四肢已没有丁点力气,他的身体即沉重又轻浮,他的气息虚弱到了极点,唯独他的思想无比的清晰。唐帝痴痴地看着这幅画,女子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中再次闪现,一阵寒风吹过,烛光闪烁不停,窗户‘咿呀’之声在静谧空旷的殿内回荡...... 风停了、声没了,孤独的烛光再一次亮起。 当唐帝再次看清画中的人儿时,她的笑容依旧那般生动可人,与十五年前初见时并无两样。唐帝努力地回忆着二人的第一相遇、而后的相识、再后来的相亲相爱以及最后相离的点点滴滴,好似一切就在昨日、一切就在眼前!感受着这些美好且又悲伤的过往,唐帝的神情有些开心、有些悲伤,但随后又有些欣慰,最后变成了期待。 回不去的只有时光,忘不掉的总是故人。 忽然唐帝眼前一阵模糊,他奋力伸出手欲轻抚画上女子——奇怪的事发生了,他仿佛看到画里的人又活过来一般!女子从画里缓缓走出对他莞尔一笑,而后牵起他的手向小楼走去。他的思绪已迫不及待地跟随女子飘到小楼,一条条熟悉的道路、一座座熟悉的宫殿、一个个熟悉的身影皆在眼前飘过。唐帝牵着女子的手,二人站在空中相视而笑,最后落在小楼上。 一轮圆月挂在天空,四处皆是花香。 是梦么?就算是吧,可这次却怎么也不想醒来,哪怕就这么一直呆在梦中...... ...... 只影孤寡晚清秋,梦里又上楼。苦酒入喉心更愁,四顾不见玉颜催人瘦。 暗烛淡光泪中摆,伊人不再在。花好月圆满天外,嫣然一笑好似故人来。 ...... 寒风四起,烛火皆灭,一阵炷香飘过,一切烟消云散...... ※※※※※※※※※※※※※※※※※※※※※※※※※※※※※※※※※※※※※※※ 中原第七百四十七年,新唐永昌三十二年,新唐皇帝李兴归天,庙号唐帝,谥号襄文帝。 第一百六十二章 新年(上) 新年将至,太极宫中张灯结彩。 宫女太监们在陈进爵的指挥下忙上忙下,如今的他已是总管太监,这些年在皇太后的扶持下他越混越好,在太极宫内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然这个‘一人’指的并不是英平,而是尚书大人王延庆 今年是唐帝走后的第三个年头,新唐上下还算平静,中原其他国家期待的变动迟迟未有发生。唐帝归天后英平继位,英平自然也成为了新唐历史上在太子位置上做得时间最短的储君,虽说英平继位顺理成章,但唐帝临走前留下遗诏,那便是英平十八岁前不得亲政。毕竟是长年流落民间的太子,就算再有雄才大略也要接受正统的教育,莫说治国理政,就算是宫中的礼节都够英平学好几年了。目光长远的唐帝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些,他生前也留下一道圣旨——‘命尹敬廷、王延庆、常之山、公孙错为顾命大臣,保翊冲主,佐理政务’,是以这三年新唐上上下下的事物都由这四位唐帝留下的顾命大臣来打理。 不过说是说四位,可真正掌权的却只有三位,如今常之山只挂了个枢密院副使这一虚职,手中没有任何实权,顶多给英平教授一些军务常识。是以每每在商议朝政时,常之山总是站在一旁很少开声,议完后也早早离开,如今常小天的孩子已经快三岁,常之山的日常大多都是在家看看孙子,完全一副颐养天年的模样。 如此一来,军中事务大部分由公孙错掌控。所幸的是,这三年北魏还算安分,并未对周边小国进行骚扰,除了天门关两军共守处,其余皆未打太多交道,大摩擦自然也不曾发生。至于内政,王延庆依然掌管的户部,但六部之事皆由尹相把关。 这些年英平跟在这四位顾命大臣身边一边学习着宫中的繁文缛节,一边学习着如何处理军政事物,总的来说英平与这四人明面上相处得都还算和谐。 不过真要英平说心里话,这四人当中他最喜欢的要数尹敬廷。王延庆自不消说,而公孙错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枢密院或是神策营中,常之山总给人一种因不得志而心存怨念的感觉,久而久之竟让人觉得他有退隐之心,加之英平当年第一次见常之山时,常之山站在唐帝身后看着唐帝那眼神中难以言明的东西让英平感到常之山此人总是不可掏心掏肺。而尹敬廷却不一样,英平入了宫后很多东西是由尹相亲自教授,正如北魏女相与幼帝那般,尹相也时常一边批折子一边教授英平理政的方法。而且英平可以感受到,尹相面对自己可谓是倾囊相授、倾其所有。尹敬廷虽身子骨还算硬朗,但终究年事已高,对此英平隐隐有种感觉,这位老大人是想在他隐退之前尽量将自己培育成一位合格的国君,是以每次忙完政务之后,尹敬廷总是会跑到御书房来‘检查’英平的‘课业’。 相比于在寒门的求学日子,如今英平的压力可比当时大多了,面对这位不苟言笑、一派正气的三朝老臣也没太多法子,哪怕是他学得再累想偷偷懒,这位老臣总是会义正言辞地和你说一堆大道理,有时候还声情并茂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有好几次英平看他这样子几乎就快哭出来,好像英平再不努力新唐万世基业就会毁于一旦那般,而他自己作为顾命大臣则有负先帝之托、愧对唐帝的信任,以至于英平每次遇到尹敬廷如此阵仗都会乖乖地选择妥协。不过英平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知晓尹敬廷是那种真心为君为国可鞠躬尽瘁的人,所以在心底他反而最亲近尹敬廷,对这位老臣他是真的又敬又怕。 不过话说回来,英平这几年进步也确实挺大,时至今日,尹敬廷对他的督促也渐渐放松些许。要知道前两年英平连年都没有好好过,这位尹相甚至放弃了和家人团聚的时光,正月十五都还没出便跑来宫中,要求英平继续完成课业。如今尹敬廷不再如此‘变态’地要求英平,英平反倒感到有些不习惯。 至于英平身边的亲人,只有文君臣入了宫,不过他入宫并未任任何职位,而是在文华殿行走。文华殿,就是百官口中的‘东阁’,在东阁行走之人大多为退隐的地方官、年长儒者以及各地德高望重者,东阁原本是为东宫设立,里面大多为饱经世道、深知民情的老者,作用在于辅导太子,有些退下来的官员也会辅佐北阁批阅奏章。 英平先前不曾在东宫呆过,但这个历程依然要走完。文君臣虽是英平在民间的师父,但如今毕竟是在宫中,正正规规教育英平的责任更大一部是由尹相担当,所以入北阁以辅佐英平对于文君臣来说更为合适,与此同时也好让英平身边有个亲近的人照应着。 …… …… 今年过年文君臣选择了回老家,英平一人在宫中实在太过寂寞,反正现在尹相也不管他了,他索性将义父、伊依以及叶长衫全部招入宫中与他作陪。山门的这些师叔中,姬阳与、子春与成达樑也回了各自的老家,英平也喊了沉默寡言的七郎,可七郎却摇摇头拒绝了,英平也不好劝太多,便让七郎一人独守山门。 殿中御宴何其丰盛,面对琳琅满目的菜肴伊鸿雁倒还算矜持,叶长衫和伊依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反正这里没有外人。叶长衫桌上的残渣剩骨已经堆成一座小山,他日日苦练消耗得多,食量自然不小,他吃得多英平倒没什么意外,反倒是伊依有些令人‘刮目相看’,一改平日斯斯文文的样子,桌上的‘小山’也小小地堆成一摞。 英平无聊地斜靠在一旁,他目光无神地望着殿外灯火通明,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他吸了吸鼻子,好像鼻孔里有什么脏东西堵住了,他伸出小指头便肆无忌惮地伸向鼻孔中捣腾起来,若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要是被尹敬廷看到了,那定然又是一番唠叨,所幸今日殿中并无其他人,是以英平才如此的放肆无形。 伊鸿雁看着英平依旧是没有正形的模样,眉头微微一皱,但此时身在宫中又不好发作,只得好声好气地说道:“圣上——” “嗯?”英平正掏得爽,并未睁眼看向伊鸿雁,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 “圣上——此虽是私宴,但请……”伊鸿雁苦口婆心地说道。 “得了得了——” 英平终于将鼻中赃物掏出,轻轻一弹向一边。他满脸写着不耐地说道:“说了没有外人在该怎么叫就怎么叫,一天到晚都‘圣上、圣上’的,朕都快被……我都快被你们烦死了!” 伊鸿雁看英平一脸玩世不恭,心中很是无奈,继续耐心地说道:“那你好歹注意下自己,万一要是小太监或是宫女进来瞅见你这样子,传出去多不好?” “朕……”喊了三年‘朕’字儿,英平一时间同样有些改不过口。他嚷嚷道:“我不管!尹相不在!我想怎样就怎样!” “扑哧——”伊依见哥哥从来没如此‘惧怕’过一人,看来他口中地‘尹相’的确有几分能耐,能将哥哥‘压制’得服服帖帖。 英平扭头望去,只见伊依在一旁偷笑,气便不打一出来,没好气地呛道:“哼!叫你笑!改天把你抓进宫封你个公主当当,让你也受人管教管教!” “呸呸呸——我才不当。”伊依吐了吐舌头,当面将哥哥拒绝。 英平忽然坐直了身子看着伊依,表情显得极其严肃,龙威尽显,不容抗拒地说道:“这是圣旨!” 伊依见哥哥这副上纲上线的模样,将筷子放于桌面,毕恭毕敬地回道:“民女接旨,民女谢主隆恩——吾皇万岁……” “得得得——打住!打住!”英平一听到‘万岁’这几个字脑袋就疼,他本想拿着天子之威戏弄戏弄妹妹,没想到妹妹倒很是配合他的演出。 “哼——”伊依傲骄地把脑袋一昂继续不理英平。 伊鸿雁看着兄妹二人依旧小孩子家家的姿态心中倍感无奈,如今他的期望只是英平平平安安,宫中的关系复杂、人心叵测,原本他是十分不放心的,要不是文君臣入了东阁可以时时守在英平身边,恐怕这几年他真的是要日日吃不下、睡不着了。如今他唯一的愿望便是英平能顺利亲政,如今这个节骨眼越来越近,看着英平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怎叫他不担忧。 “宫中生活怎样啊?”伊鸿雁询问道。 “怎样?还能怎样?不就是一边学习治国理政一边学习这些规矩?”英平不耐烦地回答道。 “尹老大人这两年身子骨如何?” “尹相的身子骨?好着呢!”英平想到那个看似年迈可实际却精神好得不得了的老臣,碎碎念一般地说道:“每天睡得比我晚、醒的比我早,干得比我多,竟然还有功夫盯着我!” 想到这里,英平无奈地摇摇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彻底击败一般。 伊鸿雁听英平说尹敬廷身子还算硬朗,像是得到了某种保障一般微微点头。而后他又问道:“那常将军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新年(下) “常之山?” 英平有些不解为何义父会突然问起这个人,尹敬廷作为英平在宫中得老师是与伊鸿雁会过面的,而且伊鸿雁时常跑去尹敬廷的府中了解英平的情况。可常之山目前作为一个挂着虚职的闲散人,自然是存在感极低,况且义父也从来没有见过常之山,是以此时见义父提及此人,英平感到有些奇怪。 “他现在清闲得很,每次议政都说得最少、走得最早,我看他是想早早退下去回家带孙子吧?公孙胖子和常之山原本就不对付,如今枢密院所有的事务都由那个胖子一手打理,常之山能不郁闷么?听说常小天都被调离了关内如今回到枢密院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我要是常之山,早也上奏天听告老还乡了。” 伊鸿雁一阵语塞,听英平如此说道他也不好再问什么。 “倒是姓王的……” 面对伊鸿雁的沉默,王延庆的样貌反倒又一次浮现在英平眼前,不禁让他感到一阵头疼。 其实这三年与王延庆相处得还算和谐,一来英平没有那么蠢,一上来就和王家硬刚,且不说王延庆在朝中根基极深,光凭王延庆国舅爷的身份英平即使想找茬也要看看皇太后的面子;二来,其实这几年王延庆也未曾有和僭越之举,或许是由于尹敬廷尚在朝中,总的来说王延庆还是比较本分的。王延庆的能力倒也没话说,将户部打理得井井有条,英平甚至有些理解为何王延庆会如此受重用。可随着那一天的临近,有些问题英平不得不考虑,比如自己亲政后若想对户部进行某些变动,户部的大小官员会如何反应?比如尹相终有告老的那一日,届时王延庆还能像如今这样安分守己么?唐帝离开整整三年了,莫看王延庆老老实实,可朝野中许许多多关键的位置早已被王家掌控,就连被当年贬下狱的吴泽都已成为工部尚书,若非吏部尚书一职仍由尹相兼任着,恐怕朝中官员都是王家的人了吧?想到这里英平心中冷笑一声,哼!别以为朕看不明白这些动作,待朕十八岁之后,咱们再来好好掰掰手腕! 英平正胡思乱想着,忽然他的眼神飘到了叶长衫身上,看着依旧在胡吃海喝的叶长衫,英平突然眼中一亮,紧绷着的表情也逐渐散开,笑意重新爬上他脸庞。英平笑嘻嘻地看着叶长衫,眼神绽放出一丝兴奋的光芒,他喊道—— “长衫!” “啊?”叶长衫正吃得起劲,听到英平喊自己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和你商量个事儿” 英平一脸坏笑,这张笑脸看得叶长衫心理一阵发麻,因为按照常规的套路英平这时候往往就要坑人了。 “啥事?” 一根菜叶子还挂在叶长衫嘴中,他有些呆滞地看着英平,完全不知道英平肚子里又在想什么馊主意。 看着叶长衫呆萌的模样,英平郑重地说道:“有兴趣入宫陪我么?” “啊?入宫?” “嗯!” “入宫干啥?当太监?”叶长衫十分耿直地反问道。 英平翻了个白眼,当太监?要是让你入宫当太监伊依这丫头怕不是会提刀弑君。见叶长衫给出了一个他都不曾想到的答案,英平有些哭笑不得,他连忙解释道:“想啥呢?我是想让你入宫当个侍卫,我身边好有个兄弟。” 听到这个提议,伊鸿雁同样眼前一亮,如今叶长衫的修为取得了十足的进步,与三年前相比可谓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能入宫当个侍卫护卫英平的周全倒是个好主意——虽说现在有尹敬廷左右扶持,王家也不敢轻举妄动,但深宫之中形式复杂,谁也不敢保证不出什么意外,叶长衫若能入宫相随,那自然再好不过。 叶长衫没有对入宫置可否,反倒是对英平的权力进行一番质疑,他问道:“入宫?御前侍卫?你现在有这权力么?” 原来,御前侍卫原本都是有皇家子弟来统领、担任,品级自然不低,一般为三品至六品,如今皇家内亲早已走得差不多,但皇家毕竟枝叶散得开,沾些皇家亲的大有人在,不过早已不想当年那般血缘紧密,是以唐帝也让一些当年平叛的忠臣的子孙入宫领职。 “你怀疑我!?”英平不禁有些不服气,他好歹也是个皇帝,此刻被人质疑自然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极其肯定道:“朕堂堂一国之君!就算尚未亲政,难道还不能安排个侍卫?” “可是……” “长衫,这主意不错,你好好考虑考虑。”不等叶长衫说什么,伊鸿雁便劝说道。 看着伊鸿雁真诚的目光,叶长衫也晓得其中之意。其实,他又何尝不知其中利害?英平如今虽贵为天子,但处境确实如履薄冰,只怕一个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自己若是能入宫护卫,不说别的,至少能在紧要关头护全其安危,可…… 想到这里,叶长衫又偷偷摸摸地看了身旁少女一眼——可山门的日子是好啊,虽然是偏远了些,可好就好在能与心上人日日相伴。如今英平入宫了,大院里的小字辈只剩下他与伊依了,二人也时常结伴下山看望伊鸿雁,有时还一起入宫看望英平。其实叶长衫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可他怂,始终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他觉得这样就挺好、挺幸福,在他看来等到自己年龄够了直接去找伊鸿雁就行了——找伊鸿雁干啥?自然是提亲呀,村里的青年男女可不都这样? 不谙男女之事的叶长衫哪知道女儿家的心思,也亏得伊依性子柔和,就看着长衫哥哥傻傻地等。 “那我入宫后,能回山里么?”叶长衫心中的牵挂始终是少女,他虽不敢明说,但却始终关心。 “回山里?能啊,为啥不能回?”就算是宫中嫔妃都能回家省亲,侍卫为啥不能?英平不解地想到。 “哦...” “那你是答应了?”英平有些兴奋,能将叶长衫骗入宫中作伴他开心得不得了。 面对英平的请求叶长衫自然会应允,他也知道英平在宫中很孤独,他若能入宫与之为伴也好照应一下。 ‘嗒——’的一声,只听见一双筷子被不轻不重地扔在桌案上,这一声仿佛是故意为之,不敢太重怕失了礼节,又不会太轻怕不能引起他人注意。 英平与叶长衫循声看去,只见伊依嘟着嘴,似乎为这个觉得感到不快。 “伊依……”叶长衫见伊依不开心,嘴又开始笨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嘿,依依这是怎么啦?”英平见妹妹似乎在耍小性子便嬉皮笑脸起来。 “你们都入宫,就把我一人丢在外面……”伊依嘟囔着。 “依儿!你哥哥他们说的是大事!别闹!” 伊鸿雁何尝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多年来的相处他自然知道叶长衫的品性,对于这位年轻人他是很放心的,所以也就让伊依一直住在山门,可现在他的心思完全在英平的安危上,女儿的事在英平面前却算不得什么,是以出言喝止住女儿。 “嘿嘿!依依啊,哥哥这是为你好啊。” 伊依自然不吃这套,她扭过头去不满地哼了一声。 英平舔着脸将身子挪至伊依身边,也不管妹妹眼中的嫌弃与不满,继续小声地对着伊依说道:“你想想,将来要是你长衫哥哥入宫混得好能博取份仕途,将来你也嫁得风光些不是?” 英平用着极小的声音说道,叶长衫与伊鸿雁几乎没有听到英平说什么。 仕途?唔……说得也有些道理,毕竟长衫哥哥的本事也不小,若是一辈子呆在山门也不是个事儿,况且长衫哥哥曾经说过,小时候父母就希望他能入仕取些功名,才不枉来人世走一遭,这么一说倒也不是坏事……想着此事对叶长衫有利,伊依心中的不满与不甘平息许多。 可忽然,伊依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个透,像是熟透的苹果一般,什…什么…?哥哥刚才说什么…?嫁得风光?这个死鬼哥哥怎么就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了?伊依此刻恨不得钻进地缝里面去。她抬手狠狠地捶了英平一下,抬头看见叶长衫正呆呆地看着殿外若有所思,似乎并未听到刚才英平的话,这才将一颗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小心脏平缓下来。 英平与伊依的儿女之态被伊鸿雁看在眼里,如此倒也让他放松不少,见叶长衫同意,他心中总算稍微安心些。当年唐帝、小姐、太后以及常将军之间的恩怨纠缠仿佛就在昨日,如今却没想到这些小辈又一次地与这座太极宫发生了莫大地纠葛,唐帝已逝、小姐已走,如今却轮到他俩的骨肉重新面对这一切,命运啊……孽缘啊……这里面的东西又有谁说得清?只不过这一次伊鸿雁不希望悲剧再次发生。 小姐啊!先帝啊!若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英平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 殿外交谈(上) 刚出正月年味便迅速淡了下来,庄稼汉要忙着播种插秧,而寻常百姓也重新开始新一年的忙碌。 皇宫中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说今年的年大伙儿都过得更没那么自在,因为再过数个月朝廷上下即将面对一个大问题——那便是英平亲政的事。皇帝尚未亲政前,这几位顾命大臣辅政以佐之,而皇帝一旦亲政,这些大臣是否愿意将手中的权利交出?这里面可大有讲究,是以这段时间成了自唐帝归天前以来最紧张的时期。 其实这些臣子倒不是在看英平的态度,而是在看这几位顾命大臣的态度。英平入宫不过三年有余,唐帝走后朝政都由这几位顾命大臣把持,当年唐帝临走前曾留下这么几句话‘内事不决问伯忠、外事不决问仲贤、用人不决问尹相’。回顾这三年,这几位大臣相处、配合得倒还算默契,毕竟大部分时候井水不犯河水,加之常之山身在虚位又几乎不问朝事,即便有些小矛盾也由尹敬廷出面化解。 权利无人不贪恋,尝到甜头之后到了这个节骨眼,若是这几位大臣不愿重新将权利上缴,那到时候新唐内部可永无安宁了。 今日,勤政殿议政后常之山同样选择早早离开,只是此次与往日不同,方才在北阁中常之山毫不留情面地将英平批了一顿,起因是英平作的一片关于兵法的谋论策略。 原来,英平这几日都在研读兵书,对于兵法这块,先前在山门与宫中虽粗有涉猎,但这些日子他无意间翻看了些六王之乱的书册,突然就对打仗感兴趣起来,便隔三差五地招常之山与公孙错入宫让他俩讲讲当年平叛的种种。在二位将当年的经过以及一些事情说出后,英平不禁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恨不得自己也回到当年那个动荡的年代,自己也能带兵亲征讨逆。 既然不能真的带兵,那便过过手瘾吧? 于是,英平用沙盘将当年诸王的兵力全数还原,而后再一一重新推演了一遍,最后还通宵将这些推演以及关键点的谋论策略全部记录下来,今早议政之后便得意洋洋地将这些给常之山看,试图得到一番赞誉。 常之山静静地将这本密密麻麻的册子看完,英平本以为常大将军会对自己的军事‘天赋’大加赞赏,可不想常之山看后连连摇头,竟当着众人面丢下‘纸上谈兵、不切实际’这八个字,弄得英平登时脸红耳赤。而且,这还不算完,常之山竟然还一点一点地指出这本谋论中的错误与弱项,弄得最后英平恨不得将这本册子当场烧毁。在评判完之后,常之山还直言不讳地说:圣上有心治军是好事,但带兵最忌凭空臆想、脱离实际,我前朝襄文皇帝在位时,置身营中与军士同行、同食、同睡,战前必亲临阵前视地形、度敌情,方能领兵克敌于危难,望圣上以此为鉴。 说罢,常之山便留下殿内尴尬的众人,率先走出去。 离开北阁后常之山径直向宫外走去,可他还未走得太远,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叫喊。常之山表情一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停下脚步转身望去,只见王延庆大步地向自己走来。 “常将军——” 见常之山停下脚步,王延庆连忙走到常之山身前。 “王大人有何吩咐?”常之山平淡地回答道。 王延庆四处张望了一下,而后比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不敢不敢——不过是几句闲谈,咱们边走边说,请——” 常之山见王延庆忽然如此客气,也只好顺着他的手抬起步子,二人便并着身子慢步向前走去。 “方才常将军言语为何如此强烈?圣上虽年少,但终究是圣上,方才又有奴才在,常将军为何丝毫不给圣上留些面子?” “带兵治军乃国之根本,如今中原情势不稳,‘兵’者更乃我大唐根基,先皇留下我等几位顾命大臣,为的就是帮助圣上,圣上犯错,难道我们不该指出么?”常之山看着前方平淡地说着。 听到这句,王延庆忽然定住了自己的脚步。 感受到身边的人停了下来,常之山同样停下了脚步,他转身不解地看着王延庆。只见王延庆眼中突然多了些震惊与钦佩,往日的那股老谋深算之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刹那,王延庆相视回过神来,对着常之山竟恭敬地鞠了个躬,虔诚地说道:“常将军敢言老夫之不敢言!令我等佩服!” 常之山依旧淡然地看着王延庆,此时他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其实常之山自己也知道方才在殿内的言行的确有些不妥,当着其他几位大臣以及这些奴才的面如此驳斥英平,若是让这些小太监传出去皇帝的威严确实会受损。可他为何会选择这种直接的方式?是自己真的刚正不阿?还是......自己心中怀着一股怨气? 其实他也不知道,即便这么多年他时常审视着唐帝与自己的关系,这一点让他无数个夜里无法入眠——虽然自己曾与唐帝亦君亦臣、亦伴亦友,但以他对这位多疑君王的了解,想让他完完全全地信任自己是不可能的。先是那位女子,后又是常小天与徐有年女儿的婚姻,这些都像看不见的‘刺’埋于二人之间,也真是因为这两根‘刺’,唐帝在临走前才痛下决心将自己手中之权全部收回。 那自己应该恨他么?或许自己有理由恨他,他明知道自己也是爱慕那位女子的,最后却横刀夺爱,自己是臣子、自己没有任何资格与君上争女人,自己这么多年对此事避而不谈,也谨小慎微地行事,到了最后还是落得如此下场,难道自己不应该有恨么…… 只可惜……可惜这个男人已经死了......那心中的这股怨气就要随之消散么? 自己在军中已无任何权利,这些年随着那个男人的离去,校事府的力量也日渐衰弱,自己真可谓是个没有一点权势的闲散老臣,既然自己仅剩的作用就是辅佐新皇,那自己还需要顾忌什么? 没错,自己什么都不要顾忌了,不需要再像当年那样如履薄冰,也不需要再像当年那样谨言慎行,那些年面对这位少年的父亲已经够累了,如今面对这个年轻人,自己还需要在乎什么呢? 想到这里,常之山轻哼一声,不顾依旧杵在原地的王延庆,自顾继续向前走去。 王延庆见状立马直起腰跟上前去,并未表现出太多的不满。 二人再一次并立前行,王延庆将方才敬佩的表情一换,换成带着些许忧愁,说道—— “常将军方才所说也正是老夫所思。” 先前常之山一直保持淡定,就算是指责英平时也语气平淡,可当他听到这句时,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他疑惑道:“王大人这是何意?” 王延庆长叹一口气,道:“想我先朝襄文皇帝呕心沥血,历经如此艰难方有今日我大唐中兴,可襄文皇帝一朝崩殂,留下偌大个国家,这些年我等几位顾命大臣同心协力才勉力维持,眼见这圣上即将亲政,老夫心中不免有些不安呐……” 这番话王延庆倒是说得十分真诚,任谁听了都不会怀疑什么,可常之山仍旧没有转头,依然淡定地看着远方。 “不安?王大人有何不安呐?”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老夫便坦言相告。”王延庆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沉声说道:“圣上虽天资聪颖,但毕竟久离于宫,前朝太子早年便协天子理政,而今上却长年流落民间,久疏政事,这几年虽有恩相言传身教,但常将军,老夫在这里问你一句,若此时将大唐交由圣上之手,你......放心么?” 常之山没有做任何回答,他不置可否的态度在王延庆看来就说明了什么。王延庆继续说道:“常将军可曾考虑过出山?” 一直看着远方的常之山终于将脑袋转过来,皱着眉头一脸怀疑地看着王延庆。 王延庆似乎对常之山的反应早有准备,他微微一笑,说道:“常将军,你我虽分立两营,但那终究是为了私利,况且先帝在世时大唐安定,有他操持大局我等只要鞠躬尽瘁即可。如今大唐国情不稳,一旦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老夫以为此时我等当以大局为重,不可以大唐万世基业为儿戏,应摒弃前嫌、共渡国难,是以才提此议,望常将军三思。” 这番话倒是出乎常之山的意料,王延庆语气情真意切,并不像在说假话,可以常之山对王延庆多年的了解,他还是觉得哪里有不妥。 “毕竟这是关乎我大唐能否长治久安、百姓能否安居乐业的大事啊——老夫并非不信任圣上,只是觉得圣上就这样亲政,终究是有些仓促与不妥。还望常将军以大局为重!”王延庆意味深长地说着,而后他长叹一口气,从容地说道:“毕竟,圣上也是那个女子的骨肉,常将军也不希望圣上因此成为昏君庸主吧?” 听王延庆提及‘那个女子’,常之山忽然定住了步伐,他目若寒霜一般盯着王延庆,试图明白王延庆话里的意思。 第一百六十五章 殿外交谈(下) “常将军误会老夫了,老夫所期望不过是圣上能担负得起这江山、大唐能保数十年太平。”看着常之山带着些许敌意的目光,王延庆感到丝丝无奈。他轻轻地摇摇头,说道:“老夫何尝不希望圣上又是一位明君?那既是大唐万民之福,也是我们做臣子的幸运。但正如常将军今早所虑一般,圣上如今有治国理政之能么?若万一......万一圣上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而你我皆劝止不住,届时要付出的代价,可不仅仅是牺牲个人利益这么简单了。” 王延庆没有理会常之山如刀剑一般锐利的目光,自顾地向前行走,仿佛这一条艰难险阻的路只有他一人在走,而他肩上的担子却过于沉重,以致于压得他无法喘息。 常之山将寒光收回,思绪又回到十五年前,当他知道那个女子怀上了唐帝的骨肉时,他的心再一次地死去。这么多年来自己忠心耿耿地追随着唐帝,可换来的却是不信任……甚至一丝丝背叛?唐帝应该能感觉到自己是爱慕那个女子的吧……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以及将来。王延庆的话也不无道理,若有些事真发展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那遭殃的可能会是百姓,亦可能是军士,要是那一天真有可能到来,自己忍心坐视不管么? 王延庆依然继续走着,直到他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常之山视线中。 常之山依旧站在原地,此时他脑海中的思绪时而飘回过去时而飘向未来,待他回过神来时,只发现自己孤身一人站在路中间。望着王延庆消失的方向常之山轻哼一声,而后大步朝宫外走去。出了宫门后他驾马扬鞭,不过此次他并未向府中走去,而是向着校事府的方向疾驰。 ※※※※※※※※※※※※※※※※※※※※※※※※※※※※※※※※※※※※※※※ 御书房中。 英平将所有的奴才都赶了出去,就连陈进爵也被轰了出去,此刻书房中只剩下叶长衫。叶长衫如今已经入宫了,虽然还没有正式的职位,但尹敬廷已经默许了叶长衫的存在。其实这些太监、宫女倒也挺喜欢这位小叶大人,性格柔和不说,对这些奴才也总是客客气气。今日圣上将这些奴才全轰出去的时候,陈进爵近乎哀求地看了看叶长衫,叶长衫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陈进爵这才溜之大吉。 此时书房中纸片已散落满地,仔细一看不是那篇谋论策略又是什么?随后,只听见几声‘咣当’的响声,不知是笔洗还是茶盏什么的瓷器被毫不留情地砸在地上,散得一地都是。 “气死朕了!气死朕了!常之山这家伙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给朕!等朕亲政了,早晚让他回家带娃去!”英平愤愤不平地说道。 紧接着又是一阵‘哐当’的瓷器碎裂声,不知又有哪个器皿遭殃。 叶长衫站在一旁暗暗地觉得可惜,这些瓷器都精美无比,放在市面上都定然价格不菲,就这么砸了他感到有些心疼。 “你在看什么?”英平见叶长衫看着地上地碎片发呆,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啊?哦,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些瓷器精美,摔了怪可惜的。” 听叶长衫这么一说,英平倒有些哭笑不得,心中的气也消了大半。 “哈?这算什么?你要喜欢改明儿朕给你弄十个八个。”英平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怨气,将心情平缓了一下,问道:“今儿是初几?” 叶长衫抬眼思考片刻,回答道:“好像是是初一。” “唉——”英平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到这个日子他不禁感到头大。 “怎么了?” “又要去见那个老妖婆。” 英平口中地‘老妖婆’指的是皇太后,虽然英平深知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的女人是自己的仇人,但宫廷之中礼节不能少,更何况中原讲究一个‘孝道’,皇太后名义上依旧是英平的‘母后’,若是不尊‘母后’那便是失德,所以表面上的功夫英平该做的还是得做。 “那……你每次见她都如何应对的?” “如何应对?就当见一条老母狗,还能如何应对?” 叶长衫一时语塞,没想到英平会将内心的厌恶表达得如此直接,好歹她也是堂堂皇太后。不过想来也情有可原,若是自己还要天天对草堂那对狗男女尊崇无比,恐怕自己也会感到无比抓狂与恶心吧? 想到这里叶长衫反倒对英平的境遇产生了几分怜悯——皇帝的确不好当啊!并非小时候想象的那样能想干啥就干啥,皇帝也不是为所欲为的,皇帝掣肘、受限之处也是很多的。看着一脸无奈的英平,叶长衫有股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慰的冲动。 …… …… 立政殿内,英平毕恭毕敬地向着皇太后行着儿臣之礼。 礼毕之后,英平便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准备接受千遍一律地训话。可不想今日皇太后却一改往日威仪之态,换上了一副慈蔼的面孔,以至于英平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在确定皇太后确实是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后,英平忽然感觉到浑身难受,心想这是唱哪出?怎么还不训那些废话?训完自己也好开溜呀! 正当英平心中嘀嘀咕咕的时候,皇太后开口问道:“圣上,有几句话哀家今日要说与你听,希望圣上不要见怪——” “孩儿怎敢?母后但说无妨——” “俗话说得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百姓如此,天子亦是如此。更何况天子无私事,圣上的终身大事那便是关乎大唐国运的大事。如今圣上即将年满十八,这立皇后、续子嗣的事,可万万不能耽搁了。” 英平心中咯噔一下,心想果然没好事!一看这老妖婆就是笑里藏刀,这是给朕送了一颗甜蜜的毒药呢?英平迅速打起精神,将刚才无所谓的模样收起。 “嘿,回太后的话,朕…朕勤于求学,志在成为先帝那样的明君,如今尚未考虑过儿女情长,更何况亲政之日在即,朕更不敢松懈怠慢…这立后之事…要不咱过两年再说?”英平恨不得此时就将尹敬廷叫来,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真心喜爱过学习。 皇太后看着英平扭扭捏捏的样子,似乎早有准备,说道:“不行,政事由圣上做主,哀家不管,可天子婚事乃是皇家家事,则由哀家做主。若天子无后则国脉不续,国脉不续则国基不稳。哀家若是不关心、不操持圣上婚事,死后有何颜面面对先帝?有何颜面面对大唐的列祖列宗?” 太后的一番话将英平驳得哑口无言,姜还是老的辣,英平自知今日是无法说服太后,便放弃抵抗,他眼珠一转,试探性的问道:“那请问太后……这次给朕物色的…是谁家的姑娘?” 皇太后眼神中也多了些许玩味的表情,面对如此顺从不叛逆的英平仿佛是第一次遇到,往日不管是说任何事,英平都要占占口上的便宜,如今这么乖巧还是第一次见到。 “哦?怎么,圣上倒是心急关心起未来的媳妇儿来了?” “不不不——太后误会了,既然是朕的终身大事,那这人选朕自然想知道日后与朕同床共枕的人是谁。” 太后笑着看着英平,而后口中缓缓吐出三个字,在听到这三个字后,英平的表情当场就定在那,仿佛这个名字有着极大的杀伤力。 “这位姑娘,就是京兆府尹崔仁家的女儿——崔青蓝。” 谁!?崔青蓝?就是…就是…就是那个爱慕姜公子的那个崔青蓝!?英平虽不认识崔青蓝,但崔大小姐的大名他是早有耳闻。崔大小姐爱慕姜公子那是整个长安人尽皆知,可崔大小姐火爆的脾气亦是全城皆知,要不是打不过姜公子,恐怕崔大小姐早就亲自闯入姜府将姜公子绑回府上了。想到这么一号人物,英平的头不禁又大了几分。 “太后…这位崔小姐…是不是太…太…” “太什么?年龄太大?‘女大三抱金砖’,这位崔小姐的生辰八字本宫已看过了,是众多人选中最对得上圣上的。” 还看生辰八字?将来别生生扒了朕的皮! 英平心中微微一颤,连忙拒绝道:“不,朕不是这个意思。朕的意思是有没有其他的人选?” “没了”太后很干脆地回答道,她并没有给英平第二个人选。见英平一百个不乐意,太后继续说道:“圣上,这位崔小姐可是不可多得的立后人选,崔大人乃当朝大员,为人亦是端正,这种人家教出来的女儿定然知书达理,更何况崔小姐美貌之名远播中原,多少男子倾慕。” 其实前几日太后与王延庆提及此事的时候,王延庆也提出过疑义,但崔仁是他们的人,既然总要有个国丈,为何不是自己的人,更何况这崔仁为人木讷憨厚,总比那些心眼多的人好掌控些,是以最后王延庆也未对这个提议进行过多的质疑。 王家兄妹是舒服了,可英平却倒吸一口凉气,他此刻只想快快离开这里赶紧找叶长衫商量商量——果然啊果然,越是临近亲政所面对的束缚就会越来越多,而如今有些事情甚至无法由他自己做主,例如自己的婚事。 不行!得赶紧想个法子!要不然娶了这只母老虎回宫,那朕还有安宁的日子过么? 英平强作镇定退出了立政殿,当他一离开殿门,便立马飞也似地向书房跑去,常年修炼的他跑起来自然轻松,以至于跟在身后的小太监看着主子的身影越来越远,撒开丫子都跟不上英平的步伐。 第一百六十六章 偶遇崔青蓝(上) 执剑长安洪波涌起第一百六十六章偶遇崔青蓝阳春三月,风和日丽,又到了出游玩耍的好季节。 一路上男男女女皆春风满面,有的坐在一起吟诗作对、填词游戏;有的并肩而行,一路赏花赏春光;有的则比较豪放,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嬉戏追逐起来……总之整个郊野一片生机勃勃,让人很看感到十分舒心,即便心中有些不快,见了沿途欢快跳动的身影,感受到青春充满活力的气息,也会将这些阴郁一扫而空。 可春光虽好,但英平的心境却恰恰相反——看着这些少男少女,他的心思反而更加沉重。见有些甚至按捺不住萌动的春心手牵着手钻进树林搂搂抱抱,英平更是嗤之以鼻—— “呸——朕…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伊依与叶长衫跟在后面,原本三人一前两后地走着倒还算和谐,看着那些卿卿我我的少男少女,叶长衫心中痒痒的。方才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伊依几次身子靠近自己,少女火热的小手轻轻擦过自己的掌缘,让叶长衫心跳倏地加快跳动,以至令他心中有股牵起身边少女的手的冲动,可随着前面传来英平忿忿不平的埋怨声,叶长衫心中那股骚动顿时烟消云散。 大唐的民风其实开放得很,这样的场景已不足为怪,可如今英平的代入感太过强烈,以至于看到这些不禁有些生气。 这不是出来散心的么?怎么心态越散越差?看着英平一路走一路骂的模样,叶长衫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 英平并没有搭理叶长衫,依旧看着往来人群骂骂咧咧,仿佛自家的菜长坏了一般。 叶长衫回头看看伊依,伊依摊摊手同样没有法子。叶长衫也不自讨没趣,准备让英平一人走在前面继续咒骂。 忽然,英平转身对着叶长衫突兀地来了一句:“有没有什么办法逃婚?” “啥?逃婚?”叶长衫有些不相信自己地耳朵。 “对,像之前姜公子那样。”英平理所当然地说道。 “皇帝逃婚?你打算逃到哪儿?” “这……你说的有点道理......”英平思索片刻,发现如今自己的确没有地方逃。不等叶长衫把话接上,英平又开口问道:“那有什么办法换一个人?” “......” “好像也不行......” 英平见此路不通,于是换了个角度重新思考这个问题。不过是短短一瞬,英平像是找到思路一般,问道:“要不咱想个法子搞垮崔家?” “……” 叶长衫无言以对。 见叶长衫如同看傻子一般地眼神,英平也知道这事儿不靠谱。就算是唐帝在位时要是想弄下一当朝大员都得花费一番功夫,更何况崔仁是王延庆的得力手下,更何况他自己现在手中没有丁点力量。 英平心中一万个不甘心,可此时却没有任何办法,他咬牙切齿地说道:“难道朕…难道真就这么…被安排了?不行!绝不能这么轻松让那个老妖婆得逞!若是这事儿让她顺心如意了,那以后就真没好日子过了!” 英平忽然下定决心,虽还未想到如何应对,但总不能坐着干等。 正当英平搜肠刮肚地想坏主意的时候,前面一阵莺莺燕燕,几个青春靓丽的少女嬉笑打闹地走过,吸引了不少青年男子的目光。 这些女孩儿欢笑着走进一下饰品铺子,铺子不大,甚至有些简陋,里面卖的也是一些挂件小玩意儿,少男少女总是喜欢买些小饰品送给心上人,算是一份爱意,也算是一份约定。是以这家铺子虽比不上城里卖珠宝的店那般奢华,但客人依旧络绎不绝。 相比于那些价格昂贵的饰品,这里的货品自然只能算下等,不过好在这儿样品繁多,可让人驻足挑选一番。 “这些姑娘…是哪来的啊?怎么之前没见过?” 看着环肥燕瘦的美丽女子,旁边的人春心不禁荡漾起来。 “听说渭水边的花船上从吴国来了一批舞女,各个身段妖娆,温柔似水,看她们这样子也不像是咱大唐的女子,我估摸着就是她们。”旁边一位带着头冠的男子说道。 先前提问的那人远远看着那群女子,心中更加瘙痒难耐,说道:“哪家的花船啊?要不今晚咱……” 看着同伴色迷迷的样子,那位带着头冠的男子摇摇头说道:“你以为我不想?可人家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你就是去了也就在台下看看的份儿!” 一听‘清倌人’这三个字,那人立马换了一副大为惋惜的模样。 英平在一旁同样注意到了这群姑娘,吴国来的舞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早听闻江南水乡的女子是真的温婉柔美、清丽可人,英平终究是个功能齐全的男青年,面对这样一群少女他同样感到好奇。 于是,英平转身对着叶长衫与伊依二人说道:“走!看看去。” …… 店铺里的小饰品虽算不上贵重,但看起来还算精致,尤其是一些样式奇特的更是少见,也怪不得这些少女精挑细选,看来看去都觉得爱不释手,那几位来自江南的女子同样如此,她们几个相互比对询问着,都希望挑到适合自己的饰品。 知唐也不例外,她细细地挑选着,时不时将这些饰品挂于发上或是腕上,而后再喊同伴给出参考意见。 这位名叫知唐的姑娘是土生土长的吴国人,她从小便在秦淮河边长大,小小年纪就被家里卖给了秦淮河边的青楼当舞女培养。她虽从小生长在这烟花之地,但却一直不愿在这纸醉金迷的世界中沉沦,楼里的老鸨劝过她、也用过些手段,但都被她挣扎着抗拒了。此次她离开江南老家就是得罪了当地的一位老爷,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都已经得罪了,不如逃得更远一些,于是她连夜从楼里逃了出来,躲上了一艘准备北上谋生的船只。 船只就那么点儿大,加上知唐又不是什么善于潜藏的杀手、探子,不过三日,她便被船上的人发现了。被人发现后知唐也不胆怯,当发现船上竟有一群准备去大唐的舞女,她便毛遂自荐也加入这支队伍。知唐身段绰约多姿,长得又是柔中带媚,加之从小就是当舞娘培养,在秦淮河畔也算是小有名气。原本船上这些姑娘就是在竞争激烈的秦淮河混得不太如意的,想北上新唐谋生,而知唐一来倒是大大提升了她们舞支表演的观赏程度,没用多久知唐竟隐隐成了这支船上的花魁。 知唐的年纪略微长这些姑娘几岁,又是船上的台柱子,这些小妹妹们也将她视作大姐姐。前些日子颇为辛苦,今日她带着这些妹妹们出来游玩放松。 小铺中,一位年龄较小的姑娘带着满头的坠饰兴高采烈地跑到知唐面前,她晃了晃可爱的脑袋显得极为得意,知唐笑着点了点头。见得到姐姐的肯定,小姑娘蹦蹦跳跳地继续挑选。 就在这时,一根发簪忽然吸引了知唐的目光,这只发簪静静地躺在其他饰品之下,由于被压住是以并未被其他人发现。 知唐伸手将上面的物品拿开,一只精致发簪出现在她眼前。这只发簪有些独特,与旁边的那些饰品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尤其是悬挂在末端的两朵小花,虽不知是什么材质,但做工却极为精细,看样子似乎不是中原的东西,反倒像西域的商品。这只发簪就算将其放到珠宝商那儿估摸着也能卖个好价钱,不知怎么的流落于此。 正当知唐想将这发簪插于发髻上时,忽然一个黑影在眼前挥过,随即她手掌感到一阵滑动,待她反应过来时,发现手中的发簪已经不见。知唐抬头看去,只见一位年纪看似不大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将发簪从她手中抢走,并很嚣张地说道:“这簪子我家小姐看上了,你挑个别的吧。” 这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而且态度极其蛮横,看样子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否则怎么会如此不讲理? 知唐皱了皱眉,随后看向这丫鬟身后,这时她惊奇地发现一名长相绝美的女子正站在那儿,看样子就是这位丫鬟口中的‘小姐’。 世间竟有如此美艳的女子? 看着这位女子的容颜,知唐心中有些惊讶,她对自己的容颜向来自信,身处烟花之地的她也见过不少美貌的女子,但容貌如此美丽的她还第一次见,以至于面对这人内心竟隐隐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这女子的姿态甚是高傲,好似若不是为了这根发簪,她绝不会委身来到这种鱼龙混杂之地。 短暂的失神过后,知唐迅速恢复了清醒,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道:“这位姑娘好不讲理,这根簪子明明是我先拿到的,为何平白无故被你抢去?” 知唐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异常好听,她深知自己背井离乡毫无依靠,面对的似乎又是本地的大户人家,自然不敢言语太激烈。 “我家小姐看中的东西就一定得到手——你让开!” 第一百六十七章 偶遇崔青蓝(中) 小姑娘声音极其尖锐,不一会儿便引得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这里。 感受到众人的关注,女子似乎还知道一些羞耻,便开口说道:“小环,过来——” 听见自家小姐唤自己,那名叫小环的丫头立马回到女子身边并附耳上去,在接到女子的指示后,她又趾高气昂地回到知唐面前,说道—— “算我家小姐大度,诺——这些钱算是我家小姐从你手中买来的——” 只见小环取出一小粒银子放在知唐面前,也不管知唐收不收,随后便从她身前走过去欲结账。 知唐看着这丫鬟近乎无视了自己的存在,心中不禁倍感无奈,就连旁边的那些小姐妹想开口替自己讨还公道,她也摇了摇头制止。 谁让自己飘零他乡呢?连个能帮自己的朋友都没有,俗话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得罪了某位‘贵人’。 知唐没有伸手去拿眼前的银子,而是转身欲离开这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这发簪明明是这位姑娘先挑中,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不讲理?” 这声音听上去一点都不稳重,反倒像是故意想将矛盾激化。 知唐循声望去,只见三位与自己年纪相仿年轻人将那位名叫小环的丫头拦住,其中是带头的那个男子模样极其骚包,似乎想为自己主持公道。 有自家小姐在身后撑腰那名叫小环的丫头自然无所畏惧,如今老爷已经位居高职,她便更有恃无恐,她趾高气昂地呵道—— “让开——” 英平鄙视地看了看小环,其实他此举的目的倒也不全是为知唐出头,他的目标在于这丫头口中的‘小姐’——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没想到在这地儿碰到了自己‘未来的皇后’,崔青蓝他是见过的,当年送姜长鸣下山的时候崔青蓝便守在山脚下等待,只是那时崔青蓝一心只把注意力放在姜公子身上,并未注意到身旁的英平,是以此时英平完全可以仗着‘崔青蓝不知道他知道她是谁’的‘优势’好好戏弄她一番。 “把这簪子给回那姑娘!” 英平用着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或许是这三年在宫中指使惯了下人,英平如今的口吻总像是命令。 “我?给回她?” 小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第一反应不是生气,反而是觉得可笑。如今老爷已经是京兆府尹,哪家不怕?哪家不想巴结?现在倒被这愣头青命令起来,真是可笑啊! 见小环不但没听自己的话,反而眼中有些笑意,英平顿时感到倍儿丢脸,他又说道:“长衫!把簪子给我抢回来!” “啊?我?”叶长衫看着矮自己一个头的小姑娘,顿时额头大汗。怎么能这样‘欺负’一个小姑娘呢?要抢你自己抢!我不丢这人! 喂!你好歹给我些面子啊!老子这是‘英雄救美’呐!见叶长衫使劲摇头,英平恨不得踢这兄弟一脚。 既然话已经放出去了,这事儿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罢休,趁小环不注意,英平忽然伸手将簪子抢了过来牢牢拿在手中。小环反应过来手中的簪子被拿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出双手便想夺回簪子。 英平个高手长,小环在他面前像个小鸡一样。他伸出手将小环挡在面前,小环努力地想去够,可奈何自己的手没那么长。 一时间,场面极其幼稚,像极了邻里间过家家时打闹的两名幼童。 “够了——” 崔青蓝终于憋不住了,她大声呵斥一句。 小环见小姐发声,便也不再抢夺簪子,哭哭啼啼地回到小姐身边。 见自己丫鬟受了欺负,崔大小姐的脸像是被人踩了一般,她冷冷地说道:“哪来的小妖精?还有男人为她出头?” 崔青蓝身边自然不缺众星捧月者,只见一男子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崔青蓝的表情便增加了一丝不屑与鄙夷,她冷笑道—— “原来是渭水边花船上的倡优?难怪有男人替她出头呢。”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知唐站在两拨人中间好不尴尬。她身份的确低贱,但只要离了那支船她便与普通人无异,此时崔青蓝当众羞辱她,怎叫她不感到耻辱?此刻她只想快快离开这漩涡的中心。 “哟——想走?这簪子还没到手呢,不要了?” 崔青蓝见知唐想离开,又将话题聚焦于她身上。旁边的追随者自然心领神会,将去路堵住。 “让路!” 见崔青蓝的人挡住去路,英平再一次地替知唐出头。 “哼,不知天高地厚!”崔青蓝身后的一位男子站出来说道。 这些人其实是想追求崔青蓝的,但崔青蓝一颗芳心早已许给姜长鸣,而崔青蓝的性子又辣、修为也高,更加之其父亲也是位高权重,于是这些男子便只好跟在崔青蓝后面拜她为‘大姐’,只为看将来哪日崔大小姐能彻底死心,自己也要近水楼台,今番这等送上门来的机会,他们怎能不表现一番?更何况崔大人又是长安的地方官,就算自己打了人,也是为他家的宝贝女儿打的人,崔大人定然也不会怎样。 想到这里,那名男子走上前去便想教训英平,他伸出双手便想提起英平的衣领。 方才那是欺负人,所以叶长衫不愿出手,此时见这人竟想对英平动手,叶长衫不禁大吃一惊——如今英平身份何等高贵,要是让这人动了英平那可不得了。还未等男子的手碰到英平一根寒毛,叶长衫便一个闪身挡在英平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右手一推——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那男子便‘哐——’的一声砸向一边,桌上的首饰散落一地,场面狼狈至极。 自己想要的簪子被人抢,自己的丫鬟被人欺负,如今自己的小弟又被人打!这口气崔青蓝如何咽得下去?见叶长衫如此冒犯,她的火爆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她前些日子刚踏入大满境界,正愁无处施展,此时她一跃而上挥拳直向叶长衫。 叶长衫乍崔青蓝看修为不低,此时又气势汹汹地向自己这边杀来,一副不教训教训他们绝不善罢甘休的模样。一时间叶长衫心中大急,自己被若是受些小伤不要紧,万一英平有个三长两短哪怕就是受些皮外之伤,自己也绝对不能让其发生。 此刻容不得叶长衫多想半分,哪管来者是男是女是丑是美,也顾不得对面是贵是贱是富是贫,他只想英平毫发无损。 面对崔青蓝威力巨大的‘娇拳’,叶长衫迅速进入战斗姿态,毫不犹豫地同样挥拳相向—— ‘砰——’ 只听一声极其干脆的声音,众人甚至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当众人再次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不禁感到目瞪口呆,只见崔青蓝一手捂着脸一手扶着旁边的桌子蹲在地上,口中还发出小小声声的呻吟。 小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姐如此貌美如花的人任何人见了献殷勤都来不及,哪个不是低身下气?就连大吴公子见了也心生爱慕,苦苦追求,如今怎么会有人敢对自己小姐出手?更何况自家小姐修为极高,压根不弱于那些臭男子,如今怎么好像被…...被一招制服了?难道这人的修为比小姐还高? 小环回过神来,赶忙跑上前去蹲下身子查看,待崔青蓝微微将手移开后,小环的眼中满是震惊之色,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崔青蓝的右眼框红肿无比,与传说中的熊猫眼并无两样,嘴角似乎还被打破了,留着一滴血。 小环心中大为心疼,咱家小姐长得漂漂亮亮怎么如今就破相了?小环赶忙将崔青蓝扶起,欲待她回府疗伤。 崔青蓝被这不知轻重的一拳彻底打蒙了,右眼先是一股肿胀的感觉,整个脑子也嗡嗡作响,随后自己不过是轻轻眨了眨眼,一股剧烈的疼痛刺激着自己。即便自己担心自己花容受损、颜面受挫,可此时竟生不出一丁点继续计较的心思。此时的她只想在小环的搀扶下静静地坐下,待环绕在自己眼前的星星全部消散后,再搞清情况。 “怎么回事!?” 就在崔青蓝刚刚坐下想静静时,忽然一个少年从店外走进来。这位少年身后同样跟着三三五五几个人,看样子又是一个纨绔子弟。 崔青蓝小心地睁开左眼,尽量不让右眼有丝毫变动。待她看清这位少年时,心中不禁一喜,像是找到帮手一般,连忙说道:“你青蓝姐姐被打了!喊你哥来!” 英平看着这位少年公子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听见崔青蓝的话,少年先是一怔,随后一惊,眼中满是震惊之色。 啥?青蓝姐姐被打了?少年一时间觉得有些荒谬,心道向来只有这位姑奶奶欺负人的份,竟然还有人能欺负她? 少年盯着崔青蓝的脸,崔青蓝此时依旧用手遮着有脸。 见少年想看清自己脸上的伤,她便狠狠瞪了少年一眼,少年本能地一缩脖子。可也就是这个动作,崔青蓝右边的熊猫眼露了出来,少年看得心中一颤——这是谁啊!下手这么狠!抛开立场,真想拜这位为大哥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 偶遇崔青蓝(下) 其实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凤鸣居和英平抢位子的吴小公子。 吴小公子的哥哥爱慕崔青蓝,他们的父亲又时常在一起,是以吴小公子从小便认识这位青蓝姐姐——但自打第一次认识这位青蓝姐姐,那种恐惧便一直支配着吴小公子!这位青蓝姐姐简直就是自己的姑奶奶,专治各种不服,这些年自己可以说被她治得服服帖帖,具体哪些事情就不说了,往事不堪回首啊!本以为有生之年见不到任何人能在这位姑奶奶面前占便宜,没想到……没想到如今青蓝姐姐也被人欺负! 一想到这里,吴小公子心中甚至……甚至有些想笑! 但笑归笑,青蓝姐姐终究是‘自己人’,而且最主要的吴小公子也不敢笑出声……方才他在店外看到崔青蓝的马栓在外面,又听见里面闹哄哄的便进来瞅瞅,一进店便看见崔青蓝蹲在地上像是受了欺负,这便出声上前。 吴小公子看着英平三人也觉得分外眼熟,不禁将身子探了过去。面对英平他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一只站在密密麻麻枝叶前的螳螂,任他平日里再嚣张威武,此时面对枝叶后面潜藏的无尽威胁始终保持着一颗警惕之心—— 这后面到底是只蝉?还是一只雀?还是……. 起初,吴小公子不能判断这一切,直到他看到英平身后的那位姑娘——那位带着异域风情的姑娘——仔细一看,两位少年如今已初有成年人的模样,几年前的那股稚气已褪去得差不多,而那位胡人姑娘特征明显,他是不会认错的! 直到此时,吴小公子才确定这三人的身份! 难怪崔青蓝会被打!一点儿都不冤呢!简直罪有应得! 这位祖宗是谁?四年前凤鸣居那场小风波让吴小公子终身难忘,在得知英平的身份后吴小公子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吴泽知道后更是将他禁足三个月。虽然在那几天后吴泽被罢免更多是唐帝出于其他方面的考虑,但吴小公子始终认为这里有自己的原因,是以一直感到十分自责。最近他听到风声说青蓝姐姐可能要入宫封后,听到这个消息他久久不能平静,他这一生活到现在只在两人身上吃过瘪,如今这二人竟然要……竟然要结为连理,这万一哪天自己入朝为官了……可还不得被这二人克死? 想到这里,吴小公子背上一阵恶寒。 看着英平一脸比自己还嚣张的模样,吴小公子艰难地吞咽一下。既然这位爷在此……那他身边的那位男子就是传闻中先生的小弟子、被先生逆天改命将毕生修为强行注入体内的叶长衫吧?也难怪青蓝姐姐会被揍了,就算你修为再高,能高过小先生?呵,对方地位比你高、拳头又比你硬,看来这笔账……还是得留着你们两公婆将来自己算,小爷我不掺和! 再见! 吴小公子看了看英平又立马转身看了依旧捂着眼睛的崔青蓝,再三权衡之下他丢下一句令在场所有人哭笑不得的话—— “告辞!” 说罢,不等崔青蓝从懵逼中回过神,吴小公子便推开众人飞也似地逃离现场。 干啥这是?装完大爷就跑?来得倒是气势汹汹,跑得倒是比兔子还快? 吴小公子这一出不但让在一旁相看热闹的围观人群大失所望,也同样看傻了崔青蓝一众人等,要知道吴小公子的恶名可是在长安传开了,横行霸道、飞扬跋扈都不足以形容,今天是怎么了?像是见了恶鬼一般,难道眼前这三人来头真不小? 崔青蓝隐隐明白了什么,如今这次哑巴亏只能往肚里咽。她恨恨地看着英平,然后一转头向店外走去,恨不得立马离开这个不堪回首的地方。 “怎么?就这么走了?”英平此刻甚是得意,得理不饶人是他的强项,这等大好机会他怎会放过? 崔青蓝并未理会英平,依旧向店外走去。 见崔青蓝悻悻地离去,英平阴阳怪气地高声说道:“你这性子收敛收敛吧,否则将来如何相夫教子?” 崔青蓝忽然停下脚步,她转身疑惑地看向英平。 此刻,英平用着极为不屑地语气说道:“切!姜公子不会看上你这样的泼妇的。” 崔青蓝眉目一瞪,秀拳紧紧攥住,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 “而我……自然也不会。” 英平不依不饶地补着刀,表情无比嫌弃,眼中鄙夷之色尽显,仿佛看到的不是美名流传中原的丽人,而是看到一个丑陋的怪物。 “你说什么!?” 崔青蓝瞪大眼睛,眼中满是震惊之色,她回味着英平的这句话,再看了看方才向自己出手的那位少年—— 难道......?难道......!是了!就是这位没错了! 崔青蓝此时全都明白过来,明白了为何这个男子敢如此嚣张,明白了为了旁边那位男子敢于向自己出拳。 崔青蓝心中五味杂陈,脸上亦是一阵红一阵白,此刻的她连方才找人复仇的心都没有了。丢下小环与众人,骑上踏风便向府中飞奔而去。 随着崔青蓝一伙的散去,围观的众人也意犹未尽地散开。一旁暗暗跟寻保护英平的侍卫同样松了口气,他们是被派出暗中保护英平周全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现身。其实英平都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因为在他看来身边跟着叶长衫就是最大的安全保证。 见风波已过,女孩们纷纷走上前来围住知唐,知唐在宽慰这些心有余悸的小姐妹后,大步走到英平面前。她微微一福,说道:“方才谢过这位公子出手相助,感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朕...郑!我姓郑,你喊我郑公子便可。” “郑公子,那小女子再次谢过郑公子之恩。” “哈——举手之劳,况且是那位女子无礼在先,没什么,哈哈......” 英平看着眼前的知唐再次向自己微微屈膝行礼心中莫名突的一下,这水乡女子清纯中带着一丝妩媚,柔和中带着一丝刚强,英平忽然有种站在她身前替她挡下所有的冲动。 英平呆呆地看着知唐空荡荡的发髻,心中一股热气上涌,他忽然伸出手将那根发簪递于知唐面前,说道:“既然姑娘喜欢这根簪子,那就送与姑娘。” 知唐看着英平手中的那根簪子一愣,不待她反应过来,只见英平身子向前一探,将手中的那根发簪快速地插在知唐的发间。二人相距不过一拳之距,英平甚至能感受到跟前姑娘有些慌乱的气息。 做完这个动作后英平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傻笑地看着知唐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知唐感受到英平‘唐突’的举动,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随后有些嗔怪地看着英平。 “那知唐在此就再谢公子。” 埋怨归埋怨,但知唐依然落落大方地回礼。 嗔怪过后,知唐看着英平讪讪而笑的模样又觉得这人莽中带着些憨、憨中带些皮、皮中又带着些傻,见这样一个活宝站在自己面前,知唐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一笑看得英平心神荡漾,仿佛三月阳春,轻舟泛湖,暖风徐徐,杨柳依依,而后洋躺于浮舟之上,仰头望天阔云闲,再垂手于船沿,指尖轻点水面,泛舟无澜碧波上,心神驰荡天地间。 见英平的笑容逐渐从先前得瑟便成现在的痴呆,知唐不禁又感到有些好笑,心道这郑公子怎的如此滑稽?先是动手和小丫鬟抢东西,而后充大哥差点被那女子揍,若不是身边这位恐怕被打的就是他了吧?现在又呆头呆脑地看着自己,真是傻到家了。 “郑公子?” 知唐轻声喊了英平一句,英平从痴呆状中回过神来。 见英平的眼神不再涣散,知唐说道:“天色已晚,知唐还要带着姐妹们回去,与公子就此别过,还望公子恕小女子无礼。” “哦,好好——再见——” 知唐转身回到小姐妹中间,此时已有女子不停偷偷瞄向英平这边。不夸张地说,英平如今年近十八,加之身形本就比常人健硕高大,这服皮囊倒是有些看头,今日他替知唐出头,知唐的这些小姐妹自然认为英平是对知唐有意思的,所以都来打趣。可知唐天生冷淡,漂浮的经历又让她宠辱不惊,况乎在船上也见惯了为博红颜一笑大打出手的场面,此时她自然不会因为英平的仗义出手而倾心以付。在接受完姐妹们的调侃后,便起身想回去,可还没走两步,身后再一次传来那位‘郑公子’的声音。 “知唐姑娘——” 知唐回眸不解地看着英平,不知他还有何事。只见英平又恢复先前那骚包的模样,笑着说道:“敢问知唐姑娘在哪条船上起舞?” 知唐看着英平并未直接回答,片刻之后,在确定英平眼神中的确是真诚地想来‘欣赏’自己而非像那些酒肉之徒见色起意那般,便轻轻地吐出三个字—— “兰秋坊。”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上) 回到宫里的路上,英平依然有些魂不守舍,他目光呆滞地看向马车外面,心中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 伊依坐在旁边看着哥哥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暗暗好笑,心道哥哥这是长大了啊?知道想女孩子了。 想到这里,伊依不禁掩口偷笑起来。 恰巧此时英平放下车帘,将脑袋从窗外收回,见妹妹躲在一边想笑而又不敢笑的模样,顿时板着脸拿出兄长的威严,问道:“笑什么笑!” “哼,我笑什么哥哥自己心里清楚。” “清楚?我清楚什么?”英平有些懵,不知道妹妹所指是什么。 “方才看你魂儿都丢了的模样,是在想刚才的那位知唐姑娘吧?”伊依狡黠一笑,得意地看着英平。 “知唐?” 英平依然有些懵地看着妹妹,只见妹妹此时仍不停地向自己挑眉暗示,仿佛拆穿了自己心中的小秘密。方才那位水乡姑娘的倩影容貌在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这才明白妹妹话中之意。 英平沉下脸举起右手‘嘣——’的一下赏了伊依一个清脆的暴栗,伊依连忙捂住脑袋。 “小小年纪脑子里尽是男欢女爱!挑个好日子早早把你嫁出去!” 伊依委屈地看着英平,心想瞅你这傻样不是想女孩子了是什么?长衫哥哥发呆时候和这一模一样,我还能看错? 叶长衫坐在外面驾车,听闻里面隐约传来‘男欢女爱’‘知唐’这几个词儿,好奇地回身探进脑袋,有些八卦地问道:“怎么了?你想追知唐姑娘?” ‘嘶——’英平倒吸一口气,心想这人怎么只要沾上‘八卦’二字就这么兴奋?先前以为只是五师叔、依依这样的女孩如此,如今看样子叶长衫也不能免俗。 看着二人依旧一脸好奇的模样,英平无奈地说道:“哪跟哪呢?你以为我现在和你一样是自由身?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那你刚才呆在那儿在想什么?”伊依不解地问道。 “我在想,这婚姻大事‘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身为大唐天子,‘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即便今日这么一闹,可延缓或者将崔青蓝这一人选换掉,但终究那老妖婆还是会想方设法给我立后,因为这么一来左右好的都是他王家。” “这怎么说?” “这还不明白?你想啊,我在朝中毫无根基,而百官大多与王家有牵连,甄选皇后一事若是成了可谓‘一箭双雕’,一是他们能通过此事拉拢其他大臣、巩固他王家的势力,而来这皇后亦是监督我的‘明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暂时没办法。”英平摊摊手无奈地说道,而后他又陷入沉思。 是啊,这事儿的确棘手,也几乎不可避免,立后之事关乎国运,不可能由着英平的性子胡来,就算他有心仪的人选,到时候王家暗通群臣百官统一口径在朝上反对,英平同样束手无策,所以这事儿还是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不行!自己手上的‘武器’太少了!王家出招朕连接招的资格都没,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傀儡! 想到这里,英平忽然直起身子说道—— “对!还是要早日亲政!” 看着英平莫名其妙地这么喊,叶长衫不解道:“亲政?亲政就能避免这些么?” “不一样,亲政之后许多事情就能由朕亲自决定!届时若还未立后,朕也好主动出击——反正横竖都是一刀,为何朕不将立后当做自己的筹码?” 英平愈发觉得‘亲政’一事刻不容缓,虽然这道‘坎’不好跨,而且跨过之后所面临的或许是滔天巨浪与万丈深渊,但他依然断定,这‘坎’他非跨不可,而且越快越好! “长衫!”英平拍了拍车身说道。 “什么?”见英平突然严肃起来,叶长衫本能地一阵紧张。 “调转车头!” “去哪?” “尹相府中!” “哦……” 叶长衫虽不知英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但依然二话不说掉转马头。 ...... 尹敬廷一下轿子就从轿厢中蹦出,跳跃的高度比街上的孩童矮不了多少,可以看出腿脚还算利索,老人一进府门,管家便冲上前来说道—— “老爷您可算回来了——” “人...圣上在哪?”尹敬廷扶了扶因跑步而有些歪的头冠。 “在里面呐——小老爷正陪着说话!”管家同样有些慌乱。 “什么时候来的?”尹敬廷望了望屋内。 “刚过申时,在里面估摸着也呆了个把时辰了!” “哎呀!你们怎么不早些告诉我!让圣上在这儿等这么久!” “老爷!圣上一进咱府就派人去通知您了!” 尹敬廷感到有些懊恼,其实府上的人是早早来了,但他在勤政殿看折子,听闻府上来人心中不禁有些恼怒,心想皇宫是什么地方?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回府再说,没看到老爷我正在忙于公事么?于是,他便将府上的仆人晾在殿外,直到一炷香的功夫将案前一大摞奏折批完之后才出去,可当尹敬廷听到府上的人说圣上突然造访府中时,尹敬廷先是双眼瞪得如牛眼,而后赶忙上轿向宫外跑去——唐帝尚且在位时便下旨,念尹敬廷年事已高特恩赐其能宫中行轿至勤政殿,所以一路上轿夫铆足了劲飞一般地向府中奔去。 尹敬廷理了理有些乱的白胡子,而后向屋内走去。他左脚刚踏入厅中不待英平转身便跪了下去,高声喊道:“老臣见驾来迟,还望圣上恕罪——” 英平正在看着先朝圣祖赐予尹敬廷的那块金匾,尹相虽位极人臣但府上着实有些‘简陋’,是以英平转了大半圈发现也就这块匾有些看头,而就在此时忽然听尹敬廷苍劲有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连忙转身回头,只见老大人就要跪下,英平一个健步跨上前去将尹敬廷的身子扶住。 “嘿嘿,尹相多礼了,快起来快起来——” “君上焉有等臣子之理?还望圣上治老臣一个大不敬......” 尹敬廷平日里最重君臣礼仪,他时常管教英平为君需尊崇的道与礼,所以自己更加要以身作则,是以此时依然执着要请罪。 “尹相——尹相——别这样......朕不过是途经贵府心血来潮,便想着进来坐坐,咱这是唠唠家常...您别多想...” 英平死死将尹敬廷的身子托住,只怕一松手这位老大人就会噗通一下摔在地上。 听到这句话尹敬廷才放弃请罪,他用力地直起双腿,方才那一下可费了不少力气,以至于他这把老骨头一时间有些喘不上气。 尹敬廷的小儿子赶忙上前扶住老父亲,待其坐稳后,便知趣地关好门退了出去。 见尹敬廷的气息稍微平息了一下,英平便开口说道:“尹相,您堂堂一国之宰,这府邸倒是有些简陋啊,隔壁的隔壁那宅子就是姜府吧?朕当年去过,恐怕长安城中除了太极宫就属那姜府最奢华了。” 尹敬廷看着英平呵呵一笑,说道:“回圣上话,老臣家风便是如此,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食不过三餐、眠不过八尺,又何须去贪图那些虚无的东西?” 英平一怔,不想尹敬廷位高权重,私底下竟是如此清心寡欲,心中的敬重不禁多了几分。 此时天色渐暗,窗外透进来的光线越来越弱,整个厅堂渐渐被一种幽闭、隐秘的气氛笼罩。 或许是受了尹敬廷幼子的吩咐,亦或是原本尹相府就人丁稀少,此时英平感觉整座府院就只剩下他们二人。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英平感到时候已不早,况且此时夜渐黑、人渐少,正是谈话掏心的好时机,边再次开口问道:“尹相,关于立后一事……不知您有何看法?” “立后?”尹敬廷犹豫了片刻,而后说道:“册立皇后乃后宫大事,圣上一日不立后则国一日无储君,国一日无储君则天下一日不宁,佐圣上、继宗庙、母天下,立后之事……的确该当早日定夺。” “那……那尹相认为,太后所荐之人评价如何?” “额…崔大人平日倒是公忠体国,为人也平善文雅,崔大人如此,想来其女定然也温文尔雅…” 这本是皇家的私事,尹敬廷一个外臣自然不好说太多,更何况这皇后人选是同朝的大臣之女。 见尹敬廷老狐狸一般不肯多说,英平便微微一笑,道:“哦?可今日朕微服出宫,却了解到一些趣闻。” “额……” 不待尹敬廷说什么,英平便将今日之事全盘说出,只是将自己用他人替代,在叙述中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将事情说完后,英平微笑看着尹敬廷,问道:“待那女子走后,朕拉住一路人询问此女是谁,尹相可知那人是如何回答的?” 尹敬廷心中怎会不清楚英平所指是谁,但他怎会直言道破?只得继续充楞:“额……老臣不知。” 英平凑上身子故作神秘地说道:“那人回答朕:‘此女便是京兆府尹崔大人爱女崔青蓝’,您说...巧了不是?” 说完,英平笑得更盛,仿佛的确是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这……” 尹敬廷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毕竟混迹朝野多年的他深知沉默是金的道理。 英平看着支支吾吾的尹敬廷,心中暗暗笑道,这个尹相看似忠言耿直,但实际上却是个地地道道的老狐狸,否则怎能历经三代君王而独善其身?他也不继续为难这位老臣,直言不讳地说道:“尹相,立后一事,朕想亲自主持。” “那……” “朕想尽快亲政!”英平将此行的目的说出,让尹敬廷有些猝不及防。 “可先帝有遗诏,圣上须得年满十八方可亲政,如今不过剩下区区半年时光,圣上……” “朕不能再等了!”英平将尹敬廷的话打断,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显得异常坚定:“原本朕还想安心等到十八岁那日,可如今…朕等不起。” 英平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本册子,在灯光下册子显得有些旧,似乎已经被人翻阅无数遍。他轻轻地抖了抖这本册子,而后递于尹敬廷面前。 第一百七十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下) 尹敬廷连忙起身双手接过册子,而后认真翻阅起来。 看着这本密密麻麻的册子,尹敬廷先是眯着眼睛,而后他的双眼越挣越大、越来越圆,直至最后眼中满是惊奇之色,表情也郑重起来。这本册子并非他物,正是当年文君臣精心编写的那本律例,只不过英平命人将其分抄成好几小本,以便随身携带与参阅。如今他深知此物对他、对新唐的重要性,是以他时常将这几本册子拿出,里面的内容早已被他背得滚瓜烂熟,今日带在身上的不过是其中一册,尚有五册还在宫中。 看着尹敬廷眼神的变化,英平心中暗自得意,他知道师父的心血没有白费,这的确是本‘旷世之著’。 尹敬廷翻到最后一页时反复确认一番,发现这本册子的确没有后续了,便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而后连忙问道:“圣上,这本册子……出自何人之手?” “朕在寒门求学时的老师——文君臣” “原是出自文先生之手,难怪…难怪…”尹敬廷低下脑袋点点头,而后他忽然抬起头问道:“那剩下的…” “其余五册还在宫中,若尹相有兴趣,明日朕便拿来,请尹相观阅。” “老臣求之不得——” “方才尹相粗略翻阅此册,有何感想?”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尹敬廷拍了拍手中的卷册感叹道。 “那如果我大唐依照此册上面所述来治理,又当如何?” “这……” 尹敬廷怔住了,此册上所述皆为律例法典以及施行这些的道理与利弊,洋洋洒洒令人看了赞不绝口,但作为辅佐了三代君王的老臣,尹敬廷又何尝不知理政治国其中的艰辛与险阻?治大国如烹小鲜,若是将此卷册中的种种生搬硬套,指不定会掀起多大的血雨腥风,毕竟治理国家面对的都是‘人’,民众是‘人’、军士是‘人’、文武百官同样是‘人’……‘人’皆有私欲,‘人’与‘人’亦有千般万般的联系,若是将此书作为参考、借鉴那完全没问题,可若要…… 尹敬廷没有把握,因为他深知一旦按照此卷册上所述律例来施行,将来面对的阻力与凶险,那真是…… 见尹敬廷沉默以对,英平面向夜空中升起的那轮明月负手而立,他叹道—— “尹相,此卷册乃朕的师父平身所学之精华,朕这些年反复参阅,又观朝中种种,深知此中艰难,若非贤相孜孜奉国数十载忠心可昭日月,朕又怎敢将这惊世骇俗之册拿于尹相观看?若是让奸邪之辈知之,那师父与朕的安危……” 尹敬廷原本一直沉默不语,但英平一番掏心掏肺的诚挚之言说得情真意切。他与英平相处已有三年有余,深知这位少年既然如此说了那就绝不是什么恭维或者笼络人心,听后不禁大为感动。尹敬廷再次起身跪在英平身后,几乎带着泪花说道:“圣上隆恩!老臣感激涕零!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英平本想上前去扶尹敬廷,但这一次他没有。 他只是转身静静地看着尹敬廷低声说道:“尹相,你身为三朝老臣,难道愿意看到朕成为‘傀儡’?愿意看到大唐列祖列宗打下的基业被权臣所窃?” 尹敬廷依旧磕着头,他何等聪慧敏锐?此时的他又怎么会听不出英平话里所指?一位是即将亲政的君王,一位是自己曾经的学生,他内心同样纠结。这个问题他曾多次思考过,但到了最后都是摇头叹气,他得出的结果只是‘走一步是一步’,或许将来身子扛不住了,告老还乡或是倒在茫茫多的政事之中,那就一了百了无需再管。他年事已高,又何必再卷入这样的无底漩涡? 英平看着连磕头都有些颤颤巍巍的老人,心中终究有些不忍,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尹敬廷的肩膀说道:“起来吧。” “谢圣上!” 尹敬廷从地上爬起,英平伸手将他搀扶至座椅上,随后他从桌上拿起茶盏咕咚咕咚地豪饮起来。 “朕之处境,何其凶险?尚未秉政便外有强敌虎视欲侵我山河、内有奸臣伺机欲蚀我国本。今看北魏,兵强马壮、府库充盈,中原万年之盛莫过如此,女相更是雄心壮志,开疆辟土之心昭然若揭,先前有师祖在世尚忌惮三分,如今师祖架鹤仙去,朕观其行知其虎狼之心!朕欲承先帝之志,使国富民强方能护我国土、安我民心。何以能护国安民?朕以为,非严法不足以立国威、非明赏不足以激国心,此卷册所述每一字一句皆为此——纲纪肃然、赏罚分明,使贤者食于能则上遵,斗士食于功则卒轻于死,后则王侯将相与黎民百姓皆争相入世,若如此则百业可兴、万民可期……朕之所述,难道不就是尹相所愿!?” 英平的音调先是极其低沉,而后愈发地激昂,仿佛将大唐未来百年强盛之世如海市蜃楼般展现于二人地面前。 尹敬廷虽城府极深,但听闻这一席话后内心深处某种久久不曾触碰的东西仿佛被一下唤醒,这是他刚刚考取功名即将入仕一展抱负的年岁,此刻他似乎又感受到了那种壮志凌云的豪迈之气,这股潜藏在心底几乎迷失的气魄忽然让他年轻数十岁!试问,谁不想名垂千古?谁不想流芳百世?他尹敬廷或许已经有了这样的资本,但够么?远远不够!可若英平是一代明君——像大魏圣君戚世懋那样的千古明君,那他尹敬廷的名字,定然能在大唐乃至中原的史书上留下重重的一笔!况乎这是造福万民、功在千秋的大事,他能不心动么? 英平见向来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尹敬廷默不出声,他知道这是对自己所述内容的一种默认,打铁需趁热,他继续说道:“如今这朝堂,若尹相你隐退,那上上下下还有听朕的话的官员么?” 尹敬廷仍旧不语。 “朕欲推行此律例,为的便是限制有权臣权欲薰天、只手遮天,可如今朝政大小之事的决断、官员擢拔贬谪都需经过谁人之手?若没有那个人的点头与同意,这些事情能行得通?倘若那人心怀异志、不愿归政……”英平依旧没有将王延庆的名字点破,他继续说道:“如今尹相你尚且在朝,那人还有所忌惮,可若有一日您……朕真的担心,我大唐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呐——” 英平说到这里,感情已酝酿到位,想着母亲当年所遭受的一切,想到自己将来所面临的种种可能,他双眼此刻已通红无比,啜泣近乎绝望地说道—— “王家不除!大唐不兴!” 尹敬廷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英平,英平如此打开天窗将话说亮,他的心一阵剧烈地跳动。 “缚权臣唯有新法,朕观大唐上下,能推新法者——唯有尹相!” 听着英平情真意切之词、感受到英平灼灼目光,尹敬廷反而冷静下来。这可不是请客吃饭般的小事,哪怕英平将他捧得再高,哪怕英平所述确有其事。其实,他亦不想数年之后看到新唐天子形同傀儡,他亦不想看到新唐国运从此衰落,可即便他再不想看到这些,他都不得不考虑如今王家的地位与势力,一位皇太后、一位掌管着新唐‘金库’的户部尚书,王府中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尚有一口气在世,面对这样的王家,就算是他尹敬廷,只怕稍有不慎则会晚节不保。 尹敬廷渐渐低下脑袋,将前倾的身子慢慢收回于座椅之上,待英平激动的情绪稍稍缓和后,他轻叹一口气,说道:“圣上所愿,亦是老臣所愿,可圣上方才所言,老臣恐…恐力不从心啊…” 英平双手一垂、双肩一耷,显得极为失落。 “老臣年事已高,早已油尽灯枯之人,奉先皇遗命以孱孱之躯为圣上保驾护航,待圣上亲政后老臣便告老还乡,死后若是见了先皇也算有个交代、没有辜负圣托。如今圣上委身亲临老臣府中将这重任放在老臣肩上,老臣恐难以担当。” 英平越听越绝望,他本以为自己对尹敬廷掏心掏肺至少能感动他,可如今英平只感觉自己的未来就这么交代在王家兄妹手中,若早知如此,当初还真不如一走了之,管他天崩地裂。 尹敬廷看着英平落寞绝望的模样,继续说道:“圣上,老臣非不愿担此重任,实乃…实乃…” “实乃什么!?” 听闻尹敬廷话锋一转,英平忽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看到了希望的火苗,他抬起头期待地看着眼前这位老者。只见尹敬廷从座椅上起身,向着英平恭敬地一揖说道—— “实乃老臣独木难支啊——” 英平目光锐利起来,‘独木难支’?尹敬廷这话里有话啊!难道他的意思是……四位顾命大臣中除去尹、王二位,还剩下两位军中大佬,其中常之山已手无兵权且有退隐之意,难不成尹相所指…是公孙错? “尹相…你是指…” “常之山——” 不待英平把话说完,尹敬廷直接将常之山的名字说出。 听到这个名字,英平瞪大了双眼,感到难以置信——尹敬廷莫不是在推诿、撇清?说了个已无大权的闲散枢密院副使来糊弄朕?可英平再抬头仔细看向尹敬廷时,发现这位老者面容严肃,并不像在说假话。 “虽自北蛮南侵我中原以来,已有近百年无大规模的战事,但圣上莫要忘了,我大唐千百年前便是以武立国,千百年来历代君王皆不敢忘,若非如此恐早已被北蛮、北魏所灭,大唐也早就消失在中原历史长河之中。军强则国强!纵观中原历史,其雄霸一时之国莫不如此,如今北魏能雄及一时亦是如此。而北魏至今不敢进犯我大唐,圣上师祖是其一,我大唐军力尚能自御,这是其二。这些年我大唐军队数量上虽远少于北魏,但却仰仗常将军治军有方。老臣在此提醒圣上,如今常之山虽无权无位,但其在军中威望颇高、根基甚深,圣上万万不可轻视他,新法欲要施行,若常之山愿投向圣上那大事或可成,若常之山保持中立,那圣上则寸步难行,若常之山被…若常之山选择与那人同流合污……” “只要常之山点头?”英平狐疑地问道。 尹敬廷点点头,而后肯定地说道:“必须要常之山点头。” 常之山点头?这个家伙如今和昔日街坊中对门的老大爷一般,只不过将养老的地方从左邻右舍换到太极宫中,他会愿意趟这趟浑水?英平感到十分怀疑,想到每次议政时都来得最晚、走得最早的那个男人,沉默寡言似乎成了他的标签,公孙错每次将枢密院及神策营的情况汇报上来时英平总会转头试图问询一下常之山的意见,可他总是点点头说‘公孙将军运筹帷幄,无需我等再画蛇添足’,这种行为在英平眼中像是常之山在避免着与公孙错的正面交锋一般,这样一个连意见都不敢表达的人,会站出来帮助自己去抗衡比公孙错势力大数倍的王家? 英平静静地看着尹敬廷,尹敬廷恭敬地站在一边低头不语。 夜渐渐降临,此时整座长安已被漆黑笼罩。整座太极宫格外宁静、幽深,仿佛死城一般。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渭水河畔却热闹起来,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仿佛白日任何烦恼都能在此中忘却、都能在此刻消失。 夜让人沉醉... 夜催人沉睡... 夜……同样深邃得令人感到恐惧。 第一百七十一章 日月交替共青天 执剑长安洪波涌起第一百七十一章日月交替共青天经过这么一闹,册立皇后的事情也就缓了下来,没有了这事儿,英平也将心思放在了更重要的亲政以及亲政后推新新法这两件事上。 这几日他一直在思考那天与尹敬廷的对话,若要真要拉拢常之山,自己手上又有何筹码?总不能罢免了公孙错将神策营还给他吧?这几年公孙错隐隐与王延庆走得很近,虽不敢太明目张胆,但这却始终让英平有些担忧,此事若是处理不得当引得公孙错与王延庆越走越近,那将来在这深宫之中自己就真的成为‘孤家寡人’,如果情势真的发展到了那种地步,那这张王座英平坐着恐怕会像坐在针毡上一般难受。 今日又是议政的日子,尹敬廷与王延庆细细地汇报着各部、各地、各衙门地大致情况,开春之后北蛮的骑兵也出动得更加频繁,近日接连报了好几起强抢商队的事情,所以英平特批公孙错留在院中处理天门关的事。 在将朝中要事汇报完后,三位大臣准备跪安离去。此时英平忽然开口说道:“常将军——” 常之山原本站在最后,忽然听闻英平喊住他,他便走到最前面恭敬地说道:“敢问圣上有何吩咐?” “前些日子常将军对朕的那篇谋论策略点评后,朕虽有些不服,但之后冷静下来细细回味常将军之词,觉得确有其理,是以重新又将这篇加以修改,还望将军能指点一番。” 常之山愣了愣,他没想到英平还真的通篇修改。 王延庆抬头疑惑地看了看尹敬廷,尹敬廷则很自然地摆了摆脑袋示意让英平与常之山独处。 待尹、王二人退出殿后,英平随手将桌上的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递给常之山。 常之山接过纸张便阅读起来,可没看几行,常之山的眉头便皱得越来越厉害,他迅速地将纸上内容浏览了个大概,而后不解地抬起头看着英平,只见英平面带耐人寻味的微笑看着他。 “常将军以为如何?” “恕臣愚钝,敢问圣上这是何物?” “新唐新律。”英平解释道,原来他已将文君臣所著的那本书牢牢参透,如今用几页纸便将其浓缩其中,如今先将其中一张拿给常之山看看,也想借此试探试探常之山的反应。 “新唐新律?”常之山不解地问道。 “正是”,英平自信满满地说道:“朕即将亲政,而这几年朕跟在四位顾命大臣身边观闻天下、勤学理政,这些便是朕对将来如何治理新唐的初步想法,不知常将军有何良言?” 常之山又抬手仔细看了一边纸上所写,而后说道:“圣心如此,实乃大唐万民之幸也。” 英平心中一阵得意,虽然他这是借着文君臣的大作来抬升自己,但这却是常之山实实在在地第一次夸赞、肯定自己。 “哦?幸在何处?” “功必赏、过比罚,定然使军纪严明、军士踊跃。” “还有呢?”英平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庶民可靠战功封侯拜相与王侯将相无异,定然使百姓积极。” “说下去。” “爵位封于功,且不可世袭,世间纨绔之徒会大大减少......人人皆须有职,若无正当职业则发配边疆垦荒,如此一来则人人皆入世......” 常之山将一条条例律带来的好处逐一分析,听得英平连连点头,待常之山陈述完后,英平心中已经笃定今日谈话富有成效。他看着常之山宠辱不惊的脸庞说道:“那若要施行,常将军有何看法?” 殿内一阵沉默,常之山低着头没有看向英平,他张口欲言,但而后又轻叹一口气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像是在经历了一番小小地挣扎后,常之山淡淡地说道:“此律……不可施行!” “为何!?”英平语气变得不甘起来,常之山态度转变如此之大犹如甜枣过后给英平来了重重一棒。 “此律若是施行,牵扯甚广、牵连甚多,恐会引起众多大世家的激烈反抗,而圣上新入朝不过三年,若是强硬实施恐引起他变,若届时圣上选择退让,则有损天威,是以臣以为,此律……尚不妥。”常之山依旧心平气和地陈述着自己的观点。 “那朕一年之后再施行如何?” “不可!” “那朕三年时候再施行如何?” “不可!” 英平心中气急,胸膛急剧地起伏着,但常之山说的又不无道理,而且是从英平的角度出发考虑,以至于一时间英平无法判断常之山到底是真的为他着想还是只是想保全自己常家在大唐超然的地位。英平稍稍平复一下心境,说道:“常将军可知道!现在大唐上下已是满目疮痍!若再不行动,恐来日千疮百孔!” “臣知晓。” “那——” “臣出身军中,时常负伤,每每负伤后伤口愈合便会结痂,痂虽丑陋,但终究不会令人感到疼痛,待时间久了痂自然便会脱落,届时便不再感到难受。”常之山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将英平的话打断,而后他继续说道:“可结疤时常常奇痒无比令人倍感难受,若臣忍不住想去抓挠甚至想把抠下,那疤的确会提前脱落、难受的感觉也会消失,但往往伴随而来的则是疤与肉分离的疼痛,甚至流血不止。” “哼,可你可曾考虑过,若这‘痂”已经长到朕的脸上、蒙蔽了朕的双眼!堵住了朕的鼻子,让朕看不清!无法呼吸!那这’痂‘应不应该除去?”英平冷冷地说道。 “臣坚持……”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朕意已决!你退下吧!”英平极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出意外,每次与常之山对话都会令他感到大为败兴。 “臣......告退!”常之山依然平静如水,似乎英平是喜是怒对于他来说毫无影响。 见常之山退了下去,英平目光中射出丝丝寒光,哼!说到底这常之山还是和王延庆是一类人吧,不过是想保全自己的势力,让自己的后代依然能躺在功劳簿上、凌驾于众生之上!打着教育朕的名号实为自己谋利!不过,经过今日这番谈话,英平心中的那个想法更加迫切,至于常之山,或许在英平心中这位常大将军已经如挡在自己面前的障碍一般,他日若寻得机会一定要将此人踢出朝中。 待常之山远去后,英平高声喊道—— “来人啊!” “奴才在!”陈进爵从殿外走了进来,跪在英平面前。 “将叶大人给朕唤过来!”虽然叶长衫尚未有实际职务,但宫中已习惯称其为‘叶大人’。 “回圣上...小叶大人...回千牛山了。” “回去了?”英平疑惑地自言自语,而后似乎想起什么一般,问道:“今日是几月几日?” “回圣上,今日是三月廿二” “廿二?难怪......” 英平低头沉思片刻,随后,他挥了挥手,示意陈进爵退下。面对英平的命令,陈进爵自然服从,于是,他便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只留下英平一人独处殿内。 ...... ...... 这几年,叶长衫虽能将体内那股原本不属于他的天地之息渐渐掌控,但是这股强悍气息对他的影响着实过大,尤其是在每月的中下旬日月同辉之际—— 日月交替共青天! 此刻正是每月天地之息最强烈的时候,尤其是初秋之后,彼时往往是一年之中天地之息最浓厚之际。是以每月一到廿一,叶长衫便会回山修养三日,一是姬阳与、子春与七郎在身边,若是出了什么状况也好应对,二是万一叶长衫心中戾气无法掌控,恐伤及无辜。 此刻,千牛山某个小山洞。 洞穴开口朝北,又在丛林深处常年无阳光照射,是以环境远远寒于外面——寒门有个冰窖就藏于此地。 先前,这个洞穴是伯清波为自己修炼‘璀错剑法’准备的,其作用有二,一是修炼‘璀错剑法’时常使自己经络、机体受损,所以每次修炼过度时伯清波都要来此处将机体冷却,否则再强悍的身体长此以往也遭受不住;二是‘璀错剑法’对心境影响极大,若不能及时将心火平息,恐怕容易令人走火入魔。伯清波当年每次修炼到一定程度、隐隐感到自己的机体或是心境到临界点时,都会丢下手中的剑直奔此地而后置身于冰水中,如今伯清波早已不知去向、生死不明,这冰窖后面就丢给七郎打理,因为他修炼的是同样的剑法。自三年多前叶长衫被先生逆天改命后,他也会来这冰窖中,而且他来得次数比七郎还更多。 此时此刻,叶长衫正裸露着上身置身于冰冷的大水池中,水池中还放置着几块水缸般大小的冰块。常人就算穿着袄子走进去也会打几个哆嗦,可叶长衫坐在冰水中竟然依旧通体通红,脖子以上未浸入水里的部分竟然还流淌着汗滴,只怕他一离开这极寒之地,整个人都会烧起来。 叶长衫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他的胸腔好似有一团火在燃烧,使他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热的,而这团的源头在小腹的丹田处,此时他手中握着一块砖头大小的冰块贴在丹田处,可仍旧杯水车薪,因为他丹田处像是迸发的火山一般,有源源不断的熔浆从中喷涌而出,通过畅行无阻的经脉流向周身的每一个角落。 看着小师弟的呼吸越来越重,又看看那几块大冰块已融化大半,七郎转头瞅了眼身边的漏刻,而后卷起袖子又将两块大冰块推入水池中。 ‘哗啦’一声,冰块渐起两朵巨大的水花。 叶长衫感受到寒气袭来,他挪动了一下身躯,而后索性将整个背部贴在了冰块之上,寒冷无比的冰块在叶长衫火热如烙铁般身躯的作用下迅速的融出一个凹形。随后,叶长衫终于露出轻松轻松的表情,他长舒一口气,仿佛折磨他的那股躁动的戾气随之消散。 七郎看着小师弟的模样同样轻舒一口气,今年的春天比往年更加暖,是以小师弟体内的戾气对他身心的影响更加强烈,姬阳与在替他把脉时候也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心想难不成随着叶长衫身体的愈发成熟,这股戾气也随之成长不成?姬阳与将这件事告诉了子春与七郎,三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番,目前只能通过加大药量与多消耗些冰块来应对。今年看上去会比往年都更热一些,到了夏、秋之际恐怕更难应对,届时山里天地之息就像是满藏酒缸的酒窖中烈酒酿成之际、一入窖满是浓郁烈香酒气,只怕闻一口都让人沉醉。 叶长衫通红的面庞逐渐恢复正常,随着丹田处那股‘火热’的渐渐消退,胸腔中的那团‘赤焰’也烟消云散。 忽然,叶长衫感受到一阵钻心的冰冷,他猛然睁开双眼一个激灵蹦出水池,而后用事先准备好的衣物裹紧身子。此刻他瑟瑟发抖地看着池子中的大冰块,似乎不敢相信方才自己在里面呆了数个时辰。极寒极热过后,叶长衫感到有些虚脱,不一会儿便昏睡过去,也得亏他身体异常强悍,若是换做常人,恐怕早已被这股‘烈火’反噬。 七郎看着昏睡中的小师弟,伸手试探得碰了碰叶长衫的身子,待确定其热度已退,才放心地将他身上的衣服给他盖好,让他继续沉睡。 第一百七十二章 新王新律 中原第七百五十一年,新唐皇帝李英平在年满十八岁的那一日亲政。 这个过程可谓波澜不惊,其实在数个月前英平就私下联络一些官员让其在朝上请奏让英平提前亲政,可这阵风刚吹出来就被人反对了,那人在朝堂之上的措辞不紧不慢、不轻不重,只抓着先帝唐帝遗命来说,驳得那些原本附和提前亲政一说的官员哑口无言。 此人不是他人,正是每次都站出来和英平唱反调的常之山。 那日,这一‘建议’刚提出,附和之声渐起,还未等尹敬廷与王延庆开口,常之山便站出来进言反对。英平原本是的如意算盘是这几位顾命大臣即便不支持,也不敢明晃晃地反对,顶多在北阁议政时这种私下场合谏言,待那时英平在不置可否,等风声放出去再找些人造造势,若是民间没反抗的声音便说这是秉承天意、顺应民心,那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这几位大臣就是不同意也得同意。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该死的常之山竟全然不顾英平堂堂新唐天子的龙颜,直接站出来反对!这不但让坐在龙椅上的英平尴尬无比,也让站在一边的王延庆心中大吃一惊,心道这常之山疯了?是铁了心要和他李家过不去? 常之山如今已是半退的老人,又是国之功臣,英平作为年轻人自然不敢对这样的老人如何下手,更何况常之山手中已无兵可调,犯不着为他大动干戈。所以,英平笃定,常之山仗着自己是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心中又有些怨气,所以时常拿着‘鸡毛’当令箭来教育自己。 英平那时候坐在龙椅上强颜欢笑故作镇定,心中却将常之山骂了个狗血淋头,人家幼帝亲政那是三请三让,朕倒好,这第一请这出戏都还没唱完,你常大将军就跳出来打朕的脸!这几个月就这么重要?你就是存心和朕过不去! 没办法,万般无奈之下,英平只能就这么让这事儿过去,之后尹相还将那位提议提前亲政的官员贬黜,以‘巧言令色、奸邪谄媚、迷惑幼主,是为佞臣’为由。 熬呀熬,那几个月英平每天都如坐针毡,直到快年满十八那段日子,还是由尹敬廷提出得张罗此事,英平才顺着尹敬廷的话点头应允。 最终,是由尹敬廷亲自牵头、百官联名上请,经皇太后点头认可,朝政大权才在名义上能归还天子,这也算给足了英平面子。所有该走的过场都走了一遍后,最终再由文君臣亲笔替英平起诏书昭告天下——天子亲政!改年号为安德!天下大赦! 普天同庆之后,长安城又迅速回归了往常的宁静。 最近坊间的大街小巷甚至上层聚会中都流传着一个话题,那便是新皇登基后似乎并不安于现状,说是想施行什么什么《新律》。 一时间风言风语四起。 某座酒楼中,人们聚在一起吃酒吹牛,其中一位面色白净的中年男子似乎吃得不如其他几位那么醉,他小声地问道:“你们听说了没?朝廷好像要推行什么新法。” “听说了!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怎么可能没听过?”其中另一位满面通红的说道:“不过这事儿能不能行还得两说呢。” “‘新官上任三把火’,小皇帝初掌政权,还不得搞些名堂出来?” “嘘!小声些!”另一位原本吃得有些醉的白衣公子立马清醒过来,呵斥道:“妄议朝政!想进大牢呢!” 见同伴提醒,同桌的几位也似乎感到自己的不妥,举起酒杯一仰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 南城的街坊中,两位老人正摇着蒲扇躺在椅子上聊天,一边还用手挥赶着苍蝇蚊子。其中一位头发已掉光的说道:“老陈头,你听说了没——听讲咱大唐要施行新法啊!” 光头老头的声音极大,生怕旁边这位姓陈的老头耳背听不见。 “啥?刑罚?罚谁啊?”果然,陈老头的确耳背没听清,他直起腰将耳朵凑上去,示意老伙伴再大声点。 “新法——新的律法——咱们大唐要变天啦!” “新法?”陈老头总算听清了,他稍作思考,而后不屑一顾地说道:“不可能——老头子我活了六七十年,先帝在的时候也喊过,每次都雷声大雨点小,这新法啊——不可能!” 陈老头重新靠在太师椅上,咿呀咿呀悠闲地摇起来。 ...... 吴府内上下一片喜庆之气,今儿是吴家的老太爷七十五岁的大寿,宾客不绝,往来之人无不是达官显贵。吴家大公子吴治通站在厅门口笑着接待着前来祝寿的客人,这些人要么是父亲的同僚,要么是父亲的故交好友,如今他也入仕谋了个职位,这些人他自然也要混个脸熟。 吴府里院一个相当别致的雅庭中,王延庆正坐在里面,旁边分别坐着崔仁、连兴等人,不难看出这些都是与王延庆走得近的人。方才王延庆专程去吴老爷子那儿为其祝寿献礼,而后便被领到这个与外厅隔绝的雅处。吴老爷子当年同样是朝中大臣,与王老大人同朝为官三十载,后来王延庆又与吴泽有同窗之情相交笃深,王延庆虽贵为国舅,但依然也对吴老爷子尊重有嘉。 此时吴泽已陪同老父亲去前厅与来客道谢答礼,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庭中便只剩下五六人。 连兴左右看了看这座奢华的庭院心中暗暗羡慕,这庭院与府中其他地方相比可谓仙境与人间的区别,吴府前厅看着虽也大气,但不过是普通大户人家的装饰,一旦过了庭前那道拱门,可谓入了仙境一般,让人看了不禁啧啧称赞,就连王延庆都忍不住四处走了走。 良园虽好,可终究不是自家的,连兴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收回。看着坐在藤椅上品茶的王延庆,他将茶壶拿起给自己的上司重新倒了一壶茶,而后问道:“大人,难道圣上真的要施行那所谓的‘新法’?” 王延庆将茶杯往案上一放,并未直接回答连兴。 站在一旁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附和道:“是啊,大人,近日传言圣上真要施行劳什子新法,这...这圣上的目的是在何处啊?” 这位是当今礼部尚书孙国其,年岁已近六十,与王延庆、吴泽的父亲都同过朝。他倒是现实的很,见王延庆位高权重,也顾不得年龄早早就巴结上去。 王延庆轻轻一笑,依旧没有回答。 见王延庆迟迟不肯正面回答,众人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其实众人心中这些天都有些忐忑,因为传言这新法就是冲着豪门贵族来的,他们作为王延庆党羽,若是新法施行他们定然受其影响,如今借着这个机会聚在一起,正好向着他们的主心骨问问。 忽然,吴泽的身影出现在庭院门口,他虽是急步走来,但脸上却笑意满满,看样子似乎心情很好,他高声说道:“诸位久等了——” 吴泽位高权重,又是王延庆的至交,他客气两句众人自然要回礼。于是连兴等人便纷纷站起笑着说道:“吴大人哪里话——哪里话——” “伯忠——”吴泽与其他人寒暄两句后,便径直坐在王延庆身边,兴匆匆地从怀里拿出一幅字在他面前展开,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王延庆先前还欲拿起茶杯再饮香茗一口,当他看到眼前这幅字时眼睛都直了。将茶杯放回桌面,双手在衣服上揩拭几下,而后小心翼翼地接过这幅字,仔细看了几遍,而后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吴泽,问道:“太白的真迹?” “你瞧呢?” 王延庆又来回打量了几眼,微微点头说道:“应该是真的。” 随后,他小心地将这幅字卷好递还与吴泽。可吴泽却伸手一挡,将这幅字推回给他。 王延庆不解地看着吴泽,吴泽却笑着说道:“世人谁不知道你伯忠喜好书法、痴迷太白?若这太白真迹留在我这儿,那可真是‘明珠暗投’!” “是啊!吴大人言之有理!” “对对——宝剑配英雄、红粉赠佳人!太白的真迹自然要由王大人珍藏!” 一时间附和之声四起,王延庆笑着摇摇头,退让不过似的将这幅字放在一旁。 见王延庆将这幅字收下,吴泽也笑了起来。他走到茶案的另一边与王延庆并排而坐,随后拿起桌上的茶盏细细一品。茶是好茶,盏是好盏,就连泡茶的水都是特地命人一大早从千牛山上的山泉中打来的。 吴泽将茶盏放在桌上后,转身看向王延庆说道:“伯忠呐,‘新法’一事,你如何看待?” 见吴泽同样提起新法,众人都连忙竖起耳朵。 王延庆看着吴泽,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老弟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圣上若真是想要推那新法,咱也没办法。” “可我听说,这新法似乎...对咱不利啊。”吴泽面有忧色。 “哼,你急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走一步是一步。” “可......”吴泽还欲说什么,可王延庆却负手离开岸边,走到水池边看起池中游来游去的鲤鱼。 王延庆心中冷笑一声,这个小皇帝看来野心不小啊,明面上是打着新法的名号,可实际却是冲着自己这个国舅来的啊!莫以为自己看不出,一旦新法施行,自己在朝中的绝对权威便会大大降低,自己的这些手下也会受此束缚,自己的利益更是会大大受损。想来这是那文君臣的主意吧?哼,倒是有些能耐,不愧是中原‘文首’。可你们师徒二人想动老夫,就真的不怕‘投鼠忌器’?若此新法一施行,受牵制的何止是老夫一人?那些老一辈的王公贵族,还有隐退下来昔日的功臣,就连老夫的老对手常之山也会大大受影响,到那时候,不需要老夫站出来,自然会有人出来反对,到时候,哼——! 王延庆心中细细谋划着将来可能发生的种种,其实新法一事他早已听说,众人包括吴泽心中的那份隐忧他早已心里有底,只是他的确不好找理由反对新法,文君臣编著的这本新律的确颇有水准,以致于几乎看不到‘明枪’,而其中的‘暗箭’,却是箭箭伤人!待这些被‘暗箭’所伤的‘伤口’积少成多后,便是致命一击!但王延庆终究是两朝老臣,其阵脚哪有这么容易乱?以不变应万变——便是他如今的策略。 第一百七十三章 四先生之谜 执剑长安洪波涌起第一百七十三章四先生之谜北魏,大梁,魏宫中。 大魏幼帝如今已是少年模样,英姿初显,在女相地精心培育下,幼帝如今成长迅速,假以时日北魏或许又会出一个当年武宣大帝这样的雄主。 幼帝看着女相递来的密折聚精会神,而后他抬起头盯着女相,眼中放出丝丝兴奋的光芒。 “卫相!大唐的小皇帝真的要如此大动干戈?” 幼帝比英平还小几岁,却喊他为‘小皇帝’,让人听了不禁有种荒唐的感觉。但仔细一想,英平在皇家呆得时间以及接受皇家的洗礼远远不如这位大魏幼帝,幼帝觉得英平‘嫩’自然有他的资本。 “启禀圣上,各方消息均是如此,恐怕…...假不了。” 女相这些年一直牢牢盯着新唐的一举一动,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出她的耳目——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得益于芸月阁的日益强大! 阁主虽然在三年前陋室之战中被一箭重创,传闻十成功力去了九成,苟延残喘提着一口气躺在凤天临中养伤至今,但在文和公子的掌舵下,芸月阁反而比前几年发展得还更加壮大,它的情报网遍布新唐、南楚、田齐等中原诸国可谓无孔不入,甚至连关外的北蛮都有芸月阁的眼线。如今文和公子渐渐取代阁主,与女相搭上线,源源不断的消息便从芸月阁输入魏宫,其中甚至有些是北魏探子都无法触及掌握的秘闻。以至于女相在‘倚仗’芸月阁的同时不得不暗暗堤防着这个‘怪物’——自英平亲政后的这段日子,女相接到的密报中提及最多的一个词便是‘新政’,这让她花费了好大一番心思去了解这所谓的‘新政’,当她将这‘新政’了解了个大概后,便立马找到幼帝将此事汇报。 幼帝听女相如此肯定,心中竟莫名地有些欢喜,连忙说道:“小皇帝如此折腾......王家、常家......还有吴家、公孙家,他们会肯么?” 女相淡淡一笑,道:“依微臣来看,多半是要出乱子。” “那咱们,不给他加把‘火’?” “圣上深谋远虑,微臣甚是欣慰。”女相点点头,似乎对幼帝一眼发现事情的关键感到十分满意,她继续说道:“但臣以为,如今我大魏介入还为时过早。” “哦?女相有何高见?” “诚如圣上所思,小皇帝如此折腾大唐必乱,无需我等出手,王家自然不会让他好过。我大魏只需坐山观虎斗即可。” 幼帝不置可否,这些年他同样关注着新唐的动向,见唐帝死去、新皇登基,他总是想趁着新唐动荡时出手,即便不能将其摧毁,也能让其伤筋动骨,可每每他向女相提及此事,女相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劝他再等等,如今见新唐的这位新手‘同行’准备大张旗鼓地折腾一番,他再也忍不住了。 “方才卫相所言‘过早’...那你以为,何时才算‘正当时’?”幼帝忽然捕捉到女相话语里‘过早’二字,双眼又是一亮。 “再等一人便可。” “谁?” “尹敬廷!” “尹敬廷?” “正是!大唐数十年来朝堂安稳,离不开这三个人——王松龄、尹敬廷、常之山。”女相伸出三根手指一一数到。随后,她继续说道:“当年六王之乱唐帝敢御驾亲征,全靠王松龄在宫中把持朝政,否则以当时六王的声势,长安恐怕大半王公大臣都投降了。待王松龄退朝之后,操持朝中大事的担子就落在了尹敬廷身上,此人是新唐前朝科举的状元,在朝中摸爬滚打数年,早年王松龄于他也有提携之恩,后来王延庆一直跟在他手下做事,王延庆也一直称他为‘恩相’,有他在,王延庆还规矩些。” 幼帝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不停地点着头,眼中透着满满的赞许。 “至于常之山,此人实有孙、吴之才,我大魏之所以不敢与之硬碰硬,便是因为这常之山统兵。” “哦?常之山当真有如此本事?” “韩单曾说过,即便我大魏白马军所向披靡,但也不敢小觑常之山,若是排兵列阵以我军军力远强大唐,韩单有七成把握;若是双方军力相当,面对常之山,韩单只有五成把握;若是常之山凭南阳之北峻岭、潼关之险守之,纵然我军数倍于新唐韩单恐怕...也毫无把握。” 女相顿了一顿稍作歇息,而后继续说道—— “不过如今新唐之势今非昔比,王松龄早已离朝以换得唐帝重用其子,况且他垂垂老矣、日近西山,常年卧床不起,不足为虑;至于常之山,如今已被晾在一边,远离枢密院,公孙错虽亦是良将,但近年他左右摇摆不定,甚至隐隐与王延庆走得颇近,同样不足为虑;那此三人中,唯独剩下尹敬廷在其中斡旋,勉力维持着新唐朝廷没有四分五裂。可他终究年纪大了,能撑个两三年已是难得,若他待离开朝堂,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正当时’!” 幼帝不止第一次听女相评价新唐百官,但韩单对常之山的此番评价以及将整个新唐朝廷上下串联于一起纵观全局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一番分析如拨云见日,听得幼帝连连点头直感茅塞顿开,他笑着说道:“高屋建瓴!高屋建瓴啊!” “圣上谬赞!” “知己知彼、运筹帷幄,新唐大势恐怕就连那小皇帝都没有爱卿看得如此通透。”幼帝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女相的欣赏与喜爱,继续赞赏道:“得卿若此,朕夫复何求啊!” 女相面带微笑地低下头,谦逊地接受着君上的褒奖。 透过迷雾、杂乱般的表象清楚地捕捉到事态的本质与关键,是她梳理政事做出决策的最大法宝。也正是如此,北魏的国势在她的精心打理之下日渐昌盛,如今她的雄心壮志亦是与幼帝、韩单以及北魏朝中文武百官可谓高度一致。在她的计划中,唐帝走后逐渐从内部分裂新唐是她完成不世之举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如今这一步逐渐朝她走来,一向沉稳的她甚至感到有些期待与激动。她精心策划、推演着中原大势的走向,如今这些都一一印证自己预想,这让她愈发地肯定自己。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事圣上需得留意一二!”女相收起笑容且将话锋一转,那股稳重重新出现在眼神中,她淡淡地说道:“此事臣一直无法看透,甚至觉得颇为蹊跷。” “何事?” “寒门的老四!” “寒门四先生?” “对!” 女相的表情愈发凝重,面对这样一个连她都看不透的谜,她总觉得感到隐隐不妥。 “先生开门前后共收九徒,除去伯清波已被赶出关外生死未明,其余七子天下皆知。可唯独这老四竟一直没有露面,甚至...甚至连芸月阁那边调查数年,都没有得到一丝丝线索,只知当年先生在外收了一徒,还是五姑娘入门时才发现的。” 女相对这神秘的四先生产生的担忧或更多许来自于未知,像她这样算无遗策的人面对这样一个不确定的因素自然会感到深深的不安,虽然先生格局之高不在乎一国之势,可先生素来将中原安稳视为己任,所以她一直担心在将来北魏大举伐新唐时,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承载着先生维护中原平和的志愿,将整个局面改变。 “如此说来,这寒门的四先生...算是先生生前留下的一个暗子?” 女相点了点头,道:“先生绝非故弄玄虚之人,绝对不会故意空着老四的位置以愚弄天下,臣断定寒门四先生必有其人!先生在中原威望之高可入云霄,有无数人对其崇拜至极,或许这位四先生背负着先师的遗志正暗暗躲在某个角落,待关键时刻再现身以达出其不意之效,对于此点,我大魏万万不可忽视!” “难道此人就真的没有丁点蛛丝马迹?天下俊才无数,能入得先生法眼的又有几人?” “臣亦思考过,也曾顺着先生收徒的特点猜想过一二,甚至...甚至怀疑过这四先生是否就被安插在我大魏朝中或是军...” 女相没有将心中的猜想说出口,毕竟这种推断都是捕风捉影,言者无心,万一引起误会终究对己方不利。 幼帝面色也同样变得凝重起来,眉宇间透着一股与年龄极为不相符的稳重与老成。 见幼帝陷入关于寒门四先生的深思,女相音调一提,重新换上自信的语气,道:“圣上不必为此事忧虑过甚,尽人事听天命即可。如今我北魏需要做的只是‘等待’。” 幼帝先是一怔,而后看着女相——对,既然无法看透,那便再等等罢了,等新唐不战自乱、等神秘的四先生现身,切莫庸人自扰、杞人忧天。 “好!那朕便再等等!等个天时地利人和!” “圣上英明!” 幼帝终究是年轻气盛,此刻他将方才的疑虑一扫而空,自信满满地看着殿门外广阔的天空,他十分坚信自己的未来、大魏的未来必定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境地!豪气如高山般直冲云霄,雄心如沧海般广阔无垠——我大魏先祖武宣大帝不曾完成的伟业,如今要在我辈手中将他实现! 第一百七十四章 阻力(上) 英平坐在龙椅上目光炯炯,虽然一宿未睡,但他却没有丝毫困意,此刻,他脑海中一直是昨夜里与文君臣对话的景象,‘时不我待’‘尹相’几个词来回在他脑子里打转,以至于大堂下百官已然吵成一团,他都毫无反应。 前几天英平已经正式放出话去,要大刀阔斧地施行‘新律’,文君臣所著的那本书如今已印成册子,分发于文武百官。这一来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一片哗然,原来前段时间风传的消息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要来真的! 自那之后,各部各地,甚至那些已经远离朝政多时的国公、皇亲国戚都纷纷前来上奏,试图劝说圣上收回成命。一开始英平的倔脾气还挺大,不管你是几等公,也不管你是几品官,一概拒之殿外统统不见。可渐渐地,这些请奏的声音莫名地连在一起、拧成一股,到了最后这些王公大臣一起跪在宫门口,以请求圣上再三而思。到这个时候,英平心中就有些犯怵了,他原本以为不过是王家及其党羽会站出反对,没想到这成了铺天盖地之势,这些年他暗中也培养了一些年轻的、或是久不得志的官员,原本他是想在王家站出反对时,让自己的人出来辩驳一番便可,到时候‘君无戏言’,该施行还是能施行,可今日这阵仗,他着实没有想到。 其实,英平心里是有些打退堂鼓的,可碍于颜面在这死撑着。昨夜文君臣在与英平谈话时看出徒儿心中所虑,是以昨晚与他彻夜长谈。长谈中,文君臣为英平分析了此事的‘必要性’与‘紧迫性’,其实必要性英平早已心知肚明——他是少年皇帝,常年漂泊在外,在朝野中可谓毫无根基,若是想要将权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那必需要做的则是‘洗牌’!所谓‘不破不立’,若不能将那些旧势力彻底打破,那他永远都会受人牵制,到了最后恐与‘傀儡’无异。至于紧迫性,文君臣同样提到了一个人—— 那就是尹敬廷。 尹敬廷乃三朝元老,在朝中威望颇高,就连皇太后都敬他三分,而此新律能否施行成功的关键便在于尹敬廷的态度。先前英平几番试探尹敬廷的态度,他也是从一开始地左右为难变成逐渐接受,到了最后则成为默许,也正是因为这样文君臣才有信心将这部‘新律’正式抬出。可尹敬廷终究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不知他的身子骨还能撑几年,若是忽然有一天他离朝而去,那到了那时候,再想施行‘新律’就真是寸步难行了!所以若想成事,真可谓‘时不我待’! 经历了昨日的一番谈话,英平算是彻底了解了自己的处境——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此时在退缩,那将来若是想再重启‘此律’,恐怕就真的成了天方夜谭。 四位顾命大臣站在台阶前一言不发,四人皆低着头、双手插进袖袍中,任凭身后吵翻天,仿佛这一切他们都听不见、看不到一般。其他的官员各个面红耳赤、情绪激动,似乎这里是金鼎坊而不是朝堂。 英平轻叹一口气,他揉了揉太阳穴缓缓睁开眼,面对眼前闹哄哄的场景他心中亦是一团乱,可他知道这么下去永远没完,自己起的头终究还是要自己结束,他挥了挥手,示意龙椅边的陈进爵维持下现场的秩序。 陈进爵心领神会,他走上前去尖声喊道:“肃静——肃静——” 陈公公的声音依旧尖锐无比,刺透了整个朝堂,大臣们见圣上似乎有话要说,迅速站好身形,恭敬地低着头,静静地等待着龙椅上的男人发话。 方才还像菜市场一般热闹的大堂此刻鸦雀无声,英平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百官,心中忽然感到一阵压迫,虽然这些人都低着头,但他却感到好似有千百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英平吞了口口水,强打起精神说道:“诸位爱卿,关于‘新律’一事,尔等有何看法呐?” 堂下依旧一阵沉默,似乎无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做出头鸟,方才的千言万语此刻都严严实实地藏在肚中。 ‘咳——哼——’ 一声极其细微地咳嗽声从底下传来,此声极为细小,咳嗽之人也似乎在极力掩饰,若非此时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恐怕谁都听见这声咳嗽。英平寻声望去不禁皱眉,这咳嗽之人不是他人,正是站在文官列排首的王延庆。 不知是否是巧合,王延庆的咳嗽之声刚落,便有一身影从百官中出,高声说道:“启奏圣上——微臣有话要说——” 百官转头看去,只见连兴出列,用着不卑不亢的声音对着英平说道。 “说吧——” “新律一事事关重大,我大唐律法已施行数百年未有大动,此正是应验了‘承天意、顺民心’之说。如今圣上要将我大唐律法彻底替换为新律!如此之举无异于蜕其皮、换其骨!若有不慎激生变故,小则天威受损,大则伤我国本!今日当这圣上与诸位同僚的面,有些话老臣不得不说!若是圣上…若是圣上一意孤行!恐大唐…恐大唐危不远矣——” 说罢,连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在地上哭呛起来,仿佛舍了这条命也要将这番话说出口来劝阻英平,让人看了倒像是一位大公无私的诤臣。 英平看着连兴装模做样的姿态,心中一阵恶心,但他表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现,反而要出言安抚。 正当英平想开口时,忽然又有一人站出,高声说道:“启奏圣上——微臣以为连大人所言极是——” 英平抬头看去,只见一位皮肤黝黑的官员出列,仔细一瞧这人不是他人,正是当年那位张修节的父亲张守光。 “我朝律法施行百年,乃是圣祖所定,并立下万世之训,使我大唐永守此法。若今朝便将其彻底推翻,实乃有违祖制!是为大忌!”张守光同样慷慨激昂。 “张爱卿说得不无道理…” “启奏圣上,臣也有话要说——微臣以为新律之中有数条律例实为不妥!新律明言‘除先祖、有功于国,余者皆不能祀’,可各地百姓或祭祀所信神明、或祭祀于地方有恩之人,如今一棒子全打死,恐百姓不服!” “新律所言‘禁断淫祀’!‘淫’者,放纵、失度也!朕这新律并非不让祭祀,而是某些地方修祠成风,大兴祭祀,实在影响恶劣,百姓也因此不堪重负…” “启奏圣上!微臣以为,新律所言‘爵位不可世袭’实在有寒国士之心!诸位国公莫不是以身殉国或是为我大唐立下不世之功之人,爵位代代相传尚不可彰其功,如今却…” “可这些人的子孙…” “圣上,微臣亦有话要讲……” “爱卿此言差矣…” “圣上——” …… 堂下如炸开锅一般,百官你一言我一语纷纷上谏,丝毫不给英平解释的余地。 英平倍感无力,此刻就像一场拔河,站在对面的人越来越多,而自己这边却孤身一人。英平先是有些恐惧,随后有些绝望,他看着底下情绪激动的大臣们,手心渐渐渗出汗。 而后,嘈杂的声音逐渐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忽然消失在自己耳边——英平的神思已然陷入呆滞,他的双眼已看不见眼前的乱象,他的双耳已听不见纷杂的声音。他从来不曾感到如此孤单过,哪怕当年被其他小孩一起欺负他都无所畏惧,但是此刻,他孤身一人坐在龙椅之上,面对形成一片的反对之声…… 他怕了! 文君臣不过是东阁行走的学士,压根没有资格站在朝堂之中;叶长衫虽入宫当了侍卫,但他站在殿外;师祖与唐帝远在天边,是更不可能帮助自己的...如今的他,除了自己,还能靠谁?是啊...还能依靠谁呢...谁呢... 尽管大殿内哄闹无比,但此刻英平的心却如死灰一般,看不到任何生机。 可正是如此,反倒让他冷静下来,经历了方才那‘气势汹汹’的阵仗之后,英平恐惧的心理稍稍退却。 他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扫视一遍堂下,忽然,有些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底下热闹归热闹...可总觉得好似缺了些什么...英平揉了揉双眼,再次扫视群臣,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眼前—— 对的,就在眼前!离自己最近的那两块地方。 四位顾命大臣一句话都没说!那现在就是吵得再凶,都是小鬼打架!这事儿还没定论! 英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心中不禁一振!他殷切地盯着尹敬廷,尹敬廷似乎也感受到了英平热切的目光,抬头与之一对视,而后又双手一揖底下头去。 哼——堂下哀嚎哭呛之人大多为王延庆之走狗,可任凭这些忠犬吠得如何大声!只要他们的主子还未开口,那这一切都不算事!对了!朕要赶紧将这反对之声止住!在他们的主子开口终结这一切之前堵住他们的嘴!这样,朕才能将为自己、为尹相争取出时间与空间!嗯!朕该说什么呢?朕该如何辩驳他们呢? 英平目光锐利起来,他脑子迅速地运转着,看着眼前的这些狂吠不止的走狗,他算是看清了今日的本质——就像面对强大的敌人,正主尚未出声,但他手中牵着的恶犬却咆哮不止,但只要敌人手中的犬绳不松手,那这些恶犬就没什么可怕。至于那个敌人,不过是想通过恶犬的叫声吓唬住自己让自己望而却步罢了。 想到这一点,英平将龙袍一抖站起身来,他俯视着堂下的诸位大臣,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与坚定。 第一百七十五章 阻力(下) 殿中正‘义愤填膺’‘痛心疾首’‘冒死进谏’的大臣们见英平站起身俯瞰着自己,一时间有些竟有些怔怔出神。英平毕竟是唐帝的亲生骨肉,眉宇间哪能没有他的影子?此时英平高高地站在上面俯视群臣,像极了当年唐帝威仪的样子,内心深处那股臣服的态度不自觉地占据了他们的思想。 渐渐的,群臣口中的叫喊声小了下来,捶胸顿足的动作也渐渐停了下来。他们原本一哄而上,想仗着人多势众给英平一个下马威、杀了他个措手不及,可现在好似没什么效果一般,以至于这些大臣们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殿内逐渐恢复安静,秩序重新回到朝堂之中。 英平冷笑着,待大殿内彻底安静之后,他方才开口说道—— “大争之世,群雄逐鹿,列国并存与中原数百年之久各有兴衰,但回顾历史长河,不难发现列国皆虎视眈眈且有雄居中原之志。我大唐圣祖自立国以来,历经数代帝王励精图治,又汇集先民万众之心,亦曾使我大唐辉煌灿烂盛绝于中原列国之上。” 英平顿了一顿,将头向着西边仰去,似乎此时他正面对着大唐的列祖列宗。 而后英平神色无比自豪而又羡慕地说道:“朕夜里苦读我大唐史书,每至夜半未及合之便持卷而寝。卷中书我大唐强者十有八九,是以朕时常梦中置身于先朝之盛,见万邦来朝、八方来贺,国运昌盛、国富民强,以至朕竟生出愿长陷痴梦不复醒的冲动。奈何痴梦虽美,终究如海市蜃楼一般。每当朕从梦中醒来时莫不懊恼、自责,何为?今观我大唐东有北魏蠢蠢欲动、北有蛮人心怀异志,先帝兢兢业业、殚精竭虑三十二载,所思、所言、所行、所愿皆为使我大唐强盛复兴、恢复祖耀。三年前先帝晏驾将这泱泱大国交付于朕手,朕奋发图强、卧薪尝胆只为将先帝遗志承之七八,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无愧于黎民百姓。可朕每当看到河东沃土仍在北魏之手、我大唐子民仍受北魏压迫,心中皆无比悲痛伤心,恨不能提剑上马、御驾亲征将那失土收回,继位三年以来朕无时无刻不以此自勉自警!可三年过去了,朕亲政后却发现...却发现朕虽有心杀敌、但…无力回天!每思及此处皆倍感无奈,无不潸然泪下…呜呜呜...” 英平说到这里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哭得如此心碎、如此情真意切,让殿内之人无不受此悲愤情绪的感染,方才这些大臣高亢的情绪此刻全部消失无踪。 英平背对着堂下百官,孤身一人站在龙椅边上自顾哭得正在兴头上,王延庆冷冷地盯着英平的背影心中冷哼一声—— 就差那么一下啊!自己要是方才及时站出来了解掉这一切就好,现在满朝文武看着英平唱独角戏却毫无办法。 “圣上有悲天悯人之怀,亦承先帝凌云壮志,老臣不能替圣上分忧解难!是老臣无能——” 忽然一道苍劲之声打破了殿内的沉默,这声音在英平悲声痛哭的映衬下显得极为自责。众人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去,只见站在列首的尹敬廷此时弯膝下跪,对着英平虔诚地‘请罪’。 随后,王延庆最先反应过来,也跟着跪了下去,口中高声喊道—— “微臣不能替圣上分忧解难!是臣之无能——” 见王延庆也跪下请罪,大臣们也反应过来,纷纷下跪,异口同声地喊道:“臣等无能——” 英平的用双手擦拭了一下,而后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的群臣他忽然换上一副表情,方才眼中无助、悲愤以及惭愧此刻消失不见,就像炎炎夏日清晨之时日出东方,山间缭绕的烟雾瞬间烟消云散一般。此时英平双眼中绽放出雄鹰恶狼一般犀利的精光,他将龙袍一甩,高高地站在百官前面,面对着臣服于自己地百官说道—— “是以,朕痛定思痛!定要完成先帝遗志!收复大唐故土!恢复先朝荣耀!古人云‘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今我大唐强敌林立,不能谓之‘安’,朕以为如今之势应为‘居危思进’——危则易穷,穷则思变,变则能通,通则能进!故朕苦心积虑,征全国各地德高望重老者以及连年考绩优异的地方退隐官员共聚东阁,由先生高徒文君臣领之——当然文君臣亦是朕在寒门求学时的恩师——众人呕心沥血、废寝忘食编制出此‘新律’。朕阅之后不胜欣喜!以为大唐复兴、收复故土皆在此律!” 英平长叹一口气,此时大殿内鸦雀无声,他知晓自己现在已处于上风,是以不急不慢地继续说道:“朕之所思所愿,不过如此,望诸位爱卿能理解朕之苦心,也望诸位爱卿能与朕共勉之——” “老臣愿为圣上鞠躬尽瘁,愿为大唐复兴肝脑涂地!”尹敬廷再次作为百官表率,率先开口。 此时百官依旧跪在地上,见尹相带头表忠心,此刻也顺势喊道:“臣等愿为圣上鞠躬尽瘁,愿为大唐复兴肝脑涂地!” “众卿平身——”英平面带欣慰之色地看着跪服在地的大臣们,抬了抬手示意其站起,“尔等义胆忠肝可告天地,朕甚是欣慰。” 经刚才一折腾,这些官员们双腿都有些发麻,听圣上喊他们起身,他们连忙站起身来,偷偷捶了捶血流不畅的双腿。尹敬廷还是在王延庆以及身后的连兴扶着才颤颤巍巍地直起身,英平见尹敬廷有些支撑不住便喊道:“给尹相赐座——” 随后挥挥手示意陈进爵上前搬座椅,尹敬廷在王延庆的搀扶下向着英平躬身一鞠,带着些许气喘地说道:“谢圣上——” 而后,这位老大人便一屁股坐了下来。 待尹敬廷坐稳,见其胸膛起伏稍稍平缓之后,英平接着说道:“既然众位爱卿亦有此心,那此新律施行一事,各位可还有异议?” 大臣们低着头偷偷地左右转头对视,心中皆没有主意,王大人一直站在前列一言不发,先前安排好的流程此时被英平这一番哭诉打乱,如今只好静观其变。 大殿内又是一片沉默,此刻仿佛又到了某个十字路口,只要稍微选择不慎,事情地发展便会彻底偏向另一个方向。王延庆知道此时自己必须站出来了,否则若是让英平再这么主导下去,恐怕自己就要陷入彻底地被动。可说时迟那时快,王延庆正要开口启奏时,他的身躯不过微微向前倾了半分,此时身边坐在椅子上那苍老的身影突然抢在他身前站立起来,未等王延庆反应过来,尹敬廷的声音便再次传入殿内每一位官员的耳中。 “圣心已决,老臣无异议!” 王延庆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这位恩相,而后迅速将惊讶之意收敛掩藏,因为他隐隐约约感觉接下来定有后续。果不其然,尹敬廷话音刚落未等其他大臣做出任何反应,只见殿内又有一名官员高声喊道:“圣心已决,臣——无异议!” “臣无异议——” “臣无异议——” …… 附和之声四起,虽不如先前反对时那样铺天盖地,但也形成了小股力量,看来这些都是英平事先安排好的‘声音’,只待势头到位便站出支持。王延庆目光微寒,他心中有些无奈与不安,原本是自己主攻之势,此时倒被英平反将一军。他偷偷抬眼看向英平,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英平此刻正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己。二人目光在电光火石之间短暂相交,而后便默契十足地同时移开。 “臣——无异议!” 忽然,一声如洪钟般沉稳、如山岳般威严的声音响彻殿内,此声响起,不光是王延庆,就连英平都有些吃惊——只见常之山同样附和着说着‘臣无异议’。 百官纷纷侧目,心中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些年圣上与常之山的关系每况愈下,直到前几个月常之山在朝堂上公然反对英平提前亲政,二人的关系可谓降至冰点,而先前亦有传闻称常之山对这新律同样极为反对,甚至其反对的态度要强于王延庆一派。可如今身为顾命大臣的他竟然紧跟着尹敬廷,表示对此新律的赞同,这态度可谓转了个大弯,让人琢磨不透。 正当大臣们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不清情势时,突然又一个声音响起,像是惊雷一般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臣无异议——”只见公孙错抖动着肥胖的身躯向前一步,与常之山并列而立。 怎么回事?难道公孙将军这是在与常将军争宠不成?看着公孙错日益肥胖的身子,百官们更加糊涂了。不过稍加深思便也说得通,常与公孙二人向来势不两立、形同水火,此时见常之山公然支持新律,公孙将军岂能落后?也难怪公孙错如此积极。 见主将上司表态,武官一列同样纷纷表态支持。 一时间,殿内大半官员皆表态,除了方才最先站出反对之人以外,余者皆选择站在圣上这一边。 此刻,四位顾命大臣已有三位表示支持,王延庆心中万般不甘,此时也别无良策。他虽然低着头,但却感到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自己——不管是龙椅上的英平、还是自己身后的党羽。 经过一番短暂地权衡,他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同样躬身一抬手,平稳冷静地说道:“臣——无异议!” 见主心骨妥协,王延庆一派的官员彻底放弃抵抗,纷纷附和道。 英平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脸上露出微微笑意,此时他心中豪气万丈高,恨不得立马就将这新律施行铺开。不过比这更让他高兴的是,此番朝堂博弈面对王延庆一派他略胜一筹,此等扬眉吐气之事怎能不令他开心?当然,这只是万里征程的一个开头罢了,英平心中自然明了。 王延庆低着头双目紧闭,此时他的心中已然将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抛掷脑后,因为此时他脑海中所思皆是将来可能发生的种种以及自己应当应对的对策。既然英平已经出招,那自己接招便是…… 这事儿啊!远远不算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风云变幻 退朝之后,王延庆一言不发径直走向立政殿。 太后早早地来到厅中等待,因为她同样知道今日朝堂所议何事,她也同样知道今日朝堂所议之事的重要性。 王延庆来到殿门未等宫女进去通报便直接走了进去,当他踏入殿门远远看到太后正坐在厅中等待自己时,他的脚步反而停顿下来。 太后见兄长顿在门口不愿进来,心中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站起身来,一改往日的雍容仪态,眉宇间透出一丝隐忧。 王延庆见太后询问般的目光摇了摇头,而后低着头慢步走入厅中。 太后对着两边的宫女微微使了使眼色,宫女们便识趣地退了出去,并将殿门关得严严实实。 “怎么说?” 待殿门关好后,太后便急切地开口询问,虽然看兄长的举动与神态已将结果猜个大概,但她心中仍旧抱着一丝希望。 “新律......要施行了” 王延庆艰难地将这几个字吐出,虽然他一直觉得即便施行也不会一帆风顺,甚至各处受阻,但如今朝上将其通过,他心中仍然倍感压力,因为他深深了解,这部律法的威力。 “什么!?”王太后仍旧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吃惊地说道:“真就通过了?咱们这么多人反对都没用?” “就差那么一下啊......”王延庆自言自语道。 想起方才反对之势如潮水一般涌来时,自己原本可以站出将这一切终结,可却......想到这里王延庆不禁有些后悔,可木已成舟,纵有千般万般后悔也无济于事。 回想起刚才朝堂上所发生的一切,王延庆又一次陷入沉思,他又开口小声地说道,仿佛自言自语:“常之山竟然也表态同意......” “常之山?他——”太后同样刚到有些难以理解。 “常之山有几次因为新律的事儿和圣上大吵,措辞都激烈无比,闹得甚至差点撕破脸。况且先前常之山公然反对圣上提前亲政......于公于私,他都没道理赞成此事...” “会不会是见大势已定做个顺水人情罢了?毕竟与圣上的关系终究是要缓和缓和。” “不可能,若不是他站出来,公孙错又怎会跟着表态?” “公孙错?” “哼,这死胖子不过是怕常之山因此事得宠罢了,常之山话音还未落他便紧跟着表态,生怕赶不上趟似的。哼!四位顾命大臣有三位都表态了,逼得我不愿赞同也必须赞同。” “看来这私生子倒也有些能耐,你我不能小觑。” 王延庆点点头以示肯定。 的确,他兄妹二人不曾想到英平会在此事上逆转情势杀他个措手不及,虽然常之山与公孙错同样出乎他的意料。原本在他的计划中,今日朝堂先汇聚反对之声,待声浪渐高之时,自己再千呼万唤中出面,顺应百官之意,又给英平几分面子,做个中间人提议新律一事过段时间待时机成熟后再行商议,到时候若是再提及此事便又拖他一拖,如此一来二去,即便新律施行了自己也能命人做些手脚加以阻挠,到了最后十有八九便不了了之。可如今情势反倒变成百官统一口径、翘首以盼,仿佛这是一件顺应天意、众望所归的大好事,生米莫名其妙地被煮成了熟饭,这点让他郁闷无比——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英平那感人肺腑的发言,不说别的,这等鼓动性倒确实挺强。 见兄长神情凝重,太后心中亦有些担忧,开口问道:“这新律当真如此厉害?” 王延庆回忆起新律中的一字一句,心中不禁冷笑——当他第一次看到这新律时,他便清晰地知晓,这是冲着他这一派势力来的。但即便他知道其中深意,他又不得不承认,文君臣所著的这本新律的确是不出世之神作,若真行之有效,定然使大唐重新回到昔日光辉之中。 可惜啊可惜……这代价太大了! 这要牺牲王家一派,甚至连常之山、公孙错都不能免受此新律影响,可以说英平这一招几乎就是想将旧势力连根拔起,这样的代价他自然不愿付出。不过经此一事,他倒是重新审视起英平以及他身后的那些人—— 文君臣,这位儒生倒确实有些能耐。 如果说大唐是一颗古树,那新律如同一把锋利的斧子,不但可以将附着在大唐这颗大树上那些长得太长以至于将枝干都有些压垮的树枝一砍而尽,还让新的枝芽得以接受阳光雨水茁壮成长。 不得不说,这一步棋确实高。 王延庆缓缓说道:“新律先是为绳,缚我等手足,而后其化为刀,砍我等手脚,最后化成一柄利剑,直刺我等心脏。到时候异己一旦铲除干净,我等就只能……只能成为他登上权利巅峰的垫脚石了。” “看来这新律真是冲着咱们来的。” “不错,而且此番新律施行民间呼声定然高涨。”王延庆一言就看出新律的关键所在,他继续解释道:“人人皆可通过战功封侯拜相,大家族又同时受新律所制,这无异于将咱们的利益拿出分于那些黎民。” 太后点点头,对兄长的分析表示肯定。 “我倒是小觑了那个文君臣,原本他不过是穷酸书生,和太学院里那些腐朽儒生一般,没想到来得如此犀利。” “文君臣本是农家出身,后一边读书一边游历天下,上入大魏将军府、下尝遍百姓疾苦,最后拜于寒门,此人的确不简单。”太后重新审视起文君臣,她同样觉得此人不简单。随后,她追问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王延庆盯着地面沉声说道:“如今之策唯有先顺势而为,咱们以不变应万变。若要彻底解决此事,关键不在圣上。” “文君臣?” “嗯,还有恩相。” 提及尹敬廷,王延庆心中颇感无奈与纠结,他自然知晓此事之中有尹敬廷的大力支持。当年自己入朝为官便跟着尹敬廷,虽说自己父亲亦是朝中重臣,但这位老大人却一直对自己视如己出,况且自己妹妹嫁入宫中为后得以母仪天下,还是这位尹相说的媒。他不想与尹敬廷为敌,原本若是此事不了了之或是等尹敬廷退隐后,他或许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来阻止此事,但如今老大人依旧在朝中主持大局,所以他不能。 王延庆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此事的关键,五成在文君臣,五成在于恩相,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若是缺了一人呢?” “新律大有可能会行不下去。” 太后美目一寒,低声说道:“那...芸月阁这条线...” 王延庆一怔,而后他迅速理解太后的意思,说道:“你是指...” “以备不时之需。” 王延庆权衡一番,而后点点头说道:“倒也是个办法,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此计万万不敢祭出!” “不怕一万——” 未等太后将这句话说完,王延庆附和着说道:“就怕万一!” 兄妹二人相视着点点头,有些话不必说明,点到为止。 ※※※※※※※※※※※※※※※※※※※※※※※※※※※※※※※※※※※※※※※ 韩国,新郑,芸月阁。 凤天临内已无昔日歌舞升平的景象,罗帏静静垂下,里面没有一丝动静,躺在里面的人似乎正在沉睡。 罗帏外,婉云正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等待着罗帏中人虽是发出的命令。 三年前,文和公子将阁主带回凤天临的那一刻场景婉云毕生难忘,那日文和公子遣散芸月阁及凤天临内所有人,原本婉云也要被赶出,但阁主却将示意将其留下。阁主被文和公子放置于床上,婉云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阁主苍白无力的面庞与先前离开芸月阁时判若两人,尤其是她腹部的那个伤口,淤黑如碗一般大。婉云哆哆嗦嗦地探上头去仔细一看,竟发现有个两指粗的伤口。 是谁!?是谁有如此能耐能将阁主伤成这样! 自打那次被阁主收留后,她便示阁主为天,能呆在阁主身边侍奉阁主她感到十分的满足、十分的有安全感。婉云心中焦急无比,文和公子从阁中找来无数郎中与大夫,见了阁主的伤势之后都连连摇头,直到最后连文和公子都感到束手无策。 眼见着阁主的气息一天比一天微弱,伤口周围的皮肤都已枯萎,昔日美艳的容颜不过短短几日便成老妪一般,正当文和公子准备放弃之时,忽然有人寄了一副方子及一瓶丹药,文和公子见了之后有些犹豫,因为这方子并未署名,不过从娟秀的字迹来看应该是位女子。 文和公子拿着丹药纠结不已,婉云那几日一直服饰在阁主左右未敢离去,她见文和公子神色犹豫,便趁着她不注意偷偷将药瓶拿走,先倒出一粒药丸服下,待十二个时辰过后自己仍无任何反应后,便将自己服药之举告之文和公子。文和公子听后用着异样的眼神看着婉云,而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药瓶,最后赶忙将药丸送入阁主口中,并让人按照方子熬药。奇迹出现了,原本奄奄一息的阁主在连续服用药丸后竟然渐渐恢复了生机,虽然仍是虚弱无比但总算是将命保住。 自此,凤天临中便只留下文和公子与婉云二人服侍阁主左右,再无他人。 婉云静静地看着正在阅读中原各方线报的文和公子,这些年阁中大小事务皆有文和公子操办,阁主不过是点点头罢了。在婉云眼里,这位年轻的女子简直就是无所不能,武能提刀战英杰,文能提笔定四方,恐怕天下也没多少男子能比这位女子强吧? 文和公子此时正专注地看着手中信纸,婉云看着她俊秀的脸庞微微发痴——若这文和公子真是男子该多好?就这么与‘他’在这凤天临内厮守一生倒也不差。 似乎感知到了婉云款款的目光,文和公子脑袋微微一侧,两位女子目光相接。 婉云面对突如其来的情况有些不知所措,一丝慌乱之色现于脸上。或许是看到婉云慌乱的样子有些可爱,文和公子忽然心生顽皮,竟对着婉云飒爽一笑—— 煮明朗朗如空夜璀璨,丹唇润润如玉珠洁雅。 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何曾见过此般俊朗而又明亮的笑容,一时间竟双颊如晚霞般红涌,像是喝了些小酒一样。 看着婉云窘迫娇羞的模样,文和公子不再与她玩笑,抖了抖手中信纸欲继续看下去。 或许是信纸‘沙沙’之声将阁主吵醒,罗帏内忽然传出一些动静,而后,一声苍老虚弱的声音传出。 “大唐......情况如何......?” 文和公子带着信走到罗帏前,恭敬地将信递于帏中。 这些年阁主不愿让他人看见自己的模样,就连文和公子都难见阁主尊容一眼,或许除了婉云,已无人清晰地见过阁主真容。也对,阁主先前修为尚在之时驻容有方,天枢强者用源源不断的天地之息驻颜才得以永葆青春,可陋室之战一箭穿腹,修为如今已不知散去多少,残存的天地之息勉强能续得一口残喘之气,容颜外貌自然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大唐新律…...将要施行。” 文和公子低着头尽量不去窥探帏中,她了解阁主,是以只要阁主一日不将罗帏掀起,她便一日不去直视阁主。 “哦?呵呵......看来...那私生子...倒还有些...有些能耐...” 阁主的精神头似乎好了些许,面对大唐将要发生的一切她感到有些意外。 “在下以为,倒是文君臣文先生有些能耐。” “哼...文君臣乃陈老八爱徒...他自然有的是能耐...”提及先生,阁主依然怨恨满满。随后,阁主依然不忘北魏那边,道:“我那好妹妹那边有何动作?” “大魏那边未有任何动静。” 罗帏中沉默片刻,而后传出一阵笑声,只是这笑声似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笑得有些吃力。 “坐山观虎斗而后坐收渔翁之利...我那好妹妹...果然是老谋深算...”笑声之后传来几声咳嗽,待咳嗽之声平复后,阁主又问道:“王家兄妹呢?” “暂且还未有动静”,文和公子稍顿片刻,而后带些些许自信地说道:“或许用不了多久...王家就会有动作了。” “哦?”阁主的声调又提高了一分。 “在下以为,咱们要提前为王家准备准备了...” “公子...如此肯定?” “如此肯定!” “那这事儿...就有劳公子去甄选了...”罗帏内再一次陷入安静,经历了方才的对话,阁主仿佛耗费不少精力。 “公子……” 片刻之后,阁主的精力似乎得到了些许恢复,她复而开口。 “阁主还有何事吩咐?” “寒门四先生的身份...可有消息?” 阁主的语气忽然变得期待起来,好像这是唯一能够激起她兴趣的事情。在此等重创之下,阁主的精力一年不如一年,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去,如今她对天下大势已早不如先前那般上心,这位神秘四先生的身份便是为数不多能勾起她好奇心的事。 “四先生...藏得太深了...” 文和公子低着脑袋回答道,似乎对辜负了阁主的期望感到很自责。这些年阁主数次让她去打探这位四先生的下落与线索,可却总是无功而返。 “公子莫要自责,不过是本阁好奇罢了...”感受到文和公子的情绪,阁主出言宽慰道:“若带着这样的遗憾离开...还真是有些可惜呢...” 罗帏内外陷入沉默。 的确,芸月阁号称掌握天下一切机密,可却迟迟不能得知四先生线索,这位四先生着实让人感到耐人寻味。自当年陋室之战先生逝世后,寒门七子的身份逐渐代替先生展现于世人眼前。可让天下人感到好奇的是,为何独独不见那位神秘的四先生?甚至连一丝传闻都不曾听到。是以就连北魏女相、芸月阁阁主这样站在中原顶端的人都对四先生的身份感到警惕与好奇。 先生还真是高深啊,留了如此大的谜团给天下众人,叫所有人都看不透猜不着,让人好生难受,甚至有些赌坊开出赌约让赌徒来猜测这位四先生的身份,由此可见关于这位四先生身份的热议有多么强烈。 “公子去吧,本阁乏了...”阁主的声音重新变回先前那般柔弱。 文和公子向着罗帏内点了点头,而后便转头向楼下走去。 此时凤天临内只留下婉云,她呆呆地看着文和公子远去的背影自己却一头的雾水,什么‘准备准备’、什么‘甄选’,大唐搞个什么新律,咱们要选什么人?什么寒门四先生?婉云被绕得云里雾里,久久不能理解方才对话之中的深意。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初见成效 半年已过,新唐上下一片火热,新律不过几日便传遍新唐每一角落。 面对此新律百姓倒很接受,虽说新律新增了不少惩罚的例律,但百姓们终究能看出,这部新律为的就是限制老派贵族、大家族现有的‘特权’,鼓励百姓们入仕参军,若能立得大功,亦可封侯拜相、光宗耀祖,是以百姓们比先前积极不少,也愿意将家中青壮年送入军中。 可老贵族、大家族这边就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自新律实施后,这些达官显贵的手脚像是被束缚一般,在各处皆有掣肘。至于这些庞然大物们的利益,那便更不用说,以至于有些小豪门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 一辆马车匆匆地行驶至王府。 停车后,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从车厢中跳了下来,不待门童禀报便赶忙跑了进去,小门童见状倒没有阻拦,只是一路小跑跟进去。 男子一路跑到后院,见王延庆正站在池边犹然自得地喂鱼,便急忙走上前去,也不怕打搅了王大人的雅兴,他直接喊道—— “姑父!” 王延庆转头一瞧,见这位喊他‘姑父’的男子神色焦急、气喘吁吁,他不禁笑了起来。他将手中的残渣全部倒进池中,而后拍了拍手说道:“大全呐,何事如此慌张?” 这位中年男子是王延庆妻子的侄儿,名为卢大全。 “姑父还有心思在这喂鱼?若姑父再不想想法子恐怕...恐怕底下都要乱套了!”卢大全急得跺脚拍手。 王延庆自然之道这位妻侄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但他依然故作不知,问道:“怎么了?” “新律已施行半年有余,这半年来贵族们无不怨声载道、唉声连天,一些家底尚厚实的家族还能撑一撑,可有些小家族...也太惨了些。在如此下去,莫说这些王公贵族,就连咱们...也迟早收影响!” “哦?真有此事?” “可不?一些贵族家中子弟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若是还张扬跋扈犯了些事儿的,全部削其爵位、断其俸禄,大家族还好,家大业大养得起个把闲人,那些快没落的贵族们,生活来源全靠这朝廷给,这...这不是断了他们的活路么!?而且还听闻朝廷这还是什么试行,待时机成熟了,只要是在家闲置无正经职业的贵族,皆要断去其俸禄,那...那到时候岂不弄出大乱子?” 王延庆听到这里眉头微微皱起,他知晓新律的厉害,但却没想到这新律的威力竟如此之大、影响如此之深。这半年他亦是感受颇深,原本这些老贵族都巴结着他,因为各家子弟若是想要仕途顺利自然离不开这位权势熏天的尚书大人,送的礼自然不少,可渐渐的他感受到这些贵族们这半年送的礼少了不少,其中缘故便是如此。至于其他方面影响也颇大,原本各地知府在面对贵族犯案时多半会袒护或不了了之,可如今新律讲究‘一视同仁’,一旦有审问贵族的案子百姓们便盯着这些官老爷断案,若是稍有偏袒便捧出新律,是以这些贵族们一时间也规矩不少,昔日手中‘特权’自然也收敛不少。‘特权’少了银子自然跟着少,下面收的银子少了孝敬上面的同样也会少,王延庆对此心知肚明。 “那底下这些贵族、官员现状如何呐?” “这些人几乎山穷水尽、穷途末路!”卢大全看着王延庆,心中一狠,索性直接说道:“姑父!听姑母说,就连孝敬您的那些都...都...难道您就这么任其发展?” 王延庆双眼紧闭负手而立,他心中又何尝不急?可新律甚得民心,就算他权力再大,也深知自己不可逆势而为,否则定会粉身碎骨。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当初的确不该让这新律施行,可如今后悔也没有用。 “来人——”王延庆睁开双眼喊到。 “老爷——您有吩咐?”不一会儿,一位下人从院外走了进来。 “去将吴泽大人与连兴、崔仁等大人叫至府上,我有大事与他们商量。” “是,老爷——” 下人接了命令,‘噔噔噔——’便跑出去,赶忙向着几位大人府中跑去。 ...... 吴泽、连兴、崔仁等人已聚集于王府内,王延庆这一派的心腹已皆数到来。不过今日与往常有些不同的是,王少惊与曹安生也出现在此聚会中。王少惊自不必多说,这曹安生是接任连兴位置的新户部侍郎,最近刚刚混入王延庆这一圈子。 王延庆负手站在厅堂门口,他望着厅外一言不发,似乎陷入了沉思。 众人相互对视心中暗暗猜测此番王大人突然将大伙儿聚在一起到底所为何事,难道是王大人也因新律之事憋不住了?可人都到齐了却又不见王大人开口,是以众人坐在位子上有些莫名其妙。最后,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吴泽,企图让这位吴大人试探试探。 见众人将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吴泽自然心知肚明众人之意,他与王延庆素来以兄弟相称,此时由他开口最为合适。 “伯忠,你唤大家前来所为到底何事?”见如此干等下去确实不是个事,吴泽也不纠结,开门见山地问到。 王延庆身形微微一转,似乎吴泽的声音将其从沉思中拉出。 随后,他转身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解释道:“此番将大家唤来不为别的事,不过是想从大家这里了解了解各个方面的情况。” “大人所言各个方面的情况是指...”崔仁率先开口问到。 “哦,就是各地以及各部、各衙的情况,呵呵,有什么说什么”,王延庆依旧没有将话题挑明。 “这...各地各衙如今...如今皆不如前呐...”连兴如今已被安排到地方,对下面的情况他一清二楚。 “哦?何故?” “哎呀伯忠呐,事到如今咱们就别打哑谜啦,这缘由你还不清楚么?自圣上推行新律以来,各州各地长官、各部掌事及大小贵族皆苦不堪言,我看再过不久,咱们也......”吴泽直言不讳地说道。 天窗已被打开,接下来只能敞亮着说话。 王延庆看着了看众人,众人皆摇头叹气。他其实也有些无奈,如今新律如火如荼,他曾也驶过一些绊子,可都无济于事。 “诸位有何良策?” 众人又是抬头面面相觑,而后皆长吁短叹。 “圣上这次的确干得漂亮,是我等小觑了他”,王延庆开口说道:“将老派大家族的利益拿出分于百姓,百姓自然买账,圣上得了百姓的心啊——” “那此事咱们就真的毫无办法?”连兴再次开口。 “老夫亦时常思考此事,却久久不得良策啊。” “那……那尹相那边,您……” 提及尹敬廷,王延庆冷冷一笑,道:“哼!恩相他老人家你以为我没找过?” “这……” 众人皆陷入沉默,看来能试的路子都已试过,王延庆如今也束手无策。 少惊一直默默地听着这些长辈们的对话,见此时长辈们有些束手无策,便开口说道:“伯父,诸位叔父,晚辈倒有些思路。”王 王延庆看着这位侄儿,表情变得饶有兴致起来,这位侄儿向来多谋,心思也缜密,比自己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倒是强多了。 “说来听听。” “是,伯父。”王少惊沉稳地说道:“圣上推新律甚得民心,如今已是大势所趋,‘势’不可逆,亦不可违,所以咱们不能与之硬碰硬。” 众人皆点头以示肯定。 “新律之关键在于二人,一为文君臣、二为尹相,若要阻止新律推行之势,需得从此二人下手。面对此二人,分别有一软一硬之策。” “何谓‘一软’?” “向圣上‘妥协’!” “妥协?” “正是,向圣上‘妥协’,以‘退’为进,待圣上稍有动摇之际,伯父再与圣上与尹相说清新律弊端,并将各地各士族闹出的那些乱子一同甩出,这治大国如烹小鲜,若操之过急定然生变,尹相不管是从国之大体还是与伯父私情出发,多半会同意,待新律推行之速稍稍缓和之后,我等再徐徐图之。” “那...‘一硬’又指什么?” “‘一硬’,自然是指对付文君臣的。” 众人一怔,王少惊的话虽未言明,但众人已将其话中之意猜出个七八分——不到万不得已,自然不会铤而走险。 见众人似乎依然在思索方才自己的建议,王少惊笑道:“如今的情况,晚辈以为‘一软’为上策。” 吴泽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他一拍手说道:“贤侄说得有道理啊。” “嗯...小王大人说的对啊...” 王延庆心中也颇为赞同侄儿所说,如今情势尚且没到水火不容、山穷水尽之势,先做让步示好的确可行。 “好吧,明日北阁议政时,老夫便先与圣上说明此事,待圣上有动摇之意后,老夫再找恩相。” 众人默默点头。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夜宿宫殿(上) 第二日。 退朝后英平便向着勤政殿走去,今日他的心情甚好,朝堂上先前还有许多反对之声,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反对之声逐渐消失。面对这种局面英平颇有一种大局在握的感觉,经历了秉政之初的艰难,英平已渐入佳境,如今他甚至已经在暗暗谋划将来。 当英平哼着小曲踏入勤政殿时,他身形忽然怔住了,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殿内站着的那人,而后心中算了算日子,确定自己确实没有记错日子后,又抬头看向那人。 那人原本站在殿内恭候圣驾,感知到英平的到来后,又见英平愣在殿门口,他便主动迎身请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英平看着王延庆似乎有意在这里等着自己,心中不禁犯嘀咕,但面上他仍旧保持笑容,同时还不忘伸手相扶。 “今日非议政之日,国舅何故前来?莫不是找朕唠唠家常?” 说罢,英平转身向着陈进爵喊道:“快——快去给国舅搬张凳子来——” 陈进爵赶紧吩咐小太监给王延庆看座。 “谢圣上赐座——” 待王延庆坐好后,不等他先开口,英平便率先问道:“国舅,王老大人身体如何?” “唉…家父常年卧床,恐…随时追先帝而去…” 这两年王老大人却久卧在床,虽无大病但终究是不能自理。王老大人乃先朝重臣,在朝中德高望重,英平虽未与其共过事,但他的大名英平早有听说,作为新登基的皇帝自然要多多关心关心前朝功臣。 “那国舅更应当多陪陪老大人,哦,对了,改日朕抽空去府上探望探望老大人。” “天子洪恩!微臣替家父谢主隆恩!” 一阵寒暄过后二人便陷入沉默,王延庆见英平坐在案前时不时拿起奏折翻阅也不理自己,便寻了个空档开口说道:“圣上,微臣今日前来尚有一要事请奏,望陛下明示。” 英平微微一怔,王延庆这般口气倒令他有些不适,有要事请陛下明示?往常真正的‘要事’皆由王延庆自行定夺,若是涉及官员升降顶多与兼任吏部尚书的尹敬廷打个招呼,至于他这个皇上?哼—— “国舅请讲”英平狐疑地看着王延庆。 “额...礼部尚书孙国其年事已高,不日将告老还乡,如今部中之事也已大多由侍郎主持,若孙尚书离职...这接任人选...还望圣上早日定夺。” 英平看着躬在案前的王延庆久久没有出声,一股不现实的感觉充斥心间,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这王延庆是打算做什么?疑惑与警惕在英平的双眼中一闪而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英平迅速恢复先前淡然的模样,而后平和地问道:“嗯,国舅所虑甚是...礼部掌典礼事,又主管太学与科举,不可谓不重要...” 英平故作犹豫,片刻之后他开口问道:“国舅可有良选?” 王延庆看着英平真挚的目光又是一躬身,说道:“微臣暂时无举荐之人。” 英平心中暗暗想着,虽说是王延庆主动将人情送至自己面前,但以他对这只老狐狸的了解,他清楚地知道王延庆绝对没有这样好心——归政?王延庆真的愿意将手中权力交还?恐怕说出来没谁愿意相信吧?自己辛辛苦苦大费周章才将这新律推行至今,为的就是将这国舅爷手中之权卸下!现在倒好,新律还未伤及他半分,他倒先主动示弱? 不对,其中必有蹊跷! 英平心中的那根弦紧紧地绷着,他沉默片刻,继续说道:“既然国舅暂无良选,那礼部尚书一职便暂且悬着,待朕与尹相商量商量再行定夺。” 见英平没有直接将此事接下来,王延庆便知道这位圣上心中始终提防着自己。唐帝多疑,唐帝的儿子自然也多疑,这可真是一对父子啊!王延庆此时清楚地知道,再这么纠缠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也不再纠结,弯腰低头便退了出去,说道—— “那...微臣告退。” 正当王延庆退至门口转身欲离开时,英平忽然开口喊住。 “国舅——” 王延庆定住已转了一半的身子回头看向英平。 英平从椅子上站起慢步走至案前,似笑非笑地对着王延庆说道:“国舅今日前来,就为此事?” 看着英平耐人寻味的表情,王延庆此时方才将身子彻底转过。他抖了抖双肩,显得极为轻松、随意地说道:“回圣上,微臣今日前来只为此事。” 二人四目相接又是一阵沉默。 “哈——”英平率先笑了起来,将这凝固的气氛打破。 “呵呵——”王延庆跟着英平附和着笑了一声。 “行吧,朕要批折子了,国舅请便!”英平一挥手,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向里面走去。 “微臣告退!” …… ……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文君臣正在灯火下看着各地呈上的情况。他不停地点头,看来对新律实施的进程感到甚是满意。 英平趴在桌子上已经迷迷糊糊睡着,陈进爵站在一边有些进退两难,他又想上去给英平盖层毯子,又怕将英平吵醒。无奈之下,陈进爵只得眼巴巴地望着文君臣,趁文君臣放下手中卷册揉眼时,轻声轻步地走到文君臣身边,小声地说道:“文先生——文先生——” 文君臣双眼一闭便觉得有些困,忽然耳边传来陈进爵的叫唤声,便睁着朦胧的双眼转头看去。 陈进爵见文君臣亦是疲惫不已,便关切地说道:“文先生,已过亥时,您还不歇息?” “亥时?这么晚了?”文君臣感到有些惊讶,自己竟不知不觉在这坐了五六个时辰。 “正是——正是——”陈进爵抓住机会连忙说道:“圣上近日亦是辛劳,您看……” 文君臣转身看了看爬在桌子上的英平,只见这位弟子正睡得香甜,哈喇子流了一桌。文君臣回头看了看陈进爵,只见陈进爵略带谄媚地笑着,意思再明显不过。 文君臣起身走到英平身边,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身子。 “圣上——圣上——” 英平睡得正香,梦中他英姿勃发地站在大殿之上,低下群臣顶礼膜拜,就连王延庆也对他俯首称臣。而他的身边站着三个人,左边是叶长衫与伊依,右边却是一位女子,这位女子的样貌有些模糊,不过从模糊的身形可以看出定然是一位美女。正当英平想转身去牵那女子的手时,忽然一阵晃动,自己便从美梦中惊醒过来。 是谁!?扰了朕的美梦!英平正欲责问,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让他清醒不少。 “圣上,时辰不早,您还是早些歇息去吧。” 英平保持着趴在桌子上的姿势,浑身紧绷伸了个懒腰,而后揉了揉困顿的双眼,只见文君臣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 英平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文君臣,一时间竟有种回到山中大院的恍惚。 英平扭了脖子,起身甩了甩早已麻木的胳膊,他余光瞥到文君臣桌山那一沓沓卷册,便离开自己的椅子,走到桌前从上面随便拿起一份。 上面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也只有自己的师父能写出如此行云流水又不失庄重的字,册子上皆是各地依照新律施行所取得的成效,草草一看,光是省下的这些贵族俸禄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昔年唐帝平六王之乱,又大兴改革,国库其实日渐空虚,到了英平手上时更是所剩无几,如今这些银子不可谓不重要,甚至有些久旱逢雨的味道——虽说只是毛毛雨,但聊胜于无,况且在文君臣的计划里,将来会有更多的银子会因新律而进入国库。 看着卷册上一个个详细无比的数字,英平倍感欣慰。他回过身对着文君臣说道:“师父,辛苦了——” 文君臣看着英平愈渐成熟的面庞心生感慨,当年与那位老人的对话以及在山门中的往事皆出现在眼前。 纵然如今无比辛劳,但他感到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为大唐社稷,君臣万死不辞——” 这句话像是对英平说的,又像是对老师说的,又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圣上,时近子时…您快去歇息吧,近日连连熬夜,望以龙体为重啊——”陈进爵适时地插话说道。 “行吧,朕今日就在御书房歇息,小进子,你去准备准备——” “是——” “慢着——” 陈进爵正要转身去准备伺候英平就寝,忽然英平将他喊住。 “奴才在,圣上您吩咐” “去,再准备张床,朕要与师父共眠于御书房。” “圣上——不可——” 文君臣有些惊慌,英平虽私下里与他仍是师徒相称,但夜宿宫中终究是有些不妥,更何况他如今不过是朝堂请来的学士儒者,事实上他并无官职在身,出入御书房已是尹相给了天大的面子,今日若是眠宿于此,传出去肯定惹人闲言,最终还是会影响英平。 “快去准备吧——朕想与师父长谈,有谁敢说?就算是尹相,朕也不怕!” 英平对着陈进爵挥挥手,示意其莫要理会文君臣的反对。陈进爵得了令自然不敢反对,赶忙带着宫女太监们去安排。 见文君臣依然一脸不妥的模样,英平笑嘻嘻地说道:“嘿嘿,师父,你就住下吧,一个晚上而已。” 文君臣素知这位弟子的性子,喜好胡来又不拘礼数,他执拗不过,便默许了下来。 如此一折腾,方才残存的些许睡意此时消去不少,重新精神起来的英平忽感肚子有些饥饿。他向着旁边的宫女说道:“去,准备些宵夜、茶水来” 宫女得了令便下去了,此刻书房中只剩下师徒二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夜宿宫殿(下) 夜静谧,月孤高。 英平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这般闲逸的时光了,回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英平仿佛觉得做了一场梦,没想到这新律的推行会如此顺利,简直超出他的预想,尤其是今日,王延庆这老贼竟然主动示弱。 想到这里,英平不禁有些得意,他笑着说道:“师父,你可知今日发生了什么?” 文君臣一怔,他这几日埋头于新律之中,不停地了解各地新律施行的状况并制定出相应的对策,以便让英平从容应对,至于发生的其他事他自然不知。 “什么事?” “今日下朝后,王延庆来找朕了……” 英平将声音压得极低,虽然此时书房中没有第三个人,但隔墙有耳,他不得不防——陈进爵是谁的人他心知肚明,况且整个深宫他可谓毫无根基,这些宫女太监大多都是皇后安排的。 “王……王尚书前来所谓何事?” “说是礼部尚书一职。”英平面带笑意地回答道。 “礼部尚书?” “正是,他提议让朕甄选出一人,来顶替准备告老的孙国其。” “他…目的何在?” 英平摇摇头,这一日他一直在思考王延庆此举之后的目的,虽然他隐隐能感到些什么,但却依旧无法确定。 文君臣看着方才审阅过的一卷卷册子陷入沉思,而后他小声猜测道:“是因为新律?” “定然为此,只是不知其真正的目的何在。”英平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文君臣回到桌边,再次将卷册拿起快速翻阅,却并没有在这些密密麻麻的字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缓缓将卷册放回桌面,踱步沉思。 “难不成…他怕了?”文君臣自言自语地说道。 “怕了?” 此刻夜深人静,文君臣声音虽小,但英平仍然听清。 “如今这些老派贵族以及大家族们被逼得连连后退,苦不堪言……而王延庆代表的正是这些人,拥护王延庆乃至让其拥有今日之位的也正是这些人。想当初为师之所以编此新律,正是为了慢慢分解王家一派的势力,最终将其彻底瓦解…如今新律施行顺利,颇有成效,虽未直接损害王家的利益,但却已经将其根基一点一点挖空,直待最后其根基不稳,如参天大树根已烂、干已枯,届时圣上只需轻轻一碰它便会倒下。王延庆此时来示弱…是为了麻痹圣上?” 英平不停地点头,经文君臣这么一分析,他感到渐渐看清了王延庆的真实目的。 “所以,他不过是想故意示弱,假借还政于天子之行达到麻痹咱们的目的,以此欲换得咱们暂时的妥协?” “嗯,多半是想让咱们放松警惕。现如今新律已将下面的王公贵族逼上绝路,若失去这些人,王延庆的势力将大大受损,如今他欲行权宜之计缓解缓解新律的脚步。待新律暂缓之后,再找尹相从中斡旋,那到时候…” “温水煮青蛙,这个王延庆,哼——” “新律施行至今咱们已复出太多太多,若这时候妥协,那——” “妥协?”英平打断文君臣的话,“朕的眼中就没有‘妥协’二字!” 见弟子依然信念坚定,文君臣也没有再说什么。 “落水狗,就要狠狠地打——”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是方才去准备宵夜的宫女已经回来。 英平连忙向着文君臣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文君臣极其配合地闭上嘴。 待脚步声越来越近,确定是方才离去地宫女后,英平转身对着窗外喊道: “师父!宵夜已到,近日辛劳,来——咱们好好补一补!” 英平故意将声调拉高,文君臣心领神会,配合地说道:“谢圣上——” …… …… 王府的大书房房门紧闭已有大半日,老丁亲自站在院子拱门,为的就是不让其他人打搅到大书房。 其实这座书房其实看上去并不大,但由于王老大人大半辈子都呆在这座书房里——不管是少时学习还是再到后来为国操劳——是以之后叫来叫去,这间特殊的书房便被全府上下称为‘大书房’。 ‘大’不在其空间,在其地位,在于这间书房在王府上上下下心中的地位。 如今,王延庆顺利成章地成为了这间书房的新主人,大书房也成为了王府上下最核心、最机密的地儿,每当有要事商议便都在此处,当年王太后回府是在这里与兄长讨论潘家昌的案子、老丁当年也在这里接受了送信至北魏的任务,大书房就是王府的‘勤政殿’,王府的人也以能入大书房议事、听差为荣。 此时大书房内只有王延庆与王少惊二人。 王延庆面色凝重,今日早朝时英平提及了礼部尚书一职的事情,没想到英平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让尹敬廷拟定人选后再呈报上来,他还说:‘尹相主掌吏部,四品以下大小官员升迁、调动、贬黜皆应由其负责,但尹相刚正不阿、慧眼独具,深得朕之信任,故特将此任交由其甄选,望不负圣恩’。 这事让令王延庆感到深深的不安,因为这就表示明摆着英平不打算接受王延庆的妥协之意,既然不打算妥协,那就意味着新律必将继续强硬地施行。 如今因为这新律,王延庆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那些小贵族以及底下的官员三天两头求见,就是想让他想想法子看能不能将新律暂缓暂缓,甚至有些大家族也隐隐暗示。 近日,王延庆索性闭门,来客统统不见,可虽说是不见这些热锅上蚂蚁般的‘门徒’,但法子总是要想的,若是他再这样对此事‘视而不见’,那迟早有一天他的位子会坐不稳。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是没了‘利益’,这些人又怎会听他的?他王家的党羽又怎会牢牢附于他?这些,他不得不做长远考虑。 大书房内,王少惊坐在一个小墩子上静静地看着各地呈上来的书信,书信中的内容大同小异,皆是恳请伯父出面,赶紧将这股‘风暴’止住,否则他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王延庆转过身看着这位年轻的侄儿,心中稍稍感到些许欣慰。年轻时父亲时常对自己三兄妹耳提面命,说家族最重要的就是‘上下一心’,唯有‘上下一心’家族方能兴旺发达,王家三兄妹亦是将其奉为圭臬,此生皆不敢忘。 王延庆自己的两个儿子虽谈不上纨绔,但资质确实平庸了些,要他俩走到父亲与自己这样的高度的确有些难为他们。好在自己三弟的儿子,也就是王少惊,此子天资聪颖,文武皆为年轻一代翘楚,父亲早早就将其定为王家第三代中的‘主心骨’,太后与王延庆自然也倾注所有—— 试问天下有什么是比血亲更为可靠的? 若是王少惊能接替自己成为王家新的顶梁柱,那自己的两个儿子及孙儿也可高枕无忧,这个道理他自然清楚,所以这些年他将其他心思都放下,只欲将这侄子培养成‘大才’,日后不但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有朝一日甚至能接过族中的大旗。 王延庆轻叹一口气,问道:“少惊,校事府现今情况如何?” 王少惊一愣,不太清楚为何伯父突发此问。这些年他一直在校事府当差,官职不低,但却没有一点实权,甚至因此他有些埋怨姑母与伯父,为何总让他守在这样一没前途的地儿。 “校事府如今名存实亡,先帝走后校事府更是过街老鼠,提及校事府人人皆嗤之以鼻。” 校事府是唐帝当年让常之山一手组建的,明为监察百官、暗为谍视中原。可唐帝一走,常之山一失势,校事府便迅速没落,如危墙一般,人人恨不得将其推倒。 “哦?当真?” 听伯父的语气王少惊又是一愣,很明显伯父是不相信自己所说,王少惊不禁狐疑道:难不成自己身在校事府还能看错? 见侄儿面露疑惑之色,王延庆笑着说道:“少惊啊,你可曾怨恨你姑母与我,为何一直让你留在校事府?” 见心中所想被伯父揣摩出,王少惊大急,道:“伯父言重!侄儿不敢!” 王延庆拍了拍侄儿的肩膀,示意其不要太在意。随后,他缓缓说道:“你可知那常之山是何等人物?” 王少惊闭口不言,常之山何等英杰他自然知晓,但朝中、民间流传的那些英雄事迹定然不是伯父的重点。 “常之山驭军数十载,有勤王护驾之功,守关内、平六王、护京畿,当真靠的只是先帝的信任与熟知兵法?呵呵呵呵……远远不够、远远不够!” 王延庆想起这位老对头,心中忽然升起几分欣赏,脸上也难得流出一丝赞赏。他继续说道—— “常之山深谋远虑、心思缜密,待将士又亲如兄弟,功必赏、过必罚,甚得人心,居功不傲、居高不狂,当年六王之乱多少将士甘愿为他赴死,那个景象恐怕你没见过吧?” 第一百八十章 家中闲谈 王少惊更加沉默了,常之山是他的顶头上司,四年前兵权被收之后常之山就只有校事府一职在身。或许是因为心灰意冷,又或许是失去了唐帝的庇护,校事府断崖式的没落,如今每次见常之山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甚至这一年常之山连来都不来,是以在王少惊的印象中,常之山如今不过是个待退隐之人,纵使他先前如何叱诧风云,那都是过往之事。 想到这里,王少惊紧皱眉头,他越来越迷糊于伯父的决定。 见侄儿面露惑色,王延庆笑道—— “伯父将你留在常之山手下,正是要你为咱家盯住这只老虎,确定这只老虎是真的年老力衰心生退意了,还是只是假意打盹!” “伯父!我——” 王延庆抬了抬手,示意侄儿不要着急,他缓缓说道:“校事府监察百官万民,谍报中原诸国,也确实是一把锋利无比的暗器。我让你在那儿待这么久,你可要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啊——” “伯父,您的意思是……” 王少惊双眼一亮,这层意思伯父先前并未透给自己,或许是担心自己年轻气盛、锋芒太露,或许是因为唐帝以及常之山太过犀利,可如今自己得知此意,他心中忽然感到一丝莫名的兴奋——校事府的能耐他又怎会不清楚?若是自己手下有这样一把利器,那对家族以及自己都可谓如虎添翼。 “先前时机尚未成熟,多言无益,如今却不同,你可要多多上心啊。” “侄儿自然晓得!” “此事伯父只放心你办,也唯有你能办,待此事彻底办妥后,你再去其他地方,到时候谁人能阻拦你?” 王延庆用手背拍了拍侄儿的胸脯以示鼓舞。 王少惊双眼愈发明亮,他此刻心中兴奋无比。 对啊,若校事府牢牢掌控于自己手中,自己再去其他地方任职也不迟!能为家族揽得此等利器,他自然在所不辞。 王少惊信心满满地看着伯父,他忽然发现伯父如今已苍老许多,白发竟已悄悄爬上头,眼角也已布满皱纹。望着为家族操劳甚多的尊长,他心中亦是一沉。联想近半年发生的一切,他愈发地想快些帮助姑母、伯父掌控全局,以结束眼下的乱状。 既然有了动力,那便要与当下的迫切结合起来,王少惊迅速回道现实,问道:“伯父,听说圣上将您的提议驳回了?” 王延庆点点头,与此同时他脸上的笑意再一次消失。 王少惊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他将声音压低不少,问道:“那咱们…需要侄儿去南边……” “不用!”不待王少惊将下半句话说完,王延庆便绝了他的心思。面对惊讶无比的侄儿,王延庆严肃而又决绝地说道:“你如今已入朝为官,这些事已无需你沾手。” 王少惊将后半句话咽下肚子,心中的震惊瞬间化成了感动,伯父终究是自己的伯父,血脉相连,更多时候想到的还是护全自己。在体会到伯父的用心良苦后,他颇有一种为家族死而后已的热血,既然伯父不再让他沾手那些事,那他的心思就全在校事府一事上了—— 培养嫡系、等待时机,而后彻底将校事府掌控! ※※※※※※※※※※※※※※※※※※※※※※※※※※※※※※※※※※※※※※※ 一座毫不起眼的民房中,英平正躺在靠椅上。 一旁,伊依正忙前忙后端茶、端果盘,可姑娘的美眸却时不时地飘向立于屋门的那位少年。 叶长衫如今一身侍卫打扮,黑冠玉带、红衣长刀——虽是在家中,但他仍然机警地环顾着四周丝毫不敢有怠慢,倒是露出几分英武之气,与平日里那股憨厚老实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里便是伊鸿雁如今起居之处,伊依同样跟着父亲住在这里。 原本英平打算在东城找间大些的宅子让义父与妹妹住进去,可伊鸿雁始终坚持就住这儿,说自己与伊依不过两人,住大宅子显得空旷,况且这里街坊四邻早已熟悉,前后也有个照应。英平执拗不过,便只好应允。 再过几天便是重阳佳节,九九重阳是新唐重要的节日,宫廷、民间皆会举办各式各样的庆祝仪式以谢皇天,亦有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之意。如今新律施行之处,英平更是想借此来大肆庆典一番,以宣功德,是以今日便出宫提早与义父相聚。 伊鸿雁从里屋走出,看见女儿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他顺着女儿的目光看去,随后不禁摇头一笑,心道女大不中留啊!依儿一颗芳心全在门外那少年身上,看来自家的小棉袄终究是要披上嫁衣。 想到这里,伊鸿雁心中既欣慰又有些心酸。 而另一旁,英平的心境则完全不同,他一脸鄙视地看着伊依,心中不爽到了极点—— 哼!自己这个做哥哥的还没将你嫂子找到,你这个做妹妹的倒是……倒是要做我的嫂子!这……这真是荒唐!老天不公!实在是不公啊—— 说罢,英平将口中话梅核狠狠地向门外吐去,以此表达自己对妹妹以及叶长衫的不满。 伊鸿雁感受到英平心中怨气,想到这位义子如今年纪也正当婚娶,便关心地问道:“圣……平儿,立后之事…...如今没有再提了?” 自从英平入宫后,伊鸿雁便改口称他为圣上,毕竟喊当今天子为‘儿’的确大有不妥,亦是对先帝的不敬。可英平却不吃这一套,私下里他一直坚持让义父还是按原来的称呼来叫,因为他始终认为自己当这皇帝是为了其他,而非真的想坐这个位子,真真实实的自己,永远都是那个喊他‘义父’的英平,无奈之下,伊鸿雁在他们私下相会之时依然选择称呼英平为‘儿’。 英平转头看着伊鸿雁,他得意洋洋地摇摇头说道:“自从崔家小姐那事儿之后,老妖婆便没有再提这茬子事儿。” 伊鸿雁心中哑然,看来这义子还是那么天不怕地不怕,敢如此蔑视当今太后。 “男大当婚,这件事儿太后说得也确实有道理,天子无后,终究是国本不续。”伊鸿雁继续劝道。 “嘿嘿,老妖婆和她兄长老贼估计正为新律的事儿头疼呢,哪有心思来管我?” 英平傻傻地笑了一声,像是耀武扬威一般,显然,他对近期事态的发展感到很满意,甚至有些得意。 “王家这对兄妹,你切莫轻视。” 伊鸿雁对王家的手段一清二楚,他自然有些担心英平的处境。可面对义父的提醒,英平却不以为然,道—— “王家,哼!不过如此。” 见英平有些飘,伊鸿雁苦口婆心地劝道:“王延庆久立于朝堂,资格老、根基深,况且其父王老大人素有威望,如今他贵为国舅,其妹又是后宫之主,若想让他们服软,恐怕没那么容易。” “哼!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一一接招便是。” 或许是如今一切进展的太顺利,英平有种世间无难事的感觉,任凭你是高山大海、蛟龙猛兽,到我面前还不是得乖乖被征服? “王延庆阴险狡诈,城府极深,若他联合百官施加障碍,或是勾结奸党暗施诡计,你当如何应对?” “事到如今,我不信他还有什么能耐能将新律搅黄。” 看着义子自信至极的模样,伊鸿雁感到昔日那个顽劣的英平又回来了,那股熟悉的感觉也再次降临——每当这个义子有些得意忘形的时候,便是最容易出事的时候。 虽然伊鸿雁如今不会对英平的所作所为加以干预,但他却时时刻刻问询着宫中的情势,如今新律铺天盖地地施行他自然知晓,各地气象日新月异,他同样略知一二,可即便一切都如此顺利,他却始终感到有股隐隐的不安,这股不安不是来自于其他,正是来自于王家的那对兄妹,他不曾直接与这对兄妹接触,但当年这对兄妹是如何逼死小姐后又置身事外,他清清楚楚。 王家兄妹真的就这样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伊鸿雁不信,他很想提醒英平,但又怕自己的一言一行会影响义子,从而误了文先生大事,以及辜负了尹相的一片苦心,是以伊鸿雁很纠结,也同样很着急。 无奈,伊鸿雁闭上双眼摇摇头,心道:是了,的确得找个女子,这样在英平得意忘形时也好友个人来管教管教他。可这个人又不能让太后来选,那应该找谁呢? 伊鸿雁陷入沉思,一个个人名如翻书阅卷般浮现于脑海中。可想来想去,始终没找到合适的那个人…… 嗯?尹相不就正好合适?尹相三朝元老,朝中人脉极广、人望极高,况且先帝的大媒就是尹相说的,若是请尹相出面为英平说媒挑选皇后,那自然极好!尹相定会从英平以及大唐如今的大局出发,为他选择最合适的人选!如今英平在朝中势单力薄、形单影只,他的婚姻不单单是传宗接代那么简单。 想到这点伊鸿雁心中更加坚定,等待会儿英平离开自己便去尹相府,亲自登门请求! 第一百八十一章 归乡 ‘九’为‘阳数’,九九是为‘重阳’。 重阳是大吉之日。登高处、祈丰年、祭先祖、插茱萸,从皇宫到民间,无处不洋溢着吉庆的气氛。 祭祀大典上,英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告慰着在天的列祖列宗。大典不可谓不隆重,一套流程走下来英平已感到有些疲惫。 尹敬廷、王延庆等人纷纷站在台阶下。趁着英平背身祈福时,王延庆一改往日低调的姿态,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盯着英平的背影。 忽然,旁边一道目光直射过来,让王延庆感到一股轻微的灼烧感。当他扭头望去时,只见公孙错此时正盯着他。王延庆一怔,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对着公孙错微微一笑。 面对王延庆友好的一笑,公孙错像是回过神一般,对着王延庆轻轻一点头以示回应。 随后,两人便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般,各自收回目光,继续望向站在高处的英平。 …… 文君臣今日没有留在宫中,而是选择回长安城外的老家。 虽然从宫中到他家不过半日行程,但今年自打出了正月他便再也没回过家。其实文君臣家中也没有什么人了,父母十年前就已双双离去,他又膝下无子无女,如今老家只剩下一个弟弟。但家始终是家,是一辈子的牵挂,即便如此,文君臣逢年过节依旧会回到这里,不为其它,大部分时候不过是在父母坟前拜一拜,以表思念之情。 如今文君臣所做之事关乎英平的未来、关乎百姓的未来、关乎新唐的未来,他丝毫不敢怠慢。在宫中的时间恨不得一天当作两天用,他毕生所学、所愿皆在这半年施展、显现得一览无遗,这大半年也是第一感到活得如此真实与自我—— 虽然这半年他无比辛劳。 想到这些,坐在马车里文君臣笑了,此番回老家,他特意带上一些果子、水酒,去到父母坟前拜拜,也算是告诉父母如今自己终于可以一展抱负,他们老人家若在天有灵定然感到欣慰。 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路上,这辆车比一般的马车都要豪华,引来路人纷纷回头观赏。 这辆车是英平特赐给文君臣的,原本英平还欲再高调些,直接赏御驾给自己的师父还乡,可文君臣拒绝了,如今英平在朝中根基未立,太过张扬不是好事,英平拿自己师父没办法,只得用这辆代之。 回到昔日成长的小村庄后,村里的孩童便像被艳丽花朵吸引的蜂蝶一般不停地围绕着这两华丽的马车打转。这些孩童何时见过如此气派的车?更何况还有四个侍卫跟在车旁,对于这小小的村庄来说可是难得一见的热闹事。村民们一打听,才知道当年那个被先生收为徒的文家长子如今摇身一变变成了当今圣上的老师! 帝师还乡,难怪阵仗如此!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村民们纷纷拉出自家孩子指着文君臣的马车教育起来,所述之言无非就是‘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云云,这些孩童自然眼中也流露出羡慕的目光,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 马车在一座小房子前停了下来,四名侍卫也跟着停了下来。 这四名侍卫是英平从神策营调来的,特意派给文君臣以护卫安全。待马车停稳后其中一位侍卫走到车前恭敬地说道:“文先生,请下车。” 文君臣从车上下来,亲切无比的小屋子出现在自己眼前。这座小屋子位于村庄的角落处,在往前边走便是山林,而村里的村民祖祖辈辈便葬在这山林边,是以文君臣的家周围只有寥寥几户人家。 文君臣转身对着四位侍卫说道:“多谢四位护全!四位如若不嫌弃,请到寒舍一坐——” 四人相互看了一眼,而后带头的那名侍卫便点了点头。 文君臣比了个请的手势,便带头向家中走去。 见文君臣依旧是昔日那副文弱书生打扮,村民们的好奇心也不如先前那般强盛。待文君臣一行人进入小屋,围观的人群便迅速散去。 小村庄又恢复了先前的安宁。 文君臣走进院子高声喊道:“义礼!大哥回来了——” 文仪礼是文君臣的二弟,常年呆在村中,留守着这小小的家。 里屋传来一声清脆的‘叮当’之响,似乎是有人将菜刀放下,随后,一位与文君臣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从灶间跑出,他看着文君臣欣喜地跑了过来,跑到文君臣面前后将双手在围裙上揩拭几下,便一把抓住文君臣。 “哥!你可回来了,怎么大半年都不见你!” “呵呵,哥公务繁忙,恐怕今后都少有时间回家。” “嘿,哥现在是做大事的人……” “去,将门口的几匹马牵去喂些草。” “欸!好嘞——”文义礼赶忙向院外小跑,生怕大哥的马饿着了。可他走到一半,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大哥说道:“哥,忘了告诉你,你有个师弟来了咱家,正在屋里坐着呢——” 师弟?文君臣感到颇为费解,老三?大梁?七郎?总不可能是小师弟吧?今日祭祀大典他正在英平身边。 文君臣一头雾水,他走向屋子将门推开,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小屋之中。 “七郎?”文君臣略带惊喜地说道。 七郎听见文君臣喊他,便从里屋向着门口走来。 文君臣正欲开口询问为何七郎会跑到自己家来时,忽然眼前的一幕让文君臣感到有些奇怪,只见七郎原本以正常速度向自己走来,不知他感知到了什么,霎时间双眼一寒,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一股浓浓的杀气从他身体中迸发,瞬间充斥着整座屋子,就连对武道丝毫没有了解的文君臣此刻都感知道七郎身上散发的那股煞气! 看着七郎恐怖的样子,文君臣不由地退后小半步,像是被屋内的煞气所惊吓,他惊讶地喊道—— “七郎,你这是……” 文君臣正欲开口问个明白,只见七郎忽然暴发,一蹬腿便向自己冲来,眼神中满是杀意,像是锁定目标的猛兽一般。 文君臣被七郎的凶猛之势给吓住,不知为何这位平日里沉默少言的师弟会突然性情大变,他更不知为何七郎会突然向自己冲来! 只见七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手将靠一边的竹竿抽出,并以竿为剑将浑身上下流露的杀气化为天地之息聚于竹竿。竹竿不算太长,只比八方知略长半尺,但此时这跟平平无奇的短竿在七郎手中却丝毫不弱于任何兵器,犹如利器一般,无坚不摧! 文君臣被吓住了,他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好似整个身子都不听使唤。而眼前,七郎手持短竿一跃而起,竿尖像是离弦之箭向这自己刺来! 文君臣惊得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怕这一眨眼待自己再度睁开双眼时,这根短竿就会穿过自己得身子,夺去自己的性命。 满身杀气的七郎向着自己不由分说地杀来!文君臣最终还是选择将双眼闭上,以手护面一时间犹如魂飞魄散,他大喊道—— “不要!” 一阵劲爽之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一声破风之声又随之而去…… 一个黑影以迅不可捉影之势从头顶越过,当他的魂再次回到身体里时,厮杀之声从身后传来。 文君臣惊魂未定,当他彻底回过神来时,顺着打斗声猛地转身,只见七郎手持短竿与四位侍卫杀成一片,四位侍卫拔刀合围,刀刀奔着取七郎性命而去。 文君臣不知道为什么这四人会突然行凶,他也没时间去分析现在的局势。他只看见四人分处四角将七郎围住,而下一刻,站在七郎身后的那个忽然举刀劈来。 文君臣见状大惊,本能地喊道:“七郎小心身后——” 说时迟那时快,七郎似乎敏锐地捕捉到身后的一切动静,手腕一转、手臂一收,只见短竿像双刃剑一般准确地插入那名侍卫的胸膛。 ‘噗——’ 短竿被迅速收回,一阵血雾喷涌而出。那名侍卫似乎不曾想到七郎手中的竹竿能如此迅速、如此致命!只见他胸口多了一个可怕的洞,像是凭空出现一般。随后,这名侍卫应声倒地,没了任何生气。 另外三名侍卫被同伴的惨状微微震住,而后三人稳住身形转动眼睛迅速做了一下眼神交流。短暂的停滞后,三人立马恢复镇定,之后像是达成某种默契一般,同时向七郎发动攻势! 面对三人的包夹,七郎像是没有看见一般依然站在原地。 三名侍卫出奇的默契与冷静,面对七郎他们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厮杀叫喊声,而是像哑巴一样。 眼前的景象让文君臣感到十分诡异,明明是生死搏杀,明明是剑拔弩张,可场面却安静无比,就连小院外马蹄‘哒哒’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眼瞅着三名侍卫锋利的刀刃就要砍向七郎,文君臣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忽然,门外的马儿像是嗅到生死之息一般,高高地蹬起前蹄长长嘶鸣。 就在此刻,七郎轻轻举起短竿重重地向地上一撑,扬起尘土片片。而后整个人便灵动一闪高高跃起。 ‘叮叮当当——’ 三把刀相撞发出争鸣之声,三个侍卫还未反应过发生了什么,只见七郎从天而降,重重地将三把刀同时踩于脚下,而后手中短竿以惊雷之势挥向其中一人。 ‘咔嚓——’ 一声清脆而又响亮的声音从碰撞处传出,待文君臣看清后,只见短竿与另一名侍卫的脖子硬生生相撞,从方才发出声音不难判断,这一下撞得不轻。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文君臣感到极其不适,那侍卫的脖子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软绵绵的歪向背后,以一个极其扭曲恐怖的画面呈现于文君臣眼前——身子尚未倒下,而头颅倒悬于颈背,如同老翁挂在身后的酒葫芦一般。 ‘恍——’ 侍卫的身子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应声倒地。 第一百八十二章 偷梁换柱 ‘恍——’ 侍卫的身子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应声倒地,仔细一看,那短竿依旧完好无损,方才那清脆的咔嚓之声原来是那侍卫脖子断掉的声音。 未等另两个侍卫明白发生了什么,七郎手中短竿再一次挥动起来,这一次他将短竿转至身后,随后高高抡起狠狠地向第三名侍卫砸去。 那名侍卫只感觉眼前先是一条黑影闪过,而后便感觉到脑子‘嗡’的一下——在之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短竿重重地砸在那名侍卫的天灵盖上,这股重压之下侍卫毫无反抗,直接被打爬在地。待倒下之后,只见血水脑浆全部从头盖骨缝中流出,叫人见了反胃至极。 最后剩下的那名侍卫正是那位请文君臣下车的那位,看上去像是四人的头头。三名同伙此刻已成三具死尸且死状极为惨烈。他惊恐地看着七郎,七郎像往常那般依然面无表情,仿佛刚刚不是连杀三人,而是在院子清扫了三处垃圾一般。 最后那名侍卫终于意识到了七郎的恐怖,他反应过来自己再有片刻迟疑恐怕也会像三名同伙一样死于短竿之下,面对此等杀人不眨眼的高手,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撒腿便跑。 七郎冷冷地盯着最后那名侍卫,也不上前追他,而是将手中短竿重重一扔。 ‘咚——’ 只听见一声沉重地倒地之声。随后,最后那名侍卫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啊——啊——” 侍卫抱着自己的右腿,短竿如一根传过衣物的针,穿刺过他的大腿。 七郎慢慢地向倒在地上的侍卫走去,那名侍卫挣扎着向后退去,眼中之色已无法用惊恐来形容。 绝望、无助、空洞! 此刻,七郎在他眼中与地狱修罗无异。 七郎离侍卫越来越近,侍卫越来越绝望,忽然他像是反应过来,倏地从靴子中抽出一把匕首。七郎看着侍卫的动作不禁一怔,而后他明白过来,最后这名侍卫不是想做最后的争斗,而是像自我了解以逃脱自己的魔爪。 七郎蹲下身子将第一个倒下的侍卫手中的刀捡起,继续向前走去。 侍卫原本还有些犹豫,此刻看着这位修罗拿着刀向自己走来,心中残存的一丝希望全部破灭。他双眼一闭、心中一横,挥刀抹向脖子。 可这一刀还没抹下去,一种奇妙的感觉便出现——他拿着刀的右臂仿佛脱离自己一般,顿时间变得轻飘无比。 可当他睁开眼时,眼前的一切让感到有些荒谬——他的右臂的确脱离了自己,正紧紧地握着匕首,安静地躺在自己怀里......自己的右臂,就这么没了? 剧烈的疼痛感从手臂传来,侍卫几欲昏厥过去。他痛苦地倒在地上,左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右肩。 “你们是谁?” 平淡的声音传来,侍卫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此刻正当晌午,烈日高高悬于晴空,逆着光,侍卫一时间无法看清七郎的样貌。 “啊——杀了我!求求你——赶紧杀了我!” 侍卫绝望地乞求着七郎,与其遭此折磨,不如痛痛快快了结性命。 “你们是谁?” 七郎似乎没有理会侍卫的痛苦,依旧平静地询问道。 侍卫左手死死地抓住七郎的脚踝,这是他脱离痛苦唯一的希望。此刻,什么刺客的信条、雇主的身份、守护秘密的责任,在这般折磨前都是浮云。 “芸...月...芸月阁...” 侍卫眼神已经涣散,迷离无比,他哀求一般地看着七郎,奢望着什么。 七郎高高地站在侍卫跟前,目光无神地俯视着半死之人,仿佛此人的痛苦与绝望,与自己没有丝毫的干系。 “求...求求你...” 虽然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但对于侍卫来说,却像是几辈子那般长久。 七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无情地迈开腿,挣脱了侍卫的左手,向屋子中走去。 侍卫几乎快痛死过去,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他将全身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聚于左手,艰难地将自己的右手手指掰开。说来也怪,自己的右臂虽脱离了自己,但手指却依然将匕首紧紧握住。 方才还属于自己的右手手掌尚有一丝温热,侍卫心中的感觉十分奇妙,仿佛是在从活人手中夺过匕首一般。 经过一番努力,他终于将匕首重新握在手中。 他扭曲而又欣慰地笑了,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一般。或许这一刻在他眼中,这把能了结他性命的匕首就是他的宝贝,能让他超脱痛苦、超脱世俗,比芸月阁里撩人的女子还要美丽,比爽口的清酒还要芬芳。 他缓缓闭上双眼,重重地将匕首刺入心脏...... 奇怪的是,这时候没有一点疼痛与苦楚,他的表情竟然变得享受起来...... 院外的马儿终于恢复了平静,就像先前一般。 村中依然宁静无比,各家各户正享受着秋收后难得的团聚与清闲。 一切,又像往常那般...... ※※※※※※※※※※※※※※※※※※※※※※※※※※※※※※※※※※※※※※※ 阴暗的营帐内,四名刺客的尸体整齐地摆放在地上。 英平将四具尸体身上的布一一掀起,狰狞的面庞让似乎让他感受到他们死前所经历的一切。 英平将尸布重新盖上,转身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公孙错,问道:“朕命你派人去护送朕的师父,此事没别的人知道?” “回圣上!此事并无他人知晓!” “那四名兵士尸首找到没?” “已找到!在南城门外军营附近!” “哼!芸月阁欺朕太甚!”英平得知自己师父险些遇难,心急如焚,连忙从宫中赶来此处。他迅速地掂量了一下此事,对着公孙错说道:“刺杀一事,你莫要声张” “微臣领命!” “现在文君臣在哪?” “已由臣亲自护送至千牛山上。” 英平点点头,而后向着屋外走去,丢下一句话:“准备车马,朕要回山门!” ...... ...... 熟悉的小屋子里,昔日熟悉的身影再一次聚集。 上次人这么齐,还是叶长衫中毒的时候。 面对众人的关切,文君臣感到颇为感动,不过感动之余,又有几分无奈。 子春依依不饶地拉着二师兄,非得要检查一番。文君臣不停地摇着头,说道:“五师妹,没事儿!七郎来得及时,刀还没碰着师兄,便被一竿子轰了出去。” 子春像挑西瓜一样在文君臣身上拍了又拍、看了又看,确定二师兄确实没什么大碍后,才肯善罢甘休。 “此次多亏七郎及时出现,否则......” 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文君臣仍感到心有余悸。 七郎拿着扫帚乖巧地站在门边,今日发生这么大的事,可他却好像没事人一般,要不是英平与叶长衫回山门,他恐怕此时还在打扫着院子。 英平坐在文君臣身边,他有些疑惑地问道:“七师叔,你为何突然想着要去师父家中?” 七郎一怔,他回忆了一下先前发生的事情,说道:“有人寄了一封信给我,信上说让我去找二师兄。” “所以...你便去了?” 七郎点点头。 有人寄信给七郎?这就很奇怪,七郎无亲人无朋友,还有谁会给他来信? “信还在么?” 七郎又是点点头,而后从怀里掏出信封递给姬阳与。 姬阳与接过信封将里面的信拿出,当他看到信中内容后,先是一怔,而后便理解为何七郎会看到这封信后,会选择相信心中所述。这封信不是常规的信,而是由碎片拼凑起来的,上面不过短短几个字——文君臣危,速至其家!而且这封信没有署名,很明显,寄信之人不愿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众人将信传阅一边后,不禁面面相觑,到底是谁?不寄给姬阳与、不寄给叶长衫,偏偏寄给七郎又是何用意? 英平拿着这封陷入沉思,能请芸月阁的刺客来刺杀文君臣这很好理解,如今全天下有太多人恨自己这位师父,可向七郎通风报信的人......却很值得探究,首先此人对寒门的了解绝非世人般浅浅所知,他知晓七郎修为高低,能轻松解决四个大满刺客;其次,他竟然将芸月阁的动向了解得一清二楚,天下有此等能耐的人不多。 一个如今存在感极低的府衙忽然在英平脑海中闪过,他双眼一亮,对着叶长衫说道:“难道...是校事府?” 叶长衫一愣,校事府他知晓,但这封信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校事府,如今校事府几乎就是空有其名。 突然,英平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般地说道:“校事府不一定监视的芸月阁,他们或许监视的是朝中百官!” 虽然此时还无从考证,但叶长衫也觉得这个说法最为合理。 英平重新将这封信拿过来仔细观看,此次不光光盯着信上的字,而是正反面都仔细看了一遍。待确定这信纸之上没有任何或明或暗的记号外,英平继续说道:“此事暂且先不追究,既然来者是友,那咱们至少无需提防。那此事仍有一点让我颇为担忧。” “你担忧是否是王家派人来刺杀大师兄的?” “不,这点我一点都不担忧。” “那是什么?”叶长衫不解地问道。 英平的表情中露出些许担忧与不安,声音低沉地说道:“神策营——神策营到底有没有参与此事!” “神策营死了四名兵士,他如何参与?” “如果有人是用这四名兵士的性命来换取脱离干系。” “这——”叶长衫不禁语塞,他从来不曾往这方面想过。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地方,若神策营有变,那…” 文君臣与叶长衫同时陷入沉默,的确,若神策营有变那情势就真的不妙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法不责众 屋子里只剩下文君臣与英平师徒二人。 看着满头黑发已花白大半的文君臣,英平心中莫名有些心疼,如今又险些遭遇不测,英平更是觉得自己对不住师父。 他默默地看着文君臣,眼中满是歉意与心疼。 文君臣似乎感受到弟子目光中的含义,笑着说道:“怎么?这点小事就吓住了?” 英平回过神,见师父反倒宽慰起自己,心中复杂之情倒也消散些许,他叹了口气,道:“师父,这几天你先暂住山里避避风头吧。” 文君臣微微一怔,随后摇了摇头:“避风头?避得了一时避得过一世吗?” “可是……” 英平欲言又止,他如今一刻也离不开文君臣,但又不愿文君臣为自己冒如此大的风险。 文君臣风轻云淡地一笑,他说道:“没什么‘可是’,这条路既是为师自己选择的,那便没什么好后悔的,况且当年你师祖早早就预言过如今已然发生及将来可能发生的一切,为师既然那时候不畏惧,那如今又有何惧哉?如今既然有人选择来行刺为师,那就说明为师打到了他们的‘七寸’!如此一来,咱们更要将新律彻底施行下去!” 听着文君臣平和而又慷慨的一番话,英平心中激动,他说道:“无论风雨,弟子愿与师父同在!” 文君臣看着英平倍感欣慰,有这么一句话,他此生无憾矣! 虽然文君臣并不将此次行刺当成一回事,可英平心中始终不放心,他对着师父说道:“要不最近我让长衫跟着师父,以护卫周全。” 文君臣摆了摆手拒绝道:“天子万金之躯,君臣不过区区草民,怎敢舍重就轻?若天子有不测,君臣于心不安呐!” 见英平还欲坚持,文君臣又宽慰道:“如今一击未拿走为师的命,那说明为师的命不该绝于此!他们也定然不敢再度行刺,反倒是其他地方,咱们要多加小心才是。” “嗯,言之有理,近日不光是师父,咱们也要让各地支持新律的官员小心才对!” 见自己的师父如此坚持,英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先前他倒是想增派些侍卫去文君臣身边,可御林侍卫自唐帝晏驾之后已被王家兄妹一点一点地几乎换了个遍,如今除了叶长衫,大内之中他能信任的人还真没几个,要是真派人去他还更加不放心。 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对方已露出獠牙,那此事定然不会就这么过去。英平心中感到一股深深的不安,己方在明而敌在暗,像今日这样的暗箭,不知会何时‘射’向自己…… ※※※※※※※※※※※※※※※※※※※※※※※※※※※※※※※※※※※※※※※ 中原诸国的封爵大致分为三类,其一为‘世袭罔替’,这类一般为开国元勋、开疆扩土之臣,这些人封爵后可将爵位世世代代传于嫡长子,且爵位不降;第二类便是普通的‘世袭’,这类人的爵位同样可传于嫡长子,但每传一代便将一级;至于第三类,则是‘终身爵’,很简单,身死爵除,无法传下去。 赵兴文命好,有个好祖宗,他的爵位是‘世袭罔替’的那一种,他的祖先是赵全,随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大功臣,如今这爵位传到他这一代也不知穿了多少代了。赵兴文的父亲倒也算上进,没有躺在功劳簿上坐享其成,唐帝在位时他也在朝中谋了个职位。如今赵兴文的父亲已寿终正寝,爵位自然就传到了赵兴文的身上。可赵兴文不同,他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靠着父亲打下的这份家业以及朝廷给的银子以及食邑成天游手好闲、吃喝玩乐。 原本这赵兴文的日子过得极其舒服,可最近……他慌了! 为何? 自然是因为新律一事,新律一出,像他这样无正当职业的贵族,朝廷每年给的银子就先少了一半,而且传闻在不久的将来,这些银子会被彻底砍去,就连自己的封地也会被朝廷收回。他大手大脚,花钱原本就如流水一般,原本仗着家大业大以及这些银子和封地,倒也没什么,可如今要将这些全部收走,那可是要了他的命啊!这段日子他是吃不好睡不着,连青楼赌坊都没去几次。 赵兴文的父亲生前与王延庆交好,如今他只能凭借着父亲生前留下的一些人脉,舔着脸登门去找王延庆,看看这位权倾朝野的尚书大人能不能想想法子。 此刻王府内,赵兴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自己的悲惨境地,就差跪在地上了抱住王延庆的大腿。 “尚书大人——圣上这是要将咱们逼死啊——呜呜呜……我上有老母、下有幼儿,开支可全靠这些祖宗拿命换来的俸禄啊——呜呜呜……家父生前与大人交好,大人您…您可不能看着晚辈就这么被逼上绝路啊,呜呜呜……” 王延庆看着悲痛欲绝的赵兴文,内心鄙视至极,这样的废物除了挥霍祖上留下的积蓄,真是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也不知道他父亲是怎么教的。 一丝厌恶从王延庆的眼中闪而过,他本就为这件事感到郁闷,底下的人已经隐隐有种摁不住的势头了,只怕再这么下去真有一天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派系网会被这把利刃给无情地斩断。办法他不是没有想过,可却失败了,而且不但失败了,还因此得罪了公孙错——尽管他一再推脱这事儿是别人筹划的与自己无关,可神策营一下死了四名兵士,公孙错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这事儿甩在自己头上,他真是百口莫辩。公孙错那个死胖子还很不给面子地丢下几句狠话,说若是抓到那位幕后主谋,定然要他不得好死! 就在王延庆心中不耐之际,只听那赵兴文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尚书大人——不光是我,我那几个兄弟也是如此,就连晋国公林丰他也快过不下去了啊大人……” 想到公孙错那事儿王延庆越来越不耐烦,只怕姓赵的再多哭几声他就要下逐客令了,可听到‘林丰’二字后,王延庆双眼忽然微微一亮,像是捕捉到什么细节一般。和蔼的笑容重新爬上王延庆颜面,以取代先前的不耐烦,他转头对着茶案另一旁的赵兴文说道:“方才赵贤侄说什么?林丰也…也这般惨?” 林丰,他的爷爷也是军中的将领,曾因救驾有功,四五十年前被新唐先帝封了爵,这林丰是赵兴文的好兄弟,二人臭味相投,与其他一众纨绔天天花天酒地、夜夜笙歌,既然赵兴文都这么惨,那林丰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啊!那还有假?晋国公比我还惨呐!几个月前刚花了几万两银子从翠红楼纳了个花魁做小妾,上个月他又再金鼎坊输了十几万两,这…这问我借的银子还没捂热又搭进去了,他…他...唉!” 提及这个比自己还不争气的狐朋狗友,赵兴文不禁有种面对扶不起的阿斗之感。 “那…贤侄这样情况的功勋之后,还有多少?” “多少?多得很呐!除了我与林兄,还有陈家的陈明兄、还有谢家的兄弟、还有……” 赵兴文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着,所报之名皆是他那般不学无术、不务正业,靠着祖上余荫准备了此一生的败家子。 王延庆眼中笑意越来越浓,仿佛这些人越惨,他就越开心一般。 赵兴文有些口干,他已说了数十个名字,却发现甚至没有将名单上的人名报到一半。他端起茶盏大喝一口,而后换回那副可怜的模样,眼巴巴地看着王延庆。 王延庆见赵兴文看着自己,立马将笑意掩藏,换上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 他站起身拍了拍赵兴文的肩膀,说道:“贤侄啊,当年圣上强推新律时,叔父就已谏言极力反对,可…可无奈有人妖言蛊惑圣听,才闹得今日这番局面。” 赵兴文听到这句后,不禁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蛊惑’圣上的人千刀万剐。 “尔等先辈,都是于国家、社稷有功的人,否则前朝先帝们怎么会封爵于尔等先辈?如此恩宠,大唐上下怎会不知?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们承此天眷恩宠,本当如此,可……” “唉——” 赵兴文右手重重地捶向左手手掌,想到史书中书写的当年自己先祖舍命替太祖打江山,又联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不禁替自己先祖感到些许不平。 “尚书大人!你可得替晚辈做主啊——”说罢,眼泪又涌了上来,在眼眶中直打转。 “叔父又何尝不想替你们找回公道啊,可惜…”王延庆无奈地摇摇头,负手望着厅外。 赵兴文心中如死灰般,看不到一丝生气——若是连这位王大人都束手无策,那自己就真的完了。 赵兴文正欲起身告辞,忽然王延庆幽幽的声音从跟前传来—— “若要想阻止此事,关键不在叔父,尔等的命运……在自己手上啊——” “尚书大人!如今我等该如何是好!”赵兴文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 王延庆转过身来,他目光平和地盯着赵兴文,仿佛在试探他的决心一般。 “此事不成功,便成仁,尔等…有这份决心么?” “成仁?要是祖上留下的家业都守不住,这人做得又有何意义!?”赵兴文忽然站起身来激昂地说道,仿佛他立誓要守住这份‘基业’,哪怕粉身碎骨。 “叔父倒有一策,你回去可找晋国公他们商量商量。”王延庆顿了顿。 “尚书大人请讲——” “不过,这事儿你万万不敢说是叔父提的,甚至不要说,今儿来过叔父府上,否则——” 王延庆目光中寒意逼人,看得赵兴文心中莫名地打了个寒颤。王延庆只手遮天,虽说自己有爵位在身,可终究是个落魄的贵族,对方想抹去自己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般。 “晓得——晚辈晓得——晚辈待会儿就从后门偷偷回去…” 赵兴文将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一般,眼中卑微屈服之色尽显。 王延庆见赵兴文如此胆小,便也不再吓他。他屈了屈手掌,示意赵兴文将耳朵凑上来。赵兴文见状,像哈巴狗一样屁颠屁颠地就凑过身子来。只听王延庆在他耳边小小声声地说道—— “汝不闻——‘法不责众’乎?” …… 第一百八十四章 聚众搞事 行刺之事一传出,英平在早朝时震怒无比,第二日便下令让京兆府务必揪出幕后主谋。为了表达自己的怒意,那日早朝时他也就只说了这一件事便离拂袖而去,留下面面相觑的百官。 可数日过去,京兆府却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觅得。 英平站在御书房内,看着崔仁呈报上来的折子,随后将折子往地上一扔,怒气冲冲地说道:“这个崔仁要是干不好就别干!这么大的案子连个屁都查不出!他是干什么吃的!” “圣上息怒——”尹敬廷在一旁打圆场,他继续说道:“既然贼人敢在这个节骨眼行刺文先生,定然是做了万全之备,额…老臣以为,以现今之势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为好,更何况崔大人领京兆府以来,城中治安尚可,大小偷盗之数也连年减少,所以……” 英平倒是听出了尹敬廷话中的意思,他也知道崔仁是王延庆一派的得力干将,英平如此姿态也是想‘敲山震虎’罢了,让他揪出真正的‘大主谋’这不现实。既然尹敬廷在两边中间求情斡旋,那英平也就顺着这个台阶下来。毕竟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惩治元凶,因为文君臣没有收到真正的伤害,那这些都可以放一放。 英平将尹敬廷晾在一边,假意余怒未消,但他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沉默片刻后,英平随手将桌案上的另几分奏折拿起翻阅。在看到上面的内容后,他渐渐露出笑意。 “尹相啊!看来这半年来成效显著啊——” 尹敬廷知道英平手中拿着的是什么——这半年国库不但开销小了不少,而且还从那些“无关紧要”的贵族手中收回些许田地,如此一减一增英平岂能不开心? “呵呵,这都是圣上圣定天夺及文先生深谋远虑之功!” “尹相谦虚啦!若非尹相,安能有今日硕果?”英平拉着尹敬廷的手将他摁在秀墩儿上以示亲近。 “嘿嘿…圣上谬赞,老臣惶恐。” “尹相啊,朕这几日一直在思考,既然咱们已经取得今日局面,那咱们是不是可以计划下一步的事了?” 当初英平与尹敬廷再三商议,最终在尹敬廷的一再坚持下英平才接受将新律分为几步,其目的便是循序渐进地推行以防过激引起他变,如今看此律效果显著,英平自然雄心更加高涨,步子也想迈得更大更快一些。 尹敬廷微微一怔,随后面露些许难色,道:“额…老臣以为…如今虽取得些许成效,但圣上应该加以巩固,而非…而非急于前进,若是…若是步子迈得太大,容易…容易…” “容易扯着蛋?” “额…” “哈哈哈哈——” 面对英平冷不丁的低俗玩笑,尹敬廷自然只能以笑应之。 “尹相老成持重,朕自然理解,可苍天不等人啊!” 见形势大好,英平自然信心满满,他是年轻人,年轻人自然有年轻人的冲劲,此时的他压根就不信王延庆一派还能将局势翻了过来。 “可是,圣上…” “好啦,没什么可是了,朕意已决!接下来就按部就班做下去就行——”英平强硬地打断了尹敬廷的话。 尹敬廷也不好拂了英平的面子,更何况如今的局面倒也出乎了尹敬廷的意料,事情能发展的如此顺利他亦不曾想到。 见英平如此决绝,尹敬廷只好应允说道:“是,全凭圣上乾纲独断,老臣惟命是从。” ※※※※※※※※※※※※※※※※※※※※※※※※※※※※※※※※※※※※※※※ 三日后,长安,朱雀门前。 朱雀大街的北尽头忽然聚集了十数个中青年男子,他们各个衣着不凡,看样子就不是普通人家,这些人卯时便汇聚于此,来往行人以及准备上朝的大臣皆能看见他们,而他们似乎也是故意如此,好让大臣、行人们看见。这些人如同早有准备一般,每当有朝廷大员的马车路过时,他们便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口中大声哭喊着,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冤情一般。而路过的大员听到哭喊声后,便会掀开车帘向这边望去,可由于这些人哭得过于吵闹,以至于压根就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周围的行人纷纷驻足看起热闹来,众人先是交头接耳,不一会儿便知道这些人竟然都是新唐的贵族,他们爵位或高或低,其中不乏二等、三等公这样地位显赫的王侯,有的是就住在长安城中的,有的是住在周边城里的,甚至有的是远住在数百里开外的,而偏偏这些人都选择在今日汇聚于此—— 这是要干什么?看样子这些人都有着莫大的冤屈一般。 众人皆是纳闷。这些王公贵族好好的神仙日子不过,跑到皇宫门前来唱戏? 众人见此情形反而对这些人更感兴趣,胆大好事之人凑上前去一打听,原来这些贵族是为了新律一事来的。新律一出,这些人倚仗的爵位以及朝廷赏给他们的恩赐皆被收回,他们怎能不急?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这件事便传遍了看热闹的人群,围观群众见此情景不禁更加感兴趣,甚至放下手中的活跑来观看——小皇帝要头疼咯! 见有热闹看,围观者心中暗暗说道。 ...... 王延庆的车马同样路过朱雀大街的北头,忽闻车外吵闹声极大,与往日的清净相比显得极为突兀。他撩起帘布向车外看去,只见这一群人整齐地跪在宫门前,不停地磕着头,像是有何诉求一般。 王延庆敲了敲车窗,一名仆人屁颠屁颠地从前面跑了过来,问道:“老爷,您唤我?” “都是些什么人在那儿?” “回老爷,方才小的去问了问,说是一些国公爷在那儿请命,其中晋国公与梁国公带头在那儿跪着呢。” “哦,好。”王延庆点了点头,心想看来赵兴文和林丰那俩家伙还真是逼急了,才不到三天就召集了这么多人。 “老爷,咱们要绕开这些人么?” 王延庆一阵沉默,而后冷冷地看着那些鬼哭狼嚎的贵族们说道:“不必了,就按原路走。” “好勒。” “慢着!”车帘刚刚放下又被王延庆掀起,他喊住了准备跑向车头的仆人,说道:“待会儿让车夫驶快些,要是这些人跟着老夫的车也不要管,就算他们撞死在老夫的车前也不要停下!听到没!” “小人知道了!老爷您放心!” ...... 王延庆的马车加速行驶过这些贵族身边。忽然,有位眼尖的男子看见王延庆的马车后倏地弹了起来,高声叫喊道:“这是王大人的马车——这是王大人的马车——” 跪在地上的人群先是一阵安静,而后马上轰动起来。 赵、林二人为首立马跟在王延庆的马车后面哭喊道:“王大人——王大人——您可要替我们做主啊王大人——” “是啊——王大人——咱们都是功臣之后!您若不替咱们说话,咱们的老祖宗辛苦打下的基业就全没啦——” “王大人——您替咱说说话!咱们老祖宗在天有灵定会谢谢您的——” “王大人!我们要面圣——” ...... 王延庆的马车依旧保持着先前行驶的速度,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车厢内无任何声息,仿佛里面没人一般。 众人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看着马车向着宫门驶去,众人也不再追逐。 “梁国公!王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一位年纪与赵兴文相仿的男子问道,看此人面色发黄、眼袋极深,像是个沉迷酒色、纵欲过度之人。 “是啊,赵兄,这王大人...”林丰也跟着问道。 “你问我,我又去问谁?”赵兴文有些没底地说道:“都等等吧,王大人先前与我等父辈都是至交,断然不会对我们视而不见的。” 赵兴文宽慰大家,其实他心中也有些不安。前几日从王府离开之后他便迅速找到这些狐朋狗友,众人一合计便觉得共同前往请命是为上策,便一拍即合决定今日共往。此外,他们还书信写给新唐其他地方又相同遭遇的王公贵族,约他们共同入长安请命。这些贵族的家仆八百里加急赶往各地,带回来的消息让他们为之一振——各地贵族纷纷响应,皆愿前来。赵、林二人大喜,心想若众人一起造势,大事定可成矣! 不过欣喜之余,赵兴文心中仍旧有些不知所措,他想去再找找王延庆,可想起那日王延庆冰冷带着丝丝杀意的目光,他又退却了。是以今日只能硬着头皮先来宫门前跪着,至于事态会往何处发展,那就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赵兴文看着森严的宫门,心中七上八下的。他不理会在一旁七嘴八舌的众人,转身回到先前的位置,‘噗通’一声,又跪了下来。 众人见带头大哥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纷纷垂着头也跪了下来。 时近巳时,太阳已渐渐热辣起来。 众人跪在宫门前苦不堪言——早知如此,不如叫家中仆人带把打伞、带些冰镇的凉饮,也好将这秋燥褪去。 自己选择的路,就算是跪着,也得走完!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两将交锋 执剑长安洪波涌起第一百八十四章两将交锋今日早朝时英平很明显有些兴奋,他意气风发、慷慨激昂地描绘了一副新唐美好未来的蓝图。而且今日王延庆一派的官员似乎都像是温顺的绵羊一样,没有对英平的决定与计划提出任何异议,这让英平很开心、很舒畅。 不过有一事倒是让英平感到有些意外,就是有几位官员上奏,说宫门外一些贵族跪在那儿请命,说是想觐见圣上,想请圣上三思将新律推行的步伐放缓,甚至暂时收回。 英平一听不禁感到可笑至极,这些个破旧贵族,朕要清扫的就是你们,你们还有脸来找朕?这些朝中大员都无人反对,你们这些无关痛痒、毫无作用的吸血虫反倒有要求?殊不知‘君无戏言’?英平对此事冷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 退朝之后,英平径直走向勤政殿——今日是议政的日子,尹敬廷、王延庆、常之山与公孙错四位大臣也早早来到殿中等候英平。 四位大臣齐刷刷地向着英平请安,英平又将笑容换上,挥了挥手说道:“都起来吧——” “谢圣上——”四人异口同声地回道。 “四位爱卿,今日可有什么重要之事?” 殿内一阵沉默,四人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皆闭口不言。 面对这种情况英平倒是感觉有些惊讶,原本在他的推测中,今日将新律趁热打铁般的继续推行下去,势必会遭到一些臣子的反对,可不想众人却出奇的沉默。 “爱卿们就没什么话要说?” 沉默的气氛依旧弥漫在殿内,英平见四位顾命大臣已然金口不愿开,便想着既然你们没什么话可说那就散了把,朕这段时间颇为操劳,待会儿找长衫出去溜达溜达…… “既然无事,那就散……” “启禀圣上——微臣有事启奏——” 众人将惊讶的目光投向常之山,这大半年来常之山鲜有开口,甚至有段时间告假连早朝都不来上,对此众人猜测着常大将军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真准备准备退隐不成? 其实英平也是这么考虑的,常之山如今无权无位,身上就一个校事府的闲职,恐怕他自己呆在朝中也觉得颇为难受吧?待时机成熟时便找个理由将常之山体面地给请辞。说来英平倒是有些替常之山感到惋惜,明明是栋梁之才,却要处处为难自己,搞得英平每每有想启用他的心也会迅速打消,毕竟谁愿意用一个天天与自己作对的人呢? 不过既然挂了个辅政大臣的名号那就不能忽视,英平将思绪拉回到眼,道:“常将军请讲。” “臣路过朱雀大街时,同样看到几位国公领着一些人跪在宫门请命,臣以为……” “常将军但说无妨——” “臣以为这些人的父辈祖辈皆乃于我大唐有功之人,至于梁国公、晋国公者,其先祖更是有开疆扩土、从龙护驾之功,若是将先帝封赏他们的恩赐收回,甚至剥夺其爵位…只怕凉了将士们的心,恐大为不妥。” 常之山说得十分诚恳,看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英平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四人,心中却冷笑不止——好你个常之山,朕就在这儿等着这事儿呢!没想到王延庆这老狐狸未先开口,你倒替那晋国公林丰说好话,莫不是因为当年他祖父也救过你父亲吧? 英平将目光收回,顺手拿起案上的一本折子随意翻看,语气依然保持着平和,淡淡地问道:“那依常将军之意,朕该如何应对?” “臣以为,当缓——” “那些王公贵族于国如蛀虫、老鼠一般空食国库银两,霸占朝廷良田,如今却来皇宫门前要求面圣?此等行径与乱臣贼子何异?” 不待常之山将话说完王延庆便将其的话打断,虽然他此番话言语口气不算呵斥,但却透露着满满的不屑。 英平有些狐疑地看着王延庆,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与耳朵——这只老贼怎么突然转了性?倒当起忠臣来了? “依王大人之见,朕又当如何?”英平试探性地问道。 “让京兆府尹将这些人驱赶便是——” “哈哈哈哈!”英平忽然拍了拍大腿大笑起来,今日他看王延庆越看越顺眼,但又觉得这只老贼是不是太胆小了点。他轻蔑地说道:“京兆府?区区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酒色之徒,还需要朕的京兆府亲自出马?” “圣上,微臣与老梁国公赵用有些交情,不如让微臣出去将那些人劝散,这些人终究是王公贵族,聚在皇宫门口确实有失体面——” “哼——乌合之众罢了!”英平轻蔑地打断了王延庆的提议,他继续说道:“体面?他们既然自己都不要‘体面’,朕还会帮他们捡起来递上去不成?闹?让他们闹!几个破贵族还敢闹出什么动静来?朕就坐在这太极宫,倒要看看这些人能搞出什么名堂!” 四位大臣皆是一怔,而后低着头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又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微臣谨遵圣谕——” 常之山吃了瘪默默地站在一旁。的确,昨日赵兴文的老母特地跑来自己府上求自己,她知道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近几日在准备什么,她担心自己的儿子会惹恼圣上,便赶忙跑来常之山面前,想借着自己公公与常将军父亲曾是至交的关系,让这位常将军出面帮帮自己的儿子。常之山碍于故人之面,便应承了下来。可今天发生的一切将冷冰冰的事实摆在他面前——自己如今可用‘人微言轻’来形容,就算王延庆当面驳斥自己,自己也丝毫没有反对的余地。 既然自己努力了,那就算无愧于故人吧?更何况圣上也未动雷霆之怒,且让这些人闹几天吧,说不定闹累了也就草草收场。 常之山看了看那把龙椅自嘲地一笑,而后默默地退到一旁。可就在此时,鲜有开声发表建议的公孙错此时突然开口—— “圣上,既然有人聚众意欲闹事,微臣终究觉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听见公孙错的声音众人皆感到一阵惊讶。最近几年各地都还算太平,就连天门关外的北蛮都极少闹事。是以每次议政时,公孙错不过是汇报军情便罢。而此时,他突然对这事情发声,也难怪众人感到奇怪。 “既然圣上不愿明派京兆府,微臣可派些许神策营兵士乔装打扮分守于宫门附近,倘若这些人激变,也好将其及时制止住”,公孙错继续说道。 英平正低头思考,心中衡量着公孙错这个提议可否接受。忽然,常之山的声音再次想起,只不过此次他的口气中带着一丝威严、轻蔑与不屑。 “区区手无缚鸡之力的酒色之徒也值得我神…...也值得神策营出马?哼!公孙将军这些年来胆子倒是越来越小了!” 公孙错先是一愣,而后目光迅速锐利了起来,针锋相对地回击道:“常将军!末将代圣上统领神策营,自然是以护全圣上安危为首任!至于神策营的威风或是值得与否,恐怕不如常将军顾虑那般周全!” 针尖对麦芒!在相安无事互不侵犯三年后,这是常、公孙二人第一次直接的正面交锋。 “既担心圣上安危,公孙将军何不执剑披甲自守于宫门?” “你——” 这句话看似轻描淡写,但却深深刺伤了公孙错的自尊。不管是徐有年还是常之山,虽武道修为不如韩单那般高深,但亦是大满境界的强者,就连韩单账下‘五虎将’同样各个修为不低,统军将帅不但要深谙兵法,交战时亦是要身先士卒、奋勇杀敌,否则何以服众?可公孙错却有些特别,或许是由于先天因素,或许是由于过于肥胖,他的武道修为不过区区小满,若是让他去面对那些王公贵族,恐怕这些人的护卫、侍卫都能将公孙错揍成猪头。 由于激动,公孙错的额头渐渐渗出丝丝汗珠,眼神中也闪现出一丝愤恨。 见公孙错反应如此激烈,常之山依然十分不屑,口吻愈发轻蔑地说道:“公孙将军莫要忘了,先朝‘开道文武至孝皇帝’曾降旨,神策营不得进入长安城内!否则——” 听到这句之后,公孙错双眼一瞪,他心中一惊、背脊一凉!怎么就将这关键一条给忘了!? 常之山口中的‘开道文武至孝皇帝’算起辈分来是英平的曾祖父,也就是唐帝的祖父。当年这位皇帝在位时恰逢他的亲弟弟串通当时的神策大将军作乱犯上企图攥位,这位亲王率领着神策营直杀长安城,得亏当时十二卫以及太极宫里的禁军拼死抵抗,才最终将乱党消灭。也就是那时候起,神策营渐渐的是从各地抽调精锐组成,也正是此事件之后,神策营就绝不踏入京城半步。 若让有心之人在此事上做文章,这可是能给自己扣上‘作乱犯上’的罪名啊...... 公孙错自知理亏,悻悻地退了回去,不再与常之山正面交锋。 “两位将军都是替圣上分忧,不要再吵了。”尹敬廷出来打圆场说道。 “是啊,两位爱卿都是替朕分忧,不要伤了和气。”英平此时也反应过来,顺着坡下驴说道:“好了,今儿就到这吧,门口那些人朕心中自有数,诸位不必担忧,尔等退下吧。” 四位大臣见此时再争论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便各自将心思收起,不再进谏什么。他们毕恭毕敬地说道—— “臣等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英平见状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 跪安之后,常之山率先退了出去,一出殿门便高高抬起胸脯,甩了甩长袍便向宫门走去。 望着常之山傲气的背影,英平心中忽然觉得唐帝的决定甚是英明啊——若是此人在位,自己定然约束不了他,常家在军中的地位,果真是影响‘深远’。今日的一席对话,常之山口气中隐隐透露出的姿态,好像自己仍然是军中统帅一般,如今公孙错统领神策营,隐隐被常之山那张巨大的网笼罩着,想必他也很不舒服吧?不过细细一想,公孙错如今这般受到掣肘,倒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看来,常之山此人,还不能早早地离开朝堂啊...... 第一百八十六章 绝食 第二日。 昨日跪在宫门前的那些贵族似乎仍旧不愿放弃最后的努力,今日似乎他们来得比昨日还要早上一些。 昨日他们在这跪了大半天,可由于午时太阳太大了,这些人在坚持了一会儿后便纷纷回家去了。贵族们都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长大的,何时受过这样的折磨?能坚持到午时已是不容易。可经过昨天这么一闹,他们心中反倒更加决绝了——他们都是功勋之后,祖上用命换来的爵位!如今咱们跪在宫门前大半天圣上都不闻不问,这...这太伤人心啦!我们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俗话说得好,‘士可杀不可辱’!昨日夜里众人一商议,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绝食! 既然圣上不愿正视咱们,那咱们就绝食以示心志! ...... 宫门前,众人围着林、赵二人商量着今日的计划。 “梁国公,这...这绝食真的有用么?” 一位肥得流油的贵族有些纠结地问到,似乎对于‘绝食’这个提议感到很担忧。也是,就这样的体形估计一餐不吃都够呛,更何况跪在太阳底下? “怎么?你怕了?”赵兴文看着胖子嘲讽地说道。 “不...不...我就问问...就问问...”胖子似乎天生比较懦弱,面对赵兴文的质问,他本能选择退缩。 “哼!我告诉你们,这是昨日大家都商量好的,就是不绝也得给我们绝!若是这点决心都没,还能干什么事儿!?”赵兴文对着众人坚定地说道。 “对!咱们听梁国公的!” “就是!不就是不吃东西么!” “咱们大不了饿死在这儿!到了天上也好与列祖列宗说说如今圣上是怎么对待咱们这些功勋之后的!” 众人纷纷开口表明决心。 见众人表态,赵兴文点点头心中倍感满意。这次他们一同前来请命不是心血来潮,按照王延庆的建议,他们还是稍稍组织了一下,甚至还学着前朝先烈以血书志,并在上面摁了手印,若是不摁手印就不能表明自己的决心,这就意味着你没有资格前来这里跪着。这些王公贵族何时经历过这样慷慨之誓?各个争先恐后地将手印摁上,好像自己在做一件可歌可泣的大事一般,若无他们这样舍生取义之人,自己的后辈就再无清福可享。 要干便狠狠地干!人不逼一逼自己,如果能做得成大事? 在林、赵二人的带领下,众人便再一次围在朱雀门门前,轰轰烈烈地开始了他们‘绝食抗议’的行动。 ...... 与此同时,英平正在龙椅前背手来回踱步,看样子他面带怒色,随时就要大发雷霆。 英平这般大发脾气倒不是真的被激怒了,更多的只是做做样子唬唬百官。因为今日京兆府上奏结了刺杀文君臣的案子,是一位贵族买通了芸月阁的刺客所为。如今那位贵族已畏罪自裁,全家上上下下都被抄了,已关入大牢之中。 其实英平心中知道,这次刺杀绝非这么一个小小贵族能做得成,四位刺客身手不凡、修为不低,光是买凶的银子都不菲,更何况此次行动竟然没有走漏一点儿风声,很明显是精心策划的刺杀,最重要的是,四名神策营的军士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了结、弃尸于军营外,这要是没有人通风报信谁相信? 可既然京兆府兴师动众地找出了一个‘替罪羊’,至少英平面子上就过得去,毕竟龙颜大怒之后底下的人总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这样自己对全天下也就有了个交代,也算是以儆效尤。不过从京兆府呈上上来的折子可以看出,此次刺杀确实是通过这个贵族之手联系的芸月阁那边,所以京兆府倒也没抓错人。 英平在早朝时狠狠地呵斥了一番,并降罪贵族一家,此事才算过去。看着底下的群臣皆不敢出声,英平才稍稍‘平息怒气’。 “诸位还有何事奏呈否?” 底下一阵沉默,百官皆闭口不言。 “启奏圣上,微臣有事上奏” 众人转头纷纷看去,只见崔仁出列。刺杀文君臣一案是由他办理的,算是将功赎罪。 “崔大人请讲——” “是”,崔仁不卑不亢地说道:“微臣今日上朝前听早巡的士兵回报,昨日跪在宫门前的那些贵族今日依旧聚集于宫门,这些人似乎不肯善罢甘休。这些人都是身份尊贵,巡城的衙役也不敢上前阻拦,是以微臣在此启奏圣上。” “哦?这些人还在?他们有什么过激的行动没?” “暂时没有,可微臣听闻,这些人...” “说——” “是!微臣听闻,这些人今日打算绝食以示其志,若圣上不召见他等,他们便绝不进食!” “什么?绝食?”英平听后感到一阵好笑,没想到这帮纨绔竟搞了这么一出,“让他们绝!朕不但准他们绝食,还要派人看着他们怎么绝!来人啊——” 两名御前侍卫从殿外进来,跪在堂下。 “将御膳摆在宫门前,赐于这些贵族!” “是——” 侍卫领命,便一路小跑跑了出去。 百官站在堂下面面相觑,这位圣上脾气刚强他们是知道,但却不知面对这些贵族会如此强硬。这不是...这不是赤裸裸地羞辱么?就算不愿理会这些人,也不至于这样吧。 “圣上,这样恐怕不妥吧...”崔仁继续说道,他昨日接了王延庆的指示,今日他的任务就是劝阻圣上。一开始他也不懂为何要这么做,可现在他算是慢慢懂了——王大人这是吃透了圣上的性子,你越是劝他他越是来劲跟你对着干! “有何不妥!?朕既然下了旨那边照着做,哼!绝食?有能耐饿死在那儿!” 百官见英平如此决绝,便也不敢再出言相劝。 英平满意地点点头,面带笑意地说道:“退朝——” ...... ...... 时过午时,秋燥风高。 宫门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佳肴。 没想到绝食竟是如此难熬,跪在宫门前的这些贵族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到。古书中那些忠贞义士以绝食示其志,更有廉者宁可饿死也不愿收嗟来之食——原来,饿肚子这么难受。 绝食本就不好受,比绝食更难受的,是面前竟然还摆放着诱人的食物! 胖子的肚子早已开始咕咕叫了,他几乎瘫坐在地上,眼睛里只剩下前方的菜肴。他双眼之中充满了渴望,看着周围同样饿得有些虚弱的同伴,胖子走到赵兴文与林丰跟前,吞了吞口水,说道:“两位国公,这御赐的东西…咱不吃算不算抗旨?” 赵、林二人本就心烦意乱,面对英平的羞辱,他们心中的那股狠劲更盛,此时自己队伍中的人竟然动摇了,赵兴文不禁恼羞成怒,他恶狠狠地看着胖子,道:“吃?你还有脸吃?要吃了这,往后这辈子咱就都要没得‘吃’啦!” 胖子脖子一缩,看着赵兴文双眼有些通红的模样有些惧怕。 “那…那我能去旁边先吃些…” 赵兴文险些气晕过去,他恨不得一脚踹在这胖子的屁股上,无奈此时他也没有多余的气力。 “滚——”赵兴文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 胖子从来没见过赵兴文如此可怕的一面,被吓得连滚带爬地滚了回去。 深秋的日阳虽不算毒辣,但晒久了已然让人觉得火热。众人的胸前背后已经渐渐被汗液渗透,秋风阵阵,一凉一热让人感到分外难受。 身体上的折磨与宫门侍卫冷漠的目光让众人备受煎熬。赵兴文与林丰从小娇生惯养,由于身份尊贵、家资颇丰,向来在这些纨绔中地位也颇高,奉承之言也听得不少,可此时却像条野狗一样被人晾在一边,有人扔了‘骨头’给自己却又不能吃。这种感觉让他们的心智一点点地被摧毁、消磨,心中的那股绝望逐渐变成了愤恨,而愤恨又渐渐地化为了戾气。他们恨啊!恨不得将桌上的御宴全部掀翻、恨不得将侍卫推开、恨不得将看热闹的百姓全部暴揍一顿。 二人的眼神愈发地阴森,不知是由于饥饿还是愤恨,他们身子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视线也渐渐模糊。高高的宫墙、森严的守卫,此时在他们眼中,龙椅上的那个人愈发遥不可及,就连见一面都是奢望。他们这群人,仿佛就是新律的牺牲品、是这个时代的弃儿,更是圣上眼中的废物,就算是自己饿死了,圣上也不会为他们感到一丝难过。 他们内心愈发的扭曲,手中的拳头无力地握着。 可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忽然从身后跳出,抖动着肥胖硕大的屁股向宫门跑去。赵兴文与林丰一阵恍惚,以为自己饿晕眼花产生了幻觉。当他俩揉了揉眼睛后却发现,是那位胖子实在忍受不了饥饿,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享受’着那早已冷了的御宴。 待赵兴文反应过来,身后紧跟着一阵躁动。似乎是被胖子大快朵颐的样子给感染,身后竟然又有人想走上前去。 “站住——!”赵兴文大声地呵斥道。 众人停住了前进的步伐,有些畏惧地站在原处。 赵、林二人相视一看,同时点了点头,似乎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一般。 “去把那胖子给我抓回来!”林丰恶狠狠地喊道。 众人一怔,心中皆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又迫于林丰的身份,便只好走上前去。 “将桌上的菜也端些过来!”赵兴文补充道。 四五个贵族走上前去,将胖子生拉硬拽地拖了回来。可胖子似乎丝毫不顾众人的拖拽,临走前还不忘将手上的肘子塞进自己的嘴里。 胖子被拽到了林、赵二人面前,此时他的腮帮子仍然鼓着,油光抹得满嘴都是。此时他已经没有先前那般饥饿,理智随着腹中食物的进入也渐渐回到脑子里。他看着面带阴笑的两位国公,讪讪而笑起来。 赵兴文看着胖子憨笑的模样,心中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好吃么?”赵兴文笑着问道。 “不好吃不好吃…都凉了…不好吃…”胖子配笑着说道。 “那吃饱了么?” “额…吃饱了!现在有力气绝食了!我继续回去跪!” 胖子爬着欲赶紧逃离林、赵二人的审视,他此时恢复了些力气,众人险些没拉住。 “吃饱了?” 胖子摇摇头,随后像是惊醒过来,又立马点了点头。 林丰看着胖子,而后舔了舔嘴唇说道:“我看你还没吃饱吧?” 胖子看着林丰眼中闪过一丝一色心中大感不妙,刚想辩解求饶,只听林丰喊道:“既然没吃饱就继续吃!来人啊!将桌上的饭菜全部拿来!给他灌进去!让他吃!就吃个够——” “是!” 众人的眼中兴奋之光大放,压抑了两日又遭今日憋屈,此时正缺一个宣泄口,如今胖子既然做了出头鸟,那他自然就成为了众矢之的。 这些王公贵族本来就不是好鸟,有些更是心理变态,林丰一声令下,原本空乏无力的身子仿佛被激发了潜能一般。只见四个人死死地控制住胖子地四肢,另两人将胖子的嘴掰开,而后便将端来的菜、糕点一人一把抓起,向着胖子嘴中塞去。不一会儿方才端来的食物已经用完,众人连忙跑去将桌上所有的食物全部拿来。 食物源源不断地从食道进入胖子的肚子,这些东西连咀嚼的空隙都没,胖子感到自己的胃要炸开,脸色也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停——” 赵兴文看着胖子快要不行的模样,赶忙出言止住。 众人听见赵兴文喊停,便有些意犹未尽地将胖子放开。 得到喘息地胖子立马疯狂呕吐起来,令人恶心的呕吐之声不绝于耳,污秽满地都是。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刺耳的声音才渐渐休止。胖子也顾不了那么多,四肢无力地躺在地上不停喘气,他感觉自己差点连胃都要呕了出来。 胖子终于停止了呕吐,此时他的衣饰已经沾满了呕吐物与尘土,狼狈不已,可他却根本来不及顾及这些,他赶忙挣扎着爬起身,近乎哀求地看着林、赵二人。 赵兴文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胖子,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语气充满戾气地说道:“给老子打!” 众人一听,兴奋之感重新燃起,纷纷出脚狠狠踢在胖子身上。 胖子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他的身子已经麻木了,好在自己肉厚,也得亏这些人方才折腾了一番已经没力气了,否则以这些心理扭曲的贵族下脚没轻没重,自己真说不定就交代在这儿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兴许是半日未进食,兴许是踢累了,众人渐渐停止下了踹胖子的行为。 赵兴文看着此时如死猪一般的胖子,心中的那股戾气才感觉稍微消散些许。 “咱们走——” 赵、林二人领着众人离去,留下胖子一人躺在污秽之中。 胖子高高地撅着屁股,战战兢兢地从指缝中瞄了瞄周围,确定众人已经离开。此时,他像被同伴欺凌的小孩儿一样,艰难地坐起身,坐在地上痛哭起来——衣服破了、头发乱了、脸也肿了,被打掉的鞋子刚刚那些人临走时还将其踢得远远的,身体的疼痛、内心的屈辱,一时间全部融合为委屈,此刻他只想回到家中投入母亲的怀抱好好地哭一顿。 第一百八十七章 干柴烈火 第三日。 聚集在朱雀门前的贵族多了许多,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各地前来请命的贵族纷纷到来,有的人甚至将先帝御赐之物拿来,比如尚方宝剑、御赐字画、折扇等等,一时间请命人数几乎翻了数倍,赵、林二人见状大喜,本来有些不足底气的二人也瞬间信心爆满。不过今日他们不再采取绝食的办法,毕竟昨日饿了一天也不见圣上动摇,在这么下去要真把自己饿出病来那还是不值得。 可就在众人信心满满地再次聚众请愿之际,现实却再次给他们浇了桶冷水——纵使他们人数已有一两百,圣上依然对他们视而不见,此次他们在宫门前跪了整整一天,却仍旧没有小太监出来传旨召见他们。 是以今夜赵、林二人召集了其他几位爵位较高之人聚在一起,商议着接下来的行动。 ...... 另一边,王府大书房内,王延庆叔侄二人正商议着什么。 王延庆神情凝重,似乎是在吩咐什么重要之事,一旁王少惊恭敬地站在那儿,不停地点着头。 “朱雀门前那些人现在有多少?” “小侄今日前去站在一旁细数,共有一百八十四人,看各地传来的信,估计这两天人数还能翻。” 王延庆捋了捋胡须点点头,似乎对此状况感到颇为满意。 这几日新唐各地遭受新律制衡的贵族纷纷拍马赶到,不过短短三日便汇成这么多,再算上接下来一两日赶到的,估摸着最后会有数百人之众。 “赵、林二人那边怎么说?” “二人经历三日的挫败,恐怕心中之气已经积攒足了,加之圣上对之熟视无睹,又赐宴羞辱……” 听到这里,王延庆非但没感到恼怒,凝重的神色反而露出些许笑意,可随后他又将这丝得意之色收回。他低声说道:“嗯…圣上来硬的咱求之不得,只要他不出软刀子,那便一切好说。” 原本这三日下来王延庆是有些担忧的,若英平换了个法子去对待这些人,恐不能将矛盾激化得如此迅速。如今见英平依然选择以硬碰硬,他的心自然也就放了下来。 “告诉宁仇栾,这几日叫他加强戒备,随时听候差遣。” “是!” 与宁仇栾联系的一直是王少惊,王延庆位高权重,即便唐帝已经不再,但他仍要避嫌以堵他人之口。 王少惊将全局迅速分析推演一遍,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伯父,崔大人那边……” 王延庆摆摆手,说道:“崔大人那边早已安排好。” “额…请伯父明言,京兆府这种时候…当如何应对?” 王延庆笑着看着自己这位侄儿,说道:“如何应对?袖手旁观不就行了?” “什么都不干?”王少惊仍旧有些疑惑。 “京兆府,还能干什么?这些可都是王公贵族,要是不小心弄伤了残了…区区京兆府尹,如何担当得起?”王延庆反问道,而后点破其中利害。 王少惊恍然大悟,终于知晓伯父的用意。 面对这些身份尊贵之人,京兆府的确不好办,这些人不光光地位高,更有一些是带着皇家血脉皇室贵胄,虽远离京城久矣,但人家着血脉终究是货真价实的,区区长安地方治安官怎好上前动粗? “你在府里准备的那些人怎样了?” 忽然,王延庆将声音又压低了不少,似乎所说的内容十分敏感。 王少惊从思绪中回过神,见伯父提及此事,他也不禁将声音压低:“都已准备好了,皆由侄儿亲自挑选。” “可靠否?” “伯父放心,这些人都是侄儿精心挑选、培养之人,不会有问题的!” 王延庆不置可否地皱了皱眉,虽说这个侄儿办事他一向放心,但此事着实太过紧要,而且这次是在常之山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原来自打王少惊入了校事府,他便一直在偷偷摸摸做一件事,那便是培养死士!属于王家的死士! 校事府原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地方,做这些黑暗肮脏的事更是方便无比,既然要做这些不平常的事,那便不能用平常人,像是一些已经判了死刑的囚徒,若是校事府想留着另有用途便使些手段可偷梁换柱。三年前校事府刚刚组建时,常之山便在暗中弄了不少人,只不过那时他得了唐帝的密令,所以做的也十分隐秘。但王家也不是吃素的,待王少惊发现些许端倪后,他便也开时用这样的手段‘偷’一些人出来。这些原本必死之人重获新生,自然愿意为之赴汤蹈火,更何况他们原来的身份已经被人抹去,他们的家人也有人专门给钱养着—— 这是恩赐,也是威胁!如此一来他们就不敢有任何不从。 经过三年的积累,王少惊手下的死士已经有了数十人之多,他们根据指示接受着各式各样的训练,有的能伪装成乞丐、有的能伪装成小民,更有甚者能伪装成上流贵人,而此次王延庆便准备让王少惊将这些人放出混入贵族的请命人群之中——毕竟新唐如此之大,一些其他地方的贵族他们也不曾见过,至于这些人用途,自不必明说。 有这些人在手里,王少惊对眼下情况的掌控也多了几分自信,不过这次行事确实事关重大,他还是忍不住多句嘴,问道:“姑母那边……” 面对侄儿的反复询问,王延庆没有感到丝毫不耐烦,反而觉得有些欣慰,道:“放心,御林侍卫现已皆入你姑母之手,不必忧心。” 王延庆低头看着桌案,此时他不得不慎之又慎,虽然如今是他在将一堆堆干柴堆放于英平面前,但这无异于一把双刃剑,一旦稍有不慎哪里蹦出个火星子,反倒将自己烧了。是以他不停地反复思考,生怕有任何遗漏的地方。 突然,他抬起头问道:“今日是九月初几?” 王少惊掐指一算,回答道:“廿一” 王延庆又点点头,心中想到:看来这把火,是时候给他加上了。 “伯父,咱们什么时候……” “这不已经到了廿一了?” 王延庆笑着拍了拍侄儿的肩膀,看得出,平日里向来反应神速的王少惊此时还是有些兴奋与紧张,竟然没有领会自己询问日期的用意。 “恕小侄愚钝。” 王延庆也不打哑谜,他漫步走到大书房门前,随后他展开双臂将房门打开,望着漫天的星辰,用着一副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口吻说道:“叶长衫什么时候回千牛山,这把火……就什么时候给他点上!” 叶长衫什么时候回千牛山,这把火,就什么时候给他点上? 王少惊讲这句话心中默默地重复了一遍,而后恍然大悟,随即他用着佩服的眼光看向伯父。 第四日。 下朝后英平难得没有去御书房,今日他将所有的事儿都抛在了一边,就连尹敬廷想前来都被他婉拒。 为何? 因为今日叶长衫回山里去了,他在宫中倍感无趣,便早早地做好打算今儿给自己放个小假,也算是这些日子对自己的犒劳。 去哪呢? 英平昨日已经想好,就去渭水逛逛——因为不知为何,这段时间只要一闲下来,心中总有一股骚动在作祟,冥冥之中将他牵引向热闹非凡的河畔。 交代好一切后,英平带着两名御林侍卫便轻装简从向着宫外出发了。 如今英平虽忙于国事,但修行却一直没有落下,不管每日朝事再多、在忙,他都会保持山门中早起修炼的习惯,如今他已突破小满跨入惊蛰,单单从修行的角度来看,他已经是为合格的修行者,是以即便叶长衫不在身边,他依然有能力应付各种情况。 至于身边跟随的两位御林侍卫,则是他精挑细选、精心安排进来的大满强者,一位名叫裴邵文,另一位名叫裴邵武——这二人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 说来也心酸,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连小小侍卫也要如此费尽心机。为了选这几位御林侍卫英平颇废了一番心思,他特意从自己参加寒试的那一批寒子从找了一批人,经过反复比对、筛选,最后才挑选出这对兄弟。英平先以同年之谊会之,再以天子圣恩幸之,最终再以身之安危托之,这兄弟二人自然感激涕零、誓死以报圣恩。 今日兄弟二人随同圣上微服出巡,自当是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精神,不敢有任何差池。 英平远远站在街道上看着堵在宫门口的贵族心中暗暗一惊,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不过短短数日请命的贵族竟汇聚了如此数量,看来自己是要想想办法遏制遏制了,否则这么任其发展下去可别把宫门给堵了。 不过内心深处英平还是没把这太当回事,毕竟这些人在他眼中不过是强弩之末,恐怕过不了一年半载这些人就会彻底没了声音。 很快,英平便离开朱雀门、离开长安城,向着渭水、向着心中的那股悸动行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一颗火苗(上) 深秋的花草树木已显萧索之意,可长安的人们却没有被这股秋意所影响,街道依然熙熙攘攘。 下朝时已时近午时,英平一路晃晃荡荡摇摇摆摆行至河畔已时过未时。 一轮夕阳挂天边,这不是喧嚣的结束,而是新一轮纸醉金迷的开端。 英平从马上下来,顺手将缰绳递给了裴邵武,裴邵武结果马缰转身吩咐早已堆满笑脸候在一边的小侍,裴邵文不一会儿从远处跑来,手上还托着一油纸石榴。 秋天干燥,英平行了小半日光顾着欣赏风景却忘了喝水,当他快到时发现路边摊子上有卖石榴的,石榴果硕子满、晶莹剔透,看得英平不禁口中生津,便吩咐裴邵文去买些回来解渴。 待裴邵文托着石榴回到跟前后,英平随手拿起其中一个掰开,抠出几粒石榴籽儿往嘴里便扔去,轻轻一嚼,冰凉的浆汁从石榴籽中流出,从舌尖流过舌根,再顺着喉部流向胃中,所经之处无不清凉舒爽、香甜沁心,让燥热之意顿时烟消云散。 石榴个儿大,一颗就有拳头般大小,加之籽粒难剥,英平手中这一颗便够吃一阵子。见裴邵文手中还端着几大个,便道:“大裴,剩下这几个赏你俩了。” “谢圣上!” 裴邵文心喜,将石榴小心翼翼地包起并用绳子捆扎好,最后将其挂于腰间,准备带回家去慢慢享用这圣上赏赐的美味。 随后,一主二仆便一前两后悠闲地晃悠在热闹的渭水河畔。 三人走啊走,不知不觉来到一艘花船前面,英平手中的石榴依旧没有吃完,此时的他早已没有了耐性,索性将石榴皮一去,张嘴便啃起来,石榴籽儿唰唰地往嘴里送去,也不管有没有嚼到苦涩的瓣膜。 兄弟二人跟在后面,看着主子大口大口地吃得津津有味,口中唾液不自觉地往外流,尤其是大裴,石榴挂在腰间又沉,但此时又不敢取出来食用,心中一时间有些难熬,趁着英平望向另一边时,便偷偷抬起手摸了摸腰间的油纸,只恨自己手上没长一张嘴。 ‘砰——’ 正当裴邵文低头琢磨腰间石榴的那一刻,突然身子装上了什么,待他机敏地抬起头时,心中大惊—— “小人该死!请主子降罪!” 裴邵文赶忙后退一步低头、弯腰、抱拳,原来不知怎滴,英平忽然停止了前进地脚步,愣愣地站在原地,与埋头偷瞄石榴地大裴装了个满怀。 裴邵文正低头等着英平责备,但却久久未听见回应。他小心谨慎地慢慢将头抬起,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只见英平仿佛被人施了什么法术一般,整个人就那么直直地定在那儿一动不动,最滑稽的是这位圣上的嘴,裂得比手中石榴缝还更大,刚塞入嘴中还未嚼烂的豆大石榴籽从里面‘啵啵’地往外掉。整观英平此时的形象,往好了说像极了殿中的石像,往差了说嘛......与自家隔壁屋那吃饭都要人喂的二傻子没什么区别。 大裴看着英平痴呆的模样,心中感觉此二人愈发的像,那傻子每次喂饭后还得人帮忙托着下巴,否则饭会落得一地都是,主子莫不是被那二傻子附体了吧...... 裴邵文试探性地叫了叫英平—— “主…主子…?” 英平依然呆在原地没有理会大裴的叫唤,此时他全身上下除了跳动的心脏外,恐怕只有眼珠子在动。 他看到了什么? 顺着英平的眼光望去,只见一女子正从甲板上走过。这女子粉黛轻施、长裙飘摇,虽不如新唐女子那般高挑但却身段轻柔,有种难以言明的温婉,再仔细一看,不是那日与崔青蓝发生矛盾、后又被英平英雄救美的知唐姑娘又是谁? 英平回过神抬头望了望这艘花船,只见一块大大牌子上写了‘兰秋坊’三个字,细细一回想,这不正是这位姑娘所在的花船? “呸——呸——呸——” 英平将口中的石榴籽全不吐了,然后拍了拍手,再在衣服上抹了抹,说道:“走——进去看看——” …… 入了秋太阳落山落得早,不一会儿夜幕便降临。 河边所有的花船皆点亮了自己,灯火通明将整条河映得敞亮,一点儿都感受不出夜的沉寂。 嬉闹、娇笑之声不绝于耳,有些花船为了揽客,让门口的姑娘衣着撩人卖弄风情,有些不过微微一弯腰,胸前那一片雪白的玉峰便能尽收眼底。 传闻兰秋坊是某位达官贵人手下的产业,出入一次就算只是听个曲儿,花费的银子也不少,是以所来之人几乎都是‘上等人’,虽也是为了买春销魂,但终究讲个‘风雅’。风雅之人皆自诩风流,与那些直接以色相揽客的船只相比,倒也没显得那么俗气与下流。 英平挑了个二层相对静雅的位置,吩咐大小裴一同坐下。 小二热情地端上了酒水果子与糕点,坊中的老板娘见英平眼生,便热情地走上前来欲打探打探。 英平衣着华丽、气质不凡,身边两位一看便是武艺不俗贴身侍卫,老板娘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一眼便断定英平是个大金主儿,此次初来兰秋坊,自己定要好好伺候一番。 “这位公子面生得很,想必是新来咱船上的吧?”老板娘娇笑着问道,她热情似火,差点就要将这艘船给点燃。 英平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去。 老板娘一见,英平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一股难以言明的贵气,是那些巨富商贾无法比拟、模仿的,心中更加肯定先前的猜测。 “是来咱这儿...找姑娘的?”老板娘委婉地试探着英平的来意。 英平依然没有回答,不过眼中笑意更盛,连嘴角也上扬许多,似乎是对老板娘猜测的肯定。 “哟——那您可来对地儿了!咱这兰秋坊您打听打听,来过的老爷都说好,这渭河之上往前走一百里、往后走一百里,就没有比咱这儿更好的船了——” “哦?” 见英平来了兴趣,老板娘更加来劲,趁热打铁地自夸道:“咱这的姑娘,舞跳得好,曲儿弹得好,这榻上的功夫更是一绝啊,个个肤胜凝脂、腰如水蛇,若您有其他癖好,咱这还有灵舌如簧片的姑娘……” 老板娘越说越起劲儿,那媚眼就没停得向着英平抛去,恨不得立马叫来三五个姑娘将英平拉入房中。 坐在一旁的大裴小裴虽已娶妻,但何曾听过男女房事竟有这么多的花样,不经一时间面红耳赤,丹田内一股涌流蹿动。 “待会儿欣赏完舞曲后,公子若有看上的姑娘您就点点,我就给您去安排。”老板娘丝毫没有注意旁边面红如猴屁股的大小裴,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 似乎是英平亲和的笑容让她感觉二人距离地逐渐缩进,老板娘忽然将身子探前,似乎想告诉英平什么秘密一般。 大小裴一见,立马警觉地将身子向中间一靠拢,挡住了老板娘前探的身子。 英平感受到大小裴的举动,回头看了看老板娘。 只见老板娘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己,像是在为自己突兀的动作感到歉意。 英平笑着挥了挥手,示意大小裴不必紧张。 兄弟二人见英平此举,便冷冷地盯着老板娘,移开自己的身形。 老板娘见二位侍卫如此紧张,心中也不敢做出太过亲昵的动作,便杵在方才的位置,小小声声地说道:“公子啊您有所不知,上个月太常寺卿陈大人来了咱这,说是就欣赏欣赏乐曲,您猜怎么着?五六十岁的老大人…看着看着竟…竟点了一姑娘入房,真是枯木回春啊!啧啧啧——本以为第二日陈大人会起不来床,没想到第二日的精神头竟然比前一日还好,啧啧啧——” 这老鸨天生是块做生意的料子,竟然将此事说得绘声绘色。 英平听着顿觉好笑,那位陈大人他自然晓得是谁,平日里‘之乎者也’常挂在嘴边,一副正派儒者的模样,上个月他都做太爷爷了,没想到竟宝刀不老。 英平摇着头无奈地笑着,可他笑着笑着,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老板娘察言观色何其细微,她感受到英平的变化,立马打住了滔滔不绝地话语,小心谨慎地等着英平问话,生怕自己言多有失,得罪这位公子。 不过短暂的皱眉之后,英平马上恢复常色,他随意地敲了敲桌子,眼光飘向底下台子,仿佛不经意般地说道:“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姑娘,名叫知唐,可有此人?” 老板娘一听,又重新换上谄媚的笑容,变脸的速度比川剧里的戏法还快。 “哎哟哟——我说这位公子——您搁这儿给小女子兜圈子呐——” 老板娘脸皮也是厚,明明已经老态尽显,但却仍旧称自己为小女子,她笑嘻嘻地说道:“知唐姑娘可是我这儿的花魁!旁边那几条船还有城里几座楼子开了天价我都没舍得卖。您要是有意,待会儿我可以喊她上来陪您。” “知唐姑娘…也能点?”英平试探性地问道。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颗火苗(中) “知唐姑娘…也能点?”英平试探性地问道。 “嘿嘿,不好意思,知唐姑娘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所以……”老板娘赔笑道,生怕英平不满意。 “哦……清倌人啊,那也成——” 老板娘见英平不但没有发怒为难,反倒笑了起来,像是很开心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原本有些忐忑的心也定了下来。 其实,不是老板娘不想将知唐的初夜竞价而卖,只是其中有些难处,倒不是因为知唐的抗拒,而是大东家当时特意嘱咐过,不准破了知唐姑娘的身子——兰秋坊之所以能混成如今渭水河畔第一楼船,身后的大东家才是关键。更神奇的是,老板娘至今都不知道这位大东家是谁,到底是皇亲国戚、还是朝中显贵,只知道这位东家的来头绝非那些普通小官小富可比。至于为何如此处理知唐姑娘,兴许是将来大东家想将她作为‘礼物’送于某位显赫吧?是以至今,知唐姑娘能独善其身很大的因素,是因为大东家的那句话。 知唐身处烟花之地,趁着酒后精虫上脑的权贵也不少,每每这些臭男人想霸王硬上弓时,船里的卫士便会毫不客气地将这些人丢出船去。这些被丢出去的人有些是西城的富商,有些甚至是朝中不大不小的官员,可就算他们如何叫嚣第二天要带人来拆了兰秋坊,真正到了第二天,兰秋坊总是能平安无事,这一点也侧面反映了这位大东家是位高权重之人。 见老板娘应允了,英平也不再过问其他,说道:“行,你下去吧,待会儿记得叫知唐姑娘上来陪我坐坐。” “欸——好叻——” 不怕不开牌子,就怕你不开牌子!只要你开了牌子,咱这的姑娘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还怕伺候不了你?男人嘛,哼哼!老娘我最了解了。 说罢,老板娘便喜笑颜开,扭着丰满的屁股摇晃着离开。 …… 兰秋坊的曲子也的确谈得上雅,若单单从欣赏歌舞的角度来说,此地倒算个不错的去处。 待老板娘离开后,英平便放下心思试图欣赏一番,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英平闭着眼摇头晃脑地听着曲儿,心中却有些莫名的忐忑——估摸着那位姑娘也该上台了吧?也不知待会儿再次与知唐见面时有时怎样的场景。 英平正胡思乱想间,方才还有些嘈杂的楼船内忽然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英平睁开眼,见一只倩影忽现于视野之中——她,来了。 琴瑟琵琶弦音和谐悠扬,宫商角徵羽抑扬顿挫。 在乐曲的演奏声中,一对艳红的长袖被抛向空中,而后,那个动人的影姿高高一跃,惊鸿一现。 红袖昭昭,仿若能扫尽世间一切污秽; 长裙摇摇,就像杯中醇酒让人心神荡漾; 倩影飘飘,世间再坚硬的男儿心肠也会为之变得柔软...... 英平的魂儿被台上那个灵动绰约的舞姿牢牢勾住。在通明灯火的照耀下,他好似置身台上,就站在她的身边,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完全将自己吸引,迷离而又绝妙。 若此时整座船上只有她与我,那该多好?英平甚至一时间产生了下令清空楼船的冲动...... 正当英平尽情地享受着这支舞、这个人时,忽然一个极为突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公子...公子...” 英平皱着眉转过头,只见那个胭脂打得比一年没清理的屋子中的灰尘还厚的老板娘赔笑着站在门口,身上浓烈的香气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十分呛鼻。 英平没有理会这烦人的老板娘,转回头欲继续欣赏知唐的舞姿。可当他的目光再次回到台上时却发现,此时已然舞毕。就这短短一回头,竟然错过了知唐最后的表演,英平不禁微恼。 见英平没有搭理自己,老板娘舔着脸试探地挪着步子,左右张望了一下警视着自己的两位雄壮侍卫,小心谨慎地来到英平身后,并与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后小小心心地说道:“公子,小女子在这儿给您赔个不是了...知唐姑娘,她已经被另一位老爷…...” “什么!?” 老板娘话还没说完,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给吓了一个激灵,随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腮处一紧、身子轻飘起来,双脚也渐渐离开了地面,待她的魂儿再次回到自己身子里时,发现自己已经像小鸡一样被人提了起来—— 这声‘什么’不是英平喊的,而是裴邵武喊的,只见他怒目圆瞪,不由分说地将老板娘的衣领提起,只怕下一刻便会生吞了这位老板娘。 由于这一声太过震耳、太过突然,以至于整座楼船里所有的人都纷纷将目光投向英平这包间,就连还未下台的舞女们也纷纷驻足抬首。 这其中,自然包括知唐。 裴邵文反应机敏,赶忙走到英平前面将包间的珠帘放下。 众人见包间里没了动静,便又恢复了先前的闲谈。舞女们也继续自己的步伐,向台下走去。 包间毕竟是在二楼,知唐方才乍一眼望去虽感觉坐在包间里的人有些眼熟,但却是没看清那人的样貌,更何况每日往来于此的客人这么多,总少不了登徒浪子为了女色争风吃醋,便也没有继续理会,迈着小步子向后台走去。 经这么一闹腾,英平的兴致全无,更何况方才知唐也将目光投向自己这里,也不知自己这儿的小矛盾有没有被她看见,若是看见了,只怕被她误认为自己是骄奢淫逸纨绔。 “咱们走吧”,英平面带不满地走了出去,压根没有理会依旧悬在半空中的老板娘。 小裴见主子不愿计较,便将双手一松,老板娘‘咚’的一声落在了地上。随后,小裴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在老板娘怀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后,便随着英平、哥哥离开。 老板娘只觉得喉咙一阵通透,仿佛重获呼吸的自由。她忙不迭地大口大口呼吸,待她喘过气来时,抬头只发现那位公子已然走远。她赶忙爬起身子窜了出去,望着英平远去的背影高声喊道:“公子别走啊——咱们这儿还有其他的姑娘——今儿小女子挑几个来陪您!您别走——” 可三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任凭老板娘如何叫喊,头也不回地向楼下走去。 ...... 英平余怒未消地走到楼船门口,他看了看里面的这些人心中不禁生起一丝反感——这些人哪怕来时再风度翩翩,可酒过三巡之后便原形毕露,拿着酒杯怀抱着姑娘,不停地想从怀中丽人身上占便宜,这些姑娘也配合着这些金主‘演出’故作娇羞,不停地娇嗔捶打着这些老爷。 英平定定地站在门口背对着身后的歌舞升平、莺莺燕燕,他似乎心中有些不甘。 裴家兄弟站在一旁面面相觑,不知主子到底是何意思。 正当裴邵文想开口‘建言’时,英平忽然转过身来大步向里面走去,不待兄弟二人开口询问,只听英平丢下一句话—— “我买几个石榴去,你俩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买石榴?不要走动?主子觉得石榴好吃?不对啊!要吃石榴咱这还有...... “主子——我这还有石——” “站住!”不等大裴将话说完,英平转身将其呵斥住。 裴邵武愣愣地定在原处,手中提着方才挂在腰间的石榴,看着英平远去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 丢开裴家兄弟后,英平穿梭过歌舞升平的众人径直向台子后面走去。一路上不少艳丽妖娆的女子纷纷向英平暗送秋波甚至主动投怀送抱,可英平此时却压根没心思理会这等‘庸脂俗粉’,此刻的他脑海中只有一个人,他只想再次看到那张面容,哪怕就看一眼都好。 不知不觉,英平的脚步慢了下来。抬头一看,只见自己此时已经来到了后台门前,他与里面只隔着一层布,只需掀开这层布,兴许就能见到那位女子。 到底要不要进去呢?一向直来直往的英平忽然犹豫了。 英平站在门口权衡片刻,突然他感到有些好笑——自己连王家兄妹都不怕,怎么会怕进去这儿?再说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乃堂堂一国之君,哪儿不能去? 想到这里,英平便不再扭捏,抬起手撩开帘布欲往里面走去。 可不等英平的手臂将帘布完全撩起,忽然一只手将他的胳膊拽住。这只手力气不小,而且英平一被那只手捉住便敏锐地感觉到,此人同样是一位修行者,且修为不在自己之下。 “这位公子,后台乃‘兰秋坊’私地,不便外人进出” 雄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英平迅速将胳膊从那人手中挣脱。 仔细一看,原来是个面容凶狠的汉子将自己拦住。这汉子比英平还要高大魁梧,身上的服饰紧绷着,似乎随时就要被他强壮的肌肉崩开,而他的脸上有着一道深深的疤痕,看着煞是可怖。 第一百九十章 一颗火苗(下) 这个面容凶狠的汉子一看便知身怀修为,而且应该还不低,看来兰秋坊专设此人来阻止那些喝醉了酒想要硬闯后台的登徒子。 英平的应变能力倒是挺快,他笑了笑试图将尴尬的气氛化解,他连忙说道:“有位友人在内,邀在下前去一叙,不知壮士可否行个方便?” “公子若有友人在内可唤其出来相迎,或是告知小人那位友人的姓名,小人前去通报一声。” 汉子始终彬彬有礼,语气却不冷不热,并未像其他楼子或是花船上的护卫那般,直接蛮狠地将不讲理的客人架出去。 平听着这位汉子的谈吐,感觉倒也不像是粗鄙的下人,不过一个花船罢了,竟能找到如此修为深厚又极富涵养的人来镇场子,看来兰秋坊的来头的确不小。 英平晃荡了一下衣袖,故意使袖子里银锭撞得‘咯咯“作响,而后又试探性地问道:“壮士可否通融通融?” 汉子似乎不为所动,依然十分淡定地说道:“请公子好自为之。” “你……” 英平一时语塞,面对这样一位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修行者他无奈至极,此时倒有些后悔没有将大裴小裴带来。 没法子,打又打不过,使银子人又不为所动,若还站在这儿无异于自取其辱。英平心中纵有万般不甘也只好作罢,心中连着骂了几句脏字便转离去。 正当英平强颜微笑转身之际,突然迎面匆匆跑来一个人,那人的速度不慢似乎有急事要去。过道不宽,英平躲闪不及,与那身影撞了个满怀。 一股清香之气扑面而来,英平的手臂似乎也触碰到了一团令人心神荡漾的柔软。 这一路走来英平遇到不少有意无意与自己发生触碰,此时他心情不好,面对这等女子顿时便觉得不快,正要发作之时,只听见一个魂牵梦绕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小女子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海涵——” 英平原本极有节律的心跳好似忽然多跳了几下,当他回神仔细看清眼前这位女子时,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在英平脑海中他设想过千万种相遇的场景,却没想到二人再次相见时会是这般。 “是你?” 知唐见那人半天没有回应自己,还以为将那人撞傻了,她抬起头来,只见那个当初谜之自信的公子此时一脸傻样地站在自己面前,仿佛有些不知所措一般。 英平被知唐清脆的声音惊醒,他迅速整理好心情,理了理思路,重新换上从容的笑容,说道:“知唐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知唐此时已卸了浓妆重换一层轻妆,淡清优雅,一股诱人的成熟气质之下又带着些许顽皮。与知唐如此近距离的面面相对,英平的眼神都有些直。 知唐似笑非笑地看着英平默默不语。 英平原本还装着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可在知唐耐人寻味的目光审视下,他竟有些自我怀疑,虽不知怀疑什么,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忽然,他想到兰秋坊是什么地方,便连忙开口说道:“与友人游玩途径此地,便受邀前来。” 知唐仍旧不言不语,只是眼中笑意更甚。 看着眼前女子乌黑动人的双眸,英平感觉自己被看穿一般,心中更加慌乱:“我…我第一次来…” 而后,英平仍旧感到欠妥,又补充道:“只欣赏了下这儿的舞曲…” “噗嗤——” 少女嫣然一笑,像是突然点亮了狭隘的过道。 “来了便来了,与我说那么多做甚。” “我…” 英平还欲辩解,却发现若再说下去反而越描越黑。他平复了一下心境,说道:“既与姑娘有缘再见,不知姑娘可赏脸,找个雅静之处一叙?” 知唐眼中一闪,但紧接着一丝无奈之情浮上脸面。 “多谢郑公子好意,无奈知唐身不由己” 说罢,知唐向着英平微微一福以示歉意。 英平知晓自然是有其他的臭男人点了知唐,虽说那老鸨子已说知唐是清倌人,但联想到眼前女子面对那些油头肥耳的男子还要欲拒还迎时,心中有一万个不开心。 “那…”英平仍有些不甘。 “那小女子便告退了。” 此时他是多么想亮出身份将此楼船清场,但人偏偏就是那么喜欢受虐,或许是双方你不知我、我不知你这份神秘感太过撩人,英平不愿就这么以势压人,仍旧保持风度地说道:“那…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 知唐从英平身边疾步走过,掀开布帘进入后台,只留下一丝余香。 见知唐离去得如此决绝干脆,竟是一点不舍、留恋之意都不曾显现,他心中一阵绵软与悸动—— 这个女子怎的如此吸引人?不光是这个人,就连她留下气息都令人沉醉不已。 英平站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去,那丝余香仿佛如美酒一般,令他陶醉其中。 …… 大小裴躲在暗处见英平与那姑娘道别之后准备出来,立马一蹿飞也似地向外边跑去,赶在英平回到那个位置前,装模做样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 英平心思重重地回到门口,一抬头发现兄弟二人仍一脸严肃地站在原处,心中不禁感到十分满意。他暗自点点头想到:嗯…这对兄弟果然靠谱,看来自己没挑错人,这二人对自己的命令执行得非常到位。 英平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辰已晚,若再不回去恐怕就要住在城外头了。今时今日这种情势虽谈不上紧张,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英平还是老老实实地选择尽早回到太极宫中为好。 裴家兄弟二人见主子下令回去,赶忙将马儿牵过来,趁着一路尚有灯火,向宫中驶去。 ...... 一路行来,望着眼前的灯红酒绿,坐在马背上的英平思绪又不禁回到了方才无意间的邂逅那刻。也正是那一下的巧遇,将英平这一晚上所有的不快一扫而空,甚至这样的‘偶遇’远比计划好的会见来得更加惊喜。 英平眼神恍惚起来,那个女子的倩影渐渐浮现在自己眼前。 这位女子的过去是如何?将来与她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英平的脑海久久不能平静,他思绪围绕着知唐,在过去与未来来回穿梭。 “你说…见不到一个人的时候想见她,见到了之后又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喜欢么?”英平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一行三人已远离喧嚣,此夜深人静之处别无他人,兄弟二人将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二人对视一下,脑子中都有些糊涂,不知英平这句话是在问他们二人还是在自言自语。 一阵沉寂过后,英平忽然想到什么一般,说道:“大裴!我见你与你那口子挺恩爱的,你有这种感觉么?” 裴邵文一愣,自家那口子的身影亦是浮现在脑海中。距离自己成婚已过去六七年,如今自家的娃都已经在街坊邻居这些小屁孩中称王称霸了,此时忽然听英平说起这样一种感觉,他倒感到又熟悉又陌生。他低头细细回忆新婚时光,似乎这种感觉的确有过。 “好像有过。”裴邵文好似不敢肯定地回答道。 “有就有,没就没,啥叫‘好像’?” 听到这个回答,英平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刚成家那会儿,一刻不见媳妇儿心神都定不下来,可现在嘛…嘿…”裴邵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都老夫老妻了,好像的确没有年少时的那股萌动。 “你和你媳妇儿是如何相识的?” 裴邵文又是一愣,如何相识?不就是到了婚娶的年纪受父母之命,该认识不就认识了? “回主子,小人那口子和小人是奉父母之命成婚的。” “那…你们成婚前没见过?” “见过一面啊。” “然后就成婚了?” “对呀”,裴邵文觉得这理所当然。 英平无语,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没有什么错,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涌现心头。 “这样…会不会太无趣了些…” 无趣?如此有深度的问题裴邵文倒是没想过,在他的世界观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自己到了年纪便依父母的安排成婚便是,等自己的娃长大了,自己再帮他张罗婚事,如此一代一代,自己家的香火便不会断。至于有趣无趣…倒还真没想过… 三人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消失在黑暗之中,赶在城门紧闭前回到宫中。 回到寝宫后,英平感到十分地疲乏。说来也怪,今日并未处理政事怎会感到如此困倦?他也未思考那么多,脱去衣衫、靴子,也不洗漱,便一头扎进枕头中,呼呼大睡起来。 梦中,他又回到兰秋坊,只不过此时楼船内空空荡荡,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人——知唐站在自己面前翩翩起舞,而自己看着这美好的景象不禁也来到她的身边,与之一同起舞弄影,好一幅琴瑟和谐、鸾凤和鸣的画面。 英平身处美梦中,而他的嘴角不知不觉地微微上扬,几欲长睡于此中…… 第一百九十一章 强闯皇宫(上) 第五日。 朱雀门似乎与前几日有些不同,因为今日一大早太阳还没升起那些贵族便聚集在了一起,甚至比上早朝的大臣们来得还更早。而且令路过的人感到有些不安的是,今日堵在门口的贵族数量激增,粗略一算竟有七八百之众。 怎么会突然多出这么多贵族来? 路人以及周边的百姓皆有些纳闷,可这种情景让他们无暇思考其中原因,路人纷纷加速离开此地,因为这些人看起来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似乎所有的耐心都已被消耗,生怕自己多驻留一刻便会被这些人误伤。 轮值的御林侍卫原本倚着长枪正犯瞌睡,忽闻门前传来一阵嚷嚷声,当侍卫睁开略带惺忪的双眼,险些被眼前的景象吓倒——只见朦胧中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正向着宫门走来,这群人声音极大,似乎带着一股难以压制的怨气。 侍卫赶紧揉了揉双眼,发现这群人不是前几日那些跪在宫门前的贵族又是何人?可为何...怎么才过了一夜这…这人就变得如此之多!? 侍卫慌忙拍醒了尚在钓鱼之中的同伴,随后不自觉地将手中长枪紧握,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竟感到手心有些滑腻。 太阳渐渐升起,此时天色已经慢慢亮了起来。 赵兴文与林丰走在最前头,他们此刻精神饱满、气势十足,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这阵仗倒是足够了。 昨夜众人集聚一堂,颇有同仇敌忾之势,甚至再众人地拥戴之下,赵林二人被推为‘盟首’,这让人大为兴奋,使命感暴增。此时他俩站在浩浩荡荡队伍之首,不仅仅代表的是自己的利益,而是新唐上下所有贵族的利益,这种奇妙的感觉前所未有,驱使着二人热血澎湃地向森严的宫殿走去。 “让开!我们要面圣——” 行至朱雀大门门口,赵兴文对着那名侍卫大声地喊道。 虽然眼前这两位侍卫皆手持长枪面对自己,可此时赵兴文却一点儿都不畏惧——他们要么是功勋之后,要么是皇亲国戚,又人多势众,这些个小侍卫怎敢动他们一根汗毛? “皇城重地!岂能容尔等随便进出!?”侍卫壮起胆子,以长枪相向。 “哼,那便启奏圣上,说我等欲殿前觐见以面天颜,痛诉……”林丰停顿了一下,但想到身后与自己同病相怜之众,便立马鼓足勇气,坚定地说道:“痛诉文君臣之罪!你俩快快让开!” 昨日有人传来口信,让他们今日打着声讨文君臣的口号,一定要强势、一定要决绝,只有心志坚定方能让圣上重视。 “这……” 两位侍卫面面相觑,他们此时想速速进去禀报,但又恐一人独木难支,是以一时间进退两难,只能两支长枪交叉着顶住意欲冲进宫门的众人。 “快让咱们进去!” “快快让路!” “闪开!闪开!” 一时间众人一拥而上推攘着两位侍卫企图强闯宫门,两位侍卫死死守住,不敢有半点松懈,奈何对方人多势众,二人怎能挡住这众人之力? 眼看着众人就要冲破侍卫把守的宫门时,站在最前面的林、赵二人忽觉耳边一凉,随后,方才还顽强地抵住众人的两名侍卫忽然像失了力一般,得此间隙众人哄得一下将长枪拨开鱼贯而入,众人踏着两名侍卫得身体冲入了朱雀大门。 “停——停——” 借着惯性,林、赵二人率先跳了进去,但险些被后面蜂拥而入的众人推倒在地。既然已冲了进来,就没必要再起干戈,二人拨开人群,正欲回身看看两名侍卫时,忽然从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 听到这声惊呼,林、赵二人心中突然感到一阵不详的预感,他俩赶忙穿梭过人群来到侍卫身边。待林、赵二人赶到那儿时,二人险些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他二人呆若木鸡一般地站在原地,而后转头面面相觑,表情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脸色亦是惨白无比—— 老天爷!这不是要了咱的命么!?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岂不是置我等于…… 林、赵二人不敢再往下想,方才还气势汹汹、慷慨激昂,此时面如土色、万念俱恢。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捅出这么大个篓子!这可怎么办! …… 英平正在寝宫中做着美梦,梦依旧是昨夜那个美梦的延续。 在梦中,英平不但和知唐长相厮守,还制服了王延庆,使得文武百官对自己真正的‘俯首称臣’。他高兴极了,立了知唐为后,封伊依做了公主,又封叶长衫做了大将军。在梦中他笑得很开心,以至于旁边伺候着的小太监看着都觉得有些好笑,这圣上到底做了什么梦?怎么笑得与天真的孩童一般。 正当这一切都显得如此祥和之时,忽然一个太监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险些将一旁的桌子撞翻,不等守在一边的小太监止住他,他便踉踉跄跄地跑向英平的龙榻前。 “小声些!圣上还在歇……” “启禀圣上!大事不好——” 见英平似乎还在沉睡,这太监索性不顾一切地跪在榻前,朝着英平耳旁大声喊道:“启奏圣上——” 英平梦中亦是听到有人喊他,美梦之中他正在上朝,见一太监慌张从殿外跑了进来,不禁大怒,口气呢喃中带着些怒意,呵斥道:“何事惊慌——” 见主子似乎还未醒来,太监恨不得将他摇醒,但纵使事态再紧急,他也不敢如此僭越。 “启奏圣上!贵族们冲进宫中!正向着这边而来!”太监战战兢兢地说道。 “贵族?呵…贵族全都被朕消灭了…何来贵族冲门?”英平依然呢喃着,只是此时他口气中带着些许不屑与得意。 “圣上!”太监心中大急,不禁将声调提高了几分,“那些贵族杀了守门地御林侍卫!冲入宫中!” “什么!?”英平倏地惊座而起,他揉了揉双眼,确定此时自己并非身处梦境。他跳下床揪起那太监地领子,有些慌恐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那些贵族方才意欲冲入朱雀门,在冲突之时杀了守门地御林侍卫!现在…现在正向着承天门冲来!” “啊!?怎会这样!?”英平如梦方醒,意识到眼前事态的严重。他松开双手,有些无力地瘫坐在榻沿。 “这帮贵族红了眼,沿着承天门街一路冲杀过来——” “那…那其他御林侍卫呢!?”英平心中大感不妙。 “对方人多势众,太极宫内的侍卫如今守在永安门、承天门与长乐门处!” “这…这是造反啊!”英平重重地锤在被子上,可松软地被褥将他的力道全部化去。英平心中一团乱麻,可就在此时,他忽然想起什么,他一把抓住太监的手,焦急地说道:“去!去将朕的师父速速带到寝宫中来!快去!” “是!”太监从地上爬起,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跑去。 昨日文君臣又办公至深夜,直到英平回来时他都没有离去,英平心疼文君臣,特意赏赐其入宫歇息,这些贵族……不!这些乱臣贼子所来定是为了自己的师父!所以此时最重要的就是将师父保护起来,以防不测! 英平此时再次瘫坐在榻上,心中冰凉无比。 这一定是王延庆那老狐狸策划的!英平毫不犹豫地判断到。 即便不是主使,那也是在后面煽风点火、出谋划策!御林侍卫大多都是王家兄妹的人,英平能安处于这深宫之中他最大的倚仗便是叶长衫,如今长衫不在宫中,他此刻所能倚仗之人,便只有裴家兄弟!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方人多势众,若是王延庆在其中再安排一些修行者浑水摸鱼、趁乱起势那—— 如今这番情势千钧一发,英平的额头不知不觉竟渗出细细的汗珠! …… 赵兴文看着躺在地上的两名侍卫,心中一片空白。他转头看了看林丰,只见这位好兄弟此时也面无血色地站在一旁,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给吓得不轻——这怎么就闹出人命来了? 两名侍卫的尸身倒在殷红的血泊中,四目瞪得大大的,几乎将眼白翻出,直至倒地的那一刻,这两人似乎还保持着生前的那份极力抗拒,再往下看,两人颈脖处多了把匕首,匕首直直地插入喉部,不过片刻便夺去了他俩的性命,此时鲜血仍旧汩汩地向外冒着。 林、赵二人战战兢兢地探过脑袋去,脑海中极力回忆、搜索着方才冲入宫门的情景,或许是由于此时惊吓过度,导致怎么也回忆不起方才发生的细节。 他们不过是推着两名侍卫向里面冲,怎么...怎么就突然冒出两把刀子? 原本昨日商议的对策就是强闯宫门罢了,待众人到了圣上面前,只管失声痛哭便是,况且他们出此下策也实属无奈,他们只想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们这些人大多为功勋之后,先朝列祖赏赐的东西也不少,有这些东西在,加之到时候尚书大人带着群臣为他们辩护、开脱,圣上碍于颜面与情势定然会高抬贵手。可不想此时却闹得这么大!杀了御林侍卫,那可是天大的反罪啊!那可是要杀头的啊!这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干出如此好事—— 想到这里,赵兴文忽然回过神来,他直起身子激动地对着众人喊道:“是谁!是谁带刀闯宫!?” 第一百九十二章 强闯皇宫(中) 人群中一片安静,方才气势汹汹的众人此时像玩火烧了屋子的小孩一样,面对大人歇斯底里的责问,不敢有任何回应,甚至连直视都不敢。 “是谁!”林丰也反应过来,他红着眼、发疯一样的冲到人群中,随便揪住了一个人,大声喊道:“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那人被林丰的样子吓坏了,不停地向人群中躲避,同时拼命地摇头,极力否认。 “那你呢!我来时看你袖里揣了东西!是不是你!”林丰将那人松开,又抓住旁边的另一个人。 “不…不是…” “那你又怎么说!?”林丰一松手一转身,又将第三人抓起。 众人见林丰此时如同疯汉一般,皆纷纷避之不及。 林丰脑袋中依然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他转了一圈,所问之人皆摇头否认,最后他无力地跪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喊道:“到底是谁!快快出来!杀死御林侍卫这可是死罪啊!这是要害死咱们呐!” 众人先是一怔,待再次听到‘死罪’二字后如梦方醒—— 是啊!这可是死罪啊! 一时间,众人如同炸开锅一般议论纷纷,与方才的震惊、错愕、茫然形成对比的是,此时众人脸上已渐渐浮现出不安、惶恐以及惊惧,有些胆小的甚至有些绝望。 “是谁——” “快站出来!” “一人做事一人当——” 众人义愤填膺地你一言我一语,仿佛誓要将这个捅出大篓子的人揪出来,可半盏茶功夫过去了,众人从如梦初醒的群情激愤又渐渐变成了面面相觑的不知所措。 是了,就算是他们之中的人一时冲动误杀侍卫,此时又怎会站出来承认? 无助、绝望的情绪再次弥漫于空气中,有些贵族懊恼不已,甚至心中已暗暗打起退堂鼓。众人看着此时仍旧躺在地上的两具尸首,竟想不出下一步该如何走。 “两位国公…接下来…咱该怎么办啊?”一位身材矮小的贵族有些惧怕地试探着林赵二人。 “对啊!咱该怎么办?” “梁国公!晋国公!咱们该怎么办啊——” “该逃还是该躲…您二人给个话——”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逼问着二人,二人心乱如麻此时恨不得将这些废物全部暴揍一顿。 烦归烦、恼归恼,眼前这大麻烦终究是要解决的。看着众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赵兴文回忆起前些日子对众人说的那些激昂的话。他忽然心生了一个念头,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念头就那么一闪而过,却将他此时全身上下所有的无奈、后悔与惧怕一扫而空,他眼神渐渐地变得狰狞起来,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闯宫刺死侍卫,触犯律例,你我难逃一死。可我等若是乖乖回家,即便没有刺死侍卫,难道就能过上好日子?新律断我等俸禄、收我等封地,与逼死我等,又有何意!?”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纷纷点头表示肯定。 “梁国公说得何其有道理!”林丰也反应过来,二人多年的狐朋狗友,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那乱臣文君臣视我等如草芥,恨不得将我等全部消灭,此番又闯下此祸,他定然揪住此事大做文章妖言迷惑圣上,若圣上误信谗言,降罪于我等,那与死何异?”林丰补充道。 “对!” “晋国公说得一点不错!文君臣这条狗贼就是欺人太甚!” “我们必须抗争到底!” 提及文君臣便激起公愤,此时众人迅速地将矛头指向新律的‘始作俑者’。 “这奸臣就是不把咱当人看!新律让咱们交税也就算了,何故又要收回封地?” “是啊,就算如此他还不肯善罢甘休,还要绝了朝廷给咱们的供给!” 众人越说越气,一时间有股同仇敌忾的气势。 “就拿前几日来说,可怜我罗兄以绝食明志,在宫门前饿得个半死都不能激起他一点恻隐之心!圣上定然是听了那乱臣的谗言!才视我等于不顾!” 这人口中的罗兄就是前几日被众人打得鼻青脸肿的胖子,当日下脚最黑、最狠的也恰巧就是这人。如今罗胖子已经下不来床了躺在家中,要是听到这人此时说这样的话定然会当面谢谢他八辈祖宗。 众人此刻彻底将所有带着愤怒、惧怕、不满的矛头对准了文君臣,恨不得就此跑到文君臣面前将其挫骨扬灰—— “乱臣逼我等太甚!” “对!他不把咱们当人看!” “士可杀不可辱!要死便死!何故如此辱之!?” 众人原本是恐惧的,人在恐惧的状态下对形势的判断往往容易出现错误。在这股情绪的驱使与林、赵二人的煽动下,众人激动不已,一时间竟分不清支配他们的到底是恐惧还是愤怒。 见众人的情绪已到达了临界点,赵兴文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高声说道:“既然文君臣都不顾咱们的死活!那咱们还这般仁慈干什么?咱们还有何顾及?” “对!” “梁国公!您说咱们该怎么办!” “林兄,您说,咱们跟着你就是!“ 赵兴文看了看林丰,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振臂高呼道:“诸位!跟我走!咱们此番面圣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严惩文君臣!还我等一个公道!也算是给新唐上下一个交代!” “对!严惩文君臣!还公道!” “那个词叫啥来着?”赵兴文此时兴奋不已,仿佛带领着一支军队一般,只需他登高一呼便能所向披靡。“哦!对了!除佞臣、清君侧!” “除佞臣、清君侧!” “除佞臣、清君侧!” “除佞臣、清君侧!” …… 众人此刻亦是热血沸腾,他们的理智已然早已不知所踪。在‘除佞臣、清君侧’的口号下,在林、赵二人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向深宫中走去。 …… 经过白天这么一闹,整座长安此时都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之中,一种诡异、压抑的气氛笼罩于这座古老的城池之上。 这些贵族似乎铁了心要把事情搞大,竟将来上朝的大臣无一例外全部被轰了回去,就连尹敬廷与常之山见状也不过远远地站在一边。尤其是常之山,轿子还没靠近宫门便下令掉头打道回府。 所有的城门此时关得紧紧的,任何人都不许进出,说是为护全皇城、怕有人借此时作乱京都,而禁军十二卫的大统领今日亲自站在东边三门的城墙上来回巡视,像是在警惕与等待某个人、某件事的到来一般。 据说围宫的消息一传出,长安百姓皆纷纷关门闭户一改往日爱凑热闹的习惯,就连自家小孩儿也不让出门玩耍。 长安的天——乌云密布。 寝宫中,英平披着一件袍子踱来踱去。此时他依旧穿着一身睡衣,连鞋都没有穿上。旁边的桌案上依然摆着白天端上来的御膳,可惜英平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蹬蹬蹬——’ 门外廊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英平闻声一抬头,赶紧向着门外望去,只见早上进来报信的那名太监再次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启奏圣上——” “那些乱党可有退去?” 不等那名太监将话说完,英平急不可耐地问道。此刻天已黑、时辰已晚,他仍报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些贵族能像前几日那样会自行散去。 太监此时仍旧喘着气,他看着英平绝望地摇了摇头,说道:“那些贵…那些乱党依旧堵在永安、承天、长乐三门之外!丝毫没有退意!“ “那…御林侍卫呢?” “御林侍卫守在三门门口拼死相抵,无奈对方人多势众,恐怕…恐怕随时会冲破防线…” 英平双手重重一垂,无力地在空中摆荡,他的身子也随着双手一耷拉,好似双手有千斤之重。 看来此次这些人不是闹着玩的,他们是要来真的啊! 英平心中有些惊慌,此时他身处危难,颇有种命运不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就在昨日,太后回家探亲,恰巧就在这一日将大半的御林侍卫带走,对于此事原本英平还感到挺开心,心想这个老妖婆接连数日不在宫中,自己也算清净些,否则他也没那心情昨日出去游玩一番。可此时此刻他愈发地觉得这是早早安排好的一次围宫——白天那些乱党轮番向里面冲,可宫内只有数十名御林侍卫留下死死护住太极宫的最后一道防线,就算那些贵族是酒囊饭袋,可御林侍卫也是人、也需要休息,万一稍有不慎没有扛住,让这些乱臣贼子冲到寝宫,就算英平贵为天子,也没办法阻止一切。届时,自己定然会遭到这些贼子的胁迫降下一些圣旨,况且这些贼子之中有的人手上持有先朝皇帝御赐的东西,到时候王延庆再在其中斡旋一番,英平就算吃了再大的亏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不光如此,若是这些人再贼胆包天一些对自己的师父图谋不轨,那…… 英平不敢再往下想,这样的后果太严重,师父承担不起、他承担不起、大唐上下同样承担不起。 可此时就算他再着急、再惶恐,此时却毫无办法,因为此刻整座皇宫就像一座死城一般,连苍蝇蚊子都飞不出去,因为此时不光是南面三座宫门,就连后门与密道也被那些贼子守住! 想到这里,英平心中忽然升起一团怒火,他狠狠地将桌案上装满饭菜的盘子一掀,而后重重地锤在桌面上,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老妖婆!真是一条生路都不留给朕!她这是想活生生地逼死朕啊!” 第一百九十三章 强闯皇宫(下) 面对盛怒之下的英平,太监依旧跪在地上,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此时他久久不愿抬头起身。 “宫外可有消息?”英平依然不死心地问道。 “回圣上……没有任何消息!”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英平慢步走到椅子前,在一阵坚持后,他像是被人抽去了脊柱一般,一屁股瘫坐下去。他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不难猜测,此刻整个皇宫……不!莫说太极宫,就连整座长安城怕是已变成铁板一块!当年王家兄妹费尽心思将禁军十二卫掌握于手中,其目的就在于此! 想到自己与师父面临的困境,英平不禁感到满满的无奈,他微微仰头紧闭双眼,一阵叹息后,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下去吧…给朕盯着宫门,若有情况速来禀报。” “是……是……” 小太监几乎是爬着退出去的,可见此时的他也很惧怕。 “大裴!”见太监退了下去,英平向着门外喊道。 “在!”只见大裴的身影从门外出现。 “去,将朕的师父请来,今夜朕要与师父共宿此宫——” “是——” 同样是师徒共宿,可今夜却丝毫没有昔日那般温情快乐,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与无助——也只有如此才能在乱党闯入宫后保住文君臣的性命吧。 此时的英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王府中,王延庆一改往日呆在大书房的习惯,此刻他站在花园,抬头仰望着当空明月,内心竟是一片平静。 方才崔仁来过,来王府的目的自然是向他请示,当下该如何应对,眼见有些左右为难的崔仁,王延庆不过笑着回答道:派兵在宫外守住便可。 面对王延庆的回答,崔仁大为不解,甚至隐隐有些不安,王延庆则不急不慢地解释道:先前你已再三提醒圣上,是圣上无视尔等劝告才酿成今日之祸,他日若解了朱雀之围,也定然无理由怪罪于你;其次,前朝先帝降过圣旨,京兆府的官兵不得进入皇城半步!况且围宫的都是名门望族,身份尊贵的很,你自然不好做什么。 听到王延庆这番解释,崔仁才恍然大悟,安心离去。 可待崔仁离去,王延庆心中仍有些放心不下,他暗中派人给林赵二人送过口信,告诫二人此次围宫务必要一鼓作气、快快了解!因为即便此时十二卫把守着城门,神策营也无法进入长安,但久则生变,此次围宫之举其利害之处就在于打了英平一个措手不及——太后带走了大半御林侍卫、叶长衫此刻不在英平身边,英平面对新唐上下贵族的愤怒定然手足无措。况且今日他安排刺客飞刀杀死了两名侍卫,这无异于火上浇油,将这些贵族推向悬崖的边界,使得他们也同样无路可退。是以这三日就是决定事态发展走向的关键日子,能否围宫成功胁迫英平降旨以及诛杀文君臣就在此刻!若是稍微拖延,哪怕一日半日,待其他官员反应过来,则一切阴谋都会功亏一篑! 除上述内容之外王延庆的口信还交代了两点,一是轮番冲击不要留有片刻停滞,在这些贵族的队伍中他混入了先前培养的死士,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能加把劲;二是让林赵二人用尽一切办法激一激英平与文君臣。待送信之人离去,他方能感到一丝踏实。 望着天空中皎洁的明月,他长叹一口气,心中除了平静竟然莫名地出现了一丝悲伤—— “想我王家三世为新唐之臣,哪一代不是鞠躬尽瘁、哪一代不是忠心耿耿,如今这等局面…老夫亦是不愿看到啊——” 王延庆向着夜空小声地说道,仿佛是在对着天上的唐帝、又仿佛是在对自己。 想起当年看到自己的父亲如何力挽狂澜、何等赤胆忠心时,年少的他亦是一片丹心,誓要为新唐鞠躬尽瘁、定要为苍生奉献自我。可如今他却要用此等手段来对付龙座上的那位,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怎叫他不唏嘘感慨? 可文君臣的那把‘刀子’着实过于锋利,如今他在不还手只怕‘刀子’就要刺入他的心脏。所有的法子他都已试过,但却都被一一化解,这是他最后的杀招、是无奈之举,亦是下下之策。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他与那些贵族一样已无路可退——若他依然不为自己以及他这一派的上上下下谋求生路,恐怕他将要面对的,就真的是‘天诛地灭’了! 第六日清晨。 经过一天一夜地对峙,双方均有些疲态。 御林侍卫这边不过数十人,这十二个时辰的僵持下来,纵使这些侍卫身体再好也有些吃不消。 而这些作乱的贵族呢?由于他们人多势众,采取轮番上前的策略,所以虽然这些人都是些酒酿饭袋,但向前的势头与决心反而不减,在这等决心之下,他们的精神头反而更加旺盛。 林赵二人站在人群之后,看着御林侍卫摇摇欲坠的守势心中仍有些焦虑。他深知他们这是作乱犯上之举,如今靠着这大半年心中的怨念以及一时冲动才走到今天这步,可倘若一旦稍有不慎——或是这些贵族们开始怀疑、恐惧,或是圣上暗中安排了其他的暗招——那他们将面对的或许是万劫不复。昨日王少惊暗中给他们送来口信,告诉他们务必一鼓作气加快攻势,对于这点他俩自然知晓,恐怕此时此刻他俩比所有人都更着急,恨不得现在就逼到皇帝寝宫中。可无奈这些御林侍卫太过悍勇、拼死抵抗,宫门‘狭小’,他们一方空有数百号人却无全力施放攻势的空间。 久攻不下,林、赵二人心中愈发焦躁,他们站在宫门前来回走动,时不时驻足了解下情况,待发现事态并未取得发展后,便一锤手一顿足继续等待。 忽然,赵兴文停下了脚步,他望着高大的宫门,脑海中不停地回忆昨日王府传来的口信—— 王延庆那老谋深算的家伙一是让我们要快,可现在明摆着快不起来,那何不从另一句话入手?想个什么法子激一激文君臣......能否让事态发生改变呢? 赵兴文陷入了沉思,到底该用何种方式去激一激文君臣呢?文君臣乃先生开门之后受的第一位弟子,若不是他,他们这半年来也不会如此之惨。此番围宫目的有二,第一是逼着圣上收回成命,不再施行新律,第二嘛…...便是趁乱了解掉文君臣!这一点是所有贵族达成的共识,况且王延庆曾传来话,也同样支持这个决定,若将来圣上要治他们罪,自有百官会为他们求情开脱。正因如此,他们一众人才会如此同仇敌忾、如此有恃无恐。 可说得容易,做起来却很困难,要在此激怒文君臣以达到让其主动露面的目的,谈何容易? 赵兴文不停地敲着脑袋,肚子里的坏水如江涛般翻涌。 忽然,他猛然一抬头,眼中出现一股狠厉邪恶之色。 赵兴文拉过林丰凑上脑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随后林丰有些困乏的双眼也渐渐充满了兴奋之色。 一番交流后,林丰赞赏地看着赵兴文,而赵兴文满脸皆是得意之色。 林丰对这自己的好兄弟竖起大拇指,赞道:“妙——妙啊!赵兄此计甚妙!真乃武侯再世!” “呵呵,林兄过奖!”赵兴文笑得极其得意,哪有半点谦虚之意? “嗯,这么一来,我就不信文君臣这奸臣不出来!”林丰信心满满地点点头,随后转身对着身后喊道:“来人啊!” 说罢,一个跟在林赵二人身边的贵族赶忙跑到林丰身边听候差遣。 “去!你带几个人快马加鞭去南城外——” 随后,林丰对着那人详细地布置着,随后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示意他立马就去。那人得了令,也不敢违抗,赶紧马不停蹄地就去做了。 最后,只留下林赵二人站在原处,得意地相视大笑。 …… 英平迷迷糊糊地靠在榻上,整整一宿他都没睡踏实,一夜睡睡醒醒的,直到最后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时沉睡过去的。 一阵轻微的声响传入耳中将英平吵醒,英平睁开双眼,朦朦胧胧之中他仿佛觉得昨日的一切是一场噩梦——一场比身处玄境中还要真实的梦。 太监递上一块热毛巾,英平顺手拿起胡乱擦拭了一下。待他睁开眼后,发现文君臣正闭目坐在一旁。 深秋天意凉,文君臣或许是感到些许寒意,此时他微微蜷缩着身子,双手环抱在胸前。半白的头发、松弛的皮面,如今的文君臣老态尽显。 英平心中有些不忍,起身走到文君臣身边。 不知是睡眠浅还是压根就不曾睡着,文君臣忽然睁开眼,看着站在跟前的英平他急忙起身。 英平一手将文君臣的身子按住,示意此时不必过于拘泥礼节。 “师父,到榻上去歇息歇息吧。” “多谢圣上厚爱,君臣不累。”看着英平眼中满是忧虑之色,文君臣故作轻松地笑道:“当年在山门时,通宵达旦彻夜读书何曾少过?” 回忆起山门种种,英平苦苦一笑,还是当年在山里的日子舒坦啊,除了读书便是修行,何曾像今日这样? “若是师祖还在就好了……”英平喃喃自语道。 “老师已远去,他对咱们的帮助已经足够。如今无人能帮咱们……”文君臣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想到离开自己已经数年的老者,他反倒淡然起来,口气坚定地说道:“能帮咱们的,只有咱们自己!” 能救人者,唯有自救。 自救?如今自己货真价实地被困在深宫之中,外有乱党堵截,举目四顾却无人可依,英平不禁有些绝望。想到那些几乎将自己逼上绝路的贼子,英平忽然有种荒谬的感觉,自己一片雄心,怎就落到今日局面? “朕的初衷不是这样…何故闹成今日这般局面?”英平喃喃自语道。 文君臣忽然洒然一笑,这一笑与先前故作淡定有着本质的不同,让人感觉这副笑容是完全发自内心,仿佛他们如今面对的不过是琐碎烦事而非性命攸关的大事。 “古之伟帝何人不曾经历千难万险、九死一生?若非如此,何能成就一番伟业?又如何能功盖寰宇以名垂千古?远有北魏武宣大帝力抗北蛮方有中原之安稳,近有我唐襄文皇帝平六王之乱方有我大唐之中兴,区区几个纨绔,怎能让我主为之受挫?” 不过短短几句话,却饱含着千万丈豪气。 英平陷入了沉默,他细细品味起文君臣的话。 是啊,不过一些强弩之末的乱党,乌合之众罢了,这也值得我英平为之感到挫折?别忘了自己秉政之处将王延庆、女相作为对手的雄心壮志是何等豪迈。 “况且,圣上不但要相信自己,还要相信那些相信你的人。”见英平愁眉比先前舒展些许,文君臣继续说道。 “哦?” “老三、小师弟,还有尹相他们等等。”文君臣点点头说道:“这些人在你身上所付出的信任都是无条件的。” 对啊,怎么将这些人给忘了。虽身不处同地,但必定同心!英平不禁感到拨云见日,心中此刻逐渐敞亮起来,先前萎靡的精神也稍稍振作。 “来人!”英平声调提高几分,对着身后喊道。 “奴才在!”侍寝的太监依旧站在一旁不曾离去。 “端些膳食上来,朕与师父要好好地吃些东西,不吃饱肚子怎有力气和那些乱党耗到底?” “是!” 太监听了英平地吩咐,自然立刻跑出去准备。不一会儿,便将热腾腾的食物端了上来。 “师父,请吧——” “谢圣上” 二人亦君亦臣、亦师亦徒,礼节从未忘记。 第一百九十四章 血债 或许是昨日一整天都没怎么进食,此时英平竟有些狼吞虎咽。 正当二人坐在桌上享受难得的‘安逸’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只见那个一直来回于寝宫及承天门之间通风报信的太监跌跌撞撞地冲入了进来,而此次他的神情显得极为慌张,甚至比昨日叫醒英平时还要慌。 “圣上——圣——” 太监由于进来的太急,被宫门的门槛给绊了一跤,直接趴在了英平面前。 见太监如此惊慌,英平心中一紧——莫不是这些人冲了进来?他连忙将手中碗筷丢下,急声询问道:“何事惊慌?他们闯进来了?宫门失守了?” 见英平一连三问似乎比自己还着急,跪在地上的太监意识到自己好似有些夸大了情势,他低着头弱弱地说道:“启奏圣上,不曾。” 英平心中石头落地,半抬起的屁股重新坐回椅子上。他面带愠色地呵斥道:“既然不曾,又何故大惊小怪!嫌朕这两日受地惊吓不够?” “不敢!奴才不敢!”太监吓得连连磕头求饶。 “说吧,何事。”英平重新将碗筷端起。 “这……” 太监抬起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文君臣,似乎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文君臣的面直说。 英平见这太监欲言又止,双眼盯着文君臣仿佛在暗示自己支开文君臣,心中不禁大怒。他重重地丢下碗筷呵斥道:“有话便说!这里又没外人!难道还有什么话不方便与朕的师父讲?” “奴才遵旨!奴才遵旨!那些乱党…那些乱党…”太监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而后仍旧有些支支吾吾,可他看到英平眼中的盛怒之色,索性心中一横,脑袋贴在地上说道:“那些乱党将文先生父母的坟给扒了!现…现在拿着文先生父母的遗骸在宫前高喊‘文君臣奸佞误国!其父母之过也!’” “什么——” 这一声中满是震惊,不过却非来自于文君臣,而是仍就来自于英平。 ‘啪嚓——’ 英平将手中的碗狠狠地摔于地上,精致无比的瓷碗瞬间粉碎一地。 “贼子安敢!欺人太甚!”英平的双眼通红无比,血丝布满眼白,此时他恨不得直接冲出去,将这些丧尽天良之徒一一手刃。 “这些——这些反贼丧尽天良!禽兽不如!朕要——朕要——” 英平气得浑身哆嗦,他抬手指向宫门,眼中满是血丝,额头青筋暴起,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来斥责这样惨无人道的无良之举。师父的父母虽早已不在人世,但他对二位老人的思念与尊重英平感同身受,如今二位老人已长眠于故土,此时却被人以如此不敬、不尊的方式羞辱,这怎能让英平咽得下这口气? 英平的面部极其狰狞,他早已忘记身为天子的威仪,此时只恨不得化身为市井泼皮,就这么跑出去与那些人打一架。 英平撸起袖子张望了一下,而后对着小太监喊道—— “来人啊!更衣!朕要出去!” 小太监见英平打算冲出去拼命,心中不禁大急,他想上去拦住英平,可又怕英平盛怒之下一脚把自己踹开。 就在此时,桌案边忽然传来一声平稳的叫喊声—— “圣上——” 见英平怒火中烧几欲冲出宫去,一直没有出声的文君臣默默地站起身。 其实当那太监跪在地上看着自己时,他便隐隐感到有些不对,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而自己如今所牵挂之处只有南边的老家,这些乱党若是想要胁迫自己必然会从那里下手,对于任何消息,其实文君臣都已做好了准备。可尽管如此,当他听到这个晴天霹雳时,他心中又哪里是表面展现的那般淡定?可如今英平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太多,怎能因他文君臣一人之喜怒而坏全局? 自古忠孝难两全,恐怕此时文君臣不能体会再多! “不过贼人奸计,欲激怒圣上使得我等方寸大乱,圣上不可中计!”文君臣淡然地说道。 “可——可那是——那是——”英平甚至无法将这句话说出口。 “待平息此事,君臣自会处理。”说罢,文君臣默默走到寝宫门外。 英平见文君臣此时冷静得出奇,心中感到十分的不安,人面对如此大事应该是愤怒、愤恨才对,师父表现这般反常,不是打击太大又是何故? “师父…”英平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将其咽下。 文君臣站在门外望向南面——那是他父母安葬的方向,那是昔日他游历在外、清明时节上香叩首的方向,如今他身在长安、身处太极宫,距离老家不过半日行程,却仿佛与之隔了千山万水、道道险关。 只因自己的原因,连父母的尸骨都无法保善!我文君臣愧对父母养育之恩!死后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在天的两位!? ‘扑通——’ 只听见一声清脆而又坚硬的撞击之声,只见文君臣跪于门外双目紧闭。英平想上前,可步子却怎么都迈不开。 “君臣不孝!即便身死亦不能以血补此过!若爹娘在天有知,望能理解君臣之苦——” 两行热泪无声地流过脸颊,文君臣重重地拜了三拜。而后重新站起身,甚至没有揩拭余温尚存的泪痕,直接走到英平身边躬身说道—— “圣上!请继续用膳——” 说罢,便重新坐下。 此次,他没有先等英平提筷,而是自己端起碗筷,如同一切都不曾发生一样,继续淡定地用膳。 整座长安如今像一块铁板一样。 禁军十二卫将所有的城门都封得死死的,恐怕连一只苍蝇想飞出去都要花费一番功夫。 叶长衫站在长安城东门门口。 紧闭的大门以及高高垒起的青砖,莫说天玑强者,就算是由天玑强者组成的大军想攻破他,都不是那般容易。 叶长衫重重地敲了敲城门,可面对坚固地城门他却像蚍蜉撼树一般,纵使他如今肉身如此之强悍、修为如此之高深。 叶长衫后退了几步,向着城墙上的守卫高喊道:“快开城门——” 城墙上似乎无人把守,任凭叶长衫如何大声呼喊都无人应答。 “我是圣上身前御林侍卫——快快将城门打开——”叶长衫只得将自己身份祭出,试图让守城的侍卫注意到自己。 前两日叶长衫如先前一般回到山里冰窖中度过那难熬的几日,当他今日整理好一切来到东城门外的小面馆中打算再吃一碗面便回到宫中时,只听见路过的百姓都在议论着昨日长安城中发生的一切—— ‘围宫’、‘贵族造反’、‘皇帝朝夕不保’......几个骇人听闻的词传入叶长衫的耳朵,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自己不过离开短短几日,怎么就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听到这些消息后叶长衫连筷子都没拿起,急忙走到那食客的身边询问,当他从食客口中得知太极宫中发生的一切时,他便立马起身直奔城门。 也不知是否是以讹传讹还是故意夸大了其词,方才那位食客所述之言将太极宫中的情势描述得危机万分,这让英平心急如焚——听说乱党人多势众,只怕皇城此刻已被攻破,圣上已被挟持,而至于文君臣先生则生死不明...... 叶长衫焦急之色浮现于脸上不过离开数日,宫中竟发生如此剧变,这怎能叫他不急? 正当他孤零零地站在城门前束手无策时,忽然门上探出一个守卫的脑袋,他见叶长衫站在下面似乎想进城,便带着威严的口吻说道:“来者何人?” “我是圣上身前的御林侍卫!快开城门——” “御林侍卫?前几日老子就抓了几个自称御林侍卫的叛党,你莫不是同他们一伙的吧?” “我……” “趁本大爷心情好不与你计较,快滚开——” “我是叶长衫,乃圣上钦点的御前侍卫!现欲入宫保卫圣上周全!若你再不开门耽误了事儿!将来拿你问罪!”叶长衫被逼无奈,只能将身份表明。 城上的守卫犹豫了片刻,既然叶长衫已亮明身份,就由不得他来打发。他迟疑片刻,便消失在叶长衫的视线之中。 不一会儿,城墙上出现了另一个身影,随后一声雄浑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原来是小叶大人——” 叶长衫抬头望去,只见一张模糊的的面孔出现在眼中,虽无法将这张面孔看清,但此人样貌如猛兽般凶悍丑陋。 此时叶长衫与那人上下相望,断定此人定是十二卫的大统领宁仇栾——他虽然未与宁仇栾直面打过交道,但数次远远见过此人,况且此人身材长相着实令人过目难忘。 “宁大统领——既已认出下官,还望能速速打开城门放我通行——” 宁仇栾高居城门之上,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笑意,他默默地俯视着叶长衫,没有迅速回答。 沉默、寂静。 除此之外竟没有任何词语可形容此时的场景。 叶长衫与宁仇栾对视着,一股被野兽审视的猎物感觉笼罩着他的全身,虽然此时这头野兽不会立马扑向自己,可它却像在仔细观察着自己,只为了有朝一日与自己搏杀时能够一击致命! 这种被审视的感觉令叶长衫感到极为难受,心中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联想起此人的种种传闻以及那些令人极为不适的过往,叶长衫感到一阵莫名的‘恶寒’。 ‘恶’,乃是此人将人性黑暗、丑陋的一面肆无忌惮、毫无保留地展现于世人面前,人性之下最原始的‘欲’他丝毫不加以掩饰,凡是他想要的东西皆是他的猎物——不管是人还是物。 而且更可怕的是,随着甘戎的退隐,似乎世间再也没有人能束缚住这只野兽——他无视一切法度、尊卑,当年无情地拦下太后凤驾便是例子。更令人感到恐惧的是传闻此人喜怒无常,酒后时常兽性大发,不但青楼中的姑娘惧怕他,就连跟在他身边的那些属下也时常胆战心惊,因为若是碰上这位大统领心情不好,时常会遭受莫名奇妙的耳光或是拳头——天玑强者的耳光和拳头没个两三月是下不来床的。是以见到此人,你便会对‘人性本恶’这句话深信不疑。 至于‘寒’,则是被这样一头难以琢磨心思的野兽盯上的感觉,不寒而栗或许都难以形容这种恐惧——身为‘至强’之人,心中却无丁点善意,此人的确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不知过了多久宁仇栾终于开口——或许只有片刻、或许只有半盏茶的功夫,但叶长衫却感觉过了数个时辰—— “小叶大人请回吧——” 面对宁仇栾毫不留情面的回应,叶长衫硬着头皮问道:“为何?保卫圣上是我等职责,难道宁大统领不让我回宫?” 宁仇栾盯着叶长衫,口气平缓地说道:“乱党围宫!太后恐贼人趁此机会混入城中!我等受太后懿旨,自昨日巳时起封城三日,三日之内任何人等不得出入长安!” 什么!?封城三日!是太后下的懿旨?叶长衫心中愈发地感觉大事不妙,此时就算傻子也能嗅出阴谋的味道。 三日……三日时间或许不算长,但也不算短,尤其是在此时一切都早有谋划的情况,三日足以更改乾坤! 叶长衫虽不谙朝堂争斗,但他亦知道此时形势的严峻,可如今十二座城门皆掌控于宁仇栾之手,就算他再焦急也毫无办法。 宁仇栾不打算再理会城下的叶长衫,带着手下消失在城墙之上。 怎么办?叶长衫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看着宁仇栾消失的身影,叶长衫感到十分无助。他用力地大喊几声,试图将宁仇栾唤回,他还尝试着用了几句狠话,可却丝毫没有用处。 绝望与无助的情绪爬上心头,自己空有一身修为,此刻却没有一点用处。 叶长衫站在城门前不停地四处张望,可此时周围连人影都看不到一只,就连想找人商量商量对策都不知道找谁是好。 忽然,叶长衫猛地转过身望向东边,一个身影浮现于眼前。满是焦急之色的双眼中浮现出一丝希望,仿佛找到了依靠、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 叶长衫不再犹豫,他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再次向千牛山中狂奔而去…… 第一百九十五章 何言才(上) 经过昨日一番闹腾,王府上下的气氛也变得有些沉默起来。 大书房中,王延庆听侄儿将今日承天门前的大致情况述说一二后,便略带赞许地说道—— “圣上的忍耐力倒是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 “文君臣此人若早早入朝为官,定是我等大敌。”王少惊没有在意英平的举动,但经过今日之事,他却被文君臣的气度所震惊,甚至隐隐有些佩服。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新唐乃至整个中原皆以‘孝’字为德首,古人以死示孝的例子也不在少数。文君臣号称天下文首,先为先生高徒,后又贵为帝师,如此万人仰视的人,在面对此等奇耻大辱竟硬生生地受了下来,这份忍耐力绝非常人能比。 “的确,听闻此人在北魏上将军府时就颇受韩巳的赏识与敬重,欲数次将其推荐于大魏朝廷,可皆被文君臣回绝,后韩巳无奈,又欲拜他为师,亦被文君臣拒绝,随后二人只与兄弟相称结为忘年之交。” 王延庆这半年一直在研究文君臣,他的出身、经历甚至曾经写过的文章都不放过,直到最后他将文君臣所著的‘大作’看完,才坚信此人竟是管乐之材。王延庆庆幸,庆幸这样一位大材没有未入北魏彀中,也同样庆幸这样一位中正之士没有入朝为官。 想到这里,王延庆的目光变得有些欣赏,而他轻松的笑容中,竟带着一丝侥幸之意。可不过片刻之后,这些轻松的表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冷酷与决绝。 “所以此次务必要将此人除去!”王延庆的语气不带任何情感,他继续说道:“若林丰与赵兴文那些废物不能,那老夫就亲自上阵——” 王少惊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这位城府深不可测的伯父,难道此次围宫之后还有文章可做?在他看来此番围宫与叛乱无异,‘不成功便成仁’便是最好的形容,若非伯父与姑母算无遗策将太极宫、长安城里外都隔绝,恐怕这些作乱的贵族早已被正法。此番围宫若不能将文君臣除去,难道还有别的机会? 见侄儿仍然面带疑惑,王延庆也不做过多解释,他一笑将此事带过,说道:“明日起你就不要去盯着那些人了。” 王少惊一怔,似乎对伯父的决定有些不理解,问道:“小侄不过远远观望,即使是迫不得已需要传话也是与暗中传递,为何伯父...” “这把火烧得太旺了,若是不及时脱身,一个不慎就会烧到自己。此事你放心,伯父会安排可靠之人接手此事,你大可放心。” 王少惊默默地点了点头,短暂思索之后,他继续问道:“伯父,先前你让他们一鼓作气,如今守门的御林侍卫已是强弩之末,只需稍加些劲便能冲入宫中,何不让那些人就此冲进去?” “这把火既然已经烧起来了,何不用它多做些文章?” “您是说...?”王少惊用手暗暗比了个‘杀’的动作。 王延庆点点头。 这个‘杀’自然是指‘借刀杀人’。 王少惊领会了伯父更深层的用意后继续问道:“那小侄接下来该......” “校事府!”,王延庆直接打断王少惊的话语,斩钉截铁地说道。 校事府?在王延庆地再三强调下,王少惊已经将校事府上上下下都研究了个透,即便近日他不在府衙,依然有亲信替他关注着里面的一切。可事到如今,王少惊竟觉得伯父是否是过度小心谨慎,常之山纵有通天之能,此时长安如一潭死水,他手上无牌可出又能如何? 王少惊感到有些好笑,可伯父之意他不敢忤逆,毕竟自己的道行与他相比起来确实是浅了些。 “小侄明白——”,王少惊依然接受了伯父的安排。 王延庆坐在椅子上闭着双眼点了点头,如今长安城内的一切局势都在掌握与算计之中,应该是没什么太大的变数,可他仍不敢将这根弦放松。忽然,他停下了搓揉太阳穴的手指,睁开眼问道:“叶长衫,这人可有出现?” “叶长衫今日出现于东门,不过被宁仇栾拒之门外。” “然后呢?去往何处?” “离开东门便往东走,估摸着应该是回千牛山了。” “嗯...寒门众人的动向也要牢牢盯住。” “小侄今日已吩咐宁仇栾。” “行吧。”王延庆又将双眼闭上,继续搓揉着太阳穴。虽然这两日他一直呆在府中没有出去,可是却感到分外疲惫。 “伯父,需要喊丫鬟来给你捶捶背么?”见王延庆疲态尽显,王少惊关切地提议道。 “不用了,让伯父一个人呆一呆吧,你也早早歇息,有情况记得及时通知于我。” “那小侄退下。” 王少惊向着王延庆微微施礼便退了出去。 大书房房门关上的吱吖声传入耳中,此时空荡的书房只剩下王延庆一人。也不知是不是这两日睡眠不深的缘故,此时他只觉得蜂鸣声不绝于耳。他将双手放下,整个人斜躺于坚硬的木椅上,脑海中仍旧思绪万千。 应该没有什么纰漏与疏忽了吧? 王延庆再一次反问自己,此事干系太大、影响太大,当年安插潘家昌进入枢密院与此事相比不过蝼蚁比之泰山。莫看他表面一直淡定自如,可内心却时常忐忑不已。 诚如他方才所说,这不是普通的尔虞我诈,这是明晃晃的造反啊!这把火一旦控制不住烧到自己,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如此影响重大之事,怎叫他安睡卧榻? 王延庆复而睁开双眼,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望向灰蒙蒙的夜空,心中暗暗想到——是时候进行下一步行动了... 夜黑风高,整座长安城静谧得有些诡异。 忽然,几束火把出现在街道的转角处,随后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是这儿么?” “应该错不了,拐弯后第六家、门口有颗柳树、对门两只石狮。”对话声压得极低,似乎不想动静太大。 夜色正浓,除了火把之下两个人影之外已看不清太多,可从杂乱的脚步声不难判断来者数量应该不少。 “那咱们这就进去?”问话之人似乎还有些犹豫。 “废话!要不咱偷偷摸摸来这儿干啥?赏月?” 方才还有些犹豫的那人不再说什么,默默地将嘴闭上。 “梯子——快!”为首的人呼唤众人将梯子抬了过来,在火光的照耀下,众人一个一个地爬入院中。当墙外只剩下两人时,那人又开口说道:“你俩留在这儿看着!给我注意点儿!” 说罢,那人也顺着梯子翻过墙,潜入院中。 ...... 何言才,不过是大理寺里面的一个七品小官,这样的芝麻官丢在长安城里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可就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却被当今天子给相中,成为当初全力支持新律施行的官员之一。当初英平势单力薄,急需朝中的力量声援自己,可他挑来挑去却发现朝中大多官员或多或少都与王延庆有牵连,自己精挑细选下来可托之人竟屈指可数。无奈之下,只好偷偷找文君臣商议一番,不想文君臣竟然推荐了几位,其中就包括这位何言才。 何言才是第一届寒试时文君臣结识的,那时候他还不过是一届书生,借着寒试的机会被朝廷选中,之后便入了大理寺一直在那儿做事。此人给文君臣的印象尚算正直,况且以其才能这么多年依然是九品小官也能说明一些问题,当文君臣再见何言才且说明来意时,何言才自然一口便答应下来——能成为天子的亲信,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人人能得到的,尽管这个机会看上去风险很大,因为当今朝堂上下皆是王尚书的人,一旦风向不对恐怕自己就会被牵连其中。可即便如此,他仍然答应了下来,毕竟他今年已经岁数不小,若面对这样的机会他再不搏一下,恐怕这辈子都要呆在这个位置直到退休了。是以,在那针锋相对的那几日,何言才毫不犹豫地站在英平这边,大力支持新律的施行。 这两日,何言才心中有股深深地不安,贵族们闹事竟然胆大包天地将皇宫围了起来,看样子甚至是要造反。 当他听到这个消息后,虽然他并未置身其中,但心中却一直惴惴不安。因为这些作乱的贵族很明显是冲着新律来的,一旦圣上招架不住应了‘城下之盟’降至收回新律的成命,那到时候自己定然难逃一劫。 何言才昨日整整一宿都没有睡好,今夜的他依然忧心忡忡。他躺在床上,身边的妻子已经入睡久矣,他思来想去并假设了事情的种种的走向,发现似乎自己的结局都不太好。他甚至有些绝望,因为一旦出事则是灭门之灾,自己搭进去事小,妻女受牵连事大。 在悲观的情绪中,他的双眼与意识渐渐地模糊起来,忧愁终究是没有招架住疲倦,他的意识逐渐涣散,慢慢进入了梦乡...... ‘咔哒——’ 一声清脆的响声惊醒了初入梦境的何言才,他瞬间惊醒过来,只见门前忽然出现几个黑影。他心中大喊不妙,嘴上本能地喊道—— “你们是什么人!” 第一百九十六章 何言才(下) 何言才是朝廷命官,夜半三更胆敢强闯命官家中,这可不是轻罪,但明知这是大罪却仍然敢犯,这些人定然不是普通贼人! 几个黑影迅速将何言才的嘴捂住,随后七手八脚地将他死死地摁在床上。 睡在一旁的妻子感受到了动静,吓得惊坐起来。 “来人啊——救命啊——有强盗——” 那帮人原本是冲着何言才来的,没想到床上还睡了个女人,见此状况那伙人竟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女人尖锐的叫喊声刺破宁静的夜空时,带头那人才猛然醒悟。他拿起手中的匕首,用手柄处狠狠砸向女人的脑袋。 ‘啊——’ ‘砰——’ 遭到重击后女人大叫一声,随后只听见脑袋重重撞向柜子发出的声音。 也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已经一命呜呼,总之女人不再像先前那样大呼小叫。 何言才眼神中充满着惊恐,妻子躺在眼前生死不明,自己则被这群强盗牢牢控制住毫无反抗之力。 ‘吧啦——’ 随着一阵火折子被点燃的声音,不一会儿屋子里灯光亮起,这些人强盗的面容也出现在何言才的眼中。 为首的那人静静地看着何言才,何言才此时也不再挣扎,只是惊恐地看着屋子里的一切。 一股血腥味从身边传来,自己妻子的脑袋此时不停地流着血,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地面一片深红。 那群人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明的阴森,尤其是为首的那人,目光之中带着仇恨、狠厉,仿佛一只饿狼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何言才看这些人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像是疯子一般,再看看这些人的打扮便将他们的身份猜出了个七八分,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何大人,你也知道怕了?”为首那人终于开口将这诡异的沉默打破,他举着一把剑走到何言才身边。看着何言才茫然的眼神,他笑着说道:“此乃前朝先帝赐予我家的尚方宝剑,原本一直供于家中正堂,不想今日竟然可以祭出前朝圣物。” 一道亮光闪过,那人抽出宝剑,锋利的剑刃在何言才的脖子上轻轻划过。 何言才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见何言才因恐惧而不再抵抗,那人甚是满意,他沉声命令道—— “绑起来,带走!” 这些人要将自己带去哪?何言才大感不妙,这些人既然敢作乱围宫,自己这个小小的芝麻官又算什么?恐怕自己此番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何言才想尝试最后的挣扎,可恐惧牢牢地支配着他全身,此时他的四肢竟然一点力气都没,只能任由这些乱贼将自己控制。 正当何言才被人用绳子缚住手脚时,忽然一个灯笼出现在门前,随后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入耳中。 “爹?娘?你们在干啥?” “唔——唔——” 何言才大感不妙奋力叫喊起来,奈何此时他的嘴已被堵得严严实实。 “你——你们是谁!?”一名少女出现于门前,见房中情景手中的灯笼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显然被吓得不轻。 众人反应还算迅速,不待少女逃跑,就一拥而上同样将少女制服住。 托着剑的那人接过火把,将光亮靠近少女的脸,一张秀气的脸庞此刻充满了惊恐,以至花容失色。 那人的眼神再一次发生了变化,从先前的仇恨变成了一丝玩味与大胆,这种为所欲为、无法无天的感觉竟然让他有种兴奋感。他舔了舔舌头看着同伴,同伴的眼神竟与他一样变得兴奋、变态起来。他们本来就是登徒浪子,这几日因围宫之事已有好几日没有碰女人了。巨大的压力之下他们急需一个宣泄的口子——而此刻,眼前这个惊恐中带着一丝柔弱的少女似乎就是送上门来的猎物一般。 “唔——唔——!” 何言才的眼神也变得狰狞起来,他竭尽全力地想要挣脱,可却无济于事。 “给我按住他。” 为首那人看着无助的少女,又看了看挣扎的何言才,竟然淫邪地笑了起来 “哥儿几个轮流上,就让何大人看着!” 此话一出,众人眼中吗淫光大冒,小腹火热无比。他们送着要带走向孤立无援的少女,面对此刻已眼泪扑扑的少女,好似她越挣扎一下他们就越兴奋一分。 ...... 明月当空,夜,依然宁静。 所有人都沉浸在睡梦之中。 忽然一阵低吟之声将夜轻轻地敲碎,这声低吟又像是有人在哭泣,哭得如此伤心、如此难过,任谁听了都为之动容。 可却没人去注意这声低吟。 忽然,几声犬吠将这份宁静打破,一些睡眠浅的人被吵醒,可他们不过骂骂咧咧几句,随后便一翻身,不知不觉又进入了梦乡...... …… 第七日。 一位御林侍卫跪在英平面前,他眼神中充满了愤恨与怒气。 尽管经过长时间的对峙他已疲态尽显随时都可能倒下,但此刻的他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一般胸膛急剧起伏,双眼也充斥着一股杀气,恐怕只需英平一下令,就算是飞蛾扑火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拔刀冲向那些叛乱者。 英平瘫坐在一旁,神情显得极为震惊与落寞,仿佛此刻全世界都已经将他抛弃,而等待他的只有乱党冲入宫门的那一刻。 “圣上——”侍卫依然有些不甘心,他猛地一抱拳试图唤醒英平,坚定着声音说道:“请圣上下令——” 英平目光痴呆地底下脑袋,他怔怔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侍卫,口中喃喃地说道:“下令?” “时间紧迫!请圣上——定夺!” 英平目光依然无神,他摇了摇头,只轻轻丢下三个字—— “下去吧...” “可——”侍卫猛然抬起头看着英平,可随后他的脑袋又渐渐地低了下来。方才宫门外惨景对他的冲击使他热血上涌,可此时看到英平这般无助,理智又重新占据了他的意识。他依然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曝尸宫门外的那些......可都是圣上的忠臣啊!” 这句话声音极低,像是在对英平说的,又像是在对他自己说的。那些被乱党们一一折磨致死的是忠臣,他们这些死死守在宫门不让乱党闯进宫的同样也是忠臣,虽然他不过是一个小小侍卫,可连日来身心的高度紧张让他濒临崩溃的边缘,他看着乱党那些丧心病狂的所作所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明天!原来,那些乱党将当初支持新律的官员全部扔到宫门外,并放出话说——如果圣上不交出文君臣,那他们每隔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便用一位官员的性命祭奠先祖! 这简直就是惨绝人寰、畜生不如啊! 他们不但折磨、鞭笞那些官员,还将魔爪伸向他们的妻儿父母!那位姓何的大人,不但被他们活活打死了,临死前还将他女儿的衣服扔在他眼前——那是一件满是沾满鲜红的衣服,天知道那位可怜的少女经受了何等非人的折磨。同样身为自己孩子的父亲,这名侍卫怒了!他此时恨不得冲出去将那些人全数手刃,尽管敌我数量悬殊、尽管那些人中还夹杂着几位修为高深的修行者,可他看到宫门外那惨状时他已顾不得那么多。 他一次次地来到寝宫门前禀报,又一次次地看到圣上失魂落魄的样子。 “下去吧......”英平仍然没有理会宫外的一切。 侍卫的脑袋一垂,无力地耷在肩膀上,随后行尸走肉般地退了出去。 “疯了...都疯了...”见侍卫退了出去,英平望着承天门所在方向的天空喃喃自语道。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是他在推行新律前无数次告诫、激励自己的话,对于此事的艰难他心知肚明,对于此事将遇到的阻碍他也有所预测,可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会有今时今日这番局面。 代价太大了!牺牲也太大了! 尽管他分析过敌人的反抗手段与程度,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人会如此残忍、决绝,经此一难几乎将他这几年来精心发展、呵护的人脉与势力一举击碎,那颗在黑暗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小火苗还未燎原便被狂风暴雨无情打灭,这怎叫他不绝望?终究还是自己低估了王家兄妹,如今看来常之山当时极力反对推行新律还是正确的。此次叛乱之后即使能够保住师父的性命,恐怕新律也是名存实亡了,况且此刻自己与师父深陷宫中不得脱身,还谈何日后之事? 是啊!如今局势越走越绝,已然呈‘死局’之势,叫英平看不到任何希望,他长叹一口气,心中近乎奢望般地扪心自问道—— 破局之点何在?破局之势何在?破局之人......又何在?要是三师叔和叶长衫在身边那该多好啊!若是他们在,自己又有何惧之?又何愁此局不破? 思来想去,此局竟是越走越死,以致无人能破之,英平心中更加绝望。 第一百九十七章 孤影、三箭(上) 城外道路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任何人影,原先往来于这条道路上的商人、摆在路边的小摊贩近日都好像人间蒸发一样。 深秋的燥让整个世界看起来都干枯枯的,大风一起黄沙尘土漫天,让人看不清这座毫无生气的长安…… 甚至,人们连睁开双眼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人影在扬尘中若隐若现,先是有些模糊,但随着那道身影的慢慢靠近,此人的身形样貌逐渐清晰起来。 只见此人手中握一长剑,在漫天黄沙中形单影只,显得极为孤独。面对这样令人望而却步的恶劣天气,这人竟毫无怯意。他步伐沉稳,径直向着那座皇城走去,即便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尘扬沙满天,孤影此中现。 问君何处去,举剑向天渊! —— ‘长安城中贵族作乱围堵太极宫!此时英平与大师兄都被困于宫中!听闻那些乱党扬言要二师兄的性命!’ 这是昨日小师弟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昨日叶长衫急急忙忙地跑回山中,大家还有些纳闷小师弟怎么才出去就又回来了。 ‘十二卫如今已被王家兄妹掌控!所有城门皆已紧闭,三日内不得进出!’ 这是小师弟说的第二句话,如果说第一句话只是让他感到有些麻烦,那第二句话则是让他感到事态的严重,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向淡定自如的他也坐不住,立马丢下碗筷站了起来。 ‘三师兄!你快想想办法!我们要如何才能救出二师兄与英平!’ 叶长衫几乎是带着哭腔将这句话说出,焦急无助之色溢于言表。 子春、成达樑听到后也焦急万分,就连闷葫芦七郎也面带紧张之色地看着自己。随后,他陷入了沉思,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长安,乃中原第一古都,沟堑之深、城墙之高,绝非人力能够跨越,如今禁军十二卫将城门牢牢守住,想进去自然是不可能的了。二师兄与英平如今身陷绝境,该如何做才能帮到他们呢?这的确像一道无解的难题,尽管足智多谋,可此时他眉头紧锁,一时间竟理不出任何哪怕丁点头绪。 ‘三师兄——’ 这‘三师兄’不是叶长衫喊出的,而是七郎。七郎虽不善言笑,但兄弟之情却货真价实,在面对文君臣身处险境之时,他的内心自然焦急万分。 ‘七郎,你让三师兄想想,不要打搅他’ 最了解自己的还是子春,见自己这位三师兄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地盯着远方,子春清楚地知道他一定是在绞尽脑汁的想法子。 ...... 良久。 ‘长安城墙高四丈有余,沟堑深约一丈’ 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众人眼中皆先是一亮,而后这道亮光渐渐又暗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与疑惑。 不等众人开口发问,他便继续说道—— ‘若无攻城重器,想越此高天与深渊如痴人说梦。’ ‘那——那咱们该怎么办!’ 叶长衫口气愈发的焦急,这几年他与小师弟时常切磋,对他体内的那股天地之息已十分熟悉,此刻他清晰地感知到那股天地之息正在涌动。 ‘莫慌’ 他抬手将手掌放在小师弟的肩头上示意他先稳住心性,随后继续说道:‘既然‘天渊’不可越,那便越过把守‘天渊’的人。’ 众人不解的看着他,仍旧没有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我若站在城下为你指明目标,你有多大把握能够击中他?’ ‘巨弩?’ 叶长衫脱口而出,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这......这是要直接射杀宁仇栾?一向温文尔雅的三师兄到了关键时刻解决问题的方法竟然比自己还更直接。 ‘可咱们就只有那么几根箭,就算杀死了宁仇栾,也不能杀光十二卫啊。’叶长衫仍有忧虑。 ‘他们不知道虚实就行,况且我们要的只是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叶长衫听得却连连点头,看起来对这个建议很是赞同。 虚张声势的确是个好法子,小师弟是御林侍卫,护卫天子安全是他的首要职责,即便因此杀了一些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此时要做的就是将十二卫的统领之人给尽快除掉以震慑住其他守卫——以及藏在他们身后、操控一切的那对兄妹。 ‘试试吧!’ 试试就试试!二人并未做太多无谓的分析,在简单交代几句之后,他便只身一人踏上前往长安的行程。 正值思考间,姬阳与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他抬起头看着高伟而不可逾越的城墙,催动着体内所有的天地之息—— 此刻的他毫无保留的展现、绽放着自己,就像一只猛虎来到了群狼的地盘,明知对面穷凶极恶但却仍要怒吼一声——只为了引起那只头狼的注意! ...... ...... 宁仇栾站在城墙正楼中来回巡视,如同一支守护着领土的巨狼。忽然,他猛地抬起头像是感受到什么东西一般,原本他的手下正有说有笑,此刻见大统领面色下沉、如临大敌一般,虽不明情况但也警觉起来。 宁仇栾站起身望向楼外的漫天黄沙,他表情逐渐凝重起来——有强者! 天玑强者的直觉准确地告诉他。 昨日叶长衫虽同样是强者,但他却像看一只牛犊一样,甚至自己丝毫没有正视过他,可此时此刻他却有一种自己的领地真正被他人威胁的感觉。 宁仇栾提着刀打开门,强烈的风沙灌涌而入,可他的双眼却连眨都没有眨一下。 黄沙之下一只身影伫立如雕像一般,任凭风再大、尘再嚣,却不能动摇他半分。 数丈之远的距离让他一时间无法看清站在城下的那人,但隔着这朦朦的黄色沙尘他却能清晰地感知到的这股天地之息——这股天地之息收放得太过纯熟、修炼得太过精炼,此刻突兀地杵在城下,仿佛是一种赤裸裸的示威。 宁仇栾感到这股天地之息十分不寻常,像一壶浓香的老酒——不对,确切的说应该是一缸、一池甚至如一片湖水!如果说这股天地之息给人的的第一感觉是‘炉火纯青’,那等他进一步感受他时,这股天地之息给他的感觉就是何其浩瀚,这股‘浩瀚’与昨日叶长衫给他的浩瀚感大有不同,这股‘浩瀚’是那么的平静而又深邃,你无法看清具体的深度,只怕当你感受到那一刻时,你将面对的是惊涛拍岸、是无底的漩涡、是潜藏在黑暗水底的巨型异兽...... 风萧萧,尘飘飘,此刻除了呼啸的风声没有任何声音…… 二人就这么‘对视’着,哪怕二人此时压根就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与此同时二人极为默契地同时选择沉默没有开口说什么,而是静静地去感受着对方。 宁仇栾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即便对方天地之息中透着满满的杀意,但这股杀意却如此的柔和、如此的平静,与自己先前经历过的所有战斗感受到的杀气都不一样——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正是如此。 就在宁仇栾静静地感受着这股杀意时,忽然他敏锐地察觉到,站在城下的人动了,宁仇栾本能地将腰间的刀握紧。 可不过片刻之后,那人的动作又停了—— 没有一跃而起,也没有飞剑而来,那人甚至没有移动一点脚步。 宁仇栾的手仍紧紧握着刀柄不敢松,虽然他同样认为人只凭借自身修为想一跃跨上此城墙是天方夜谭,但面对城下那人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大意半分。 风没有丁点停止的意思,沙、石、落叶在狂风的吹动下肆意飞舞,它们像是看热闹的人群一般,将即将进行生死搏斗的两人团团围住,呐喊声、起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三先生——”宁仇栾率先打破只属于他们两人间的沉默,向着城下喊道:“突然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 城下仍是一阵沉默。 宁仇栾眉头微微皱起,同时他的心中也在迅速地盘算着——若自己不开门放行,就算是先生再世恐怕也难以逾越此门……而城下的姬阳与虽然修为甚高但却不过是天玑……况且姬阳与号称文武双全,想必他也知道这道城墙代表着什么,可他却始终静静地站在那即不说话也不离开……他到底是想如何…… 哼!你强任你强,我又有何惧哉? 宁仇栾的耐心逐渐被消磨尽,他的情绪逐渐变得有些不耐烦。 正当他想开声喝退姬阳与时,忽然一阵剑锋与剑鞘碰撞的争鸣声割裂呼啸的风声,传到城墙之上、传入宁仇栾的耳中、传入每一位守军的耳中。 宁仇栾表情再次发生变化,此时他死死地盯着城下的一举一动,他清晰地感受到姬阳与将手中的剑拔出高举于顶,而后直直地指向自己—— 可就在这个动作之后,姬阳与便再也没有进一步的攻击行为。 就在宁仇栾迟疑的那刻,从姬阳与身上散发出的天地之息霎时间聚拢于他剑锋之上,不光是他自身的天地之息,就连周围草木、狂沙的天地之息都在疯狂地向那柄利刃汇集,一时间仿佛周围的狂风都被他操控驾驭,只要一声令下就会会逆势而上。 ‘铮——’ 宁仇栾从腰间将刀拔出——这是他本能之下的举动,虽然他不知道为何要警惕一个对自己构不成丝毫威胁的人,可强者终归是强者,即便面对这种不可能也仍然选择针锋相对。 ‘铮——’ ‘铮——’ ‘铮——’ 宁仇栾的属下同样选择拔刀相向——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宁大统领抽刀迎敌了,他们心中也莫名地紧张起来。 时光的流逝似乎就在这一刻停滞,与空中疾驰的烈风形成鲜明的对比。 宁仇栾感受到了这一诡异的氛围,自己明明是占尽天时、地利与人和的一方,为何会对城下那孤单的身影感到一种难以言明的警惕?只因对方是大名鼎鼎的寒门三先生?不对,姬阳与绝非故弄玄虚之人,此行只身前来定有目的! 既然无法用双眼‘看透’,那便不去看,宁仇栾索性将双眼闭上,用耳、用鼻甚至用肤发去感知一切。 疾风带着沙粒无情地拍打着宁仇栾的干燥的皮肤与脏乱的须发,混浊的空气掺杂着泥土的味道,除了呼啸的风声似乎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第一百九十八章 孤影、三箭(下) 难道是自己太过敏感?以致杯弓蛇影? 宁仇栾紧握着刀柄的右手微微一松,可就在此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前方之中有一丝别于狂风之凛冽的其他‘不明之物’的存在!这‘不明之物’他一时间无法具体分辨出到底是什么,但他却很确定这个‘不明之物’不属于这阵狂风,甚至不属于这个自然界!此物起初只是让宁仇栾感到有些突兀与不和谐,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个‘不明之物’的气势徒然增加了许多,就像远望不过一座小土坡,可当你走近一些距离后发现那根本不是小土坡,而是一座山——这‘一些距离’或许是数丈、或许是数里、甚至是数十里,只因这个‘不明之物’被格挡在风沙之后以至来势难以把握清楚…… 随后,宁仇栾的右眼眼皮毫无征兆的跳了一下,就在这细微跳动的一刹那,这个‘不明之物’距离自己又近了不少,与此同时他对这个‘不明之物’的感知又清晰了几分。 太奇怪、太诡异! 这个‘不明之物’根本感受不到它的形状,也感受不到它的材质,更感受不到它的天地之息。可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不明之物’来者不善,因为有股‘杀气’紧紧地跟在这个‘不明之物’身后,只不过这个‘不明之物’来势太过迅猛,以致那股‘杀气’都无法跟上它的步伐。 似乎就在这一刻宁仇栾陷入了偏执,他极力地区分着万物与这‘不明之物’试图‘看’清它的本质,就像少男想看清水帘之后正在洗拭身体的绰约之姿那般。 大风依旧,沙尘飞舞。 婉约轻盈的身姿渐渐接近水帘时,少男的心跳也随之加速,可当那模糊的倩影渐渐穿过水帘时,少年眼中的好奇就在这一瞬被震惊取代—— 这哪是什么窈窕淑女?这分明是食人的妖魔幻化所成! 宁仇栾猛地将双眼睁开,瞳孔就在这一瞬间急剧收缩,如将睡未睡之时忽闻春雷乍响那般! 此刻他面对的不再是区区疾风,而是像一只高举着前肢的螳螂,而这只螳螂所面对的何止一车?此等巨浪海啸如万马奔腾般地动山摇,铁蹄肆意践踏着大地,竟有憾地摧山之感,不过短短一瞬便山崩地裂! 宁仇栾仿若如梦初醒,双眼带着不可思议的恐惧之色! 他从来没有承受过此等重压,可谓泰山崩于前!他手臂上的青色经脉暴起,与之相连的每一块肌肉此时都紧绷无比,就连骨骼都在咯咯作响,他猛然将手伸向旁边,就是这个简单、轻易的动作在这种威压之下竟让他感到无比艰难,好比在猛浪急湍中逆流而上。这种拼尽全力地爆发让他原本就丑陋的面部更加扭曲,他紧咬牙关、眼珠都快凸了出来。 在这等不遗余力的挣扎下,宁仇栾一把将离他最近的那个属下抓住! 面对此等毁天灭地之势,属下仍处在茫然之中,他只是感觉自己的手臂忽然被一个宽大的手掌抓住,随后,那个手掌牢牢抓住自己的手臂用力向右牵扯——手掌劲之大,几乎将自己的骨头捏碎!臂力之大,让自己像一只小鸡一般被拎了过去! 还未等属下反应发生了什么,他整个身子就被拉到了宁仇栾的身前。属下甚至来不及搞清情况,不过这一瞬间他惊讶地发现,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统领眼中,竟流露出一丝前所未有惊恐—— ‘噗——’ 一阵爆破之声,属下的身体瞬间化成一团血雾爆炸散开! 借着属下肉身的抵挡,那股威势的来势被卸去不少,趁着这一瞬间的变换,宁仇栾竭尽全力微微一侧身——一股杀气从身前划过,与此同时紧跟而来的沙粒、飞叶也跟随着一闪而过。 就在这一刹那,宁仇栾感觉自己裸露在盔甲外的每一寸肌肤都在被什么东西割裂,他不禁震惊了—— 难道此物所过之处,就连空气都会化成利刃?可令宁仇栾感到更加惊讶的是……这一切,似乎就在下一刻恢复了平静...... 残肢、内脏散落一地,属下尚且完整的半个脑袋掉落在宁仇栾的跟前,他的眼睛仍旧瞪得大大的,惊恐尚未消退。 宁仇栾惊魂未定地单膝跪在地面上,他并非因属下的惨死之状感到惊惧,而是对这‘无名之物’的威力感到彻彻底底的惊恐。 这又是何种杀器!?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欲转身看看这恐怖之物,可此时他的身子竟然有些不听使唤。 宁仇栾强自镇定心神,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混浊的空气,在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液之后他缓缓地转过身子——眼前的一幕让他感到震惊无比,只见一根巨大、修长而又坚硬无比的黑色‘巨针’正差入身后的青砖之中,‘巨针’长约八尺、粗约三指,若是立起来竟隐隐有他身子那么高。 宁仇栾欲伸手触摸一下‘巨针’,想看看这到底是何材质,他试探地伸出手,缓缓靠近‘巨针’,可当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这根黑色杀器时,忽然狂风之中那股凶恶的煞气再一次出现! 一阵凉意从背颈瞬间传遍全身,头皮也一阵发麻,宁仇栾惊恐地转身看着漫漫黄沙,眼中充满了恐惧! 此番宁仇栾不敢有半点大意,这根‘巨针’的威力毁天灭地,恐怕只要触碰到丁点可能就会令自己的肉身灰飞烟灭。 宁仇栾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令自己清醒过来,因为此时此刻若再有犹豫就会成为‘巨针’下的亡魂——不,若是被这根‘巨针’贯穿身子,恐怕连魂魄都会飞散。 躲! 这是宁仇栾回过神后脑袋里出现的唯一想法。可到底往哪而躲呢? 第二根‘巨针’再一次从天而降直奔自己,自己此时只感觉那股熟悉的杀气从四面八方袭来,甚至将漫天的黄沙都包含覆盖,犹如原本明亮的白昼忽然出现密密麻麻的一群乌鸦,其势铺天盖地竟将白日明光给遮挡,一时间恍如末世降临!乌鸦意为凶兆,这些不计其数的乌鸦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煞气向着自己不顾一切地飞来!竟让自己感到无处遁形! 眼看着这股煞气即将再次降临,宁仇栾膝盖微微一屈将身子重心稍稍压低一些。,他无暇思考这根从天而降的‘巨针’到底来自何处,他也没有心思去纠结这根‘巨针’为何如此精准无比,因为这一切来得都太过突然、太过迅猛。 宁仇栾的目光极其锐利,犹如猎鹰一般,此时他盯着天空,甚至盯着飞扬在上面的每一粒沙子,因为第二根‘巨针’随时可能从其中某一粒沙粒身后突然出现! 忽然,宁仇栾表情一狞,他再一次清晰地捕捉到‘巨针’的方位!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没有感到半分松懈,因为他捕捉到‘巨针’的那一刻便是生死攸关之际! 来不及多做思考了! 宁仇栾抬起双手向着身边城楼的柱子奋力一拍,天地之息就在这一刻通过手臂暴涌向双手手掌,与此同时,他的双腿借住肉身原本的爆发里向另一边纵身一跃。两股力量作用于同一方向,且在宁仇栾的身体上汇聚一起,将他狠狠地‘弹’了出去! ‘轰——’ 随着一阵石破天惊的巨响,宁仇栾整个身子几乎飞了起来,而周围的守卫自然也没有反应过来,同样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震开,有人被冲得不停打滚,有人被冲得摔下台阶,甚至有人被冲得头部直楞楞地撞上墙,霎时间脑袋开花,红色、黄色混为一体,溅射而出。 “噗——” 尽管宁仇栾事先做好了遭受重击的准备,可在此巨大威力之下他仍旧受伤不轻,在喷了一口鲜血之后,他连咳数声方才将气理顺。 “咳...咳...” 待宁仇栾转头看向城楼时,眼前的一幕再次让他感到震惊,只见原本完好无损的城楼此刻像是遭受了攻城器械的摧毁一般,其中一个角已然面目全非,正座楼好似人瘸了一只腿完全倾向一边。 破砖碎瓦散落一地,死尸与伤者七零八落。 宁仇栾终于感到一丝恐惧,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他真的怕了!从来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他,此时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种能够令他心惊胆战的感觉,此时此刻这种感觉支配着他的手脚、支配着他的全身、支配着他每一寸肌肤与毛发、支配着他的情绪与灵魂! 回去!躲回城里去!可这鬼东西像长了眼睛一样,自己即便躲回城里去能逃过它的追杀么?宁仇栾生平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这根威力巨大弩箭必然是从很远的地方射来的,可那人如何能这般准确地捕捉到自己的方位?难道这世上真有人有千里眼不成?不可能!即便是先生也不过凡人之躯,又何来书中天神妖魔那样的千里眼顺风耳?此中定然有蹊跷! 恐惧依然存在于宁仇栾的身体里,但他理智却没有完全丧失。他很想就此躲回城里去,可在他确定威胁彻底消失前,他就算是躲到家中也不能感到丁点安全。 到底是谁!在为这巨弩标记靶心? 就在此时,另一个感觉让宁仇栾似乎嗅到了问题的关键—— 城下空悠悠,唯有举剑人! 姬阳与! 对!姬阳与举剑将天地之息汇于一点,而这一点正是指向的自己!难道说......姬阳与便是这‘巨针’的靶心?为他标明目标所在?对了!肯定是这样的,在这转瞬即逝的一刹那宁仇栾很快地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两个选项立马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自己到底是打断此人的‘标注’之举还是躲得远远的为好呢?。 很显然,叶长衫没有给宁仇栾思考的余地。就在宁仇栾思绪陷入抉择的那一刻,第三根‘巨针’如期而至!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而这三箭,便是‘千军万马’! 宁仇栾忍受着剧烈的疼痛,用尽浑身最后一丝力气奋力地向一边爬去,此时的他不敢有任何停顿,因为只怕稍有松懈便会被击中。 “快......拉我离开这......”宁仇栾对着躲在台阶下的属下喊道。 可那些属下战战兢兢地呆在远处,昔日他们听到宁大统领的命令都是绝对服从绝不犹豫,可此时众人面面相觑,无一人敢上前去。 “快啊——难道你们想让老子死!?”宁仇栾怒吼一声,就在这声怒吼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直接瘫于地面。 属下面对这样的死命令,心中感到十分的挣扎,此时此刻巴不得宁大统领死于这第三根‘巨针’之下算了。可他要是死了还好,若是没死的话...... 没办法,众人只得硬着头皮赶紧冲上前去,也顾不得将宁大统领抬起,而是直接拉住他的双手将他拖离原处。 众人不遗余力拼命地将宁仇栾沉重的身躯拖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刻,第三支箭犹如天神狠狠砸向地面的拳头一般,重重地砸在方才宁仇栾趴着的那块地方。 ‘轰——’ 又是一声巨响,只见众人被这股与先前相差无几的巨大冲击力冲得支离破碎。 宁仇栾的身子再一次被震开,只不过此次他不再做任何抵抗,整个身子被余威震出数丈之远的距离。 狼狈、何其狼狈!宁仇栾这辈子都不曾这么狼狈过,得亏他的身子也是异于普通修行者的强壮,否则这三箭下来,就算是被其余威波及,恐怕也会当场丧命。 宁仇栾仍旧不想为鱼肉,他知道若不逃不躲,自己这条命就会交代此处。他不想死,所以他想继续跑,可当他努力挣扎着动了动身子时,一股无比剧烈的疼痛从胸部传来,并且迅速延伸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自己的肋骨恐怕没几根好的了吧?不仅如此,自己的胫骨、肱骨、手指均遭受了重创,经脉也大大受损,让他甚至连爬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宁仇栾阴戾地看着前方,他再次尝试着向面前爬去,可一番挣扎之后,他仍旧寸步未行。 就这么放弃了?他或许不想,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趴在地上,泥土与鲜血的味道混在一起,让自己感到十分反胃。可他此刻却顾不了那么多,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最后一支箭的到来。而那时,将是自己生命的终结。 ...... 风,停了... 沙,落了... 箭,却没来。 宁仇栾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左右张望了一下,在确定自己仍然活着的时候,他稍稍松了口气。 难道是箭用完了? 宁仇栾小心地猜测着。他艰难地翻过身子面朝天空,望着此刻安静无比的天空,他依旧有些不安,因为这箭的来势之迅猛,或许就在眨眼之间。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宁仇栾疑惑而又小心地感知了一下周围,忽然,他惊奇地发现那股天地之息没了! “哈——” 宁仇栾忽然兴奋起来,像是重获新生一般。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宁仇栾又像个疯子一样大笑起来,虽然他每笑一声疼痛便更加剧烈一分,可劫后余生的喜悦却是让他感到无比开心。 由于方才距离第三箭太近,那股冲力反倒将宁仇栾震得老远,也正是因为如此,姬阳与无法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方位,自然便将天地之息收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宁仇栾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越来越疯狂,直至最后竟然有些像深山老林里的狼嚎那般。他仿佛再用笑声告诉苍天、告诉姬阳与、告诉那位射箭的人自己命不该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没有弄死我,那总有一天!我会将你们弄死!不!是折磨致死!今日所承受的痛苦与恐惧,将来定要百倍奉还! 第一百九十九章 暗刀 南城,一幢十分不起眼的小楼里。 楼里,一位穿着袍子的男子正靠在太师椅上,他手中怀抱着一个小茶壶,一边悠然自得地哼着小曲儿,一边时不时地端起小壶子嗦一口茶。 天意渐凉,旁边的炉子散发出的热气让人感到浑身舒坦无比,此等惬意之景与街道上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 忽然,一阵凉风吹入,将这份惬意吹散不少。 抬头环顾这屋子四周,这屋子的景象让人感到有些奇怪——屋内杂乱不堪,与对方破旧物品的仓库无异,窗纸也多有残破,否则秋风也不会从此吹入,房梁上满是蜘蛛网与积灰,像是很久没有人来打理一般。除了男子周身一丈的范围内尚算干净,其余的地方真可谓残破、脏乱,不知这位男子如何能够忍受这样的环境,也不知这位男子守在此处到底为何。 忽然,门外一位身着黑色衣服的人走了进来,看着屋内乱糟糟的景象,他似乎也不以为意。随后,黑衣男子轻声咳嗽了一下,不知这声咳嗽是由于屋内的灰尘所致,还是故意所为想引起长袍男子的注意。可躺在太师椅上的男子似乎被火炉的热气暖得太过舒服,竟不知不觉地迷糊过去,此刻恐怕已进入梦乡之中。 “咳——!” 黑衣男子再次咳嗽一声,这一次他加重了声音,很显然,他是想引起那人的注意。 “嗯...?” 长袍男子从迷糊中惊醒,他躺在椅子上扭头看着那位站在门口的黑衣男子,表情显得有些疑惑,以致他一时间恍惚以为自己仍身处梦中。 “兄台来此要干什么?”长袍男子仍旧没有起身,他将头转了回去,揉了揉双眼试图让自己清醒几分。 黑衣男子看着此人慵懒的模样并未感到生气,他依然淡定地说道:“来买马。” “买马?”长袍男子语气中充满了不解,他复而扭头再次看向黑衣男子,眼中充满了笑意,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他带着嘲笑之意地说道:“您这是开玩笑吧?长安城都封了,上哪儿买马去?不卖不卖!客官回去吧。” 见长袍男子不耐烦地欲将自己赶走,黑衣男子的表情并未有任何变化。 长袍男子感觉这黑衣男子似乎仍旧不愿意离开,他心中仅剩的那丝耐心也随之消磨尽。看着黑衣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心中忽然觉得这人来此处定有其他目的...莫不是来闹事的吧? “快滚快滚——莫要惹恼了爷...若要...” 正当长袍换上一副阴狠的表情想要将那人吓跑时,那人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随后将那牌子扔向他。 ‘啪嗒——’ 牌子精准地碰撞到茶壶发出清脆的响声。 长袍不禁大为光火,心想这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敢挑衅本爷?他将茶壶举起狠狠向地上一摔,只听‘啪嚓’一声,茶壶被摔个粉碎。他起身准备拿起那牌子甩回给黑衣时,那握住牌子的手却忽然停了下来——牌子一入手便有一阵清凉之意,手指在上轻轻抚摸些许就能感知这材料绝非普通。 长袍心中一惊,立马想起自己的另一个身份——他拿起牌子定睛一看,眼睛瞬间瞪得比铜铃还大。起初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待他使劲搓揉双眼再次将牌子上的那几个字看清后,他立马翻身跪在地上,方才那股慵懒之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决绝与肃杀—— “下官拜见大人!” “起来吧——”黑衣似乎也不与这位自称下官的长袍纠结方才的事,语气依然很淡定。 “是——”长袍也不纠结,起身之后恭恭敬敬地将牌子递于黑衣面前。 “此处除我之外,无人前来?” “回禀大人!并无他人!” “也无他人暗中观察?” “小人日夜不定时于楼内观察外面,每日在临近三街以内暗探,确认无人注意此楼!” 黑衣点点头,对长袍的回答十分满意,他继续说道:“那些马...都还在?” “都在!分藏于西市胡商家中马厩!” “你去准备一下吧。” “大...大人,您是说,这支杀骑要派上用场了!?” 那位长袍官员口气中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面对这样的命令,他甚至怀疑是否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没荒废吧?”他没有理会手下的震惊之色,好似这样的反应早已在他预料之中。 “啊?没!没荒废!卑职时常借着胡人马商运货之时拉去训练!”那位自称属下的官员此时目光中带着些许兴奋。 “好...那就好...没荒废就好...”黑衣一连说了三个好,很显然,只要他真正在意的事情办妥了,方才那些都是小事甚至不算事儿。 “大人...”,那位官员仍旧有些疑惑,壮起胆子问道:“这次是朝廷要用咱们...还是...” 黑衣摇了摇头。 官员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虽然他不懂这位上司是在对自己的问题进行回答还是在示意他不要再问。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官员仍旧有些疑惑,他再次开口:“大人...将军就要...就要将他公布与众?“” 面对官员的试探,黑衣依然没有回答。 “‘黑衣卫’是不出世的......”官员似乎不敢将这句话说完,但不说出又不足以表达此事的重要性。想到这里,他便鼓足勇气说道:“‘黑衣卫’是不出世的‘屠刀’,这...这可是长安城啊...” “不是长安。” 在听到‘屠刀’‘长安城’这些字之后,黑衣终于不再沉默,淡淡地说道。 “那...那是...”官员起初有些疑惑,待他反应过来时,他整个身子竟是一震,仿佛对这位上司话中之意感到难以接受,他支支吾吾地说道:“皇...皇...那儿的情势...真有那么严重么?” 黑衣轻叹一口气,他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可这确实最好的回答。 “咱有多少人?”黑衣依然将话题扯回到‘黑衣卫’上。 “按照将军先前的吩咐,留有三百人散布于南城!” “好!你速去将这些人聚集于西市!”黑衣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补充道:“记住!莫要引起京兆府以及十二卫的注意!” “是!” …… …… 宁仇栾是被人抬回来的。 一路上,宁仇栾像一只受了猎人创伤的野兽不停地喘着粗气,待抬至医馆时,郎中险些被眼前这团血肉模糊的烂肉给吓着。看着宁大统领浑身上下可怖的伤痕,郎中几乎是抖着身子来进行救治的,而更令他感到有些害怕的是,疗伤之时宁仇栾竟然让他不用施麻药。在清理伤口及施药的整个过程中,这位宁大统领竟然没有一丝痛楚的表现,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让郎中一度认为他正在救治的不是人,而是一头怪物。 王少惊听闻消息后立马前来查看情况,当他看到宁仇栾残破不堪的身子时,他同样震惊了。眼前这幅躯体的表面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有些部位伤口之深甚至可见白骨,至于宁仇栾原本就丑陋的面目此时更是惨不忍睹,耳垂少了小半截,脸皮也烧焦了,鼻梁骨碎了一小段,更可怕的是右脸那道巨大的伤口,将嘴角撕裂直接到耳边。 可即便如此,宁仇栾的双眼却不曾闭上,他一直瞪着双眼死死地盯着上方,眼中充满了戾气、怒火与愤恨。也难怪郎中见了会一直发抖,这等场面莫说郎中,就连见惯酷刑的王少惊也感觉有些瘆得慌。 王少惊没有在医馆停留过久,在确定宁仇栾并无生命危险后便立马离开,匆匆向府中赶去。 回到王府后,王少惊赶紧将所见所闻如实说出,在听闻今日东城门发生的一切时,王延庆竟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那三支箭威力竟然如此之大能将天玑强者伤成这样,还仅仅是受其余威波及? 修行这方面王延庆不懂,但修行界的人与事他却不能不懂,如今他这一方修为最高的强者被如此重伤,他感到有些诧异。 “这把巨弩...威力真的如此大?”王延庆仍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数十里之外射来的箭,不但精准无比,而且威力如此恐怖。 “此弩名曰‘破势’。”王少惊向伯父解释道,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把巨弩就是当年重创阁主的杀器。” “哦?” 此时王延庆方才想起此物,当年他只是听闻阁主为一重器所伤,可却没有细问到底为何物,直到今天他才感觉到,这样一个威力巨大的杀气竟然离长安如此之近。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王延庆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自己人身上,问道:“宁仇栾伤势如何?” “伤势很重。” 回想起探望宁仇栾时的场景王少惊仍旧有些震惊,不过此时他的震惊不是来自于宁仇栾身上所受的伤,而是针对宁仇栾强悍的肉身,要知道宁仇栾这幅肉身可是实打实天生的,绝非叶长衫那般经过子春与七郎的‘重塑’那般。在郎中处理完宁仇栾的伤势后,王少惊拉着他大致询问了一下状况,在得到郎中的肯定答复后,王少惊才放心离去。 想到这里,王少惊继续说道:“不过他身体异于常人,受此重创竟然皆只是外伤,郎中说调养数月便能恢复。” “嗯...那就好...”王延庆的心稍稍安稳一些。 此番围宫之所以能够如此有把握,禁军十二卫的控制权完全在手是他最大的倚仗。十二座城门一关,长安就是一座死城,任你是天枢强者也好、十万大军也罢,只要里面的人不开门,想进城那就是异想天开。如今长安城中,最强大的力量莫过于御林侍卫与京兆府的那些官兵,如今御林侍卫也几乎掌握在妹妹手中,京兆府那边由崔仁掌控,他自然能高枕无忧。经历了这两日的顺利,事态的发展似乎全在他的计划之中,可他却仍然感觉到有些不安。 “校事府那边...没有什么动静?” 这是王延庆不知道多少次询问校事府了,此番提及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仍旧选择再次确认这位老对手是否真的没有动作。 “没有,今日小侄再次确认,校事府衙内以及其他几处暗点皆无任何动静。” 深秋的凉意让王延庆感到有些寒凉,他竟不自觉地将双手交叉塞入袖中,像农村蹲在石墩上晒太阳的老汉一般。 在听到侄子的汇报后,王延庆不禁陷入了沉思,常之山那边是不是太过安静了?以至于安静得令他觉得有些反常。 难道是我太敏感了?王延庆内心反问道。 此次围宫事发突然,从真正围宫开始到现在也不过三日三夜,可这三日三夜对于王延庆来说却当真如三个月甚至三年那般漫长。这些贵族们闹事围宫不能太急,这样达不到铲除异己的目的,可又不能不急,因为久则生变。三天三夜,是个不长的时间,可也是个不短的时间,就算再懵,也应该有所反应了。可奇怪的是,竟然捕捉不到常之山丁点异动的痕迹,这才是让王延庆感到最不安与诡异的。 “他或许在等,可咱们却等不得了。” 王延庆忽然睁开方才紧闭的双眼,像一只躲了很久终于等到猎物完全放弃抵抗的狐狸一样。 “您的意思是...” “明日卯时,日出时刻!” 王少惊一怔,他知道这一刻终将来临,可却没想到当他确切知道这一刻何时来临时,他依然感到有些紧张。 深秋的夜寒意十足,在经历一整夜的对峙,宫中御林侍卫的精神与体力定然达到一个极限。若天黑举火把,恐这些贵族不识宫中的路,反倒不利于最后的进攻。宫内侍卫精神最困乏、心弦最松弛之刻,便是强闯就是最佳时刻! 第二百章 匿名之信 戌时已过去三刻,原本死气沉沉的长安城此刻显得更加寂静。 常府中,原本自被悬空以来一向早睡的常之山,此时竟然房内灯火依然亮着。明亮的灯火下常之山晃动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他仰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之后,从窗上影子看到他胸腔一提一松,像是长叹了一口气,随后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一张纸折了起来,仿佛对纸中所述内容感到极为头疼。 常之山的身影忽然拉长了,不难看出此时他走到了油灯的跟前。只见他将灯罩取下,抬手将方才折好的纸张悬于灯芯之上意欲将这张纸烧毁。纸影的一角渐渐接近灯焰,可常之山手臂却停了下来,迟迟不肯让炙热的焰苗吞噬干枯的纸张。 这是一封信,一封未署名的信,不但名字未署,甚至连信上的字都是歪歪斜斜——很显然,写信之人是用左手书写的这封信,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笔记。也就是这么一封信,竟让常之山举棋不定。 信中内容到底有何等魔力?能让见惯风云、历经风浪的常大将军如此纠结? 一阵惊风吹过,火焰随之闪动。不知是被炙热的火焰灼伤还是真心舍不得这封信就此被烧毁,常之山下意识地将高举着的手一抽。 信上所述内容到底是什么?叫常之山如此徘徊反复? 常之山的粗厚的手指捏着这封信,整个画面便定格于此。正当他想再次打开这封信又一遍地阅读试图能寻找出蛛丝马迹时,忽然门外传来了管家的声音—— “将军,有客求见——” 常之山连忙将信收入怀中,随后有些疑惑、警惕地说道:“夜深人静,断无好事,就说我歇息了。” “将军,是尹老大人来了,您......” 管家欲言又止,毕竟他只是个下人,即便尹老大人反复强调此事事关紧要。 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常之山似乎对这位尹相的突然造访感到有些意外,以至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可即便有些意外,这位老大人此时此刻造访所为之事还能有何?常之山抬手摸了摸胸怀方才藏信的位置,心中不禁狐疑起来,难道...... ‘吱——’ 房门被拉开,只见常之山一身正装,哪里有丁点歇息的意思? “尹大人现在何处?”常之山的声音重新恢复往日的威严。 “现正在客房中。” “府上无人知晓?” “无人知晓。” “他......是一个人来的?” “是,尹大人一身黑袍,只身造访府上,小人见尹大人行事低调,于是并未惊动府中其他人,只将尹大人带至客房等待。”管家躬着身补充道。 常之山听后点了点头,对老管家的应对感到十分满意。 现如今整个长安情危机万分、人人自危,就连深谙朝堂争斗的他也如雾里看花那般无法将其全部看清。尤其是怀中的那封信,让他深深地产生一种‘无人可信’的感觉——府中人多口杂,谁也不能保证这些人都是忠心耿耿。是以此时尹敬廷忽然造访,他的确不愿惊动府中。 思考再三后,常之山似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对着老管家微微抬了抬头,老管家心领神会,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常之山跟随着他。 ...... 尹敬廷坐在客房中,此时他仍旧一身黑袍,就连带在脑袋上的衣帽都没摘下。今夜他是偷偷从自己府上跑出来的,连小儿子都没有告知,只不过留了一张字条在床上。尹府离常府不算太远,可他毕竟是年过花甲的老人,短短数百丈的距离他竟是中途休息了两次才走到。进入常府也是从后门进的,此时此刻长安的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各路的眼线、暗子都在盯着这座危如累卵的皇城,他虽身为当朝首辅、三朝元老,但却依然如履薄冰,只怕一个不慎就会引起异党的注意。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常府连个回音都没有,沉稳如尹敬廷此刻也有些焦急。 今日尹敬廷突兀地登门,自然是为了太极宫被围之事。前两日他尚且能安坐家中,因为此次事发突然,在未将事情全貌看清时,他所作的只有等待。而随着事态的发展,他发现此次围宫并非偶然,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叛乱,况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御林侍卫的大批出宫、城门的紧闭、支持新律的官员皆尽死于非命、京兆府的按兵不动......乱党有条不紊地将这些一步一步施行,只怕下一步就是直闯宫门,挟天子以令天下! 尹敬廷坐立不安,他深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这仍不足以驱使他冒此风险前来常府求助——直至今日忽然有人扔了一块石头进来,这块石头上绑着一封信纸,当他将石头捡起、拆开系绳将信上的内容仔细阅读一遍后,不禁神色大惊。 乱党要发起最后的猛攻了!不但要冲宫,还要......还要...... 尹敬廷心中大慌,他没想到这些乱党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做出如此目无君上之事!他心中焦急,可举目四望却发现竟无一人值得信赖。 而在这无计可施之际,尹敬廷脑海中闪现的那个人只有这位常大将军,是以入夜之后,他便悄悄从府中溜出,只身前往常府。 正当尹敬廷起身想偷偷打开房门看看外面的情况时,忽然房门被推开,只见老管家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老管家提着灯笼躬着身子,恭敬地与自己打了声招呼,随后便将身后那个雄武的身影请至面前。 “尹相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待老管家将房门重新关上,常之山双手一揖客气地问道。 “情势紧迫,老夫也就开门见山了。”尹敬廷一改往日温文尔雅,此时什么寒暄之语都抛之一旁。他急切地说道:“明日卯时、乱党破宫、诛文君臣、协天子,望常将军...驱除贼党、勤王平乱!” 常之山身躯微微一震,双眼之中充满着惊异之色,他看着尹敬廷认真而又有些焦急的表情,试探性地问道:“尹相何出此言?” 尹敬廷从袖中掏出一张信纸并将其递于常之山眼前,这信纸虽已被重新捋顺,可皱皱巴巴的痕迹仍清晰可见。 常之山远远看着这张纸,心中不禁狐疑起来,待他看清这张信纸以及上面字迹之后,心中大感吃惊。他连忙接过尹敬廷递来的信纸,借着灯光浏览起来。 ‘明日卯时日出,乱党闯太极宫,文君臣危、天子危!’ 短短几个字便将明日的一切简述清楚,信中语气透着急切与肯定,也难怪尹敬廷会如此。 “常将军,不能再等啦——” 常之山低着头半转身,他再一次陷入了沉思,这两封信——一封给尹相的、一封给他的——太过蹊跷! “常将军!”尹敬廷再次开口提醒道,此时他语气已露出些许焦躁。 “尹大人,此信...可信否?” 尹敬廷愣住了,他看着常之山凝重的表情知道他不在说笑、推脱。 “这......” “今日二十四位朝廷命官皆尽死于承天门门口,二十四位官员连带及家眷共有近三百人惨遭此难。此番有人匿名送信,意欲何为?若是有人想借此事将我等牵连此中,这后果......” 眼见尹敬廷急切之情流露,着实不像装出来的,常之山便从怀里将方才那封信掏出,一齐递于尹敬廷面前。 尹敬廷疑惑地看着常之山递过来的那封信,复而抬头盯着常之山,见常之山对他点了点头后才接过这封信。他打开一看,脸上震惊之色尽显—— 常之山递过来的这封信,竟然与自己今日收到的这封一模一样!不管是信纸材质还是信中内容、字迹。 “这...这...”尹敬廷左右手各拿着一封信,脑袋不禁泛起糊涂。 常之山看着尹敬廷一头雾水地模样,他轻叹一口气。 方才常之山反复纠结,正是为了这封信,如今朝廷内外王延庆及其党徒亲信横行,除去他与尹敬廷之外,恐怕也就只有公孙错能够面对王家不卑不亢。可如今长安城们被封死,纵然神策营拥有精兵一万,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在此情况下,又有谁会站在王家的对面?而且能够如此肯定地将乱党的详细计划确切告知? 这两点让常之山赶到疑点重重。写信之人选择了他与尹敬廷,定然是知晓朝中群臣只见的大致关系,写信之人定然是希望他与尹敬廷能出手阻止叛党作乱的。可就算是此人表面目的明显,那他深层次的用意又何在?他是希望能护全圣上安危、还是希望王家计划失败、还是......还是想将王家最后的、也是最大的敌人诱出,以便趁此乱势给之重创? 尹敬廷看着常之山愈发紧皱的眉头,他坐在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说道:“常将军之忧,老夫亦有所虑,奈何时不我待,如今圣上危在旦夕,还望常将军以大局为重......” 常之山没有接过话茬,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局为重’一话说得简单,可如今敌人之势何其嚣盛,长安城中局势迷雾重重,在朝这么多年,除了王延庆与公孙错之外想除去自己而后快之人又有多少?更何况此时自己手中的牌已几乎被收走,即便他有心,此时感受到的无力怕是更多。 “常将军,老夫问你一句话,烦请如实答复。”尹敬廷忽然站起身毕恭毕敬地一揖,可以看出此时他心中的诚恳之意。 “尹相但说无妨!何必如此折煞末将?”常之山连忙走上前去扶住尹敬廷。 “如今叛党作乱,敢问常将军可留有后手,以应对之?” “这…...”看着尹敬廷殷殷如盼的目光,常之山竟感到有些惭愧,因为他生怕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会深深令这位老大人失望。 在再三思量之后,常之山选择沉默以对,而后闭着眼睛摇摇头算是作为回应。 尹敬廷失望的叹息声传入耳中,常之山此刻不忍睁眼直面。 “那...”可尹敬廷仍旧不愿放弃,试图提醒常之山还有其他方式可以争取,他继续说道:“那徐老将军...徐老将军那儿...” 想起自己这位亲家,常之山不禁自嘲一笑,说道:“徐有年的老母亲前几个月离世,此刻他尚在老家丁忧。” 尹敬廷一怔,随后他犹豫半分,但片刻之后他仍然选择将这个名字说出口:“公孙将军——公孙将军的神策营...” 常之山仍然摇摇头,说道:“城门被禁军十二卫牢牢掌控,他...进不来...” “这...” 屋内再一次陷入沉默,只不过此次,沉默之下带着些许绝望。 尹敬廷内心是无比焦急的,他身为托孤之臣、顾命之首,一直不曾忘记唐帝临走前对他的深切期望。而此次推行新律亦有他的点头,如今闹得天子置身危难,他自然心急如焚。况且若真是让那些乱党冲了进去,不但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一世贤名要付之一炬,恐怕整个新唐未来数十年都会进入权臣把持朝政的境地,二者无论前后都是他极不愿看到的,否则他也不会站在常府中前来求援。 在短暂的思想挣扎之后,尹敬廷似乎下了个很大的决心一般,他面对着依旧斜视窗台的常之山,略带乞求般地说道:“常将军在军中威望颇高,值此国难当前之际,常将军能否...能否登高一呼、力挽狂澜?老夫...老夫求您了!” 说罢,尹敬廷颤颤巍巍的身躯竟然就要直直地跪下去! 常之山见状大惊,好在他眼疾手快,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将尹敬廷的身子扶住。 “尹相您这是为何?这——这——这是要折末将的寿啊!” 尹敬廷年老,常之山依然壮年,在常之山的搀扶下,尹敬廷哪里还跪得下去。 常之山将尹敬廷扶之椅子上坐好,随后将旁边的茶盏递于尹敬廷面前,待他将茶盏接过之后,常之山才放心移开身子。 “尹相赤胆忠心,末将感同身受,可奈何如今末将手中已无任何...无任何兵将可调用,即便昔日同僚尚留有些许情义,可...可如今公孙将军重权在握,他们...” ‘叮当——’ 尹敬廷端着茶盏的手无力地瘫于双腿之上,落寞孤寂的表情令人无比动容。 “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么?” “唉——”常之山摇了摇头,他不忍再多看此时的尹敬廷一眼。 沉默,依然是沉默,绝望的沉默。 两位朝中大臣此时共处一室,各自望向一方,良久都不愿再开口。 先帝啊——老臣愧对您的厚望啊! 尹敬廷此时内心老泪纵横,心中竟生出一丝决绝之意。今日的局面虽不能说由他造成,但若无他的默许与暗中支持,又怎么会让这些作乱的贵族汇于长安?若真的发生了无可挽回的灾难,他自然难辞其咎。 想到这里,尹敬廷的面色却反倒愈发的坚定起来,方才失望落寞的表情被扫开。 “既然此事常将军自有定夺,那老夫便不再多言了”,尹敬廷将茶盏放于一旁,他起身走向门边,语气中不再有方才的哀求与绝望,取而代之的是决绝与无畏。 “尹相...您这是...”感受到老大人语气的变化,常之山反倒有些担忧起来。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天子有难,我等做臣子的自然要替圣上解围。”尹敬廷头也不回地将门打开,对着灰蒙之上星光殷殷的夜空说道:“明日卯时,老夫自去太极宫!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将那些乱臣贼子...也要将那些乱臣贼子骂个狗血淋头!常将军……告辞——” 说罢,不等常之山起身挽留,便迈着苍劲的步伐向着门外走去。只留下一脸复杂之色的常之山站在门口抬着一只手,眼睁睁地看着尹敬廷的背影消失于夜色之中。 ...... 深夜,常之山依旧无法入睡。 他负手立于床边,望着空中时隐时现的明月,方才尹敬廷苍老的身影不停浮现于他眼前。随后,唐帝与那位女子的身影又取代了尹敬廷,也出现在他眼前。 他老了,他已经远离权力中心三年有余,他心底实在是不想再掺和这种一不小心就要将自己搭进去的事,他花了三年的时间让自己清心寡欲,如今孙子已经四岁了,正是最好玩、最有趣的年龄,安稳地度过晚年、享受天伦之乐不好么? “唉——” 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树欲静而风不止,此时‘狂风大作’,他...能苟全于此么? 第二百零一章 破晓(上) 第八日。 卯时已过,黑夜与黎明交织的那一刻… 初升的旭日刺破混沌黑暗、冲出叠嶂山峦,照射在承天门前。 光线像一块滚烫的烙铁、伴随着昨日残存的血腥味,刺激着承天门对峙双方中的每一个人。 这一刻终于要来临了! 即便采取的是车轮战,这些贵族们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三天四夜的煎熬,就算再坚定的心志恐怕此刻也会被消磨殆尽。 误杀御林侍卫围堵皇宫…… 挖人父母的坟且挫其骨扬其灰…… 滥杀朝廷命官且淫人妻女…… 短短三天四夜里,什么该做都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也都做了!既然当初迈出了这一步,那便是没有回头的路。 在巨大压力以及逐渐被侵蚀的心智的催动下,这些贵族已经变得无所畏惧,莫说将文君臣斩杀,哪怕就是面对圣上他们也敢一刀砍下去——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还等什么?冲杀进去就完事了! 可仍有一些夹在中间的小贵族有些害怕,虽然前几日他们作恶的时候感到十分的兴奋,但现在不同啊!他们要面对的可是当今天子、那个龙椅上的人!有许多人不停地相互打着气,说只要逼迫圣上降旨不怪罪于我等,那我等就能安然无恙。可即便如此,胆小的贵族仍然有些退缩,他们几乎颤抖着身子,小小心心地问道—— “咱们…咱们真的就要闯进去了?” 众人回过头将目光聚集在这位‘动摇军心’的人身上。此时所有人双眼皆是通红无比,眼神中冒着麻木但却狂热的精光。那位发出疑问的贵族原本就有些胆怯,此时看着像中了邪一般的众人,心里变得更加恐惧,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起。 众人死死地盯着那位贵族,他原本身材就有些瘦弱矮小,此时低着头缩着身子反倒像是即将进入众人口中的猎物一般。 “让开——” 忽然两个身影从前端传过密集的人群,众人听闻到这个声音,也很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路。随后,赵兴文与林丰二人的身影出现在那位瘦小的贵族跟前。 那位贵族抬起头看着两位带头大哥,心中惧怕不已,他连忙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两位国公…小弟…小弟失言了…” 看着此人跪地求饶,赵兴文并未打算就此罢休,他阴笑着盯着他,舌头舔了舔有些龟裂的双唇,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说道:“架起来——” “梁国公——饶命——我错了——请您高抬贵手——” 身后几个人走上前去迅速将这位贵族摁住,只见此人无力地挣扎着,瘦弱的身影显得极其滑稽。 “饶命?”赵兴文根本没有理会这人近乎哭泣般的求饶,他用恶狠狠地表情取代了先前的阴笑,高声说道:“事到如今,还有退路可走么——” 众人一片沉默。 的确,他们已犯下滔天巨恶,退路是不复存在了。 “咱们是什么身份——咱们为何而来——”赵兴文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此时的他就像是人世间那唯一一束代表着正道的光芒一般。 “咱们是有爵位的人、都是尊贵之人!可咱们的身份是如何来的?嗯!?是咱们的老祖宗跟着这些先朝皇帝干出来、拼出来的!换句话说,都是咱们的老祖宗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是啊——” “对——” “没错!用命换来的——” 众人开时纷纷响应赵兴文的话。 “可现在呢?”赵兴文话锋忽然一转,他声音依然很大,但语调却变得低沉起来,他继续说道:“现在有人想将这些咱们祖辈用命换来的东西全部夺走!你们说!咱们能忍么?” “不能——”众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咱们正法的这些官员,都是贪官、奸臣!这些人收走了原本属于咱们的银子、田地,收入自己囊中!难道,这些人不该死么!?” “该死——”众人又是一片叫喊,只不过此时,众人的气势很明显的上来不少,方才弥漫在人群中的胆怯与迟疑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愤恨与怒火。 “可是——还有一人!他的罪恶,比昨日这些伏法官员所犯下的所有罪恶还要多!这些贪官所有的罪恶加起来怕是还没有他万分之一!” “文君臣——” “对!就是文君臣这个奸贼!”赵兴文直接将怒火引向文君臣,高声说道:“若非文君臣蛊惑圣上、妖言惑众,圣上又怎会被蒙蔽圣眼?这些贪官又怎敢如此肆无忌惮!?乱我大唐朝政、毁我大唐根基——文君臣,罪魁祸首!” “杀死文君臣——” “治他的罪——” 贵族们群情激愤,声讨文君臣的声音此起彼伏。 “咱们此去太极宫面圣,为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我们自己?”赵兴文摇摇头说道:“不是!咱们为的是咱们的子孙后代、为的是我大唐的根基!” 众人眼中射出一阵亮光,他们的心被点燃了,仿佛自己要做的真的是替天行道的壮举。 “除佞臣!清君侧!”赵兴文高举手臂大声呼喊。 “除佞臣、清君侧——” “除佞臣、清君侧——” “除佞臣、清君侧——” 贵族们兴奋了起来,在赵兴文的极具煽动性的严词下,众人的情绪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涨程度,甚至比昨日他们折磨那些官员还要高涨! 御林侍卫们看着此时已失去理智的贵族乱党,不禁暗暗叫苦,心想只怕这次要招架不住了。 “都给我听好了——” 赵兴文再一次高声喊道,贵族们呼喊的声音也渐渐平息下来。见众人再一次将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后,他继续说道—— “圣旨是我们的唯一出路!若此番不能求得圣上降旨!待文君臣这个奸臣再蛊惑圣上,那等待咱们的就是死路一条!若是求得了圣旨!届时自然有人会替我们主持公道!听到没有——” “听到了——” 众人一听有人会主持公道,原本残存的那丝忧虑此时彻底被打消。 “待会儿都给我往里冲!若有逃跑者——” 赵兴文忽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向那位瘦小贵族的心脏,那位贵族将双眼瞪得大大的,在挣扎了几下后脑袋重重地一沉,便没了生气。见那人已然死透,赵兴文用狠绝的声音说道:“此人便是逃跑者的下场——!” 赵兴文环顾着四周,见此时众人眼中还多了几分恐惧,他不禁满意地点点头。见时机到来,他趁热打铁高声喊道:“冲!冲进宫去——” “走!冲进去——” “誓杀文君臣——” “定要为我等讨回公道——” 呼声此起彼伏、久久不绝,众人摩拳擦掌欲全力向宫门发起最后的冲击,甚至有些人还将暗藏与袖内的凶器掏出。 一时间形势如同一群饿狼准备扑向猎物,尽管这些御林侍卫严阵以待,可奈何群狼数量太过庞大,只怕一顿扑咬厮杀后,这些忠心护门的侍卫会连骨头都不剩。 御林侍卫提着长枪、拔出腰刀,紧张地看着这些步步逼近的乱党,他们手心已湿滑起来,背部、额头也渐渐渗出汗滴。看着几位身形高大的‘贵族’露着诡异的微笑主动挤到人群的最前面,御林侍卫心中大感不妙。 ‘大战’一触即发,对峙的双方剑拔弩张,恐怕此时只要有人大吼一声,就能将充满火药味的战场点燃。 带头的那几个‘贵族’举着长剑越走越近,步伐也越来越快!在距离侍卫们仅有三丈之远时,他们身子微微向前倾斜,欲急剧加快步伐直接冲杀过来! 可就在此时,承天门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呼喊声,这声呼喊虽显得有些吃力、但却不难听出这人的声音带着满满的呵斥之意—— “还不住手——你们这群败类!” 这一声义正言辞、何其严厉,像是将世间所有的浩然正气都汇于身上,百毒不侵、邪气莫近! “尔等之行!丧尽天良、禽兽不如!腌臜龌龊、脏耳污眼——多听几句尔等劣行都会让人感到刺耳!多看几眼尔等都会让人眼瞎!多谈论几句尔等都会觉得口舌生疮!可——可老夫——老夫——”几句慷慨激昂过后,那人的声音有些后劲不足。 那人原本就年事已高,此时从远一路进步行来边走边骂,又极力保持声音高亢,以至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原本正杀向宫门的众人此时不知怎滴,像是着了魔中了邪一般,全部停下脚步转过身子望向远处那须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身影,以至于一时间竟忘记自己要干的正事。 “咳咳咳——”那人停下脚步,双手撑在大腿上用力地咳嗽几声,待这口缓过来之后,他重新直起身子。只见那老人将袖子撸起,左手插在腰上,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向乱党,继续高声骂道—— “老夫今日就要将尔等真是面目拆穿!尔等乱闯朝廷重地、逼宫天子,实属欺君罔上!又祸乱皇城、丧心病狂,当人子之面毁其先父先母坟墓,以致逝者在天难安、孝者生而自责!此惨无人道之举天地难容、人神共唾!后又行妖孽、饕餮放横,私绑朝廷命官于承天门,滥用私刑、残害忠良,以致二十四位官员死于非命!非但如此,还淫人妻女、辱其亲属,以致二百七十余口家眷惨遭无妄之灾!尔等作奸犯科、罪恶滔天,祸国殃民、罪不容诛!此行此举与北蛮何异!?今还欲强闯太极宫胁迫天子,京畿重地岂容尔等作乱!?天子行宫岂容尔等乱闯!?” 老人停顿片刻,而后不给这些贵族们半点反应的余地,继续呵斥道:“林丰——!你爷爷当年何其骁勇!为救先皇近乎以死示忠!身负重伤差点牺牲,后御医清理伤口时曾细数,彼时你祖父身上大小伤口共五十处!如此才换来你林家今日之位!而今,你不但不继承先人遗志,反倒还助纣为虐!实乃有辱先祖!” 那人越说越激动,此时恨不得将这些堕落至极的英烈之后狠狠骂醒——只怕那些早已入棺长眠的前朝功臣此刻听了也会从棺中跳起,痛骂这些后人。 “先帝励精图治方有今日安宁,如今大魏虎视眈眈、北蛮蠢蠢欲动,值此国有难关之际尔等不图进取反倒意欲阻挠!你——你——” ...... 第二百零二章 破晓(下) 众人静静地、略有不解地站在原地望向那人的方位,其实那位老人距离众人有着数十丈的距离,除了寥寥几句话他们听清之外,其余大部分的话语众人是没听清的,但只见那位老者慷慨激昂、指手画脚,一会儿单手叉腰指天、一会儿单手叉腰指着自己,好像在指着谁痛骂、又好像在怨天尤人。 众人面面相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些不莫名其妙。 忽然,两道熟悉的身影又走到人群面前,原来是林丰方才听到那老者好似提到自己的姓名,心中感到有些奇怪,他面带疑惑地问道:“这老不死是谁?好像提到了我爷爷?” 赵兴文的父亲当年在朝中做过事,所以他对这些朝中官员还是有些了解。他望着那老人的体态、样貌,犹豫地说道:“此人...似乎是尹敬廷尹老大人。” 林丰与众人皆是一怔,心道这老头有些棘手啊!三朝元老、当朝首辅、先帝托孤重臣、尚书大人的恩相,此人若真是尹敬廷,那他们还真有些不好办。 可随后,他们很快便做出了决定,只见二人脸色一沉、心中一横——既然天子都要得罪,还怕多一个大臣么? 二人转头相视,随后极有默契地同时一点头。 “来人!将此人捉住!待清除奸臣文君臣后再行处理——”林丰一挥手,示意上去人将尹敬廷控制住。 随后,只见身后出来几人恶狠狠地向着尹敬廷跑去,企图将这位半路杀出来的老头给制服住。 尹敬廷看着来势汹汹的乱党身子一怔,他本能一转身想撒腿就跑,此次他孤身一人前来,为的就是倚仗着自己多年来在朝中的地位以及累积的名望,看看能不能唤醒正在一旁暗中观察的其他臣子,况且他是王延庆口中的‘恩相’,如果他真的把自己当成‘恩相’,那他一定不会坐视不顾吧。 可正当他迈开步子想跑的时候,心中却突然一阵哀伤,因为自己此时似乎真的是‘孤身一人’,除了自己好像并没有其他人前来制止这一切。而这些冲向自己的人年轻力壮,自己一把老骨头如何能与他们相抗衡?打是自然打不过,跑?似乎腿脚也没他们那么利索。 唉…...算了,不跑了,跑不动了,只是没想到自己斯文了一辈子,到了最后竟然还要与这帮败类纠缠,真替自己感到悲哀! 那几人气焰嚣张地向尹敬廷跑来,上来二话不说伸手就扯着这位老者的胳膊、衣袖,试图控制住他。尹敬廷何时受过此等无礼之举?纵使他身子骨尚算硬朗,可这些人皆是野蛮之辈,下手没轻没重,几乎下得都是死劲,拉扯几下后尹敬廷直感自己被抓住的地方生疼,只怕再有几下自己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 尹敬廷在挣扎几下后便彻底放弃了,他重重地喘着粗气,口中仍不忘大骂:“蛮夷!你们...你们...与蛮夷何异!?蛮夷——” 力量上巨大的悬殊让这位老人此时看起来有些可怜,甚至可怜得令人心疼。他原本就极为讲究仪表,身上的衣饰虽谈不上华丽,但总是那么整齐,就拿那头冠来说,那是他全身上下最重视的地方,只要带在头上就一定都要不偏不倚,每次上朝、出门前他都要对着铜镜扶了又扶,非要一点都不歪才行,因为他一直觉得‘冠’是最能代表自己态度的贴身之物,冠就像自己的言行与观念一样,必需得‘正’! 可就是这样一位干净、端正了一辈子的老人,此时却狼狈至极——他身上的衣服被拉扯开,腋下的袖子也被拉扯出个大口子,头冠被打歪了,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散了,花白的胡须被扯得像炸了毛的野猫。 那几人七手八脚地将尹敬廷制服住,面对这位被束缚的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昨日那种折磨那二十四位官员时内心深处产生的畸形、变态的兴奋感又一次蔓延开,甚至此时此刻还更加兴奋,因为他们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位置更高、权力更大的尹敬廷,这时候他是如此的老弱不堪。 他们肆谑地狂笑着,仿佛在欺凌一只年迈的老狗,而且这只老狗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这让他们甚是心满意足。 尹敬廷几乎就要站立不稳,而那几个贵族却愈发的嚣张,看着就要倒在地上的老者,他们眼中绽放着妖异的光芒。他们分开两边拉住尹敬廷的两只胳膊,准备将他拖至一旁。 可就在他们准备撒腿狂奔的时候,忽然地面震动了起来—— 那几人对着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有些疑惑,他们低头看向地面,只见地面上的灰尘此刻不知怎的竟然在欢快地跳动着,仿佛正在迎接一场即将到来的狂欢与盛宴。 ‘轰隆隆——’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绵绵不绝。 几位贵族纳闷地抬起头,只见原本空旷的承天门街道两旁忽然冲出一队‘怪物’!之所以称之为‘怪物’,简单的用四个字形容,那便是‘人高马大’。 几位贵族用力地看向这一队‘怪物’,发现,原来这是一队骑兵! 骑兵的战甲是黑色的,而他们身下战马的毛色亦是黑色,以至于当二者人马合一的时候是如此的浑然一体,让人产生这是‘人头马身’神话之物的错觉,也难怪这些贵族第一眼会把他们当成‘怪物’。 这队骑兵是从两旁官署房子之间涌现出来的,那股横空出世的感觉让人倍受冲击! 这些黑衣骑兵原本是分散着从司农寺、尚书省、太仆寺等官署房子后面杀出,可奈何这些骑兵来势太过凶猛,不过短短一瞬便像是百溪汇流一般迅速汇聚成一条大河,而下一刻这条湍急的大河水势猛涨,形成一支肆无忌惮地崩腾着的、能吞噬一切的浪涌! 那几位贵族忽然眼前一黑——对,就是这种感觉,而且是铺天盖地的黑! 这支黑色骑兵简直不像是这烟火人间该拥有的东西,它更像是黎明之际不甘被光明驱赶的残存黑影,这股黑影将方才褪去的‘夜’的所有力量全部汇聚于自身、带着来自秋夜所有的‘怨’与‘恨’冲出角落、冲向光明! 暗与光交织交缠的时刻! 黑与白交替交往的时刻! 黎明原本必将取代黑夜的那一刻! 这片黑影仿佛来自于浩瀚宇宙的深处,它反噬了光明、吞噬了白昼!一时间日月无光、暗无天日! 铁蹄踏过积水渐起阵阵水花,在旭日的照耀下,犹如燃起的火花一般耀眼夺目! ‘簌——簌——’ 黑色骑兵如洪流般驶过尹敬廷身旁,隆隆的马蹄声中忽然划出几声干脆的声音—— 随后,几个仍旧带着惊恐之色的头颅高高飞起,看着他们惊惧的表情,他们似乎仍然不敢相信此刻他们的头已经与身子分离。 站在不远处的贵族们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灵魂出窍,那几个高飞的头颅仿佛将他们的魂定住了,此时腿脚都不听使唤,只能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站在最前面的人看着这些冲向自己的黑色骑兵,眼神亦是一片黑暗! 这些骑兵不但带着着黑色头盔、蒙着黑色的面罩,就连身下高大肥壮的坐骑也带着黑色的面具!装备森严的骑兵只露出双眼,可当你看向他们的双眼时又会发现,这些人双眼之中什么都没有——除了杀戮! 除此之外,这些战马比中原的马还要高大,似乎是羌族的马匹。这些羌族战马原本就性格暴烈、难以驯服,此时它们与背上的杀神带着吞天灭地的杀气冲了过来,让人看着顿觉心惊胆寒! 黑色骑兵毫不留情地冲向叛党,他们的身影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在叛军眼中这队黑骑犹如天庭降临人世的巨大天神,又像是古寺中斩杀恶鬼的狰狞罗汉!待这队黑骑冲向叛党人群中时,这些贵族像是被巨大压力压得喘不过气、起不了身一般。 天空上的云朵忽然变成了红色,如晚霞一般。 那股可以隔绝光明的黑暗,冲杀进了衣着依然光鲜亮丽的人群中...... 这些衣着华丽的贵族们被残忍的虐杀着,被砍刀砍死、被铁骑撞到、被马蹄践踏......此时太极宫前的场景仿佛一群洁白无瑕的白天鹅正高高飞起,忽然一把无情的巨斧从它们中间划过。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它们洁白的身躯,羽毛与肉块不停地从空中落下。天鹅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响彻天际! 须臾,羽坠如雪、血下如雨...... 御林侍卫们看着眼前的景象直感心惊肉跳、毛骨悚然!这些原本气势汹汹的叛党此时四下逃窜、屁滚尿流,而地上则满是残肢断臂、血肉模糊,惨状比昨日那些被残害、折磨的官员更甚百倍有余。 ...... ...... 秋阳已高高升起,温度重新回到人间。 一阵大风吹过,风中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吹遍整座长安...... 他一宿未眠,甚至连睡衣都不曾换上。 不知是否是这几日思虑过甚产生的幻听,他耳中忽然听到若隐若现的惨叫。 他推开房门,眯着眼睛遥望东方,仿佛感觉今晨的旭日如血般鲜红。 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他又朝着空中嗅了嗅,确定一切与往日并无两样后,便默默地踱步回屋将房门关上。 如今自己手中最后一张牌打了出去,他已再无后手,至于到底结局如何,他只能祈祷列位先帝在天有灵,护佑新唐渡过此关... 第二百零三章 清扫 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校事府,人们认为这个阴暗恐怖人人避之不及的府衙随着唐帝的离去以及常之山的失势,早已不复当年的凶恶。 然而,王延庆没忘,因为他深深地了解自己的老对手,这三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这位在新唐军中地位超然的老对手是否是真的已经清心寡欲、不再掺和朝堂之争,否则,他也不会将自己的侄子扔在一个早已‘名存实亡’的府衙三年之久。 而事实证明,王延庆的判断没错,常之山一出手便再次挽回了局势,即便王延庆早就在提防着这些,但他最终还是少算了一招棋——当年唐帝命常之山组建校事府时,除去布衣卫三百人外,竟然还有一支数量远胜于这三百人的黑衣卫!就是这样一支威力足以扭转乾坤、力挽狂澜的骑兵队伍,竟然将王少惊及其身后的王家兄妹瞒了整整三年!甚至还在已被王家控制的京城脚下潜藏了其中一小部分。 王延庆的确没看错人,常之山确实深不可测! 其实,常之山早已感到事态的严重,否则也不会命令铁戈去南城将那支杀骑召集起来。那支杀骑是他亲手组建的,除了唐帝与他之外无人知晓,甚至连铁戈也不例外,否则他也不至于得令之后满脸都是诧异与震惊。 如今这种局面于公于私常之山都无法再等,而王少惊的那些小动作怎么可能逃过他的双眼? 那几位莫名‘死去’的大满强者真当他老眼昏花没有看到?他担心这些夹杂在贵族中的大满死士会掉过头来就会针对自己,毕竟当初自己也是站出来支持了圣上的新律,趁此乱势刚好将自己或者是自己的嫡系除去。至于公,即便唐帝再对不起他,可他终究是君、自己终究是臣,况且当今圣上...当今圣上不也是那位女子的骨肉?他不是舍不得自己的兵,只是他仍有担忧——这支杀骑算是他最后的倚仗,若这封信是王延庆引蛇出洞之举,那他这些倚仗便彻底的没了! 不过现在好了,一切都不用再去纠结、推测了。现在承天门那边也应该有结果了,是凶是吉,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来了吧...... ...... ...... 王府,大书房内。 崔仁与王少惊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尤其是王少惊,此时他低着头偏向一边,眼中带着满满的懊悔之色。 一声叹息声从案前传来,随后,王延庆用略带疲惫的声音说道:“崔大人” “下官在——” “京兆府尽快将这些叛党捉拿吧,一个都不要放过,能正法的尽快正法。” “是!下官这就去!”崔仁接了令便退了出去。 此时的他倒没什么压力,缉拿‘叛党’的榜文和悬赏他早已准备好,只等王延庆一声令下,此时他吩咐下去便好。至于那些作乱的贵族,恐怕此时他们的姓名早已一一记入卷册。 崔仁退下之后,大书房内只剩下王家叔侄二人。 王少惊不安地站在一旁,虽然自己伯父虽未呵斥王少惊,但王少惊此时恨不得伯父狠狠痛骂自己一顿,因为‘骂’才代表着事情尚有回旋余地。可现在王延庆搓揉着双眼,面色除了疲倦看不出是喜是怒。 见伯父这副模样,王少惊心中忽然升起千万的‘恨’!他恨、他恨此事就差那么一丁点就能成功!他恨那支黑色骑兵怎么就如此突然地杀出,不但将贵族们闯宫的计划毁灭,自己辛苦培养的那些死士也在这次‘清场行动’中非死即残!他更恨自己没有好好吃透这位‘上司’,在他身边三年之久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这样一支杀骑的存在,以至此时功败垂成…… “校事府你不用继续呆下去了。” 王延庆忽然开口说道,他语气十分平和,听不出任何责怪之意。 王少惊欲言又止,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无法说出口,只好默默地将这些话咽下去,选择沉默以对。 王延庆依旧闭着双眼,在好一阵没得到答复之后,他疑惑地睁开双眼。只见王少惊仍低着脑袋,似乎面带愧色。看着侄子这幅模样,王延庆不但没有生气,甚至连一丝愠色都没,反而露出些许笑意说道:“怎么了这是?” 听伯父问话,王少惊胸前一阵起伏,说道:“小侄有过!竟未发现数百黑衣卫藏于城内!致使——” “欸——”王延庆挥手打断了侄子的忏悔,丝毫不在意地说道:“被常之山的骗的何止是你?伯父不也被他骗了?” “可小侄就在校事府任职,不但未发现这数百黑衣卫,就连...就连黑衣卫这支骑军都...”如此一支杀骑就在身边竟然丝毫未闻,王少惊早已将此次过失揽于自己身上。 “是伯父想得太简单了......校事府,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常之山的掌心啊...”王延庆想到那位上朝时总是站在旁边队列之首的魁梧身影,摇摇头说道:“这事儿怪我...这事儿怪我...” “就差那么一步就——小侄觉得实在可惜!” 看着侄儿痛心疾首的样子,王延庆眼中笑意更足了,说道:“呵呵,失败不可怕,就怕同一个错误下次再犯。更何况这次咱们已经达到目的,何来‘可惜’之说?” 看着伯父此时笑容满面,心中大为不解。 伯父这几日都是眉头紧锁,今日这般展颜而笑还是头一回,况且看样子似乎不是在宽慰自己,而是真的感到轻松从而发自肺腑地笑。 “可文君臣他还......”王少惊不甘地强调。 “你以为经此一乱,文君臣还能有好下场?”王延庆高深一笑,双眼之中射出一道精光,他继续说道:“文君臣那边你不用担心了,伯父自有办法。” 听王延庆这般说道,王少惊也就不再追问,他相信既然伯父已成竹在胸,那就定然没有什么差错。经伯父一番开导,他心中烦闷之情舒展些许,可想起方才伯父面色沉郁,他仍然感觉伯父心中还有事情。 “伯父,既然文君臣这边您已十拿九稳,那方才您为何还面带愁苦烦闷之色?” 凝重之色再一次爬上王延庆的面容,想起方才困扰自己的那个疑点,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有人泄密了。” “什么?”王少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咱们计划缜密按理说不应当如此,可......”王延庆声音不大,也未看着王少惊,似乎此时此刻他仍在自言自语,“可直觉告诉我,咱们之中,有人泄密。” 王少惊语塞,他吃惊地看着伯父,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些贵族卯时闯宫,可就是在他们闯宫的那一刻黑衣卫拍马杀到,不早不晚掐着点儿到...若说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一些...” 王少惊越听心中越惊,原来方才伯父纠结的不是今早黑衣卫镇压叛乱,而是此事! “若真有此人,那这便是第二次了。” 王少惊一怔,旋即想起上次潘家昌被审的案子。 难道真有人混入府中?王少惊顿时感到即便在自己家都不能踏踏实实。 事实证明,王延庆的感觉并没有错,他们之中的确出了个‘叛徒’,尹敬廷与常之山收到的匿名信便是最好的证据。只是即便王延庆、常之山、尹敬廷知道确有其人,但他们都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恐怕如今全天下知晓这人真是身份的,只有这人自己吧? “事不过三,若下次,哼——” 王延庆眼神逐渐变得阴森起来,此刻他恨不得立马将这人揪出扒皮抽筋。 的确,也不怪他多疑,如今他位高权重,身后有百官,身前是天子,人在朝中行走,哪能不多个心眼?如今事发这般巧合,怎叫他不心生疑虑?不过暂时也不需要去顾忌这些了,如今目的已达成,目前更重要的事不在朝堂外,而在朝堂中—— 接下来就该轮到他出场,亲手打扫残局了。 ※※※※※※※※※※※※※※※※※※※※※※※※※※※※※※※※※※※※※※※ 长安恢复了昔日的秩序。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此时长安似乎显得格外的沉默,就连原本喜欢八卦张家长、李家短的街坊大娘大爷,也乖乖地将嘴紧闭,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家院内,连院门都不出。 京兆府也正雷厉风行地四处缉拿乱党,没用多少时辰,那些逃跑的余孽皆尽被逮捕归案。 今日,百官此时已经汇于大殿等待天子上朝,大殿内气氛有些诡异,虽然百官皆沉默不言,但众人脸上掩藏不住看热闹的表情随处可见。 半个时辰过去了,大殿内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响起,尹敬廷闭着眼感受着周围的一切,此时他坐在椅子上等待英平的到来。唐帝在位时他便被赐予能坐着上朝,但他自认身子骨还算硬朗,所以一直没有行此特权,可经历那番波折,他这老腿老腰就有些吃不消了。今日拄着拐杖在小儿子的搀扶下来到大殿,坐下之后便闭着眼睛继续休息,任谁上来打招呼问候都不理。此时见英平迟迟不来上朝,尹敬廷撑起拐杖走出殿外,向深宫中走去。 ...... 经历这次叛乱之后,英平尚有些惊魂未定。原本他想停朝一日,可文君臣却直言不讳道:越是此时,天子的威仪与气度是越是不能丢的,不过是区区不成气候的‘纨绔’,当年先帝面对六王数十万货真价实的叛军处变不惊、应对自如,今日这种‘小场面’若是都应付不来,岂不让天下、让王家看笑话? 是以英平神思恍惚地采纳了文君臣的建议。 说来也巧,就在英平准备前去接受群臣觐见时,尹敬廷颤颤巍巍的身影便出现在书房外。想到这位老大人昨日的所作所为以及经历的一切,英平心中感慨万分,心神激荡地迎上前去,可不待英平开口,尹敬廷便恭敬无比地说道:“请圣上上朝!” 英平一愣,尹敬廷这些年对自己虽然要求严格,但一向来都是苦口婆心,言词皆以好言好语相劝为主。可此刻尹敬廷的言语之中透着满满的严肃,仿佛带着一股不容反驳之意,让英平有些无所适从。 “百官皆在大殿等候!请圣上上朝!”尹敬廷声调提高几度,语气也加重几分。 英平脑子本就有些懵,此时见尹敬廷如此,心中竟然无故生出一丝慌乱之意。 “圣上——莫让群臣等久了。”文君臣见英平有些不知所措,便从里面走出来提醒道。 “啊?哦,好,朕这就去。”毕竟文君臣是朝夕相处数年的师父,就算当年偷练天地之息、私自下山被教训得再惨,那也是自己的师父。 听文君臣提醒自己,英平也立马反应过来。 “尹相”文君臣看着撑着拐杖的尹敬廷,虔诚地一鞠躬。 他从心底是感谢这位尹相的,且不说没有尹敬廷新律绝无施行可能,就说尹敬廷对英平的倾尽所有,他就感激至深。今日这一鞠躬,倒不仅仅是因为昨日之举,而是这些年来尹敬廷所有的行为。 尹敬廷看着这几日憔悴不少的文君臣,严厉的目光柔和些许,他没有回应文君臣,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文君臣这一鞠躬他自然当得起,但他此时站在原地将此大礼受下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在他眼中文君臣同样承受了原本不该他承受的东西——过去有,现在有,甚至在不久的将来,这‘东西’会更加沉重。 想到这些,一时间竟然让深谙朝堂险恶的尹敬廷内心有些复杂。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文君臣一眼仍旧没有开口,一声长叹之后,他丢下依然躬着身子的文君臣,跟随英平的步伐离开书房。 第二百零四章 罪己诏(上) 英平站在大殿之外久久不愿迈出踏入殿中的那一步,因为站在殿外他就感到一股压抑,这股压抑不是来自于别的地方,正是来自于殿内。这股压抑的情绪似乎被积压很久,此刻借着乱党围宫一事就要一并爆发而出。 该来的总是会来,英平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迈出了脚步踏入大殿。 大殿内极其安静,可越是如此英平却感到越是吵闹,他已经接连几日没安安稳稳地休息过了,即便睡着也不过是实在太累的状态下靠在榻上或是桌案上迷迷糊糊地睡了片刻。况且宫门外情势紧张,很难令人安下心沉睡,是以此时大殿内越是安静,英平双耳之中的耳鸣之声越响。 英平拖着沉重的步伐迈上一层一层的台阶。 他用余光瞥向尹敬廷,只见尹敬廷此时一脸严肃,仿佛不带丝毫情感。 英平心中一莫名的一慌。这种感觉是如此的似曾相识——孩童时期每每犯错时候面对伊鸿雁,在山中那几年就是面对文君臣,而他入宫继位之后这一角色则被尹敬廷取而代之。原本一向和颜悦色且帮着英平从百官、各派之间斡旋调和的老大人今日也如此神色凝重,怎叫英平心中不慌? 英平镇定了一下忐忑的内心,稳稳地坐下。随后,群臣像是事先演练好一般齐刷刷地跪下请罪。 英平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笑容显得有些僵硬,他不知所措地俯瞰着底下的文武百官,竟是连话都不知道说什么,直到尹敬廷连着咳嗽了几声才将英平从懵懂中唤醒。 英平强作镇定地说了几句,皆是藐视乱党、自己则处变不惊之类的话,随后在‘吾皇英明’、‘圣上神武’的恭维声中,英平让百官平身。 大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英平依然有些不知从何开口。 此次朱雀之乱带来的影响极其恶劣,百姓受扰、百官受惊事小,朝廷颜面扫地、天子威严受损事大,更让英平感到坐立难安的是那二十四位官员及家眷所遭受的劫难。此次作乱是新唐立朝至今前所未有,甚至在中原这些大国之中也几乎闻所未闻,英平作为一个根基尚不算牢靠的新皇,此时要面对的是来自整个中原的围观、新唐千万百姓的凝视、二十四位官员幸存家属的托付以及满朝文武的审视—— 审视英平作为一国之君是否有能力治理好这个偌大的国家! 新律是他强行推行的,推行之前几乎满朝文武都出言反对,靠得是他当朝动情一哭以及其他三位顾命大臣的出其不意方才扭转局面;新律施行半年之后,彼时即便是支持他的人也不断地提醒他,势不可过急,当缓则缓,可他却自信满满,不听人劝;待到那些贵族汇于朱雀街时,包括常之山在内的数位近臣也劝他提早防范,可他仍不以为然。 综上所有,才酿得今日之祸,便是想找一背锅之人也难,此时面对群臣灼灼火热的目光,英平竟有些坐立难安。 英平的思绪已不受自己的控制,开时涣散起来,极度的疲惫以及紧张让脑袋已不受控制。甚至此时他坐在舒适的龙椅上‘享受’着数日来最清闲的时刻,双眼竟迷离起来,只怕下一刻就要睡着。 英平思绪神游于天南地北,殊不知一场更加狂烈的暴风雨即将到来,看着群臣低着脑袋,英平强打起精神说道:“诸位爱卿还有何事启奏啊。” 群臣仍是一片沉默,但一股蠢蠢欲动在他们之中游弋,像是瘟疫一样迅速地传染每一个人——似乎他们正在等待什么,像是一个信号、又像是一声命令。 英平偷偷地打了几个呵欠,见百官依然无人出列,他便擦拭了一下湿润的眼眶。就在此时,底下忽然有了动静—— “圣上——微臣有要事起奏——” 听见这道声音英平倒是一愣,困顿之意消散些许,他低头看着出列的王延庆挺直了身子说道:“王大人请讲。” “圣上,此次乱党围宫造反,影响甚深,微臣恳请圣上降旨严惩,以示天威,莫让中原诸国及千万百姓看轻我大唐;其二,可以以儆效尤,让那些仍心存歹念之徒彻底被震慑!” “望圣上严惩乱党——”众多官员跟在王延庆身后,一齐开口附和。 严惩?那些作乱的贵族不是已经下令捉拿归案了么?这些贼子自然逃不了死罪,难道还能审出什么花来? 英平心中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表面上依然保持着对此奏的肯定,他说道:“崔仁——” “微臣在”崔仁从队列中移出身形。 “现尚有多少叛党还未曾归案?” “启奏圣上,所有叛党皆以捉拿归案,现均已押在牢里等候判决。” “哦?这么快?你详细说来。”英平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还没到十二个时辰,就都抓住了? “臣领旨。此次参与围宫叛党共计七百四十四人,其中死伤五百余人,剩余二百余人欲逃散,京兆府候于宫门皆尽将其擒拿。如今共捕三百余人,听后圣上发落!” 英平点点头,这三百余孽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见这些叛党全数归案,他心中稍稍安稳些许。 “这些人目无君上、祸国殃民!朕已下命全数斩之!” “圣上英明——”群臣又是一片恭维。 “圣上——”待群臣对英平的决定表示肯定之后,王延庆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大人还有何谏言?” “此次叛党作乱,处决这些余孽只为其一,尚不足以警示天下、安稳民心,我朝二十四位命官惨遭私刑以致命丧此难,其家眷共计二百七十余口亦遭波及,妻女被淫、尊长受辱、孩童遭欺,其中死者五十有余,或凌辱致死,或不堪其辱自寻短见。情形之恶劣微臣听闻不禁怒发冲冠!当人子之面辱其父母、当人夫之面淫其妻女、当人父之面欺其儿女!嚣张肆谑,四邻、路人忌惮乱贼人多势众,皆不敢报官,更不敢上前阻止。此行罪恶滔天、人神共愤!举国上下无不震惊,朝野内外无不震怒!” 英平哑口了,其中有五分来自于震惊,有五分来自于慌乱,自己不曾早早控制局面反而赐御宴激化矛盾,以致酿下此等大过。 此过比幼时的顽皮之举、山门时违抗师命要严重太多太多,那些不过是自己受罚,顶多牵连牵连伊依或者长衫,而现在则是活生生的数十条人命啊!自己就是再让师父给自己几十鞭也无法挽回这些,自己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却因自己的过错让臣子遭难、百姓遭殃,自己有何面目面对唐帝?有何面目面对死去的二十四位官员?又有何面目面对堂下的文武百官以及天下百姓?此刻英平恨不得师祖能再出现在自己面前,用‘戒鞭’将自己狠狠地责罚一顿,以向这些人表述自己的悔恨之意。 “圣上!新唐圣祖自两百八十三年前开朝以来历经磨难无数,可不曾有一难如朱雀之乱这般罪恶昭著、骇人听闻!若圣上不慎重以对,恐会让中原诸国看笑,非但如此,更会让此难幸存者寒心、让忠臣志士寒心、让我大唐千千万万百姓……寒心!” 王延庆虽仍然弯着身子低着头、双手举于额前,可他的语气却徒然加重,甚至可用声色俱厉来形容! 英平原本就有些心虚,此时听着王延庆‘义正言辞’的谏言,他差点没有坐稳,险些从椅子上滑下来。 “请圣上慎重以对!莫让存者寒心!莫让忠臣寒心!莫让百姓寒心!”文武百官再一次整齐地发出相同的声。 来了来了!看着文武百官语气中带着不容反驳的‘恳求’,英平知道,这一刻来了! 你可以理解这是对他的‘教育’,也可以理解为为对他的公开问责,总之此时英平定然是要拿出些什么东西以慰亡者之灵、以平百官之愤、以安万民之心。 英平双手暗暗搓着龙袍一角,如坐针毡。他看着底下请命的百官,又看看此时紧闭双眼的尹敬廷,心中一片茫然。 “那依王大人之言,朕...朕当该如何以对?” “圣上——”王延庆忽然将低着的脑袋抬起,他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语气却坚定无比,“我朝数位先皇亦曾遭遇天灾人祸、民心不稳之危,其法圣上可效仿之——” 英平眼光呆滞地看着王延庆,脑中的空白忽然变得灰暗起来,他虽然不知道王延庆接下来会提出什么建议,但这只老狐狸酝酿、造势这么久,等得不就是这一刻? “微臣世代为大唐之臣,更受厚恩于先帝,今日微臣即便要担不臣之名也要将此诤言说出——微臣斗胆进谏圣上,可降下《罪己诏》以表自责之意。” 王延庆口吻依然平淡稳健,但‘罪己诏’三个字在英平二中却像三根尖锐的针一样插入自己耳中,令自己感到分外疼痛。 第二百零五章 罪己诏(下) 中原诸国在遭大难乃至政权不稳时,其国君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安定臣子、百姓之心。不过此诏虽是当着天下人面自责,但终究是面子上难堪一些,若是能达到稳定人心、稳住皇位的效果,这点难堪根本不值一提。更何况连北魏武宣大帝在当年北蛮入侵中原万民水深火热、生灵涂炭之际同样降下《罪己诏》以聚民心。如此想来这倒也不算什么太丢人的事,想到这里英平原本僵硬的面容缓和不少。 英平倒觉得这《罪己诏》不是什么难事,甚至……甚至对于他所惹出的事情来说有些便宜他了,思及此处,英平便低声说道—— “朕本意是兴国富民,不想闹得今日局面,实非朕的初意。如今二十四位官员及其家眷二百七十余人因朕的过失遭受这般磨难,确实是朕的过失。此议朕采纳了——不日将降下《罪己诏》。” 英平默默地接受了这一提议,若这份诏书能将如今糟糕的局面挽回些许,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通过这份诏书,他要臣民们表达自己原本是想让新唐变好的意愿,若是因此能笼络人心,那便更好。 “圣上心怀天下、德比夏禹,臣自愧不如——” 见英平接受了自己的建议,王延庆姿态还是要做一做,在王延庆身后的官员见状,异口同声地同样复述道—— “圣上心怀天下、德比夏禹,臣等自愧不如——” “朕愿以《罪己诏》自省于天下,乱党余孽也将要伏法,王大人认为如何?”英平盯着王延庆,心中愈发地警觉起来。 “臣以为,圣上秉政时日尚短,新律本意虽好,但若要推行需得考虑‘天时地利人和’等诸多因素方可,一旦不慎便会招致祸端。”王延庆顿了一顿,而后忽然抬起头,一对凤眼中射入如剑芒般锐利的精光,抬高几分声调,说道:“而如今圣上乾纲独断、不听良言,又误信小人之言,方有今日之祸——” 大殿内安静到了极点,英平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而大臣们皆屏住呼吸。这句话可以说十分不给英平面子了,就是明摆着要向英平发难。 “圣上久落民间,少时未得先帝正统之道言传身教,不过是在舞弄文墨的迂腐儒生门下学了三年,此道或许可以忽悠忽悠那些自视清高、不入世事的文人,但却于兴邦立业丝毫无益。这些迂腐儒生成天钻研经典、古训,忙碌于笔砚之间,妄想流芳千古、恩泽天下,实际呢?不过是皓首穷经,于朝政并无一利——” 英平脸色愈发得难看。王延庆在堂下明目张胆地贬低自己的师父,就差指着自己地鼻子了。听到这般说辞他恨不得冲下去狠狠抽这只老狐狸几个耳光,可他却仍要摆出一副谦虚的姿态接受这位两朝老臣的教诲。 “先帝将我大唐基业交于圣上之手,圣上却任人唯亲以致今日之祸,先帝若是在天有知怎能心安——” 王延庆的声音高亢,仿佛承载着先帝的怒与哀,这一声如同惊雷一般将整个安静的大殿炸醒。 片刻沉默之后,王延庆几乎泣不成声,他哽咽着,哭得比先生去世那次还更伤心、难过。殿内官员亦是跟着王延庆一同低声啜泣,除了尹敬廷、常之山、公孙错三人之外,无不低头抹泪。 这一次,轮到王延庆哭给英平看了。 英平紧紧握着双拳,心中怒意十足却毫无对策,看着王延庆用当初自己对付百官的招数对付回自己,英平没有一点办法—— 他能怎么着?他什么也不能!错是他犯下的,人是因他而死的,现在王延庆及其党羽先搬出天下苍生,又抬出先帝这尊大神,此时就算是把英平骂一顿他也不敢有一点脾气。 堂下的哭声绵绵不绝,他们似乎想用哭声以告唐帝的在天之灵,他们要告诉唐帝,你的儿子、你选择的继承人,并没有继承你的英明,非但如此,还将原本复兴有望的新唐弄得一团糟,先帝爷!您老人家看走眼啦。 “诸位爱卿——你们——” 英平的耳朵犹如被万根针刺,这些哭声越响,刺得越疼。他强忍着不适欲止住这股哀泣之势,可却无济于事,他望向尹敬廷,而后又看向常之山,只见此二人皆闭目不语,似乎对这样的阵势也束手无策。 少倾,王延庆擦拭双颊上的泪痕,他轻轻地清了清嗓子,大殿内便渐渐安静了下来。而后,他再次开口说道—— “圣上,微臣侍奉先帝数十载,而后先帝临别之际将朝政大事及辅佐圣上这样的重任托付于我等,自先帝晏驾之后微臣无时无刻不敢相忘,即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亦不能报先帝信任!四年来,臣与尹、常、公孙四位顾命大臣可谓尽心尽力,不求有功于社稷,只求无愧于大唐,然而如今却生此叛乱,微臣……微臣死后有何面目去面对先帝?有何面目面对天下百姓?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 王延庆越说越激动,此时若是面前有一根柱子恐怕他会当场撞上去以死誓忠烈之心。 “先帝啊——微臣对不住您啊——微臣未按您的遗旨教导好圣上——亦不曾在叛乱始发之际将其扼于未然——微臣有罪——” 王延庆忽然重重地跪在地下仰面大哭,先是用手捶胸,而后又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哭得是情真意切,悔恨之意溢于言表。若不知情的人看了这等阵势,恐怕真就以为这是家中遇着什么大悲大难,否则何至于如此伤心欲绝? “先帝啊——微臣有罪——微臣无能——” 这一下可算彻底点燃了大殿内的气氛,见王延庆跪在台阶前面哭天抢地深深自责,百官这还不得跟上?一时间近乎所有的官员都跪在地上放声大哭,有的口中不停哀嚎道‘我等无能’、‘我等有罪’云云,有的则不停地磕头,以至于额前的皮都破了,有的则更加夸张,直接左右开弓狠扇自己耳光,就连常之山与公孙错见状也侧过脑袋盯着地板,再三思考之后终究还是跪在地上,拱手于前,似乎同样是在向唐帝请罪。 这股来势可谓凶猛至极,英平就算再善于随机应变,此刻也一点办法也没,更何况此时他是真的慌了神,他近乎求助一般地看向尹敬廷,可尹敬廷却依然闭着眼睛,不过此次他的脑袋却在微微晃动,像是在表达对现状的无奈,又像是在暗示英平此刻不要轻举妄动。 “圣上——”王延庆的声音再次响彻大殿,此时他的声音少了几分自责与后悔,反倒多了几分坚定,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随后,他说出了一句让英平、满朝文武甚至令尹敬廷与常之山都震惊不已的话—— “请圣上革去微臣职位!将微臣贬为庶民!以惩微臣之过、以告先帝之灵——” 尹敬廷原本紧闭的双眼忽然一睁,常之山低着的脑袋同样一抬,二人像是同时发现了什么危机一般,不约而同地盯着王延庆。 “啊!?” 英平被王延庆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出给搞蒙了。不过群臣并未给他太多的思考余地,未等英平彻底明白王延庆这一出的用意时,只见群臣忽然一齐跪在地下,用着同样坚定的声音齐声说道—— “臣等无能——请圣上革去臣等职位以示惩戒、以告先帝——” 声音不卑不亢,却异常的统一,甚至统一像是种威胁。 “什——什么!?” 英平慌了,他彻底的慌了,这...这...这是在逼朕啊!这么大个国家,你们都撂挑子留朕一个光杆皇帝又有何用?王延庆啊王延庆!你这一招好恨啊!先惩乱党,再以托孤重臣身份责令自己降下罪己诏,待此时看似所有事情都交代妥当之后再主动辞官以示自罚,真可谓滴水不漏,环环相扣!你王延庆不但进言处罚了乱党给了天下一个交代,自己还得了不惧冒犯天颜也要直言进谏的诤臣美名,而且最后又来这么一出,以示自己不忘先帝厚恩的忠心。贤臣、诤臣、忠臣都让你做了,此时还要逼得朕无路可退!这——这——这叫朕如何是好!? 英平心中虽是痛骂,但表面上却无可奈何,他连忙劝道—— “诸位爱卿何出此言!?我大唐能有今日之兴皆仰仗尔等忠良,若非诸位爱卿忠君体国我大唐焉能安稳兴盛?” 英平的气势一下子就下来了,他此时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言,不管下面的是王延庆的党羽还是真正的忠臣,此刻他只想挽回这些看似要离他而去的群臣。望着百官跪在地上仍然没有起身的意思,英平站起身冲到台阶边缘,急声喊道:“王大人——你贵为国舅!又是两朝元老!于公于私你皆为表率,何故要请辞?” “圣上——”王延庆双眼依然通红,他诚挚地说道“微臣自觉已年老糊涂,难胜此任,如今朱雀之乱微臣亦有不可推脱的责任,终究辜负圣望——” “臣等亦难辞其咎——辜负圣望——”群臣的态度与王延庆出奇的一直,看来今日之意便是变相的‘逼宫’。 王延庆死死咬住自己年老糊涂、已不能再担当要职这一点不肯松口,任凭英平如何好言相劝他都丝毫不肯退让,一时间,英平站在台阶上十分尴尬。 尹敬廷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他在官场混迹多年,如今已位居当朝首辅,今日这等局势他如何看不清?自己昔日这位门生早在许多年前已是和自己越走越远,如今尚存的一丝情谊仅仅够维持明面的尊重,尤其是英平亲政后推行新律,若不是他鼎力相助何以能走得那般顺畅?唐帝走后王延庆便一直强压着自己日益膨胀的权欲之心,只不过碍于他这位‘恩相’才有所收敛。原本王延庆是想等到恩相体面的退隐,而因此事将二人最后的羁绊彻底打散,今日这些官员集体请辞罢官,逼得不光光是龙椅上的英平,同样还有当初选择站在英平这边的他啊!这些人闹得如此凶,几乎是一点情面都不讲,此时如果自己还不站出找出个‘折中’的法子,恐怕今天的局面会闹得很难收场。 唉——这能怪谁呢?到头来还不是怪自己?尹敬廷无奈地想到。 当初自己做出抉择时,其实自己就已经和王延庆站在对立的两边了,他想凭借自己的余热将王延庆一派削弱,这样自己离开朝堂后,圣上也能更加自如一些,没想到啊…… 朝堂之争,皆离不开‘权’字,‘权’可生利、可生财、可生色…几乎可生万物,如今王延庆带头罢官所为者不外乎就是‘权’,新律雷霆一出,王延庆一派哀声连天,今日不趁此机会夺回昔日属于自己的东西更待何时? 尹敬廷摇摇头,用力地撑着拐杖。事到如今只能自己站出来主持局面,给双方一个台阶下。至于这个‘台阶’,其实在王延庆跪下请辞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想好了……造孽……造孽啊—— “圣上——” 或许昨日那番遭遇伤了元气,尹敬廷的声音听上去苍老不少。 感受着尹敬廷的虚弱英平几乎就要哭出眼泪,他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地看着尹敬廷,眼中满是乞求之色。 “尹相——” 王延庆、常之山皆是一怔,大殿内原本乱哄哄的气氛也随之一顿。 尹敬廷双手撑住拐杖,待殿内嘈杂之声渐渐平息之后,方才开口说道:“我朝有难,诸位同僚心中之愧老臣感同身受,老臣亦恨不得就此辞官而去,跪于祖宗祠前忏悔,以安心中之愧。可如此一来,我等心中之愧得意安抚,那圣上又将处于何等境地?大唐百姓又将处于何等境地?求自己心安而舍大唐之稳,此举终究是成全小德而舍大德,非为臣之道。如今我等为臣子的当舍小义而保大义、携手同心共辅圣上,保我大唐渡过此关才是正道——” 大殿中更加安静了,尹敬廷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竟无言以对,他们期待一般地看着王延庆。只见王延庆仍然跪在地上低着脑袋,没有任何回应。 不等王延庆开口,尹敬廷继续说道;“承天门之难是我大唐之祸,亦是我大唐之耻,圣上秉政时日尚短,遭此祸乱尚情有可原……” 听到这句,英平不禁松了口气,对啊!朕才当皇帝多久?犯点错应该是可以的吧。英平不禁感激地看着尹敬廷,似乎看到一丝希望——可他到底还是稚嫩了一些。 只听尹敬廷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不过圣上置身险境、朝廷颜面受损、官员死于非命、家眷惨遭凌辱,这些却是不可挽回的事实!我大唐开朝至今近三百年,何等风浪不曾经历?如今经历此难,若是想给大唐上下一个交代,老臣倒是有一个法子,此法可安民心、稳朝政,望圣上定夺——” “哦?当真有此法?尹相快快道来——”英平喜出望外地说道。 尹敬廷苍老的身躯跪了下去,用尽浑身的力气郑重无比地说道—— “老臣恭请太后垂帘听政、掌控大局——” 若是说先前百官请辞痛哭的声音像是无数细针,那此时尹敬廷的声音便像是一根利箭。英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先是一呆,而后身子一激,像是看着完全陌生的人一样看着尹敬廷。顷刻之后用着不可思议的声音,颤抖地说道—— “什……什么!” 第二百零六章 垂帘(上) 执剑长安洪波涌起第二百零六章垂帘大殿内安静得可怕,英平震惊了、文武百官震惊了、常之山震惊了、公孙错也震惊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只有王延庆跪在地上低着脑袋,露出一丝满意的奸笑—— 这位老大人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啊,老夫肚子里什么心思都被他看得明明白白,不枉老夫这么多年喊他一句‘恩相’! 英平的喘息声愈发得沉重、急促,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他胸中一般,他身子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左手撑在龙椅上,右手吃力地抬起。他指着尹敬廷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却被什么东西卡住一般,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尹相所言甚是!微臣恳请太后接掌朝政,以安民心、稳天下——” 王延庆高声附和道,此时他声音沉稳之极,方才的自责、哀求、悲伤被一扫而空,此时他的语气带着十足的认同,不过这种认同中又带着不容否定的强硬。 “臣等恳请太后接掌朝政,以安民心、稳天下——” “臣等恳请太后接掌朝政,以安民心、稳天下——” “臣等恳请太后接掌朝政,以安民心、稳天下——” 英平一屁股瘫坐在龙椅上,浑身上下竟是一点力气都没。 “圣上,昔日‘六王之乱’,先帝御驾亲征,太后坐镇后宫,与王老大人共同安抚朝廷人心、打理繁杂政事,先帝亦曾褒奖有佳。如今之势,非太后垂帘不能稳住,望圣上……采纳之!” 英平心中有无尽的悔恨,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尹敬廷的无奈?这位老大人的赤诚之心他丝毫不曾怀疑,如今这位老人提出‘让权’的权宜之计无非是想让自己牺牲当下,从而保住长远,只不过‘牺牲当下’这四个字代价太大,甚至比壮士断腕的代价还更大。以退为进亦是前进的一种法子,只不过这次‘退’得有些太大,以至自己退到悬崖峭壁,将来或许再无路可退…… 可他能拒绝么? 如果不点头,恐怕这些人真的能做出集体辞官的决定,那时候乱的可不仅仅是太极宫了,就连天下都要乱成一团。 可如果接受了呢? 自己则与傀儡无异,今后的日子可谓‘寄人篱下’,凡事都要看王家脸色,长此以往怕是自己会被彻底架空,若真到了那一步,除非唐帝复生,否则自己将会永无翻身之日…… 难啊!即刻死亡与苟延残喘之下被慢慢磨死之间,任何人都会选择后者,尽管将来的希望看起来十分渺茫。 英平同样不例外,他眼神空洞地看着脚下,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 群臣们跪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英平的旨意。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每一瞬都显得格外漫长。 无声地请求从四面八方传来,英平的耳朵几乎快聋,看着底下百官平淡而又坚决的态度,英平知道,这一刻,他已经别无选择...... “朕便允了诸位爱卿之求,请太后……垂帘接掌朝政……”英平有气无力地说道。 底下一阵晃动,群臣眼中皆闪过一丝异芒,不过随机便将这道光收稳。 “吾皇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王延庆再次磕头高声喊道。 “吾皇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吾皇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吾皇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微臣定当全力辅佐圣上与太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王延庆再次表态。 “臣等定当全力辅佐圣上与太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臣等定当全力辅佐圣上与太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臣等定当全力辅佐圣上与太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若太后千岁愿意临朝听政,大唐之难可解、朝廷之忧可排、百官之心可安、万民之意可顺!”吴泽拱手向天高声赞道。 “诚如吴大人所言,太后听政乃圣上之福、大唐之福,亦是朝廷之幸、万民之幸!”孙国其的声音跟在后面附和道。 “太后听政,吾主有救矣——” 一时间,赞美、激动之词不绝于耳,群臣像是久处黑暗之中终于等来光明一般。 英平如烂泥一般瘫于龙椅上,看着群臣面带激动得意之色,方才痛哭流涕之情烟消云散。他败了,这一次败得十分彻底,手中权力几乎全数交出才换来暂时的自我保全,日后太后那老妖婆能否还政还得看事态发展,他无奈地闭上双眼,欲哭无泪。 …… 御书房内不停地传来书卷翻页的声音,灯光下文君臣埋头整理着这半年以来各地呈报以及自己记录的卷册。 英平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今日自下朝以来他便来到御书房,他也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师父。 当英平将太后垂帘听政一事告诉文君臣后,自己师父并未有太明显的反应,不过是愣了一愣,随后便直接坐下开始整理这些,仿佛在抓紧时间完成着什么。 英平躺在榻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又几次迷迷糊糊地醒来,每次醒来时他都呼唤文君臣几声,不过自己师父却像没有听见一般继续奋笔疾书,直到最后明月高挂、英平彻底睡饱,这才有现在这幅画面。 在将最后一本卷册合上之后,文君臣终于将笔放下。 英平看着今日有些一反常态的师父,试探性地开声问道:“师父?”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文君臣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回,他有些惊奇地回头看向英平,随后面带疑惑得说道:“圣上醒了?” “都快亥时了,师父您……” “亥时?”文君臣有些不敢相信,他转头看了看窗外,见明月当空、夜色正浓,这才相信英平所说。 文君臣强颜道:“呵,本想阅完这些便休息,不想一下就到亥时了。” 英平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册,好奇地问道:“师父,您这是......” “这些是新律的不足与改进,为师已全部一一标注于册。” 不足与改进?新律如今已被彻底否定,更何况明日之后便是太后说了算,再做这些又有何意义? 看着英平疑惑中带着失落,文君臣笑着说道:“万一将来还有这么一天,圣上便可照此施行。” 万一这么一天...只是不知道‘这么一天’还要多久啊。 英平自嘲一笑,不再思考此事,他转身对着门外的太监说道:“来人——” 门外小太监听命赶紧进来,躬身道:“圣上,奴才在。” “准备些宵夜端来这儿” “是——” 待小太监匆匆跑开后,英平拉着文君臣坐下。经此一难,他更加觉得自己要对师父好一些,人心叵测的朝堂中自己能依赖、能信任的人不多,文君臣这种显得格外珍贵。 文君臣看着这位已经有成年模样的弟子,思绪一阵恍惚,当年那位懵懂无知的少年影子又浮现于眼前。 英平见文君臣看着自己面露笑容,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这个笑容只有自己入门的那日见过,那日自己在陋室中醒来,第一眼看见这位中年男子时,也是这样的笑容。 六年时光如白驹过隙,一切……却大变了样。 “往后你与长衫要小小心行事,莫要轻信人言。”文君臣忽然开口说道。 英平一愣神,不知为何自己师父会突然来这么一句。 “尹相在朝中的日子也没多少了,今后圣上要好自为之。”未等英平把话接上,文君臣便继续说道。 英平心中很不是滋味,此次尹相身心皆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斯文了一辈子的人,到了晚年竟遭受如此羞辱,英平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尹敬廷这些年时常把退隐二字挂在嘴边,却迟迟没有真正做出这个决定,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唐帝临终所托。经历承天门之难,整个朝廷的格局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他即便留下已无太多意义,相对体面地离去已是能想到的最好结局。 “今后若是经历重大难以抉择的事情,可多问问常将军。” 英平又是一怔,想起这位沉默寡言却城府极深的常将军,心中又是一片感慨。此次若非黑衣卫横空出世逆转局势,恐怕此时自己师父早已想那二十四位官员一样,而自己也会被挟持。只是从今往后王家兄妹的权势会更加大,纵使常之山拥有黑衣卫,恐怕也不能与王家抗衡。 “师父,您回山门避一避吧。” 文君臣听到‘山门’二字,笑容忽然凝滞,但转瞬之间又恢复正常。 山门啊......这些年虽偶尔回去,但那个地方却像与自己相隔千山万水一般。回忆起昔日在山中的日子,回忆起自己与老师谈论天南地北的日子,回忆起自己初入寒门的那一天...一切似乎就在不久前,美好得令人沉醉。 文君臣摇摇头说道—— “不必了,总有一天会回去,不急着这几天。” 第二百零七章 垂帘(中) 立政殿内,太后端正而作,她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端庄容颜之下有股似笑未笑之意。这股笑意是如此的雍容平和,又是如此的沉稳大方,她的嘴角甚至没有一丝上扬,只能从她目光身处才能感受到那种属于胜利者的喜悦与得意。 王延庆立于太后身前,面带笑意恭恭敬敬地说道:“今后朝中一切大小之事皆由太后掌控,恭喜太后!贺喜太后!” 殿中此时仅剩下王家兄妹二人,王延庆仍然毕恭毕敬地行着君臣之礼。 太后的思绪被兄长的话打断,她从容地一笑,不知是因为得意还是因为兄长这般‘装模做样’。 “坐吧,又没人了。” “是——” 王延庆毫不客气地与妹妹并排而坐,他端起桌上香茗细细一品,此刻他神态放松至极,可以说是大半年来最轻松惬意的一刻,口中的香茗也仿佛是胜利者才能品尝的甘露。 “常之山没有什么表态?”太后开口询问道。 “没有。”王延庆将茶盏放下,他继续说道:“这些年他一向喜欢做缩头乌龟,不开口也正常。” “公孙错呢?” “他能有什么意见?他若有意见,这些年咱使的银子不是白费了?况且如今他弟弟又从姜家手中抢回一些生意,若不是咱们默许,他还能东山再起?” 王延庆轻蔑一笑,透露着满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意思。 “明日?” “对,明日。”王延庆的神色重新严肃起来,道:“虽已板上钉钉,但还是尽早为好,以免夜长梦多。明日圣上便会与我、恩相、常之山、公孙错来此殿,仪式由恩相亲自主持…” 提及尹敬廷,王延庆心中忽然一叹,一股伤感之色浮于面上。尹相与自己的父亲相交笃深,对于自己又多有扶持,如今闹到这般地步实非他所愿,况乎那日在承天门前被乱党所辱,更是让他心中有丝惭愧。 太后感知到兄长心中所想,说道:“尹敬……尹相他老人家打算如何?” “估计心生退意了吧……? 王延庆长叹一口气,看到今日老态尽显的尹敬廷,他便知道这位老人也到油尽灯枯的那一刻了。 尹敬廷被赐可座于朝堂面圣议政,此等恩宠他从未享用过,今日自上朝开时便一直坐着,或许他真的是累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都累了。 “父亲总是念叨着想见尹相一面,你看……” 王延庆一怔,随后他长叹一口气,摇摇头说道:“算了吧——” 太后同样点点头以示赞同。 兄妹二人望着殿外,心中各有思绪。良久之后,王延庆像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开口说道:“文君臣他——” 听到这个名字,太后身体一挺,目光变得犀利起来,仿佛遇到需要她严阵以待的人或者事一般,说道:“此事哀家晓得,一切待明日之后再说。” “嗯,太后所虑极是。” 原先,王延庆计划在今日朝堂之上直接针对文君臣,可太后却提醒道:圣上虽身处弱势,但终究是性格刚烈、内有棱角之人,若一下子逼其太甚,恐适得其反,最终只会两败俱伤;若真如此,于我等无益,当循序渐进以徐图,不可毕其功于一役。王延庆听后深以为然,是以今日在朝堂上只提‘罪己诏’与‘垂帘听政’。 又一场血雨腥风,正向太极宫席卷而来。 ※※※※※※※※※※※※※※※※※※※※※※※※※※※※※※※※※※※※※※※ 第二日。 珠帘后,太后的身影若隐若现。 今日上朝前,英平会同四位顾命大臣一同前往立政殿恭请太后‘出山’。随后在大殿内,在英平以及百官一片‘恳请太后训政’的呼声中,太后彻底接过英平手中的大权,成为新唐至高无上的那个人! 大殿中,百官仍跪在地上,英平同样躬身站在珠帘前,静静地等待太后训话。太后被珠帘遮挡,一股严肃且不容抗拒的威仪气息从中透过,压得英平浑身不适。 珠帘内依旧没有传出任何声响,连呼吸声都听不见,若不是英平仍然保持修炼,恐怕都会以为这女人不用呼吸。 堂下的大臣们也跪得有些腰酸腿疼,就连王延庆在下面也忍不住微微抬头,看看自己妹妹到底要沉默到何时。 “诸位臣工请起身吧。” 忽然,太后的声音从帘中传出,迅速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此声庄重至极,单听此声便让人感到一股不容置疑。 “谢太后——”大臣们赶紧爬起身,有些由于跪得太久竟有些双腿发软。 待诸位大臣都已站起身,太后继续说道:“先帝早逝,圣上年岁尚幼,恰逢国家遭此祸乱,倘若不能及时止住这股势头,我大唐恐早晚自取其祸。政事原本后宫是不能插手的,但今四位顾命大臣来立政殿对哀家晓之以天下大理,动之以先帝恩情,哀家身为大唐一国之母,自不能袖手旁观。今应百官之请、顺天下之意临朝听证,待有朝一日圣上有能力执掌天下后,哀家再还政于圣上。” 英平虽无奈,但依然毕恭毕敬地接受着太后的训话:“母后之言儿臣谨记,儿臣有负先帝期望至使臣民受难、母后劳神,是儿臣不孝!” 中原诸国皆以孝治天下,英平身为‘儿’,太后身为‘母’,自然要以孝之名自责于重,否则文武百官、天下百姓如何服你? 太后点点头,似乎对英平很是满意。 “圣上请坐吧——” “谢母后——”英平回到龙椅上。 见英平坐下,太后继续说道—— “哀家虽是妇道,但少女时也曾求师于京都,拜入名师门下,虽才学不如尹相这般——” 尹敬廷听到太后当中褒奖他,从椅子上微微站起,躬身以示谦逊。 太后摆摆手,示意尹敬廷坐下,而后继续说道:“但哀家却自认才学不输须眉,况乎哀家的老父亲乃先帝重臣,哀家在身边耳濡目染,对处理朝务也早已成熟于心。” “太后英明,实乃我大唐之福!”孙国其恭维道。 “太后英明,实乃我大唐之福——”大臣们纷纷跟着说道。 “但女流终究是女流,即便哀家有治世之能,恐还是有人不服。”太后缓缓地说道,声音听不出任何喜与怒。 大殿内再一次陷入窒息,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像是在等待什么的到来。 “哀家要立威!”太后的声音徒然间变得严厉起来,她高声说道:“崔仁——” “微臣在!” “乱党如今何在?” “启奏太后,如今乱党皆在牢内。” “为何还不将其正法?” “乱党人数众多,待一一审理后再......” “不用审了,明日午时全数斩了——”太后冰冷的声音传入百官耳中。稍作停顿后,太后继续说道:“此次叛乱为首何人?” “林丰、赵兴文二人为首。” “林家、赵家诛灭九族,任何人等不得求情!求情者与叛党同罪!” 太后的声音依旧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百官皆是背脊一凉,诛九族啊!凡是和这俩沾上丁点亲戚可都得送命。 “余者,凡是参与围宫之人,将其家产尽数收缴于朝廷,其家眷男的发配关内为奴,三世以内不得离关,女的送至教坊司,打入贱籍。” 崔仁低着头听着太后的懿旨,一时间吓得连话都不敢回。 太后高高在上,此时的她仿佛比英平坐得还要更高。见下面文武官员无一人敢出言反对,太后甚是满意地点点头。 “圣上——” 见太后呼唤自己,英平又侧过身恭敬地说道:“儿臣在——” “先帝在时,理政治国、统治群臣,手中之器者不外乎有二。”太后耐心地教育着英平,好像真的是一个慈母在对自己的孩子进行谆谆教诲。 “愿闻母后教导。”英平纵使不快,也只能放低姿态。 “此二者无非是‘恩威’,威可震慑,恩可感化,恩威并施,治理天下则易。方才哀家这‘威’已慑住群臣,此时便可施加于‘恩’以安人心。”不等英平回话,太后便又恢复先前威仪的声音,高声说道:“崔仁——” “微臣在” “崔大人此次办案得力,官升一品、赏金钱、锦帛,以表其功” “微臣谢太后千岁——”崔仁连忙跪下,将头磕得邦邦作响。 “尹相年事已高,此次又遭乱党挟持,其吏部之事暂由崔仁打理,让尹相好生静养一番——” 大殿内一阵骚动,不过在太后强大的威压之下又很快平静下来,然而此时众人心中皆敏锐地意识到—— 尹敬廷被架起来了! 吏部尚书一职已有十数年不曾变动,此位一直是尹敬廷坐着。此次借着承天门之难竟然将这尊大神撤下,太后这次手段可真是毒辣啊! 尹敬廷依然撑着拐杖低着头,英平坐在上面也看不清他到底是睁着眼还是闭着。只听尹敬廷缓缓地说道:“老臣谢过太后——” 太后见尹敬廷没有丝毫的反对,心中甚是满意,她知道尹敬廷此次有些心灰意冷,或许过几日便会主动请辞,告老还乡,于是便主动出击早早将此位定下,以免生变。 第二百零八章 垂帘(下) 朝堂内一片安静,落针可闻,眼见文武百官都低着头不敢抬起,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太后心中冷笑一声,随后她淡淡地说道—— “诸位臣工还有何事启奏?” “启奏太后,微臣有事上报——” 大臣们悄悄抬起头斜着眼睛努力看去,只见御史大夫张守光出列。 “张大人请讲——” “微臣遵旨——”张守光稍作停顿,他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昨日共有一百余人跪于御史台外,请求面见太后。” “什么?此等大事为何不早早报来?现在这些人在何处?” “这些人微臣已安顿妥当,如今正在官署内候着。” “这些都是什么人?” “这些…这些都是那死于乱党手中的二十四名官员的家眷。” “嗯?他们有何事要见哀家?” “他们…他们…” 张守光有些犹豫,太后却没这么好的性子,她呵道—— “说!” “是!他们想请太后替他们做主。” 太后微微皱眉,道:“做主?所为何事?朝廷不已经将叛党镇杀捉拿,也给了他们银钱作为补偿,难道他们还有什么不满?” “回太后,他们说,若是太后能替他们做主,这些银钱不要也罢?” “难道还有何冤屈不成?说吧” “这二十四位官员家眷共同请命…请太后处死文君臣!以慰亡者在天之灵!” “不可!”英平听到‘处死文君臣’这几个字几乎从龙椅上跳起来,他指着张守光大喊道:“让他们滚!乱党滥杀无辜!与师…与文君臣何干!?” “圣上!”太后严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太后——这些人定然是受人指使才——”英平急忙替师父辩解,他心急如焚,此时他手中已无权力,师父的性命已不在他手中。 “请圣上回位,哀家自有决断。”不等英平把话说完,太后不容抗拒的声音再次传来。 英平还欲说什么,可见太后目光盯着前方,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便知道自己如此下去也是徒劳。他心有不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目中带着怒火,死死地盯着张守光。 “诸位臣工,尔等有何建议?” “启奏太后,老臣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孙国其出列说道。 “孙大人但说无妨——” “老臣说此话之前,先请太后赦老臣‘大不敬’之罪” “‘忠言逆耳’这点浅显之理哀家如何不懂?孙大人说吧,哀家不治你的罪便是。” “老臣谢太后!” 孙国其媚态十足,腰着弯头都快与膝盖齐平了,看来这把老骨头还硬得很。随后,他继续说道:“张大人说那些官员家眷请求太后处死文君臣,臣以为,若不允此请,乃太后失德也——” “什么?” “孙大人疯了不成?” “太后何过之有?” 底下一片窃窃私语,听孙国其如此胆大,竟然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责太后,心中不禁替这位老头子捏了一把冷汗。 “太后,‘子不教、父之过’,圣上误信人言酿下此祸,虽圣上已同意降下《罪己诏》,但那是圣上自省之举。太后身为圣上之母,不应当在圣上犯错时做出相应的责罚么?若太后不愿责罚,那天下人会说太后心疼圣上,袒护其罪,如此一来,不就是太后失德?” 原本是对文君臣发难,如今怎么突然变成对太后的指责?朝堂内所有人都心中一惊,心道这孙老大人好大的胆子,就算你是王尚书的死党,又怎敢在大殿之上如此说太后? 珠帘内依然没有声音传出,大殿内几乎窒息。堂下的人看不清这位女人的面容与表情,她或许在强忍着怒意俯视着孙国其,或许在思考着这件事给自己带来的影响,可无论她脑子里再想什么,她都没有丝毫表现出,不过是干脆地吐出一个字—— “讲——” “先秦太子驷曾过失致使大家族作乱,古人云:‘法之不行,自上犯之’,鞅将以法处置太子,可太子是谁,太子是明日之君嗣,不可施刑,于是便对太子傅公子虔施刑。如今君上犯错亦是同理,君,国之尊也,亦不可施刑,可刑帝师文君臣,一来可表太后严格管教圣上的态度,而来可令文君臣替圣上受罚,以平息那二十四位官员家眷的怒意。所以,老臣恳请太后降懿旨处死文君臣!” 英平攥着拳头,浑身发抖,此时若不是他尚有一丝理智,恐怕此时已经冲过去将这个老头狠狠揍一顿。 良久之后,珠帘内忽然飘出一阵轻叹声,像是即将要面对何种无可奈何的事情一样。英平心中一惊,一股不详的感觉蔓延至心头。 “如此说来,哀家还非处死文君臣不可了?” “太后非得处死文君臣不可——” 太后行母亲之职惩罚皇帝,皇帝的老师代替皇帝来接受惩罚,哼!这个孙国其倒是有点意思,难怪前几日在商讨如何处死文君臣一事时这孙老头会拍着胸脯说此事交给他,如今看来确实说得头头是道。 王延庆低着头,心中不禁冷笑一声,可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今日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丝毫干系。 “诸位臣工——尔等有何异议?” 大殿内先是一阵沉默,随后马上传来动静,只见曹安生从队列中迈出一步,躬身说道:“微臣附议——” 而后,又有第二个人站了出来,同样说道:“微臣附议——” “臣等并无异议——” “臣等附议——” 一时间,文君臣似乎成了一切的罪名的承担者,就算是天打五雷轰都不为过,所有人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常将军——”太后将话题抛给一直沉默不言的常之山,说道:“你意下如何?” 常之山身躯微微一动,原本像个小老头一样微微弯着腰的他忽然直起身子,直直地盯着英平,目光如炬,丝毫没有臣与君只见应有的那份谦恭。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太后,依然站在堂下望着英平、望着他那双此刻暗淡无光的大眼睛。 时间似乎过得有些久,只怕再久一些就会让人觉得这是一种无视,对于太后这等身份来说,面对她的问话却迟迟不回答,你甚至可以将‘大不敬’的罪名扣在被问话的人身上。 大殿内一阵诡异,常之山全然不顾太后的问话,只将目光集中于圣上身上,而太后面对这种‘无视’却没有任何不满,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常之山,似乎想看看面对这种情况,常之山会有什么反应。 英平感受到了常之山的凝视,他将目光转向常之山。四目相对,就在这一瞬间,方才常之山还带着真真火热的目光就在这一瞬间变得平静、柔和起来。 “回太后,末将亦无异议——”常之山缓缓地将目光挪开,语气平稳得可怕,仿佛天塌不惊。 大殿内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只是不知是因为常之山终于回话,还是因为他的那句‘无异议’。 “末将无异议——”公孙错颤动着肥胖的身躯说道。 王延庆见常之山与公孙错都已表态,此时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臣附议——” 四位顾命大臣已有三人同意,尹敬廷也就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他闭着双眼坐在椅子上,一副全然不顾周围环境嘈杂的态度,只怕下一刻便要昏睡过去。 太后见兄长发话,也不再等待,说道:“正如孙大人所说,哀家这几日也在思考这问题,身为一国之母,若在圣上犯错之时不严加管教施以惩戒,那哀家如何对得起先帝之托?可圣上是九五之尊、万金之躯,又怎能像民间百姓那样受罚?孙大人的话倒是说到哀家心里去了,身为人母哀家必须要惩罚圣上,文君臣作为帝师,此事又因他而起,他替圣上受罚理当如此。刑部尚书——” “微臣在!”只见站在王延庆身边的刑部尚书刘志清出列,恭敬地等待懿旨。 “命你将文君臣拿下,关于大牢中,三日之后问斩!” “臣遵旨——” 英平如遭晴天霹雳,浑身僵硬无比,到了此时他如何不能看出?这哪是什么为那些官员家眷做主?哪是什么母亲管教儿子?这就是明晃晃的谋杀!所有人都要自己的师父死!因为只要自己的师父还活着,他们就怕有朝一日新律会卷土重来!英平内心悔恨万千,他想起昔日师父曾对自己说,若要入朝为官,那便要做个诤臣,哪怕要面对天子雷霆之怒、其他官员的敌视,他只求问心无愧。可如今呢?这那是诤臣,这明明就是绝臣啊!以自己的性命平息天下怒火、承受百官的恶意,以身献新律,这代价着实太大了! 英平紧握着的拳头渐渐松开,事到如今他已没有任何法子。如今的他拧不过百官、拧不过太后,恐怕不就的将来连公孙错、崔仁这些都拧不过。 傀儡——真真正正的傀儡!我英平……不过是手脚被缚上牵线的傀儡罢了,何其悲哀! 第二百零九章 探监 执剑长安洪波涌起第二百零九章探监‘朕以菲德,幸承大统。秉政之初,观国库空虚、强敌环伺,本欲顺先帝遗志,施新律更新天下,复兴新唐,以耀宗祖、惠及万民。本以为以我大唐文武之盛、忠臣如林,此事定然可行,如水到渠成。奈何天不遂人愿,遭贼子作乱犯上,致其祸甚广、其害甚深。此乱,罪实在朕,每思及此,朕甚羞愧。 新律始行之际,户部尚书曾谏言‘治大国若烹小鲜’,此律当缓行以防激变,奈何朕不听忠言,急于求成,致使贼子惑众、乱党扰国,百官受辱于小人,万民受扰于乱贼,皇城险遭其祸、纲常几近丧失。幸得临危之际有贤臣感先祖之德,先有尚书令挺身而出,痛斥贼子于宫前,后有校事使出奇兵止乱,平叛安民、护我大唐,方有今日之宁。此实为辅弼之士、朕之股肱、国之栋梁、军之良将! 此乱,始于朱雀北,猖于承天门,有八日之期。二十四位官员死于非命,家眷惨遭蹂躏,令人痛心切齿,良心难安。朕刚愎自用,太后训于面而不顾,百官谏于耳而罔闻,上愧对先帝厚望,下愧对万民之托,以至朕师代受罚,殒于新法,不胜哀痛。朕自罚辍朝十日,于长生殿面壁,恭省于列位先帝灵前。此乱之后,恭请太后垂帘接掌朝政,以稳朝廷大局、挽回群臣失散之心、安定天下人心!’ 《罪己诏》一出,天下唏嘘不已。 随后,新唐太后接掌朝政、文君臣将被处死等消息接连放出。中原各处都在议论着新唐朝廷发生的一切,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连总角小儿口中都喊着:新唐没了小皇帝,却多出个女皇帝。 在唐帝去离去的第四年,王家兄妹彻底将新唐牢牢地控制于手中。 第二百一十章 告别(上) 这两日,朝堂中乃至整个长安都显得平静无比,似乎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些事实,很快地便适应了新的格局。 那日从天牢出来后,姬阳与在大裴的带领下见到了英平,姬阳与简单地将文君臣的意思说与英平听后便离开。谈话时英平至始至终都没有转头看向姬阳与,而是一直站在灵牌前。待姬阳与和大裴离开后,英平方才转过身,他神色平静,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悲或怒,直到最后他起身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大殿外的天空,至于他心中在想什么,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在英平的安排下,子春等人最终还是见了文君臣一面,多年来的同门之情岂是这么容易割舍的? 见面时子春和成达樑哭得稀里哗啦的,就连七郎的眼圈也微微泛红,七郎是最早跟随先生的,相比于其他人,他与文君臣也相识最早,至今已有十七、八年。当时他不过是先生身边的伴读书童,但文君臣一直待他如同门师兄弟一般,时常嘘寒问暖,平日里也照顾有加,直到最后七郎正式拜入门下,文君臣也是第一个跑过来祝贺他,欣喜之色溢于言表。七郎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所依靠者就只有寒门,四年前先生离去,如今这位如兄如父的兄长也要离去,就算是铁石心肠此刻也会感到难过。 在宽慰完诸位师弟师妹们后,文君臣忽然发现了一丝异样——英平似乎没有前来。 原本以文君臣这位弟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就算是唐帝在世罚他面壁,他也会偷偷溜出来,可今时今日他却丝毫没有见自己最后一面的意思,对此,文君臣不禁感到一丝忧虑。英平性格刚烈,如今自己的师父深陷死牢已很难再救,他定然自责不已。英平年幼经历坎坷,也正因如此他是个极重感情的人,七年前那次偷偷下山牵连文君臣受罚,英平为此多有悔恨,也正是因此事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成熟不少,如今又因他的缘故自己的师父即将受刑,是以文君臣此时心中忧虑自己的弟子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然而,事情却出乎了文君臣的意料,英平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没有偷偷扮作狱卒前来见面这种任性之举,更没有让人前来劫狱这种夸张的行为。英平安静得就像一堆放在潮湿环境里的火药,你不知道他有没有受潮,若是真受潮了那也罢了,可如果他依然是干的,一旦他爆炸,那带来的结果可谓是玉石俱焚。 ...... 夜里,文君臣心里有些不安,他来回地在牢房里走来走去。 大牢中,牢头这些日子对他客气有佳,甚至会主动问他需要什么、想吃什么,此时见文君臣似乎有心思,牢头又笑嘻嘻地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道:“文先生,您有心思?” 文君臣看着牢头谄媚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差爷,我乃阶下囚,即便有心思怎敢烦劳你的贵手?” 牢头倒挺识趣,他笑着回道:“嘿嘿,不烦也不劳,您是圣上的老师,小的不过是区区狱卒,您使唤小的,是小的的福分。” 文君臣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心理清楚的很,若不是老三前几日带着刑部的大印前来,这老头怎可能对自己如此关照?若不是小师弟带着银钱日日打点,自己又如何能如此舒服? 见文君臣没有回话,牢头忽然凑上身子,神神秘秘地问道:“文先生,您……是不是想姑娘了?” 文君臣一愣,他见牢头不停地向自己使眼色,眼神要多猥琐有多猥琐,向来对女色无所欲的他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应答。 眼见文君臣有些犹豫,牢头便更加笃定,他凑上前小声说道:“害——您别藏着压着,都是男人,该享乐的时候就要享乐,当年宁统领在这儿的时候……” 牢头滔滔不绝地说着,文君臣则无言以对。 就在此时,牢狱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与姬阳与那次前来不同,此人似乎根本不知道‘客气’为何物,他径直得向文君臣这件牢房走来,压根不理会站在门口的牢头。 牢头不禁有些恼怒,感觉自己的面子被拂,要知道,在这个鬼地方他就是大爷!甭管你先前是朝廷命官还是富商巨贾,只要你来了这牢里,想过得舒服点还不得求着大爷我?怎么今儿就来了个这么不懂规矩的? 牢头转身正欲想发火训斥那人几句时,那人便停在了牢头面前。不等牢头先说话,那人便冷冷地丢下一句—— “滚开!” 牢头气不打一处来,心道这人怎么如此不懂事。可正当他要开口发飙时,他看清了此的样貌,霎时间,心中的怒火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比刚才还要谄媚的笑容—— “裴大爷——您来啦?” 只见裴邵文站在牢房前面无表情,丝毫没有理会牢头的殷勤。 牢头见裴邵文并不愿意搭理自己,他也还算识趣,陪笑着打开门,然后也不上锁,赶忙向后退了出去。 见人已经离开,裴邵文低头钻进牢房中。 见到文君臣,裴邵文的表情不似方才那般冰冷无情,其实被困在宫中的那几日,裴邵文也算是与文君臣朝夕相处。他是个修行者,是个彻彻底底的粗人,对文墨方面了解不深,但他曾经也是千万寒子中的一员,对于这位大名鼎鼎的寒门二师兄亦是有着遥遥崇拜之情,尤其是而那几日,即便被围困宫中,这位书生依然不受其扰专心公事,就算是自己父母的坟被扒也依然如此,这让他对文君臣的态度更加倾佩。 见牢头已经离开,此处并无其他人,裴邵文开口说道:“文先生。” “裴大人,今日前来是为何事?”文君臣心中竟然莫名地紧张起来。 裴邵文是英平身边近侍,英平要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大多都是由他们兄弟二人代办,比如先前联络那些官员。如今他只身前来狱中,文君臣担心若是英平有什么出格的安排。 可裴邵文却没有回答文君臣,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裹的东西。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包裹着什么珍贵无比的东西一般。 “这是……”文君臣有些摸不着头脑。 “请文先生亲自过目——”裴邵文毕恭毕敬地将这包东西举得老高,甚至高过了头顶。若不是里面渗出了油渍,文君臣都怀疑这里面藏的是圣旨。 文君臣接过油纸,一股温热传入手掌。他面带疑惑地将油纸拆开,一阵香气迎面扑来,随后,只见一块烙饼出现在眼中。 文君臣先是轻轻掂了掂,而后又嗅了嗅,发现这张饼子的手艺似乎与自己的极为相似。 “这……” “此乃圣上御赐之饼,由小叶大人和的面、配的料,也是由小叶大人烙的。” “那圣上……” “额…圣上亲手翻了几下。”裴邵文连忙替主子说了几句。 “哦?”文君臣听闻大感奇妙,竟生出一丝好奇之心。 他拿起饼子咬了一口,浓郁的香酥味满口都是,不但与自己当初烙得有几分相似,似乎比自己的饼子还更加可口。他看着手中被咬了一口得饼子,先是眉头一挑,而后表情逐渐舒展开,最后竟仰头大笑。 “文先生,您——”裴邵文见文君臣情绪波动变化如此之大,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好好好——见此饼便如面圣,圣上的心意我了解了!这饼我吃——” 文君臣拿着饼子大口大口地咬起来,仿佛吃得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说来也怪,按说在宫中时文君臣品尝的美味佳肴也不少,不过区区一块饼子,就算是圣上亲手所作,也不至于如此,可此刻他却吃得如此之香。 “好吃——好吃——!” 文君臣吃得满口都是油,与平日里斯文的模样大相径庭,看得裴邵文有些莫名其妙。 待将饼子吃完后,文君臣在身上擦拭了一下油渍,随后拱手说道:“裴大人,请你回禀圣上,这御饼文君臣已全部吃完,其心意文君臣已了然。此去黄泉,君臣已无所牵挂,望圣上无需自责过多,将来还需多向前看,君臣叩首以求——” 说罢,竟在裴邵文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裴邵文见文君臣如此,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牢牢地将文君臣的话记于心中,待会儿回到宫中也好如实回报。 “好吃啊!我游历中原南北,吃过乞讨之食,也尝遍世间各地美味,用过双手农耕之粮,也享过宫中御膳,可却没有一样能比得过今日这块饼!可惜啊!只可惜这块饼太少了——哈哈哈——” 文君臣爽朗地笑着,声音洞穿整座牢房,将里面地阴暗一扫而空。 …… …… 文君臣被处死一事并没有出现任何转机。 在冬天来临之前,五十五岁的文君臣结束了他不凡的一生。 文君臣前半生虽默默无闻,可他的后半生可谓传奇,三十七岁时参加首届寒试便被先生相中,从而名扬中原。四十八岁时收当今新唐天子英平为徒,为寒门第三代播下第一颗种子。五十一岁时,自己的亲传弟子入宫被立为太子,同年英平继位,而他自然也就成为天子之师。四年后,在英平亲政之后辅佐弟子推行新律,几乎将朝中权臣逼上绝路。最后,在自己年满五十五岁生日十日后,殒命于长安。 在文君臣斩首行刑那日,刑场竟没有人前来围观送行。就连他寒门的师弟师妹都不曾前来,仔细一问,才知道是太后特降懿旨,不允许任何人前来。百姓都说是太后惧怕三先生与七先生前来劫法场,可还有一种说法则是文君臣不让自己的师弟师妹前来,因为他也担心二位师弟会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总之,文君臣走得极为孤单。 有人叹曰—— 赤胆归尘随风散,丹心常留千牛山; 此去黄泉路漫漫,一缕忠魂无人伴。 第二百一十一章 告别(下) 立冬。 暖阳给冰冷的世间带来了些许温暖,可中原的百姓却在祈祷寒冷快一些降临,因为来年的收成全靠一场瑞雪。 文君臣的遗体被拉回了长安南边的老家中,丧事办得很简单,就只有文君臣的弟弟与寒门的那几位师弟师妹前来送行。更令人感到唏嘘的是同村的人都将户门紧闭,像是躲避瘟神一般—— 这可是太后与尚书大人的仇人,谁敢前来吊唁? 姬阳与、子春、成达樑、七郎、叶长衫还有文君臣的弟弟文义礼一家一身孝服站立于小坟包前,文君臣一身未娶,自然也没有后人,文义礼原本想让自己的两个儿子替他守孝,但却被文君臣一口回绝,他说:‘孝’当在生前,死后又何必拘泥于形?况且孝在乎其心,两位侄儿有这份心便可。弟弟知道自己说不过哥哥,便只要答应,但他仍让自己的幼子守孝二十七天,以告慰亡兄。 英平没有前来送行,是伊鸿雁带着伊依替他前来的。 伊鸿雁虔诚地上了三炷香,随后默默地退后一步,与姬阳与等人并排而立。他看着冰冷的墓碑心情异常沉重,当初他费尽心思,甚至以自己亲身骨肉为代价将英平带离这个是非之地,就是希望义子能够一生平安。可造化弄人,老天爷绕了个大圈又将他一步步逼回了这个险恶的深宫中。 当年张某人来找他时他能拒绝么?他也不能。 唐帝膝下无子,新唐后继无人,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英平——北魏女相想自己的义子死,王家兄妹也想自己的义子死,那时的他只有按照唐帝的吩咐将英平送至寒门暂护,才能得以保全安危。 可即便如此,今日面对的结果呢? 伊鸿雁低头默叹,看着又一位亲近之人离去,他心中沉痛无比。文君臣不是第一个离他们而去的人,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个离他们而去的人,只是不知下一个人会是谁,又在何时。 …… 丧葬仪式已结束,但所有人都不愿离去,仿佛只要他们停留在此,便能与文君臣多陪伴一刻。 燃烧的纸钱堆渐渐熄灭,丝丝青烟不停地随风摇摆。 “咱们走吧。”姬阳与将沉默打破。 子春已经停止了抽泣,这些日子她哭得够多了,只怕再哭下去眼泪都要哭干。她痴痴地看着二师兄的坟点点头,再过几十天就是冬至,届时大伙儿还会再来,相见不会太久。 “你们先回去吧,俺还想陪陪二师兄”,成达樑性子最直,也是最藏不住心思的。 “六师兄,咱还是回去吧。”叶长衫知道这位六师兄若是一人留在这,以他憨直的性子恐怕今夜就要睡在这荒山上了。 “小师弟你毕别劝俺了,俺就是想二师兄,在这儿俺心里踏实一些......”成达樑鼻头通红,他带着重重的鼻音还想争辩一番。 众人的心情原本稍稍平复些许,此时成达樑这么一闹,悲伤的情绪又占据了主导。寒门的人都犟,但凡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 姬阳与摇摇头感到十分无奈。他虽然至始至终都表现得十分淡定,但内心的悲伤绝不亚于任何一位师弟师妹。自那日从天牢中回来后,他便将自己关在屋中整整三日,任凭别人怎么敲门他都不理会,粒米未进、滴水未沾,直到三日后才开门现身。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不过是表达伤感的方式不同罢了。 姬阳与正想开口劝劝成达樑,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哀嚎之声—— “文先生啊——你怎么走得如此之急啊!我俩还未把酒言欢你就与世长辞,让我好生遗憾——” 这声音悲天恸地、悲沉至极,几欲将整座山上面的坟中之人哭醒过来,就连躲在深山中的野狼听了也不禁为之动容,跟着长嚎几声。 “文先生!我来晚啦——”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一身白布、头戴孝帽地向这边走来。他背着一个装满纸钱的箩筐,边走边将箩筐内的纸钱洒向天空,悲伤之色从老远就传过来。 伊鸿雁感觉这人有些眼熟,不管是声音还是外貌,可一时间却想不起此人是谁,待那位老者靠近之后,他方才想起,这人不正是当年寒试时自己将文君臣的亲笔书信交给的那人么? “文先生!你文采卓越,一手书法出神入化,一朝入得寒门,使天下文人共仰!为兄更是神往久矣!本欲与文先生把酒言欢,而如今文先生却就此长辞!怎叫我不怆然泪下?” 张正儒泪流满面,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坟墓前,也不顾一旁的众人,继续哭道—— “文先生!这壶佳酿为兄珍藏多年,原本欲与你共饮之,你我二人谈诗论赋、一醉方休,何其快哉!奈何此面却一直无缘相见,叫为兄好生心痛!如今见面却是生死永别,此酿,为兄如何能够独饮?” 只见张正儒从腰间取出一壶酒,将塞子打开后,轻轻地将酒洒于坟前,一股浓烈的醇香酒气霎时间四溢飘散。随后,他将壶子提起仰头痛饮,像是真的在于文君臣把盏对饮一般。 ‘啪嚓——’ 张正儒将酒壶往旁边一扔,酒壶瞬间摔得粉碎。 也不知是因为伤心过度,还是由于烈酒的酒性上头,此时这位小老头的身形更加不稳,竟直直地倒在地上,吓得叶长衫赶忙上前去扶,生怕这位年过半百的张博士摔出什么事。 可张正儒却丝毫不顾叶长衫的好意,他用力一推,将叶长衫推开,自己斜躺在地上,用袖袍擦了擦脸,继续说道—— “少时躬耕长安南、寄志苍穹出长安,汝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尝遍天下疾苦、阅尽人间沧桑,为韩家少将军赏识,与之皆为往年之交,后不顾少将军再三挽留,决然回到新唐。” 张正儒抽泣着,继续说道—— “一朝入得寒门下、名扬中原文人赞!汝之文采如文曲下凡,汝之书法如颜公再世,汝所作文章为兄皆视如珍宝,倒背如流不在话下。为兄观汝之文章,有兴邦立世之大才、亦有清风明月之淡然,身负贤能却安于山林,为兄何其羡慕?七年前,汝亲笔书信一封于为兄,令为兄受宠若惊,本欲觅得吉日登门拜访一番,不想却迟迟未能如愿。待圣上入宫,为兄知你心怀家国,便不再冒昧叨扰,心想待汝功成名就那日,为兄再替你庆贺不迟,不想……不想汝却先于为兄一步离去,令为兄抱憾终身!” 说到这里,张博士再次放声大哭。 原本众人的情绪还算能自控,此时见张正儒哭得如此伤心,他们也跟着悲伤起来。 “朝堂险恶,你又何必去掺和?若是留在山中远离世俗,天下文人又如何会因你同悲?” 张正儒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此时他低着头,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道:“可为兄理解你,闲云野鹤、隐于山林你之所愿,化笔为剑、誓为苍生亦你所愿,二者不可得兼,舍小而取大也,可你不知,你舍的不仅仅是‘清闲’二字,而是你的性命啊——可怜你一片赤胆忠心,身死之后却连个全尸都没!为兄替你感到不公啊——” 子春听到这句也放声大哭起来,文君臣的尸首是她一针一线缝合的,原本这事儿轮不到她做,但她却执意要做,因为她怕!她怕文君臣的遗容不整,她怕别对二师兄的尸首不敬,她怕别人缝得不够仔细。可奇怪的是,她一个从未经历过生死的姑娘家,在面对曾经朝夕相处的二师兄的遗体时,手却稳得异常,直到所有的针线都缝完后,她才投入姬阳与的怀中失声痛哭。此时,她听到‘连个全尸都没’,想起那日二师兄身首异处的惨状,心中不禁大为悲伤。 风,忽然大了起来,一时间沙土被阵阵扬起。 姬阳与忽然闭上双眼转过身去,他得眼里似乎进了沙子,两行热泪顺着脸颊默默流下…… …… …… 北魏,大梁,上将军府。 一位男子向西而立,面前是一个小小的香炉,上面插着两根红烛。 男子手中拿着三柱香虔诚地鞠躬三次,而后将三柱香插入炉中,待他抬起头时,只见他的脸上同样挂着两行泪。 香火不息,热泪不止。 男子立于香炉前久久不愿离去,就这么默默地站着…… “你太多愁善感了。” 一个威严无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一声仿佛不带任何情感,反而像是一道命令。 “是!父亲!”男子没有做过多的辩解,而是直接承认错误一般地将头低下。 “你是军中将领,生死乃是常事。”这个声音依然冷酷,不像是一对父子间的谈话,倒是更像是上级与下级。 “昔日故友离去,我心难安…” “你不该把注意力放在文君臣身上!”冷酷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打断男子的话,直接说道:“你的注意力应该在姬阳与身上——” 随后,冷酷的声音像是下达军令一般地说道—— “你必须比他更先一步达到‘天枢’。” 男子转过身,韩单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但他却没有抬头去迎向那寒霜般的目光,而是直接拱手低头,说道:“是!父亲。” 韩单没有任何波动,看着儿子脸上残存的泪痕,心中甚至感到一丝不屑。 似乎感受到了父亲心底的那丝蔑视,韩巳又说道:“抱歉,让您失望了。” 韩单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停留片刻之后,他没有丢下任何话,转身离开。 直待父亲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后,韩巳才直起身抬起头。他回过身去,方才那对香烛已经燃尽,红蜡挂在木棍上,如脸颊上的泪滴一般。 一丝残香飘出,可随后便被一阵大风吹得无影无踪,韩巳望着这丝被卷入风中的残香,痴痴一笑。 韩巳再次高高举起双手拱于额前,随后默默地将这些东西收好。 而后,他跟随着韩单离去的方向,消失在这无尽的夜色中…… 第二百一十二章 适应 一晃眼,时间过去一年半。 在这不长不短的日子里,整个朝堂、整个长安甚至整个中原都迅速地适应了新唐的全新格局,太后垂帘听政独掌大权,王延庆便是真正的当朝第一权臣。至于尹敬廷,这位老大人在那次叛乱平定后不久便主动请辞、告老还乡。 面对这样局面,这些官员倒没什么意外地很快适应,毕竟他们绝大部分或多或少都与王家兄妹有关系。而平民百姓那似乎也没什么不适应,毕竟这些离他们是那么的遥远。 可令所有人感到些许意外的是,有一个人似乎也适应了如今这样的格局——在为期十日的面壁自省后,英平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当守在书房的叶长衫将文君臣的死讯告知他时,英平竟然没有做出过激的反应,不过是轻轻地‘哦’了一声,便径直走向立政殿去给太后请安,一旁的陈进爵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以为出来的英平只是一副躯壳,而他真正的魂是不是留在了长生殿里,就连叶长衫也感到又点不对劲。 而从那时之后,英平每次上朝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会毕恭毕敬地先请示太后的意见,至于决定,更是太后说什么他便同意什么,压根就没有半点质疑或是反驳。 面对这种情况,一开始王家兄妹还以为英平又在耍什么花招,可再多次隐隐试探之后,发现英平似乎是真的‘学乖’了,彻底放弃了与他们的对抗。 不过想想也是,如今朝野哪里还有英平的人?文君臣身死,尹敬廷退隐,英平的左膀右臂都已不在,若他再不‘识时务’,恐怕下次招来的会是更大的灾祸。 不光是朝上,朝下的英平似乎也很安分守己。 这一年多来,英平似乎迷上了看戏与打马球,日日在深宫中与太监、宫女玩耍、厮混。而今年过年后,甚至有次破天荒地因为头一天晚上玩得太晚太过尽兴,连第二日的早朝都没有去,这让太后与群臣在大殿中干等了一个时辰。 那日待英平醒来之后,火急火燎地跑到太后面前一阵自责,太后自是摆足姿态将英平严厉地教育了一番,可最后倒是没有怎么责罚英平,也正是那次起,英平像是得到了某种允许一般彻底地打开了‘任督二脉’,隔三岔五地就不去上朝,甚至连朝中大事都问都不问,直接交由太后定夺,甚至连圣旨他也不再口述,直接让陈进爵照着太后的意思去拟。 不过即便如此,王延庆仍旧感觉不能完全放松警惕,他的内心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妥,虽说不上具体的内容,但他的直觉是如此告诉他的。 可英平倒是没有特意地去掩饰什么,他像是真地认命一般彻底放飞自我,白日听戏、玩耍,夜里饮酒作乐,甚至一度沉迷于女色,连修炼都荒废了好几个月。 这一点看得叶长衫心中暗暗焦急,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因为每次想劝诫英平时,都会被英平笑嘻嘻地揭过,甚至还拉着叶长衫一同玩耍、饮酒。叶长衫是臣、英平是君,就算叶长衫再焦急,他也不好口气太重,每次只得叹口气,早早离开宫中。 昨日,叶长衫从伊鸿雁家里出来后,心中便一直在寻思着一件事——在将英平的现状告诉伊鸿雁后,伊鸿雁同样是神色担忧,在伊鸿雁地请求下,叶长衫下定决心,今日一定要好好劝劝英平,而他此次打算将自己‘小师叔’的身份抬出,以点醒日渐颓废的这位师侄。 今日,叶长衫已经将昨夜准备好的一番说辞于脑海中再复述一遍,便表情严肃地向御花园走去,按照英平这段时间的习惯,这个时辰他一般都在那儿看戏。 果然,叶长衫还未踏入花园,‘咿咿呀呀’的声音就从远处传来。他沿路遇到的宫女、太监都客客气气地他打着招呼,只是这些奴才们发现,平日里一向和善的小叶大人今日怎么板着张脸,似乎有什么大事一般。 陈进爵站在英平的身后,津津有味地跟着主子赏戏,不得不说,这戏班子不愧是中原最好的,也难怪圣上会戏曲如此着迷。 正当陈进爵被戏中的人物故事吸引得有些忘乎一切时,忽然自己的袖子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他转过头,发现是守在花园门口的小太监正轻轻地拉着他的袖子。 台子上的戏正唱到精彩的部分,此时被人打断,陈进爵自然微微恼怒,正当他要低声呵斥时,那位小太监凑上脑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只见随之陈进爵一怔,而后踮起脚望了望御花园门口的方向。随后,他又回头看了看正摇头晃脑沉醉其中的英平,便指了指门口那边,示意小太监给他带路。 在小太监的带领下,陈进爵与叶长衫迎面相遇,见小叶大人果然如小太监所说面容严肃仿佛有天大的事情,他赶忙低身凑上前去,客客气气地说道—— “小叶大人,咱家给您请安了——” “陈公公——” 叶长衫同样客气地回了一句,但他的目光依旧集中于不远处英平所在的位置,丝毫没有正视眼前这位权力、地位日渐增长的陈公公。 这一两年,陈进爵的地位可谓日渐增高,身处内务府总管一职不说,如今英平几乎不理会朝政,很多事情甚至直接让陈进爵按照太后的意思拟旨。最早英平还会看一看,可这两个月开始,英平直接丢下‘太后满意就行,别来烦朕’这样的话,几乎把这个‘大权’完完全全地交给了这位大内总管,可以说,陈进爵如今便是英平的‘代表’。 一开始,陈进爵还有些战战兢兢,可随后发现圣上、太后两边都默许了这种模式,他便不再心惊胆战,反而开始逐渐掌控、驾驭这种感觉——这种感觉真的太奇妙了,自己写几个字便能决定一些大臣们都无法决定的事,这便是权力么? 慢慢的,百官们也了解到了这种情况,可令陈进爵感到意外的是,这些大臣们非但没有人站出来怒斥他是权宦,反而在遇到他时更加的客气了,这样一来,陈进爵就更加飘飘然了。如今除了王延庆外,今日的他不管面对谁都不再是当初低声下气的模样,隐隐约约有种与这些大臣平起平坐的味道。他本是王延庆派来监视圣上的,可时间越是久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越是难受,他想不想摆脱这种束缚?当然是想的,可一想到自己最大的软肋被王延庆牢牢把握住,陈进爵就一阵愤恨。 如今圣上既然将这等权力‘赏赐‘于我,何不先将它牢牢握住,将来…… 陈进爵不是没有动过脑筋,可他是聪明人,不敢将这些心思太早的表现,唯有继续唯唯诺诺将自己伪装好,将来才有摆脱这一切的机会! 此时,陈进爵面对叶长衫口上虽客客气气,但心中却也不把他太当一回事,虽然他是圣上的好兄弟,但自己只需要一直将圣上伺候舒服,那小叶大人自然是不能把自己怎么样的,毕竟圣上大部分时间是和自己接触。 见叶长衫神情焦急,意欲直接从自己身边走过去,陈进爵将身子向前一闪,伸手拦住了他。 “小叶大人,圣上看戏正在兴头上,您要不在这儿等等?” “本官有要事启奏,劳烦陈公公前去通报一声。” 叶长衫其实是很不喜欢这个陈进爵的,中原不乏权宦误国的例子,此时陈进爵的权力日益增长,他如何不担忧? “叶大人!” 陈进爵的声音忽然阴阳怪气起来,很明显是不打算给叶长衫面子,他继续说道—— “前些日子刑部张侍郎也是说有要事启奏执意要面圣,咱家拦都拦不住,结果呢?搅了圣上的雅兴自己有什么好下场?” 叶长衫一愣,随即想起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那位姓张的官员不顾阻拦要见英平,结果把好好的一出戏给搅黄了,英平当场大发雷霆,将这位姓张的官员拖下去打了一百大板,硬生生地要去他半条命。 想到这里叶长衫不但没有惧色,反倒将脸色也沉了下来—— 这不正是他此行到来的目的么?若是再不将英平唤醒任由他如此胡闹下去,他对得起那些为他付出的人么? 叶长衫不是大臣,他自然也不会顾及那么多。他一把将陈进爵推开,大步地向英平跑去。 陈进爵哪里吃得住叶长衫的力道?被他这么带有怒气地一推搡,险些跌倒在地,见叶长衫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他又气又急,赶紧扶了扶袱头,跟着跑了上去。 叶长衫见英平此时闭着眼仰着脑袋,如痴如醉地欣赏着台上的戏曲,似乎压根就没有听见方才他与陈进爵的对话。 “圣上——下官有要事启奏。” 叶长衫心急,但此刻众多宫女、太监尚在,该行的礼还是不能少,他便强压内心的情绪,躬身说道。 “哼——哼——呀——”英平依然像脖子直不起来一样甩着脑袋,丝毫没有理会站在一旁的叶长衫。 “圣上——” 叶长衫不禁将声调提高了几分,试图将英平唤醒。 第二百一十三章 惊醒 陈进爵终于赶了过来,此时见叶长衫不合时宜地试图打断英平看戏,心中不禁大为着急,可他又不敢大声嚷嚷,只得在远处一边小跑一边指手画脚比划着,示意叶长衫不要再出声。 叶长衫哪里会管陈进爵阿谀献媚那一套,见英平依然醉生梦死,他心中的怒气更盛,忽然间,那股原本控制得好好的戾气突然一阵迸发让他难以自我控制。 只见叶长衫拳头一紧,双眼一狠,霎时间,一股强烈的天地之息迅速在全身流转。 英平虽然在听戏,但常年累月修炼给他带来的敏锐是无法散去的,他本能地感觉到身边一股天地之息在流动。 正当他要睁开眼时,只听‘轰——’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轰然倒塌,还未等他彻底将双眼睁开,一阵惊恐地逃窜声传入耳中。 “啊——” “天要塌啦——地要陷啦——” 只见戏子们在四处逃散,像是遇到末日一般。 “吵什么吵什么——什么天塌地陷!大惊小怪——” 陈进爵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将戏班子稳住,他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这那是什么天塌地陷,明明就是小叶大人一拳将戏台子砸塌罢了。 众人听陈进爵如此一说,慌乱的心神也定了下来,他们停下脚步低头一看,只见原本结结实实的戏台子此时完全向一边倾斜,顺着倾斜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侍卫站在那边,尘土扬起,仿佛这台子是被他一人给弄毁的。 英平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面带愠色,很显然这样的动静让他十分不爽。 陈进爵站在一边背后冒着冷汗,这一年来主子的情绪越来越喜怒无常,开心的时候一切好说,可发怒的时候呢?前些日子的张大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眼见英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站起身看着一片狼藉的戏台子正准备要发火,而就在此时,叶长衫的身影忽然进入他的眼帘,只见他将头偏向一边不与英平对视,胸膛急剧地起伏着,像是在平息方才的怒气,又像是在故意生气给英平看。 英平的面色瞬间柔和下来,语气也平和至极,道:“长衫?你什么时候来的?” “卑职无礼,请圣上降罪!” 叶长衫的情绪稍稍平缓,看着一片狼藉的戏台,他知道自己此举有违君臣之礼,也不含糊,直接开口请罪。 “起来吧。”英平似乎又变了回来,并未将暴躁的性格展现。 “谢圣上!” “你们还愣在这儿干啥?”看着跪在周围的宫女、太监以及惊魂未定的戏子们,英平一阵不耐烦,挥挥手说道:“都下去吧。” 众人如得了赦令一般,赶紧退了下去。 陈进爵依然留在身边没有退下,他悄悄地回到英平身后,知趣地保持一定距离。 英平似乎没有留意身后的动向,对着叶长衫说道:“啥事儿啊?” “圣上,有些话本不该我说,但…但……” 叶长衫原本准备好了一堆长篇大论,可方才一激动,此时又见陈进爵阴阴地站在后面一直偷瞄,脑海中竟想不起那些大义大道。 “但是啥?”英平一脸疑惑, “但…哎呀,你最近太颓废啦!伊先生与我看得都着急得不得了!你是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天天如此荒废,不是看戏就是饮酒,还…还…” 叶长衫索性直接将这些话想法一股脑全说出,也不管这些话中不中听、有没有水平,可即便话说得如此之糙,但最后那句‘沉迷女色’他始终无法说出口。 英平听着叶长衫的话并未有什么激烈的反应,反而先是一阵呆滞,而后神色竟然逐渐迷离起来,仿佛不但没被这些话惊醒,反而在回忆这样醉生梦死的美好,到了最后,竟痴痴露出微笑。 “你——” 看着英平这般模样,叶长衫原本残存的些许怒气被彻底打散,心中竟感到一阵莫名的好笑,他抬起手拍了拍英平的手臂,试图将他从美好回忆中拉回。 “大胆!”见叶长衫竟然出手拍打英平,陈进爵心中不禁大急。这位叶大人乃是天玑强者,方才那一拳的力道他算是彻底领略,此时竟然如此无礼出掌拍打圣上,若是一个不小心将圣上拍坏了,那…… “放肆——” 英平满脸怒容,他半转着脑袋‘看’向身后,那股威严的帝王气势瞬间回到身上。 “主子……”陈进爵一脸委屈。 “你也下去吧,到门外等着”,英平的语气柔和一些,毕竟这个奴才也是忠心护主。 “这…”陈进爵还欲辩解什么,可他见英平脑袋似乎又是微微一动,到了嘴边的话只能硬生生地咽下去,说道:“是,奴才这就出去——” 陈进爵忿忿不平地退了下去。 英平感到身后已无人存在时,他将目光重新移回叶长衫身上。 二人四目相对,英平的目光先是试探,像是在确定叶长衫此行态度到底有多坚决;而后,在叶长衫坚定的眼神的注视下,英平的目光又变得有些怀疑,他右手托着左肘、左手拇指与食指托住下巴,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地审视着叶长衫;最后,在确定叶长衫似乎此次是来真的后,他的目光也明亮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震醒一般。 “你说得对!”英平如梦初醒般晃动着食指说道。 叶长衫长舒一口气,见英平似乎被自己‘敲醒’,他感到稍稍心安—— 英平到底是受过老师的熏陶,受过二师兄耳提面命的教诲,虽然最近沉沦但终究是孺子可教也!青春年少嘛,谁没惰性?谁不犯些错?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他肯改正,他就是好皇帝、好兄弟、好师侄…嗯,今日还没将师叔身份搬出就已经达到效果,看来还是挺顺利的…… 想到这里,叶长衫忽然有种老怀甚慰的感觉,想到昨日伊鸿雁与自己的担忧,此时他竟有些激动地想落泪。 叶长衫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英平似乎没有注意到此时自己的情绪与动作,抢先一步开口说道—— “长衫,走,同我去个地方。” “啊?哪儿?” 英平吸了口气挺了挺胸,郑重地说了叶长衫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 “兰秋坊!” “哪儿?”叶长衫仍旧一脸疑惑,他日常行走的路线就是皇宫、千牛山、伊鸿雁的家,至于其外的花花世界他确实知之甚少。 见叶长衫憨得可爱,英平向他勾了勾手指。 见英平一脸神秘的样子,叶长衫便顺着他勾手的方向凑上脑袋,只听英平依旧用着严肃的声音说道:“兰秋坊……就是渭水河边的花船......” 叶长衫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不是都明白了我们的一片苦心?刚以为他觉醒了,怎么说来说去还是要去喝花酒?身边这佳丽三千不够你拱,还得跑出大老远去尝新鲜的? 不行!今日若不拿出师叔的身份压一压他,恐怕他真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你......” “这儿不好说话,你先同我出去,待会儿再和你解释。”英平忽然使了个眼神,示意御花园门口那儿有人盯着。 叶长衫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一时间也意识到自己错怪了英平。他瞟了眼远处,只见陈进爵确实一直垫着脚不停地向这边张望。而后,看着英平亦是严肃地点了点头。 二人心有灵犀,收拾了一下行装,便向宫外走去。 第二百一十四章 路见不平(上) 英平一路上都没有出声,似乎心情极为沉重。 叶长衫好似感受到了这份压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也不开口问什么。其实,他什么都知道,虽然一年多以来英平没有表现出任何哪怕一丁点的悲伤,甚至连文君臣的墓他都没有去祭拜过,但以英平的性格怎么可能像表面上那么轻描淡写? 他纵情声色,恐怕也是为了麻痹自己忘却这份伤痛吧? 英平虽然不说,但心底对二师兄的依赖是极重的,二师兄是他的师父,这么多年以来当真如师如父。二师兄这么一走……唉!这份痛苦的确难以彻底抹去,说到底他也是可怜的人儿,如果是自己身处这样的困境,恐怕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想到这里,叶长衫甚至有些内疚,因为方才自己过激的言行,他抬起头,欲上前与英平并排而行以便找个话题来关心关心这位独处深宫的兄弟。 正当叶长衫准备一个跨步走上去时,忽然发现,此时英平停住了前进的脚步,定定地站在原地。 叶长衫感到有些奇怪,他疑惑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只见英平没有将脑袋转过来,眼光痴呆地看着前方,说道:“到了。” 到了?到哪了? 叶长衫不禁一阵纳闷,一路走来英平也没说去哪,他也没问,就一直跟在屁股后面闷头走着,他以为今日出行不过是出来透透气,并没有任何明确的目的地。 顺着英平的目光望去,只见一艘华丽的大船出现在叶长衫的视线中,原来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渭水旁,待他再仔细一看,只见‘兰秋坊’三个大字赫然印在牌匾上。 “怎——怎——怎么——咱怎么到——到这儿来了!?”叶长衫心跳骤然加快,说话也开始变得结结巴巴,脸也像猴屁股一样通红无比。 “不是说好来这儿么?”英平理直气壮地说道。 “这——这——这可是——”叶长衫越来越窘迫,他身子站得直直的,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是啥?”看着叶长衫的样子英平忽然觉得很有趣,微笑着说道:“这是花船。” 你还知道呐!叶长衫心中羞耻地骂道。 “花船,就是飘在水上的青楼!”英平生怕叶长衫不明白,故意把话说得十分直白。 “小声些——”叶长衫就差捂住英平的嘴了。 这真是坑叔啊!这家伙不是打着去花船的幌子逃离他人眼线的监视?怎么就真的来这种地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情况,要是让伊依知道了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她不得踹死你我? 片刻之后,叶长衫终于又憋出两个字—— “回去!” “回去?” “对!我现在命令你,回去!” “凭啥?” “凭——”叶长衫思索一下,立马说道:“凭我是你师叔!” “师——” 英平一下也愣住了,没想到叶长衫会在这事儿上用师叔辈分压人。不过英平也知道,此事倒不能硬来,他是光棍一人,更何况他也不是很在意这些方面。而叶长衫却不一样,如今他与伊依互生情愫,虽尚未表明但大家都能看出,若是这时候自己身为大舅子还带未来妹夫来此烟花之地确实不太妥当。 嗯……硬的不行,得来软的,实在不行用坑蒙拐骗也不是不可以… 英平的眼珠子不停地打转,可思来想去,他竟是想不出任何理由来说服叶长衫,心急之下,他也只好耍赖,说道:“反正我不走!” “你不走?那行,你进去,我在这儿等你。” “不行!你不进去陪我没意思,你必须进去!” “你——我——” “你得保护我!”英平理不直,但气却更壮。 见英平胡搅蛮缠,叶长衫几欲转身就走,可听到这句话后,他便想到如今二人是微服出巡,他的首要职责是护卫英平安全,便迅速放弃了这想法。 见叶长衫有所动摇,英平趁热打铁说道:“你还知道你是师叔?师侄的婚姻大事你都一点不关心!就知道自己甜甜蜜蜜,哼!” 说罢,英平反而双手抱胸,耍起脾气来。 叶长衫更是好气又好笑——找媳妇儿?是要找,可在这儿?你这是来找妃子的么?你这是来找乐子的吧? 见叶长衫一脸‘感到荒谬’的模样,英平反而表情郑重起来,他轻叹一口气,说道:“不骗你,有个姑娘这两年时常出现在我梦中,可能我是真的沦陷了。” 感受到英平情绪的变化,叶长衫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 “嗯,不骗你,就是前几年咱为她出头那姑娘。” 叶长衫陷入回忆,一时间却也想不起这桩事儿。 “就是崔青蓝欺负人家的那次。” “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印象。”叶长衫托腮点了点头。 “那你还陪不陪我进去?兄弟我的幸福可都在里面了”英平诚恳地乞求道。 看着英平楚楚可怜的模样,叶长衫心中瞬间软了下来,深宫之中虽然佳丽不少,但那些不过是露水之欢,若英平真是对这位女子念念不忘,至少说明是动了真情的,如果这位女子真能让英平感到些许充实,那……倒也不差。 反复权衡之后,叶长衫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对着英平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样的允诺在英平看来好似他俩此时去的不是烟花之地,而是要上刀山下火海共赴生死一般。 “千万别让伊依知道!”叶长衫不忘补了一句。 “那必须的!”英平心中大喜,满口答应下来。 可正在二人准备向兰秋坊走去的时候,忽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女童的哭声,这哭声极其响亮、悲伤,让人听了都不禁生起疼惜之情。 英平与叶长衫二人亦是不例外,他俩同时转过身去,只见数十丈开外,一位五六岁的小女孩被几位年纪稍大的小男孩围在中间,看样子似乎是被欺负了,于是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样子极为可怜。 或许是这样的画面勾起了当年除遇伊依时的回忆,叶长衫便愣在原地一时出神。 英平没有往这方面想,但他看着不远处的场景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妥,虽一下子说不上具体在哪,但确实很违和。待他再仔细打量打量那一群小孩后,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单那小女孩的衣着来看,绝对是大户人家的出来的,那些男孩虽然也不是穷人的孩子,但气质上却差了很多。从周围围观者的神态可以看出,这群男孩似乎是时常出现于此处,对于他们顽劣的本性好似习以为常,或许是前边码头上脚夫或者纤夫的小孩?这些男孩出现于此处倒没让英平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父母在码头忙于生计,自然没有太多的时间管教他们。反倒是这个小女孩的存在,让他觉得有些格格不入——试问,有谁会将自己的女儿带来这种地方游玩? 男孩们不停地上前欺负着孤立无助的小女孩,有的上去扯扯她的辫子,有的捡起一些小石子儿向她扔去,丝毫不顾小女孩的嚎啕大哭,小女孩原本干净的衣服此时沾满尘土,显得尤为可怜。 或许是小女孩哭得太令人心疼,一时间英平的所有兴致都被打散。他与叶长衫交换一下眼神,二人极有默契地同时点点头,随后便向那小女孩走去。 “住手——”叶长衫一声呵斥,此时他对小女孩的遭遇感同身受,同样是孤立无助、同样是被一群小孩欺负,这种感觉太难受,以至于过往被欺凌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 那群小男孩被突如其来的喊声给震住,全都停下了欺负小女孩的动作。 叶长衫这一声雄厚有力,不但震住了这些劣童,还把围观人群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小女孩仍旧哭个没停,豆大的泪珠挂在娇嫩的脸蛋上,与沾在上面的灰尘混为一体。 英平自是不理会旁人的目光,径直走到小女孩身边,他蹲下身子柔声说道:“小朋友,你爹娘呢?” 兴许是今日遭遇让小女孩有些过度受惊,此时的她对任何人都有警戒之心——是了,今日那位大娘就是这么和蔼可亲的拿着一个彩色泥人儿放到她面前,随后就不知怎么地被带到这里,而现在带自己出来的嬷嬷不见身影,娘亲又不在身边,舅舅也不在这里,那位大娘把自己带过来之后,便让这群小男孩带自己玩,可这些大哥哥哪里是和自己玩?明明就是在欺负自己,让自己又难受又害怕。 小女孩坐在地上极力挪动着小屁股,惊恐地向后方躲闪,生怕眼前这位男子和他们一样,要给自己带来伤害。 英平见状微微一愣,而后本能地露出一种贱贱的、讨好般的甚至略带卑微的笑容——这是一副昔日哄骗自己妹妹‘亲和’笑容,英平可谓信手拈来。 小女孩见这位男子忽然变了一副模样,竟着了魔似的忘却了哭泣,怔怔地看着英平。 感觉到小女孩放了戒心,英平再次问道:“小朋友,你娘亲呢?” 似乎是‘娘亲’二字刺激到了她,小女孩方才止住的哭泣此时如洪流般暴涌而出—— “哇——娘——我要娘——娘不见了——” 英平原本感到一切皆在掌握,可小女孩的嚎啕大哭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此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知道的还以为英平又欺负了她呢。 忽然,围观人群被拨开,从中闪出一个身影,随后一阵焦急地声音从那里传来—— “宝宝不哭——娘在这里!娘来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路见不平(中) 英平闻声抬头,只见一位中年妇女急急忙忙地跑到小女孩跟前,二话不说地将小女孩抱起。 “你是她娘?”英平疑惑地问道。 “嘿,那是当然,不然还能有假?”妇女对着英平笑嘻嘻地说道。 看着这位女子黝黑的面庞与粗糙的双手,很明显是常年在码头上风吹日晒所致,与小女孩的精致与华丽相差天远,英平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女人是在说谎。 “哇——她不是我娘!我不认识她——” 果然,小女孩哭喊着将这妇女的谎言拆穿。 妇女脸色忽然一沉,她目光中露出微微凶狠,盯着小女孩说道:“这孩子!不就是骂了你几句?怎么连亲娘都不认了?宝宝乖——娘待会儿给你捏泥人......” “你又丑又坏!我娘比你好、比你白、比你漂亮!我是被你骗到这里来的!”小女孩忽然愤恨地说道。 “哈哈哈——” 见妇女被小女孩童言无忌地贬低,围观的人发出一阵爆笑。 “你们笑什么——”妇女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回头骂道。 慑于这位妇女的丈夫的身份,周围的人很自觉地停止了嘲笑的声音。 妇女回过头,她此时不想再与英平纠缠,虽然他丈夫是码头这一带的最大帮派的帮主,但她也看得出英平似乎有些来头,是以此刻她只想快些把小女孩制服,并将英平打发走。 正当她要开口时,忽然右手手腕传来一阵剧痛,她一时吃痛,双手一松,小女孩便掉了下去。妇女抬起右手一看,发现手腕处多出一道弯弯的小牙印,再扭头时,发现小女孩欲脱离自己,向对面两位公子跑去。 妇女不禁大为光火,她一把将小女孩的胳膊捉住,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准备一个巴掌下去将她教训教训。 可当妇女的手正要下落的时候,忽然有一股吃痛的感觉从手腕处传来,若先前小女孩咬她只是刺痛,那这股疼痛可谓痛入骨髓,让她几乎站不稳脚。 “哎呀——疼——疼——松手!”妇女哀求地说道。 小女孩急忙跑到英平身后,躲在英平的屁股后面,只探出个脑袋观察。 “娘——” 那一群小男孩中,一个年龄稍大的从中跑出,看样子似乎是这位女子的儿子,方才也正是这个男孩欺负小女孩欺负得最凶,神态也最为嚣张。 叶长衫见男孩跑来,也不忍当着人子的面欺负他母亲,便松开了手。 “让开——让开——” 忽然,人群似乎被一股野蛮的力量给推开,人们正想回头骂上几句时,只见一伙五大三粗的人从后面挤过来,他们身上都带着一股匪气,光是看看眼神就好像要把周围的人给吃了。人群中其实不乏在码头上常年混迹的痞子,但在这些人面前,他们就好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乖乖地将那口气咽下肚子。 那群人为首的男子腰间挂着一把刀,看他脸色似乎有些许焦急。在这群匪气十足的大汉的拥护下,男子霸气十足地向英平、叶长衫走来。 英平瞄了一眼男子腰间的刀,他立马认出,这刀乃是神策营的武器,再看看这些壮汉的体态与模样,不难猜出,这些人定然是神策营的将士。 自己的护卫兵跑这儿来干什么?英平心中一阵疑惑。 正当英平感到不解的时候,忽然抱在自己腿上的小女孩松开了手臂。 “舅舅——我在这里——舅舅!” 只见小女孩屁颠屁颠地向那男子跑去,那奔跑的速度当真是离群的羔羊见到母亲一般。 那男子本来一脸凶神恶煞,当他听到小女孩的声音时,先是一阵左顾右盼,而后当他看到跑向自己的小女孩后,脸色彻底化为了疼惜,赶忙跑上前去弯下腰,迎接扑向自己的小女孩。 “哇——舅舅——你怎么才来啊!”在投入男子的怀抱之后,小女孩彻底放下紧绷的心态,再次放声大哭起来。 “糖儿不哭,都怪舅舅!舅舅来晚了。” 那男子留着一脸的络腮胡,加之身后那帮人的气势,你就说他是土匪也不为过,可此时他却一脸和蔼地单臂抱着小女孩,另一只手不停地拍打着女孩的背,试图安抚她受惊的幼小心灵。 那名叫糖儿的小姑娘被男子托在胸前,她将双手紧紧环绕在舅舅的脖子上,也不顾扎人的胡子,因为相比于身后那些讨厌的人,扎人的胡子也不算什么了。 看见自己最疼爱的外甥女搂着自己不停地啜泣,自己送她的衣服裤子也脏兮兮,男子心中的怒气便涌了上来。 他走上前去,盯着英平二人与妇女母子冷冷地问道—— “是谁他娘的这么大胆!敢欺负老子的外甥女?” 男子那股刻在骨子里的凶悍之气让英平微微一怔,面对自己的兵如此无礼,英平竟然没有一丝厌恶,反倒感觉有些欣喜——毕竟这是自己的兵,他们越能打越狠,对自己岂不越好? 叶长衫可没想那么多,见男子来势汹汹,便一步踏上去,将英平挡在身后。 男子的那帮手下见此情景也不甘示弱,一拥而上将男子护住。 情势一时间紧张了起来。 英平没有开口解释情况,有叶长衫在身边他一点儿也不着急,更何况他是天子,哪有天子先开口的道理?此时面对这一群悍勇的匪兵,他甚至饶有兴致地想看看这些人的能耐。 男子也没有开口询问,虽然自己的手下此时蠢蠢欲动,但他知道只要他不下令,这些人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动作,看着眼前这两位青年男子的气质,他也觉得其中必然有误会,只是眼前这两位年轻公子又是谁?哼!自己的爹虽已失势,但仍然是堂堂枢密院副使、新唐军中最德高望重的二人之一,自己又是神策营的校尉,即便你是王公大臣之子,老子又怎么会惧你半分? 英平与那男子用眼光犀利地交锋着,让叶长衫与手下都不禁感到一阵紧张。 就在双方谁也不肯让步的时候,趴在男子胸前的小女孩忽然指着英平说道—— “舅舅——这两位叔叔是好人,刚才一直保护我!” 听到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声音,英平与男子皆是一愣,也正是因为这一出,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不少。 男子依然看着英平,英平自然也保持高傲的姿态,可随后,二人像是极有默契一般,忽然相视一笑—— 常小天如今被调回了京城,很奇怪的是,他被安排在了神策营中,是的,就在他父亲的死对头公孙胖子的手下! 如今的常小天哪有先前在关内打蛮子那般自由舒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他是龙也得盘着,就算他是虎也得蹲着,根本不敢张扬,原本一向大大咧咧、脏字不离口的他这两年愈发的像乖巧的小媳妇,可今日由于自己外甥女的走丢,他像是找回了自我一样,也不去京兆府报案,二话不说带着十几个弟兄便满长安地开始找人。 经过一番询问与打探,常小天与自己的亲兵终于打探到了一处地儿——渭水河边码头,听说那儿最大的帮派的会做拐卖贩卖儿童的肮脏生意,因为帮主和某位大人沾了些泥巴亲,所以一直也无人敢管这件事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诱骗拐卖而来的小孩,男童被卖去给人做儿子,女童则卖去当童养媳。 常小天一听这还得了,一边带着其余的人赶紧过来,一边让一位亲兵去自己姐姐的婆家通风报信,毕竟姐姐的婆家有权有势。 功夫不负有心人,常小天一路搜寻到了此处,果然发现自己的外甥女在这里,看着受尽欺负的小外甥女他暗暗惊出一阵冷汗,试想如果稍稍来晚一些,后果将不堪设想。 常小天一脑门的冷汗与一肚子的火气,刚见着英平与叶长衫时,他以为这二人也是那拐卖犯一伙的,可外甥女却解释说这二人是好心帮助她的路人,他心中的敌意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大大的感激。 但常小天却没有着急着感谢,而是在与英平相视一笑后继续向前走了两步,来到那对母子面前—— 他奶奶的!有仇不报那还是常小天么? 常小天将外甥女抱在胸前,有这样一个舅舅,那名叫糖儿的小姑娘倒也确实没必要怕谁,况且在她眼中,自己的舅舅是全天下最好的舅舅,只要舅舅在,自己就什么都不怕。 此时糖儿转过身子,居高临下地指着妇女怀里的男孩气嘟嘟地说道:“就是他!就是这个哥哥带头欺负我,拿石头扔我!用手打我!还揪我的小辫子!” 常小天听着糖儿的话,脸色渐渐阴了下来,他走到男孩面前将小女孩放下,然后指着男孩说道:“打回去!谁欺负你你就打谁!他打你一下你就揍他两下,老子看看谁还敢欺负我家糖儿!” 妇女一把将男孩护主,有些激动地说道:“你们谁敢打我儿子!老娘就让你全家不得好——” “啪——” 只听见清脆的一声,那妇女直接趴在了地上,待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右脸通红无比,不一会儿竟微微肿胀起来,原来是一位亲兵冲上前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常小天的亲兵是什么人?那可都是从关内带回来的,常年和北蛮真刀真枪作战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他们凶得很,哪里管你是男是女、是大是小、是强是弱?他们奉行的一贯原则就是把你打服! 妇女挨了一巴掌头晕眼花,甚至有些天旋地转,她彻底的懵了,周围看热闹的群众也彻底的懵了。 常小天没有去理会那位妇女与围观的人,他拍了拍外甥女的屁股,示意她上前去。 小女孩重新面对刚才欺负他的男孩,虽说心中恨得要死,但始终还是有些胆怯。她回头看了看舅舅有些退缩,但见舅舅对自己努了努嘴以示鼓励,她便鼓足勇气伸出小手,在男孩的胳膊上轻轻拍打一下,便赶忙扭头跑回舅舅身前。 第二百一十六章 路见不平(下) 其实,男孩心中是十分恐惧的,方才他欺负糖儿时有多嚣张,此时他就有多害怕,这些人连自己的娘都敢打,还不敢打自己?只不过这个小女孩似乎还算留情面,没有打得太重。 常小天见糖儿这般模样自然是大为不满,可眼下他虽然生气但却也不好与一个孩子为难,思来想去,无奈之下只得重新将她抱起。 就在此时,冲在最前头的那位亲兵走上前来对着常小天大声说道:“老大!要不俺把俺家那小子叫来?那臭小子打架可厉害了!俺家附近三条街就没人打得过他,这小瘦猴似的他一个能打三个!” 大人打小孩,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们这群大老爷们的确下不去手,若是让人知道神策营的兵这么欺负小孩,说出去也闹笑话,所以这位亲兵才会提出让他家那位小霸王出山。那位祖宗小霸王天天闹事,为此他伤身不已,昨日还拿鞭子痛打了他一顿,可此时提到他家那位小祖宗时,他口气里却满是骄傲之色。 就在此时,人群后头又传来一阵骚动,还未等常小天开口将这荒唐的提议否决,只听那女子高声喊道—— “孩子他爹!快带人来啊!咱家儿子要被欺负啦!” 只见从码头那边又来了一群人,为首的那个汉子穿着一身麻布粗衣,臂膀、胸前健硕的肌肉袒露,看样子像是在码头那边常年干体力活的人。 “他娘的谁敢欺负老子的宝贝儿子?也不打听打听我张二全的四爷爷是谁?”为首那自称张二全的男子大声的吼道。 听到这个名字,围观的人群仿佛像是遇到瘟神一般,赶紧让出一条道,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张二全的背景来头不小。 这张二全不过是前几年才来这边,只用了两三年时间便把码头这边其他的帮派给吞并,如今还暗地里做一些拐卖、替人买凶的勾当,周围的人自然是惧怕无比,亦是不敢言语,因为听说张二全的四爷爷是当今朝中吴泽吴尚书身边的人,吴大人是何等人物?他们对这张二全只能避之不及。 仗着自己四爷爷的关系,张二全可谓是在码头这块地方横行无阻,尤其是这两年,随着自己四爷爷地位的变化自己也跟着水涨船高。他本在码头那边和手下打牌,今日他的牌运不好本就一肚子火,刚才听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人欺负,他一脚踢翻牌桌,抄上家伙带着几个小弟就赶了过来—— 正愁没地儿撒气呢,这就有人送上门来! 常小天看着怒气冲冲的张二全一行人,心中也是一阵怒气上涌,不过他此时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张二全的那句话——你他娘的敢在老子面前说‘他娘的’‘老子’?这两个词除了徐老将军能在老子面前说,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 见自己的男人过来了,女子赶紧抱着儿子躲了过去,说道:“他爹!这厮要打咱儿子!他还打我!” 男孩见自己的爹来了,胆子也壮了起来,站在前面指着常小天身后的那位亲兵说道:“爹!就是那人!” 张二全先确认了一下他家的独苗苗没有受任何伤害,随后又看了看妻子肿得老高的半边脸,便阴沉着脸走上前去。 可当张二全走上前去的时候,却发现常小天腰上挂着佩刀,他自然也和官服打过交道,一眼便认出这刀绝对是官或者兵,若对面的人是官府的,那自己倒还不能那么高调。 张二全也不笨,他思索片刻之后,回头对着小弟低声说了几句,示意他去四爷爷那儿汇报一声。 待那位小弟走远后,张二全回身对着常小天说道:“是你欺负我儿子?” “是他先欺负我的!”糖儿指着男孩气愤地说道。 被小姑娘呛了一句,张二全先是一怔,而后有些恼羞成怒,说道:“欺负了不就欺负了?我张二全的儿子想欺负谁就欺负谁!” 常小天冷冷地看着张二全没有回答,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转过身去,径直走向英平,随后竟然将胸前的糖儿放在地下,说道:“这位公子,能否再劳烦一下?” 英平见状,也猜到了将要发生的事,他与叶长衫对视一下,而后便对着常小天点了点头。 常小天蹲下身子对着糖儿说道:“糖儿乖,待会儿先和这两位叔叔去一边等着。” 糖儿本能地抓紧了常小天的胳膊,好不容易等来了舅舅,现在又要分开,她怎么答应? 常小天无奈,打是自然要打的,人家都骑脸上了,再不打恐怕接下来一年都会睡不着、吃不下,可糖儿是小孩,总不能当着她的面打打杀杀吧?所以只好让英平与叶长衫再次帮忙照看一下糖儿,待自己解决了这些臭鱼烂虾再谢二位。 张二全没那么好的耐心,他使了个眼神,身边那些光着膀子的大汉便冲了上去。 眼见这些大汉先动手,常小天手下的这些老油子眼中大放精光,自打从关中回到京城后一日不打蛮子这骨头就一天不舒服,今日好不容易寻着机会能活动活动筋骨,原本他们还担心不好动手,怕老百姓认出他们,现在可好,倒是能彻底活动活动了! 不等常小天下令,这些亲兵便跟猫见了老鼠一般冲上前去,两方势力瞬间交缠在一起。 张二全冷笑着看着常小天,随后他扭了脖子、掰了掰手指关节准备亲自上阵,可就在他准备好好‘教训教训’这帮人时,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议论声—— “咦?怎么……怎么张二爷的人……是在挨揍?” “好家伙!竟然打赢了张二爷的人,这帮人什么来头啊!” 张二全一愣,他伸长脖子仔细一看,竟发现自己的那些手下正在被常小天的亲兵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消一会儿便鼻青脸肿的。 嘶——这帮人……好像是练家子啊!自己的手下都是码头上最能打的,平日里谁要是不服不敢说一个打十个,一个打那么四五个是没问题的,可如今这些人竟然……竟然被碾压式的吊打,这…… 张二全意识到今日的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不禁皱起了眉头。 正当张二全准备偷偷喊人去找帮手时,忽然又一支队伍将人群推开,来到了张二全与常小天中间。 张二全抬头一看,心中先是一阵疑惑,但他未及多思考,便赶忙换上笑脸迎了上去,说道:“哟!陈二哥!您来啦!” 张二全口中的‘陈二哥’是刑部的官员,其实平日里更多的时候,他是与底下这些小官、差役打交道,毕竟他四爷爷身份‘尊贵’不便时常与他会面,方才他去叫小弟搬救兵,在见到陈二哥时他的确有些惊讶,没想到救兵这么快就来了,这位陈二哥的官品不低,看来四爷爷还是很照顾自己的。 那位‘陈二哥’带着几十个刑部的官兵表情严肃的站在人群中央。他看了看站在右边的常小天,又见左边一脸媚笑的张二全,而后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怎么回事儿!” “嘿嘿,陈二哥......” “什么陈二哥?本官如今奉命办案!这里只有‘陈大人’!”见张二全想和自己套近乎,这位姓陈的官员义正言辞地呵斥道。 “哦!好好!是小的说错了,陈大人、陈大人!” 张二全脸上笑嘻嘻,心中却开始骂娘了,这个陈老二平日里孝敬你也不少吧?一起逛楼子的时候咱们称兄道弟,现在倒上纲上线起来? 其实,倒也不怪这位陈大人要摆官架子,只是今日的事情的确有些复杂。 “说吧,什么事情?”陈大人依然板着脸说道。 张二全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指着常小天说道:“他!就是他!打了我老婆!还要...还要拐我儿子!” 张二全不等常小天先开口,恶人先告状,甚至将拐卖小孩的罪名反扣在常小天头上。 陈大人斜眼看了看张二全以及他身后的女子与男童,而后又转头看了看常小天,对着他说道:“你呢?有什么要说的?” 陈大人似乎认出了常小天的身份,口气明显没有那么大声。 “陈大人,方才报官的人正是我。”常小天没有表明身份,只说是自己报官。 此刻张二全站在一旁心中冷笑,就算你们是官衙,可你们再硬硬得过老子?这位陈大人是四爷爷的‘好兄弟’,你看看他帮谁?待你们被抓起来后,老子使一些银子,白的都能给你说成黑的!此时,在张二全眼中,常小天一行人已是彻底没有翻身的机会。 “你报的官?说吧,有什么事。”陈大人语气依然平稳。 常小天抱着糖儿,他看了看那帮意犹未尽地亲兵,随后指了指已躺在地上的张二全手下,道:“他们打我们。” 什么!你再说一遍?谁打谁? 此刻不光是这位陈大人,就连张二全、围观的群众甚至站在一旁的英平与叶长衫都一脸错愕,仿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眼见自己的话确实有些过分,常小天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后说道:“咳咳……其实这都是小事……关键是我的外甥女被那位女子带走,她还对外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她的母亲,这二位公子可以作证。” 陈大人看了看张二全,又看了看常小天,随后看向身后的英平与叶长衫。 英平与叶长衫二人没有思考太多,点了点头。 对于这件事陈大人是有所耳闻的,他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下,随后又被周围密密麻麻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之声烦扰,他心中一烦,喝道:“看什么看!都散了!” 张二全一听莫名一喜,心道这是要准备办事儿了!他连忙跟着吼道:“是啊!办案有什么好看的!还不会干你们自己的活儿!” 经这么一吼,张二全的其他手下自然吆喝着将围观人群赶开。 不一会儿,众人意犹未尽地散开。 见围观的人已散得差不多了,陈大人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的官兵上来。 果然,身后那几十个官兵赶忙走上前,只待长官一声令下。 “抓起来!都抓起来!全都带回去!”陈大人不耐烦地说道。 官兵先是一愣,似乎不敢相信陈大人的命令一般。 “还愣着干啥?抓人啊!” “是啊,官爷,抓人啊!”张二全有样学样地附和道。 官兵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后马上反应过来,齐声喊道—— “是!” 张二全得意地看着常小天一行人,可下一刻,他得意的笑容却立马被震惊所取代,因为这些官兵没有向常小天走去,而是将他的手下拿住,不一会儿,又有两个官兵来到他的身边,不由分说地将他押在地上,任凭他如何挣扎,死死不放手。 “陈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张二全咆哮着吼道。 可陈大人却站在一边看都不看张二全一眼。 妇女见自己丈夫被捉,心中不禁大急,她连忙跑上去抓住陈大人的胳膊说道:“二哥您是不是搞错了...” “说了!这里只有陈大人!没有什么‘陈二哥’!”陈大人一把将女子推开,脸上满是嫌弃之色。 其实张二全这些人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是知道的,只不过是迫于上司的官威也没法子,可此次却不同,他今日一听要来码头办案心中便猜测十有八九与张二全有关,他本想着今日又要帮这位恶棍擦屁股,可不想临走前他的上司竟然交代了他一句话——‘一定要秉公执法,切莫放过任何罪人!’这倒让他大感意外,于是才有今日这么一出。 女子见陈大人真要将她男人带走,便大喊道:“我四爷爷是刑部张大人——你们谁敢拿人!张大人是你们——”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不过此次却是在她另一边脸上。 “首先!刑部张大人没有什么亲戚,其次,即便有!本官也会铁面无私,不惧得罪任何人!更何况张大人奉公守法,怎会偏袒他人?”陈大人拱手高举于顶义正言辞地说道。 待张二全一行人全被控制住后,陈大人大手一挥,说道:“带回牢里去!本官倒是要好好审审!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罪犯!走!” 在陈大人的命令下,官兵押着张二全一伙离开。 在离开这个地方之前,陈大人走到常小天面前,双手拱于胸前,淡淡地说道—— “告辞——” 说罢,便转身离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玉佩(上) 看着张二全被官兵押着离开,常小天也不再纠结此事,其实这位陈大人自然是他喊来的——更确切地说是他姐姐的公公喊来的,他姐姐的公公如今已高居刑部尚书之位,这张二全的四爷爷就算再有能耐也不敢得罪上司,在得知了事情的大概来龙去脉后便交代这位陈大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所以才有这么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 在吩咐自己的弟兄回营之后,常小天留了下来,他转身来到英平与叶长衫面前,诚恳地说道:“二位公子,今日之事多谢了!” 英平看着这位似乎有些来头的神策营将领,笑着说道:“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 “二位弱不嫌弃,不如过府上......” 说到这里的时候,常小天忽然止住了声音,面前二位这份人情自然是要承的,二人出手相助帮了这么大的忙,按理说请至府上一叙,再取些礼物金银答谢以表感激之情是必然的,可他一想到如今姐姐在婆家的尴尬地位,他就又犹豫了。原本父亲还未失宠时,多少人都想巴结着,提亲的人可谓踏破门槛,可随着父亲的失势,一切都变了,姐姐当初嫁入婆家之后好几年都没怀上,后来好不容易怀上了,却又是个女儿,姐姐的公公本来算是个正直的官,在父亲与王家之间一直是两头都不会走得过近,可随着自己父亲的失势,他在朝中也颇受掣肘,这两件事情加在一起,便造成了如今姐姐在婆家的尴尬处境。姐姐的公公自然不会说太多,但不难感受出,每次见到姐姐后脸色都是阴沉沉的,可姐姐的婆婆就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了,一想到那婆婆惹人厌的嘴脸,常小天就莫名的火气,可无奈的是,如今姐姐已加入他人家中,他人家中的事自己怎好多管?更何况如今父亲的地位日渐下落,这位还算有权有势的亲家自然不敢得罪。不过更可悲的是,这位亲家如今反倒与王家隐隐约约地走得更近,与自己家却逐渐疏远。 想到这些烦心的事,常小天无奈地摇摇头。 “舅舅,快带我回家去,我想娘了。” 糖儿稚嫩的声音将常小天的思绪打断,他没有理会小姑娘,抬头对着英平、叶长衫继续说道:“二位若是肯赏脸,不如到府上一叙?” 英平与叶长衫相视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英平说道—— “那就冒昧打扰了。” ...... 二人来到了一座华丽的府邸门口。 常小天自然不可能将二人晾在门口等着,更何况要说‘谢’首先还是得姐姐的婆家出来表达谢意,毕竟救的是他们的孙女。 英平与叶长衫被招呼着做了下来,看着这座宅子心中便大致猜出这位小女孩的父亲身份地位应是不低,非富即贵。 小女孩回到家中也放松许多,在常小天的逗弄下笑得咯咯作响,一点儿都不像遭受了过度惊吓的样子。 正当厅堂中一片祥和时,忽然从后面传来一女子焦急的叫喊声—— “糖儿在哪?她人呢?我的女儿带回来了么?”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位女子面色慌张地屏风后面闪出,再环视了一圈厅堂后,便不顾一切地将目光牢牢锁在小女孩身上,随后不待糖儿做任何反应,便冲了上去蹲下身子,一把将小女孩抱住。 “我的乖女儿,可算找到你了——” “娘——” 女子眼中带着闪闪泪花,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骨肉,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样。 不一会儿,女子竟小声地抽泣起来,骨肉的失而复得对她情绪冲击太大,此时她的内心如翻涌的海面久久不能平静。 正当众人在默默地看着母女重聚的温馨时,从屏风后面又传来一女子的讲话声,这声音显然是来自一位老妇的口中,更让人感到不适的是,这位老妇人还未到,一股尖酸刻薄的气息便先刺入厅堂。 “哭哭哭就知道哭!整个家的福运都会被你哭没!” 随后,只见一位头发黑白参半的老妇在丫鬟们的拥护下走了进来,当她看到糖儿脏兮兮的身子,口气便更加难听—— “连个娃都看不好!你这娘是怎么当的?” 面对老妇的责骂,女子似乎根本不敢反抗,她直起身子走到老妇面前,将哭泣声收起,小心谨慎地说道:“一切是女儿的错,请母亲不要动怒。” “哼——”老妇将头扭向另一边,似乎看见这儿媳就心烦。 “奶奶......”糖儿乖巧地走到老妇的面前摇了摇她的裤子,乞求般地说道:“别再责骂娘了,都是糖儿不好...” 看着跟前的孙女方才才遭受惊险,此时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泪光闪闪,老妇心中终是一软,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行啦行啦——带糖儿下去收拾一下吧,脏得跟个野孩子似的。” “是——” 女子不敢有半点抗拒,拉着女儿向屋里走去,原本她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但就在她准备离去的那刻,婆婆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 “连个儿子都生不出,真是娶了你来有何用。” 老妇虽是自言自语,但她却将声音提高半分,像是故意让左右人听到一般。 女子的身子忽然一抖,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站在屏风旁边。 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常小天更是紧紧握住拳头,一直强忍着怒意。 英平与叶长衫站在一旁也觉得颇为尴尬,没想到‘谢’字还没听到,反见了一处婆媳不和的闹剧,不过这婆婆也着实太令人讨厌,娘家的人好歹还在,就算自家身份尊贵,也多少得给一些面子吧?也不知这婆家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如此高高在上。 “娘,你怎么不走了?”糖儿疑惑地问道。 “走,娘这就带你回屋里去。” 女子平淡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随后,带着女儿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英平与叶长衫看了常小天,又看了看老妇,一时竟不知该去该留。 老妇此时才注意到英平与叶长衫二人一般,昂着头、斜着眼问道:“这二人是谁?” “这二位就是今日慷慨出手、从人贩手中救下糖儿的人,若非两位公子,恐怕糖儿此时已下落不明。”常小天上前解释道。 老妇上下打量了一下英平与叶长衫,见二人气度倒是不凡,于是神色便没有先前那般不屑。 “来人呐——取些银两来——”老妇不耐烦地喊道。 英平与叶长衫面面相觑,对于老妇的行为感到有些诧异,而后英平开口问道:“老夫人,请问这是何意?” “区区薄意,以表感激。”老妇人面无表情地说道,言语神色间倒看不出顶点感激。 “举手之劳罢了。” 言语间,只见一位下人端着一个盒子走到四人面前,随后将盒子打开,里面发出银灿灿的光芒。 英平余光瞟了一眼,心想虽然这老妇是刻薄了一些,但出手倒不算小气。 “老夫人客气了,我二人不过是见糖儿姑......” “夫人让你们收下就赶紧收下!拿完就快些离开——” 英平原本想客气几句,可话还没说完,老妇身后的丫鬟便开口呛到,语气神态像极了她的主子,想来定是十分受宠的,否则也不会如此有恃无恐。 “不得无礼。” 老妇人淡淡地说了一句,不过语气倒也没有太过苛责。很明显,在老妇人眼里这二人有着讨价还价的意思,所以丫鬟出言呵斥她也是变相地肯定了丫鬟的行为。 常小天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人是他带来的,他好歹也算是个军中将领,此时连个丫鬟都不给他面子,怎叫他不感到恼怒? “行吧。”英平到了这里自然也知道目前的情况,他也不在意,对着叶长衫笑了笑说道:“老夫人好意我心领了。” 英平没有任何接过盒子的意思,他反而转身看了看常小天,似乎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赶紧拿了银子走吧!难不成还要留下吃饭?”丫鬟见这些人还不走,心中嫌弃得要死。 常小天用歉意中略带尴尬的眼神看了看英平,见英平与叶长衫仍然面带微笑,他心中也稍稍安稳一些。 在这里一点地位都没,又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常小天自然也不愿意多待。 连简单的寒暄都没有,常小天偏着脑袋向着那位老妇人敷衍一礼,而后来到英平与叶长衫面前,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此处招待不周怠慢了两位,请两位公子到别处一叙。” 英平点点头,对着叶长衫使了个眼色。 叶长衫也点点头以示回应——既然英平都不在意,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常小天比了个‘请’的手势,虽然姐姐的婆家是无礼了些,但他心理还是很感激英平二人的。 英平朝着厅外走去,可还没走到两步,忽然停下了脚步。 只见他转过身走到老妇人面前,先是看了看老妇人,而后又低头看了看仆人手中端着的那个装满银两的盒子。 丫鬟见状心中一阵冷笑,脸上也显现出鄙夷之色,白眼都快翻到天灵盖,心想:呵!还以为您多清高呢,到头来还不是惦记着这些银子? 见英平走到面前,老妇人一直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了笑容,可笑容里却带着满满的嘲笑与讽刺,似乎英平这样的回转早在她意料之中。 常小天站在一旁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难不成真要放下脸面将这盒银子拿走?这么一来岂不… 正在众人心中各有想法时,忽然英平将右手伸进怀中,从里面掏出一块金灿灿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块沉甸甸金元宝,粗看这块元宝的分量与成色,恐怕比盒子里所有的银两还要值钱。 端着盒子的仆人看得眼睛都直了,老妇人与丫鬟看得也一脸惊讶。 只听‘吧嗒’一声,英平将金锭丢入盒子里,随后轻描淡写地说道—— “本公子与糖儿姑娘有缘,见她甚是喜爱,这些钱给糖儿姑娘买些新衣裳吧——”英平微笑着说道。可说完这句后,他脸色一变,换上一副不屑的表情,高高在上般地说道:“这些银子,老夫人留着换个好点的丫鬟吧——” “你——”老妇人与丫鬟异口同声地说道,可除了‘你’字,二人却想不到任何话语来反驳英平。 英平也不理气急败坏的主仆二人,大步地向门外走去。 叶长衫见英平装大爷成功,心中偷笑着跟了出去。 常小天看着姐姐的婆婆吃瘪,方才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掩藏不住笑意地跟了出去。心道这位公子到底何许人也?不但救了自家外甥女,就连性子也如此何老子胃口,真是舒坦啊! 常小天愈发地对英平感到好奇,他追了出去,只见英平与叶长衫二人在外头等着自己,便连忙跑上前去,说道:“今日之事多亏二位公子,若二位不嫌弃,在下设下酒宴款待二位。” 英平见天色已不早,况且今日原本想去见见知唐,没想到被这事儿打乱,是以此时也没有什么心思吃喝,便说道:“时候不早,咱们还是回去吧。” 见英平拒绝自己,常小天先是一怔,而后又说道:“既是如此,那在下也不强留,只是不知二位公子尊姓大名。” “我姓郑,他姓叶。”英平将自己面对知唐的身份告诉常小天。 “郑公子、叶公子,方便留下住址否?” 英平不解地看着常小天。 见英平似乎不解自己的意思,他便解释道:“今日承蒙二位出手相助,不但分文未取反而还出资不少,改日在下筹够银钱后定登门奉还。” 英平与叶长衫相视一看,而后英平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不必了,此事无需再纠结,就当本公子的一片心意,你收下便是。” 常小天看着英平洒脱的模样,心中好感之意更深,即便是大富之家,这片‘心意’也不算小钱,此人却如此淡然,常小天不禁对英平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测。 思考片刻后,常小天从腰间掏出一块小小的玉佩,递于英平面前说道:“既然公子诚心相赠那我也不推让,烦请公子将这块玉佩手下。” 第二百一十八章 玉佩(下) 执剑长安月明星稀第二百一十八章玉佩英平看着这块玉佩,眼神忽然愣了起来,这块玉佩竟是如此的眼熟,眼熟得让他竟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荷包——当年唐帝让先生来找自己与义父时拿着的信物,不正是这块玉佩?后面听义父说,这块玉佩乃是自己母亲一生相随的贴身之物,后有了自己便将其赠与唐帝,如今怎么会在此人的手中? 英平碰了碰荷包,确定自己的那块仍然静静地躺在那儿,便放下心来。 他接过玉佩,狐疑地看着常小天,不禁对这位神策营将领的身份感到疑惑。 见英平接过玉佩,眼神中满是不解,常小天解释道:“次玉是在下贴身之物,实不相瞒,在下乃城外神策营中将领,今日恩情无以为报,若他日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拿着此块玉佩来营中找我便可。” 常小天想到如今父亲身份敏感,也没有将自己的姓名报上。 英平将玉佩握在手中,盯着常小天轻轻地说道:“那这块玉佩本公子就收下了,咱们…就此别过!” “有缘再会!”常小天也不含糊,微笑着说道。 “有缘再会!” 英平也忽然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看着这位初次见面的神策营将领,他心中竟有些说不上味道的感觉,像是一种相见恨晚,又像是一种莫名的亲近,也像是一种似曾相识。 …… …… 看着手中的两块玉佩,伊鸿雁陷入了迷茫,他反反复复地比对着这两块如同孪生兄弟的玉佩,一时间竟无法区分哪块是真、哪块是假。 伊鸿雁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这玉佩是小姐出身后老爷为她特制的...全天下独此一块,怎么会...” 英平听后胡乱猜测道:“会不会是我那外祖父到处留情?也给我那野生舅舅或是姨娘也做了一块?” “不可能!”伊鸿雁毫不犹豫地否认道。 “那怎么会有两块一模一样的?”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拿着它仿造了一块。” 英平一怔,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对于母亲的过往他了解得不多,除了知道这块玉佩是母亲送给唐帝的定情信物之外,其他的他一概不知。 伊鸿雁努力地回忆着过往的种种,自己与小姐来到中原后所认识的人、所经历的事一个个、一件件地在脑海中回闪,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脑海中,他连忙问道:“给你这块玉佩的人,他长什么样?” 英平回忆了一下常小天的样貌后大概形容了一下,可虽然常小天与其父有着几分相似,但英平却无法捕捉到他的关键点,这对伊鸿雁来说无异于盲人摸象。 “你们是在哪儿遇到他的?”伊鸿雁试图从其他方向切入。 “渭水河边,今日我与长衫在河边...”英平将今日发生的事大概地说了出来,包括如何解救糖儿、如何遇到刑部官兵以及在府中所见所闻。直到说到最后常小天与他二人分别时,英平才想起来有个关键点忘了说:“这人虽没自报姓名,但却说来自神策营。” “神策营?”听到这三个字,伊鸿雁终于有了些头绪,一个魁梧的身躯、威严的面容出现在脑海中。 难不成...真是他的儿子? 伊鸿雁大胆地猜测着,那人对小姐的爱慕之情当时旁人是有目共睹的,作为站在小姐与唐帝身后默默注视着二人坠入爱河的旁观者,那人的确最有可能仿造这块玉佩,以寄托自己不敢言明的爱慕、遗憾之情。 就在伊鸿雁对这人的身份分析得八九不离十准备进一步询问时,忽然伊依带着怀疑的语气地问道:“你俩去那地儿干什么?” 英平满脑子都在想这块玉佩的事,并没有对伊依的问询感到不妥,随口说道:“本想去兰秋坊看看,结果就...” ‘兰秋坊’三个字刚说出口,叶长衫立马就发现了不妥,他赶忙捏了捏英平腰间的肉。 英平一阵吃痛,表情龇牙咧嘴,正当他想回头对叶长衫表达不满时,他忽然回过神来——虽然伊依没去过兰秋坊,但兰秋坊的大名长安城人人皆知。待英平再次面对伊依时,只见伊依表情阴沉无比,像极了一只准备发威的小老虎—— “你们去兰秋坊做什么!?”伊依娇斥道。 “我们...我们...”叶长衫慌到极点,本就嘴笨的他感到此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不没去成么...”英平也自觉理亏,强行狡辩道。 “没去成?那就是说你俩原本是有想法的!?”伊依眯着眼睛犀利地讯问道。 “不不不...没有想法...” 见妹妹百般刁难,英平知道自己不再说清楚恐怕事情会越搅越乱,他连忙说道:“依依你别难为长衫了,是我想去兰秋坊非要拉着长衫陪我的。” “宫里佳丽那么多还不够折腾?”伊依心怀怨气地说道,自家的长衫哥哥如此单纯一少男,万一去了烟花之地见识到了花花世界被带坏怎么办?你能负责么? “实不相瞒,哥哥看上一个姑娘了。” “你?看上一个姑娘?兰秋坊的?”伊鸿雁也开口询问道。 “嗯,这姑娘你也见过,就是几年前咱为她打了崔青蓝一拳的。”英平对着伊依继续解释道,生怕她不相信。 对于知唐姑娘伊依是印象极深的,不仅仅是因为那次冲突,更是因为那日哥哥对知唐的念念不忘。 听英平如此解释,伊依这才放弃步步紧逼的态度。但片刻之后,她仍觉得这位不靠谱的哥哥不会让人省心,追问道:“那...下次你们还会去?” 叶长衫站在一边不敢吱声,他眼巴巴地看着英平,哀求这位坑叔的别再说错什么话。 “唔......”英平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伊依水灵的大眼睛盯着英平,对于自己的哥哥她可太了解了,若是没有他的怂恿,就算给叶长衫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踏入那种地方半步,万恶之源皆在这位花心的哥哥身上。可如果哥哥说的是真的,那想让他不去兰秋坊亦是不可能的。 那该怎么办呢?伊依有样学样地转动了一下乌黑的眼珠,而后狡黠地说道—— “你们要去那儿也不是不可以,除非…” “除非什么?”英平像是忽然捕捉道一线生机,兴奋地问道。 “除非下次你们也带我去。” …… 屋子里一阵沉默,只见英平与叶长衫惊讶地张着嘴,而伊依却一脸笑意。 “胡闹!”伊鸿雁再也受不了这些小辈们的儿戏之言,拿出昔日长辈的威严呵斥道。 “对!胡闹!”英平接着义父的话,对着伊依数落道。 “你也一样!还有脸说你妹妹!”看着英平狐假虎威,伊鸿雁更是又好气又好笑。 “哥哥去得,我怎么就去不得…”伊依嘟着嘴说道。 “都别说了,此事以后再说。”伊鸿雁头疼不已,现在这几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都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已经很难再像原来那样去约束他们。 “对对对!以后再说!”英平如蒙大赦,附和着说道。 伊依看着哥哥逃过一劫的模样,她毫不示弱地举了举秀气的拳头,示意不会放过他俩。 叶长衫站在一旁屏住呼吸,恨不得自己此时就是透明人。 悲哀!悲哀啊! 英平看着叶长衫的熊样内心暗暗摇头,心想这将来的妹夫恐怕会是个实打实的妻管严,这还没确定关系呢就怕成这样,这要成了亲还得了? “哼——” 伊依同样注意到了长衫哥哥‘卑微’‘拘谨’的模样,对于这样的反应,伊依倒是很满意,她不屑地轻哼一声,随后傲娇地仰着脑袋回自己闺房中去。 见伊依离开,英平与叶长衫同时松了口气。 看着义子依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伊鸿雁无奈至极,可如今义子已贵为天子,他又不好像昔日那样严加管教。 “平儿,现在你已不是小孩子了,一切事情由你自己定夺…望你好自为之。” 英平一怔,看着这几年已初露老态的义父,他内心突然有些不忍。随后,他直了直腰杆,将右掌用力地搭在义父肩上,眼神也逐渐明亮起来,将这一两年颓废的状态一扫,像旧衣换新裳一样,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崭新、积极的面貌,仿佛一片荒芜已久的龟裂黄土中抽出的满地新芽。 看着义子突如其来的一下,伊鸿雁恍惚间像是看到了昔日一般,尤其是英平双眼中透出的坚定与笑容中露出的亲和,让他竟产生小姐重新回到人世间的错觉。 不得不说,英平的面相确实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安慰感。 伊鸿雁使劲眨了眨眼,待他确定眼前这位是已经比自己还高小半个头的义子时,他又欣慰地叹了口气。 他拍了拍义子的胳膊,而后慢慢地转身,向着屋中走去。 …… 屋中烛光通亮,桌上摆着几盘水果,再往上,英平母亲的画像赫然悬于墙面。 这幅画像被英平从小楼里取了出来,因为他觉得,只有伊鸿雁这座不大不小的院子中才算真正的‘家’,皇宫虽大,但那里总是冷冰冰的,况且与逼死自己的人共处一地,想来母亲在天也难以安息吧? 干净的屋子可谓一尘不染,其整洁程度堪比七郎打扫过的地方。 伊鸿雁每日都会来此屋将这里打理一番,可此时他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忙前忙后,只不过站在画像面前,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看着画像中曾经熟悉的面庞,他微笑着说道—— “小姐啊,你的骨肉如今长大啦——” 此时屋中只有他一人,但伊鸿雁却像是真正地在和画中人对话一般,只不过看他的神态、听他的语气,像是完成了一种托付、一种使命一般。 第二百一十九章 刘志清 第二日,御花园中依然充斥着戏班子唱戏的声音。 英平闭着眼晃着脑袋沉浸其中,叶长衫与陈进爵分别站在他身后的两旁。 与昨日叶长衫的怒气冲冲相比,今日叶长衫似乎也被英平同化,他站在椅子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台子上精彩的戏,整个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 陈进爵看着叶长衫出神的模样不屑地一笑,心想这人呐终究不能免俗,昨日还义正言辞,这才不过一日便发现了其中乐趣?切—— 在英平身边一丈距离的地方,一位大臣毕恭毕敬地躬着身子站在原地,只见他双手高举于顶,头连抬都不敢抬,面对英平的不理不睬,他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丝毫不敢打扰英平看戏的兴致。顺着这位大臣高高举起的双手看去,发现此人托着的东西不是昨日英平羞辱那老妇扔出去的金锭子又是何物? “好——唱得好——赏!”一出戏罢,英平拍着手大声赞赏道。 “来人呐——赏——”陈进爵尖声吆喝着,示意站在远处的太监们端上赏银。 “长衫呐——”英平转身对着叶长衫说道。 “臣在!”叶长衫上前一步。 “这戏的确是好戏,改日让义父与依依那丫头也入宫听听,保准他们......”说到这里英平忽然停顿一下,他瞅见站在一旁的大臣,像是忽然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一般,眉头微微一皱,严肃地问道:“来者何人?” “微臣刘志清叩见圣上!”说罢,那人便跪了下去。 “刘大人?”英平的声音不大不小,听不出任何情绪,他瞥了瞥刘志清双手举着的金锭子,而后便将目光移向他处,轻轻地说道:“刘大人不去处理政务,跑到朕这花园来作甚?” “微臣特来请罪!”只见刘志清叩下头,言语间的忏悔之意倒算真诚。 “哦?刘大人何罪之有?” “昨日圣上微服出巡所救那小女孩......乃是罪臣孙女。” “昨日?” 英平故作回忆状,似乎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忘个干干净净。 叶长衫见英平又在装模作样,这演戏的功夫一点都不亚于戏台上的那些戏子,心中不禁一阵好笑,他凑上前去说道:“圣上,就是昨日您从人贩子手中救下的那位糖儿姑娘...” “哦——糖儿啊!朕想起来了!那小姑娘生的可爱,朕一瞧便觉得有缘,甚是喜欢!怎么?那小姑娘是刘大人的谁?孙女?”英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启奏圣上,糖儿的确是罪臣的孙女,糖儿流落贼人之手幸得圣上相救,又得圣宠如此,罪臣...罪臣...” “停停停——朕还是没明白,刘大人口中的‘罪’从何来?” “罪臣家中愚妇有眼不识真龙!冒犯天威!罪臣昨日已将其责罚一顿,那恃宠而骄的丫鬟也已家法处置后赶出府门,故今日特来,恳请圣上降罪!” 刘志清将额头磕在地面上久久不敢抬起,英平先看了看战战兢兢的刘志清,而后将目光瞟向叶长衫,不过此时他的目光中没有丁点威严,取而代之的尽是得意之色。 叶长衫见英平耀武扬威的模样,心中不禁大感佩服,悄悄地比了个大拇指。 原来,昨日与常小天分别后,叶长衫不解地问英平,就算看那妇人不顺眼想羞辱她一番,又何必自己耗费金银?况且这是谁人的府宅也不知道,这金锭子给她们还不如扔进水里,那样好歹还能听个响。 英平听后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他此举目的有二:其一,自然是想在那不知礼数的妇人面前找回些场子;其二,更重要的是那位神策营的将领他乍一眼便觉得有些来头,且看样子似乎有些能耐,他这么做有收服此人的目的,至于这府主人的身份,不出一日,便自能知晓。 叶长衫见英平说得如此自信,自然表示十分怀疑,于是,二人便打了个赌,看看这府主的身份能否在十二个时辰内揭晓。此时,见刘志清主动前来请罪,叶长衫则表示心悦诚服。 英平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将刘志清晾在一旁,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这位刘尚书面前,伸手将他扶起。 刘志清面带疑惑地看着英平,见英平此时平和的面容中带着些许笑意,他便小心谨慎地站起身。 “不知者无罪,刘大人不必惊慌。”英平微笑着说道。 “微臣——”刘志清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也不知是真心诚意还是逢场作戏,总之看样子倒是很虔诚至极。他说道:“圣上,这金子微臣特来奉还...” “哦,这金子你就留着吧。” “微臣受之有愧...” “就当朕送给刘爱卿的宝贝孙女的礼物吧。” “那臣在此就替孙女谢过圣上隆恩!” 说罢,刘志清再次跪下。 “不过——”英平话锋一转,语气忽然间变得严厉起来,道:“听闻那张二全乃惯犯!数次出入你刑部大牢都全身而出,听闻他靠山极大,可有此事?” “微臣不知!但若真有此事,臣绝不姑息!”刘志清依然跪在地上,面对英平的忽然问责,他竟然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此时命你三日之内彻底查清!如有共犯一律正法!若是办得不彻底,朕......”英平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朕必定上报母后,对你严加惩罚!” “是!” “下去吧,朕要看戏了。” “微臣告退——” 刘志清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走到花园外,他总算直起了身子。他舒展了一下酸痛的老腰,心中又将自己的妻子狠狠地骂了一顿,同时又想道:看来自己的确对这儿媳太刻薄了,唉,否则怎会让圣上看到自家这么大一丑事? 他摇了摇头,无奈地向府中走去。 ...... 英平一脸得瑟地看向叶长衫,见刘志清走远,他迫不及待地提起昨日的那份‘赌约’—— “咋样?服不服?” “服!我服!” “那你可不许反悔啊!”见叶长衫承认地倒是挺爽快,英平追着说道。 “唔...”叶长衫稍一犹豫了一下,不过当他看到英平一副急不可耐地模样,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没问题。” “当真?”英平觉得叶长衫答应得有些太随意。 “当真!” “行!明日日落时,咱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 又过了一日。 在某人热切的期盼下,夕阳终于渐渐落了下去。 夜幕降临,渭水河畔重新喧嚣起来。 英平哼着小曲悠哉地走在路上,此时他心情极佳,他一路上嘴就说个没停,一会儿扯到兰秋坊里的姑娘,一会儿扯到刘志清身上。 叶长衫不过是一脸应付的模样,不管英平说什么他都点头说好,显然心中装着事儿。 感受到叶长衫的心不在焉,英平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狠狠地捶了下叶长衫的手臂。 叶长衫本就在东张西望,忽然被英平捶了一拳,手臂感到一阵吃痛。 “干啥?”叶长衫不满地问道。 “我这一路上和你说话,你都听见了没?”英平十分‘愤慨’,这几年自己说话谁不是毕恭毕敬地在下面听着?如今突然被人无视,他心中感到十分不爽。 “啊?听见了听见了,都听见了。”显然,叶长衫仍在敷衍。 “那刚才我说刘志清儿媳妇的事,你也听见了?” “儿媳妇?他儿媳妇怎么了?”对于英平的话叶长衫自然是左耳进右耳出,此时见英平忽然提及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他感到一阵莫名。 “你知道他儿媳妇是谁么?”英平仍旧耐着性子。 “他儿媳妇是谁?”叶长衫思索了一下,而后理所当然地说道:“他儿媳妇不就是糖儿的母亲?” 英平双手一叉腰,身子随之一垮,满脸写着无奈。 “咋了?” 英平顺了顺气,认真地说道:“你可知刘志清的亲家是谁?” “不知道。” “常之山、常大将军。” 听到‘常之山’这三个字,原本有些魂不守舍的叶长衫彻底陷入了呆滞,在短暂的思考后,他用着震惊的语气问道:“常之山和刘志清是亲家?那...那...‘小定国’?” 英平点了点头。 “原来是他啊......”叶长衫托腮道。 常小天的名字或许没那么响亮,但‘小定国’的名号倒是无人不知,徐有年离开天门关之后,北蛮本以为自己的克星已走,自己的日子会好过不少,就连新唐百姓也如此认为,可没想到,常之山常大将军的儿子跑到天门关,接过了徐有年的衣钵,继续对北蛮进行打压,其凶狠与彪悍甚至不亚于徐有年本人。 叶长衫将前日初次见面时常小天给他留下的印象与威名远扬的‘小定国’联系起来,他总算理解了这位将领身上的匪气到底是哪里来的了。 “可为什么常小天他身上会有这块仿造玉佩?况且看样子这块玉佩还是他的贴身之物...” 想到这里,英平的再次陷入了迷雾,原本以为得知常小天身份后能让一切更加清晰、明朗,不想现在却越理越乱。 难道常之山还与自己母亲有些瓜葛?看来这事儿还得找机会问问义父,上一代的人关系可真复杂啊—— 算了,不去往里面钻了,自己与知唐姑娘的关系都还没搞定,哪有功夫去深究他们的? 英平晃了晃脑袋,将思绪拉回到当下,并将注意力重新集中于灯火辉煌的那条船上。 “走吧,别想那么多了,咱得活在当下!”英平拉了拉叶长衫的袖子,却发现叶长衫仍旧杵在原地,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见叶长衫稳站如松,英平怀疑地问道:“怎么?你想耍赖?” “等个人,马上...” 等人?见叶长衫伸着脖子左右张望的样子,似乎确实在等待某人,可看到他这种焦急而又略带期盼的神态,英平又隐隐感到些许不妙。 不等英平开口询问等的人是谁,叶长衫突然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像是离开主人很久的小狗忽然见到了熟悉身影那般,虽然这只小狗不能说话,但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每一个动作都在表达喜悦。 “来了来了!”叶长衫伸手指向右方,随后向那边挥了挥手。 夜色渐浓,英平瞪着眼睛努力地分辨着来人到底是谁,他顺着叶长衫指的方向仔细看去,只见一位锦袍玉冠、面如凝脂的秀气公子正摇着扇子笑盈盈地向自己走来。 英平的表情变得极其丰富,就在这位公子由远至近走到面前短短时间里,震惊、不解、怀疑、懵懂甚至夹着一丝荒谬全数展现、变换于英平脸上,犹如川剧变脸的戏法一般精彩。 ‘唰——’ 待走到二人面前后,那位公子飒爽地将手中折扇收起,见英平一脸懵逼的模样,她顽皮地用手中的折扇敲了敲他的胸口。 这一敲似乎将英平敲醒,他迅速板着脸严厉地说道—— “胡闹!” “哼——你们不然我去,我偏要去!”伊依满不在乎地说道,她将脑袋扭向另一边,并不打算听哥哥的话。 “这就是你等的人?”英平转头质问着叶长衫。 叶长衫一点都不在乎英平满脸‘不可理喻’的表情,对着英平一阵疯狂点头。 我说你怎么答应得这么干脆,原来你早已通风报信得到了允许!英平看了看‘狼狈为奸’的二人,心中暗下决心,决不能依着二人胡来。 “你!回去!”英平指着伊依命令道。 “我不——”伊依似乎吃准了哥哥的软肋,强硬地回道:“我不去长衫哥哥也不能去!” “你——”英平顿时满头黑线。 哪有带着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逛青楼的道理!?英平心中更觉荒唐,可看着仍然在点头不打算停下的叶长衫,他又觉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左右为难之际,他狠狠一跺脚,挥了挥手喊道—— “走走走——快走!” 第二百二十章 逛花楼 三人到了二层的一个雅间便坐了下来,这个雅间完完全全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了,价格自然不菲。 此时整座楼中酒气尚浅,男男女女们尚且还能保持着一丝矜持。 叶长衫与伊依二人倒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自然十分拘束,可当三人坐定之后,伊依便按捺不住好奇心,透着窗上的珠帘向外面四处张望起来。 见叶长衫与妹妹二人东瞅瞅西看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英平心中不禁嗤之以鼻。他淡定地坐在位子上,端起香茗品了品而后环顾四周,心想这里果然别有洞天,外面的喧嚣竟丝毫打扰不到这里,可忽然想到待会儿就要在这里和知唐直接的面对面、没有任何外人打搅,他的心跳竟莫名加速起来。 伊依回到座位上,她偷偷看了看一脸漫不经心模样的哥哥,不禁觉得有些稀奇,因为英平这般模样在她看来并不是随意,而是真的有些紧张、拘束。 从小到大头一次见如此不知所措的哥哥,伊依凑上脑袋问道:“哥哥,你慌啦?” 被妹妹看出自己的内心英平微微一愣,待他回过神后他不禁感到一阵好气又好笑——未见‘敌人’却先被自家折了‘威风’。 英平迅速定了定心神,抬手夺过伊依手中的扇子往她伸过来的脑袋上一敲。 “带你来了就乖乖坐好,别乱上蹿下跳跟个猴儿似的,小心被人发现你是姑娘家把你乱棍轰出去。” 伊依一把夺回扇子,丝毫不示弱地针锋相对道:“有长衫哥哥在身边保护我,本公子倒要看看谁敢——” 叶长衫在一旁听得心都快飘起来了。 正当三人正在打趣嬉笑时,忽然包间的门被推开,随后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三人顺着这股逼人的香气望去,只见一位花枝招展的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大裴提在半空吓得半死的老板娘。 老板娘眼尖,大老远看着英平便觉得似曾相识,待她走近一看,这人不正是当年那位带着一对双胞胎侍卫前来的公子么?咦?他身边那俩粗鲁的侍卫怎么不见了?是不是嫌他俩太不懂得怜香惜玉所以......嗯?不对,怎么还带了个女儿家来? 伊依虽是女扮男装,可老板娘阅人无数,这点小伪装如何能逃得过她的双眼?她只不过瞟了一眼就瞧出端倪。 嗐——管他呢,只要您给够钱,咱管你是男是女是人是鬼,就算您牵一条狗来,咱都把它伺候得舒舒服服。 老板娘来到英平面前微微一福,故作不认识热情地说道:“几位公子面生得很,想必是第一次来咱们这儿吧?” 英平对这老板娘也颇有印象,可如今他一门心思全在知唐身上,所以不打算废话太多,他‘委婉’地说道:“将你们这儿最漂亮的姑娘给我叫上来!” 最漂亮的?莫不是说的知唐吧?老板娘心中得意地笑着,不过她并没有急着吩咐下去,而是一脸玩味地看着英平。 英平感受到老板娘略带挑弄的目光,感到些许不适,疑惑地问道:“怎么…有何不方便么?” 老板娘听后,眼中笑意更盛,说道:“我家知唐倒没什么不方便…只是公子你们一行三人,要了个这么大的包间,难道…就只要咱一个姑娘?” 英平一愣,他也意识到了此中不妥。他轻轻咳了几声将尴尬带过,对着叶长衫说道:“叶兄,你看……” 叶长衫原本就是跟着来凑热闹的,不想此时英平却忽然把他推向台前,可是天老爷!他一个连女孩子手都没摸过的纯情少男忽然要面对风月老手,这怎叫他吃得消?这些年他与伊依也不是没有独处的机会,甚至在这样的时候伊依反倒是更主动的那个,不过在数次暗示下,叶长衫仍旧和一根木头一样,也是让伊依倍感无奈。 英平本淡定地坐在椅子上端起茶盏准备等叶长衫把话接上,可发现半天都没有传来半点声音。他感到奇怪欲转头看看情况,这不转头还好,一转头差点没把嘴里地茶水喷出来——只见叶长衫此时整颗头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身子如同小说中被点穴那般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神情极其不自然。 丢人啊!怎么能怂成这样? 正当英平准备将话茬接过来时,只听一旁忽然传来一声十分霸气的声音—— “把你们这儿漂亮的姑娘全叫来,有多少给本公子叫多少。” 英平错愕地看着伊依,只见妹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还有样学样地将桌上地香茗端起,浅尝一口后将其放回桌案,而后竟翘起二郎腿轻轻摇起折扇,这姿态与模样活活就是个女版的自己! 老板娘看着伊依,眼神更加有兴致,打趣地说道:“哟——这位公子口气好大,咱这儿的姑娘可各个都漂亮,全叫来……您吃得消么?” ‘唰——’的一声,伊依将扇子收起,只见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老板娘的面前,或许是长期与叶长衫暧昧的关系得不到进一步的发展,伊依一改往日的内敛,面对眼前这位比她矮半个脑袋的娇俏女子,她竟伸出右手,将折扇前端轻轻托在老板娘的下巴上,而后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叶长衫所在方位,随后用极其挑逗地声音说道—— “你说呢?要不你…自己过来试试?” 这句话听得叶长衫血气上涌,一时间心脏猛烈地捶击着,几乎强他厚实的胸膛捶开。 老板娘从踏入烟花之地至今阅男子无数,被一小姑娘调戏还是头一次,可伊依身材修长,在这位草原女子面前她真就如乖巧的麻雀一般,气势上自然落了下风。 英平回过神,见这位老板娘还想将气场搬回,便赶忙拿出一块银子在桌案上重重一排—— ‘嗒——’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清脆的响声吸引。 伊依、老板娘、包括叶长衫的目光都投向英平,只见英平面带不耐地说道:“怎么?怕咱银子不够?” 老板娘自不会与银子过不去,她深知英平来头不小且出手大方,她连忙换上笑脸说道:“不不不——公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小女子怎会怀疑您……” “那还愣着干啥?”英平直接将银子扔给老板娘。 老板娘接过银子便将方才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连忙谄媚地说道:“那三位公子在这儿稍等片刻,小女子去去就来——” 说罢,她客客气气地退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待老板娘退了出去后,伊依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不一会儿,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随后,一串娇媚的笑声从门外传入,紧接着,一群女子从门外鱼贯而入,她们嬉笑打闹着,乍一看当真千娇百媚、环肥燕瘦,如同群蝶嬉戏般轻盈欢快。 英平忍不住伸长脖子从中寻找,可来回巡视一圈后,却发现那个魂牵梦萦的脸庞并未出现。 难道是方才的小插曲,所以老板娘故意将她藏起来?英平暗忖到。 “怎么?这位公子?这些都...不合您胃口么?”老板娘看穿了英平的心思,挑弄般地问道。 “嗯...就没有其他姑娘了?”英平心不在焉地托着腮,眼神仍在来回搜寻,生怕自己看走眼。 “公子莫不是...有中意的姑娘?”老板娘明知故问,在他看来,这些男人既然都是为了女人来的就应该直接些,若是还装模作样、遮遮掩掩,她逗也要将你的真实目的逗出来。 见老板娘一副洋洋得意仿佛吃准哥哥的模样,伊依心中一阵不舒服。她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发出碰撞的叮当声,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 伊依毫不在意这些女子们炙热的目光,指名道姓地问道—— “知唐姑娘呢?” 老板娘见终于将正主的名儿道出,表情更加得意了,她扭着肥硕的屁股摇到伊依面前,说道:“不巧了,知唐呀……她——” “她怎么了?”英平表情略带急切,难不成知唐她已经...... 老板娘像是在炫耀一般地补充道:“知唐她呀如今有贵客在伴,恐怕...恐怕是不能来陪公子您了。” 贵客?英平感到纳闷。 “那...不知知唐姑娘何时清闲?本公子知道知唐是清倌人,总不可能被那位贵人收了吧?” “哟,这小女子可就说不好了。”只见老板娘面色骄傲至极,仿佛自己的女儿嫁入名门望族一般,说道:“苏公子与三个月前就发话了,只要他不点头,知唐谁都不能见,俗话说‘好女怕郎缠’,苏公子风流倜傥,又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身份无比尊贵,这知唐愿不愿意从他,咯咯咯——” 英平一听登时有些坐不住了,知唐若从了他人,那他可就真的抱憾终身。 见英平神色变化,老板娘继续调侃道:“公子,天涯何处无芳草,咱这儿的姑娘各个貌美、各个知趣,要不您再挑挑?” “这位公子看上咱们知唐姐姐了,连正眼都不瞧瞧咱们?” “是啊,公子好偏心——” “公子,您倒是看看咱们啊...” 一时间众女子如同树林中叽叽喳喳的百鸟,你一言我一语打趣道。 英平的心思全在知唐那儿,面对眼前的环肥燕瘦竟是一点儿兴趣都没。 众女子见英平正眼瞧都不瞧自己,眼中怨意更浓,口中的话也开始带刺儿起来。 伊依见这些女子似乎有些瞧不起哥哥,不禁微微恼怒,她忽然站起身、手中摇着折扇,大声说道—— “都站好咯——让本公子好好选选!” 众女子见这位拿着折扇的公子透着一股阴柔之气,虽说总感觉哪里不妥,但再看其五官精致、气质淡然,身上还散发着阵阵清香,这样一位文雅的公子总比那些肥头大耳的臭男人好吧?是以很快,这些女子便很快站好,不停地向着另两人抛着媚眼。 只见伊依装模作样地绕着这些女子走着,她不但仔细欣赏着她们的容颜,还偶尔拿出扇子拍拍她们丰腴的翘臀与丰满的胸脯。 真当伊依想选几个凹凸有致的狐狸精留下来陪着他们?那是万万不可能滴!她之所以这么做,自然只是想挑三个看上去没那么‘奔放’的留下,不然选个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媚劲儿的,到时候尽往长衫哥哥身上蹭怎么办? 不行,这个屁股太翘…… 不行,这个胸脯又大又软,还故意露出大半…… 唔,这个也不行,虽然长得不算太出众可这眼神太勾人…… 转了一圈下来,伊依竟没有挑出一个能让自己放心的。 见这位‘女公子’转了好几圈都还没拿定注意,老板娘渐渐有些不耐烦,她问道:“公子,您挑好了么?” “这个......” 伊依眼珠转了几圈,正当她绞尽脑汁想找些什么借口时,忽然门外走入几个身影,顿时让她眼睛一亮—— 只见三位侍女端着果盘、酒壶以及一些佳肴向里面走来。 “是!就她们仨——”伊依用扇子指了指。 老板娘有些纳闷,待她看向伊依扇子所指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瞪大双眼回头看向伊依,仿佛像是在确认一般。 伊依也不含糊,闭着眼睛微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伊依肯定的面容,在场其他所有的女子甚至都感到自己受到了羞辱。 这些侍女大多都是穷人家的女子,之所以她们只能做侍女,不是因为别的,自然是因为她们姿色太过平庸,甚至有些样貌丑陋,是以她们端茶送水时都是低着脑袋。可如今,这位白面公子放着这么多千娇百媚的小妖精不选,偏偏选了这三个侍女,怎叫人不气? “这仨怎么懂得伺候公子...” “嗯?你是怕本公子给不起银子么?”伊依直接将老板娘的话打断。 “不...没有...” “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吩咐下去——” 老板娘与众女子面面相觑,而后,只好无奈地退了出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 苏公子 偌大的雅间中,三男三女相对而座,不过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在这样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中,这里的画面竟然与香艳没有一点关系,这若不是身在兰秋坊中,旁人看了定以为这里正在开茶会呢。 叶长衫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他处在英平与伊依中间,他的对面则是三位与他一样拘束的姑娘。 三位姑娘始终低着脑袋,只敢偷偷抬起眼睛瞄一瞄三位公子。她们心中也是紧张无比,不知怎么的这三位年轻的公子就看上了她们,比起平日里见的那些肥头大耳的老爷,这几位可真是英俊潇洒,尤其是摇扇子的那位,让人见了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甚至有种靠在他怀里的冲动…… 唉,若是来船上的男人都生得这样,那该多好啊—— 面对英平三人,这几位侍女原本是想学着船上其他姐姐那般,可她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接近三位公子——尤其是只要她们有人稍稍有靠近那位坐得端端正正、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公子时,旁边那位摇着折扇的公子便会‘怒目圆瞪’地看着她们。这位摇着折扇的公子虽长得秀秀气气,但发怒的样子还是有些吓人的,这么一来弄得她们此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些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在一阵沉默过后,英平率先打开话匣子,可他开口却不是为了挑逗,而是问道:“敢问几位姑娘,方才那位妈妈口中的‘苏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见英平所问非男女之事,三位姑娘先是松了口气,可随后看她们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些话又不好说。 英平笑了笑,说道:“三位姑娘但说无妨,不管你们说什么本公子就当听个故事,可若这故事说得好...那本公子有赏——” 三位姑娘面面相觑,随后其中一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伸头看了看窗外,而后将身子探前一些说道:“回公子话,这位苏公子来头不小,他的父亲苏老爷与咱们兰秋坊大东家关系匪浅,坊中上上下下自然不敢得罪他。” 此话一出,另两位姑娘频频点头,随后,一人又接话道—— “不过这位苏公子也算是人中龙凤,长得一表人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但在长安这些青楼花船中风流之名广传,听说在长安那些书院中也是大有才名,被年轻的男男女女封了‘长安第一才子’的佳名。” 这姑娘一边说一边露出羡慕仰慕的神色,似乎对这苏公司很是倾心。 就在此时,最后那位姑娘又说道:“原本苏公子是个流连在百花丛中的男子,可自打他几个月前见了知唐姑娘后便惊为天人,虽说知唐姑娘在大东家眼中的地位特殊,但苏公子仗着苏老爷与大东家交情深厚,自不会像别人那样对知唐姑娘望而却步,他便放出话来,说一定要将知唐姑娘追求到手、抱得美人归,若是你情我愿想必大东家定然不会为难于他。” “哦?那知唐姑娘呢?”英平压抑着内心的忐忑问道。 “知唐姐姐这样脱俗高冷的人儿怎会被如此轻易地打动?”另一位侍女似乎与知唐很是亲近,竟称呼她为‘姐姐’,道:“这几个月以来苏公子真是穷追不舍用尽各种手段,不但毫无保留地施展才华,有时候还一掷千金……” “结果呢?” “结果自然是还没成功,甚至千金难博美人一笑”那位对苏公子倾心的侍女略带惋惜地说道:“所以面对这种情况,苏公子给了桃娘一大笔银子,让知唐姐姐不再见其他客人,桃娘碍于大东家的颜面,便就允了。” 她口中的‘桃娘’,自然就是指的兰秋坊的老板娘。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会在心头骚动啊,英平此时竟深深理解苏公子的心思。 “要我是知唐小姐,我早就从了苏公子——” 最后那位侍女年龄看着更小,从她的语气表情可以看出,她对苏公子似乎有种崇拜,她满脸花痴地说道:“苏公子英俊潇洒、才华横溢,而且还特别专一!说是遇到知唐后便再也不想碰其他女子!你说这样好的男子,知唐小姐怎么就不心动呢?” “未必吧。”那位唤知唐为姐姐的侍女反驳道:“虽说苏公子条件是好,但知唐姐姐也不差啊,这两年知唐姐姐名声大噪,尤其是她的琴艺,就连一些乐曲大家在听了知唐姐姐抚琴后都大加赞赏,如今知唐姐姐的才名也是传遍长安,若非如此,怎会引得如此多公子慕名而来?” “切!我就觉得知唐小姐太矜持了,有这样的公子还不把握住,可太暴殄天物了。” “你——” 说着说着,两位小姑娘竟然因为知唐与苏公子的事斗起嘴来,让坐在一旁的英平不禁哑然,他开口阻止道:“好啦好啦,你们别吵了。” 见客人出言劝阻,两位小姑娘便不再争吵,只不过二人斜着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服其谁。 英平没有理会这二人的较劲,他细细琢磨着三位侍女所说的话,在稍作思考后,他似乎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便是她们口中的‘大东家’,三人数次提及‘大东家’,且语气中带着敬畏与惧怕。 “你们的‘大东家’...是哪位贵人?”英平试探性地问道。 三位姑娘听后,竟极有默契地同时摇摇头,其中最先说话的那个说道:“我们只知道大东家身份尊贵,但至于到底是谁,我们不知。” 英平点了点头,他沉默片刻后又问道:“那这位苏公子...他现在在这儿?” “今儿苏公子没来,他若来了,定然是去知唐姐姐的闺房中...” “什么!?”一听苏公子竟敢进入知唐的闺房,英平不禁一阵激动,心中一股怒意、醋意以及焦急混杂一起。 见自己说错话,那位侍女又低下脑袋,仿佛在等待责罚一般。 感受到自己的态度似乎吓到了那位姑娘,英平立马平复一下心境,他好声好气地问道:“那请问三位,知唐姑娘的闺房...又在何处?” 三位侍女抬头看着英平,只见英平眼中炙热无比,只怕她们一说出口,他便会去那儿。 “哦,我不过是问问罢了,苏公子这般尊贵的人,我怎敢得罪?”英平意识到自己目的性太强,便掩饰道。 随便问问?精虫上脑的男人都和你一个样,我们可没那么笨呢,到头来桃娘责罚起来,我们哪担待得起? 见三位侍女依然不肯说话,英平有些着急,正当他想继续质问三人时,只见旁边的伊依忽然伸过手来,随后,从她纤细的手指间变戏法似的变出三粒小碎银。 “三位妹妹若是能回答这个问题,那这银子...” 三位姑娘皆是贫苦出身,虽长期在这销金窟中做事,但仿佛男欢女爱、金银钱财都与她们无关,此时见了银子怎能不心动? “三位姑娘大可放心,诚如这位公子所说,我们不过是问问罢了。” 在金钱的诱惑下,那位年纪较小的姑娘说道:“知唐姑娘的闺房在最顶层最东面那间。” 说罢,便伸手想去拿桌上的银粒子。 可就在那位侍女的手将要够到银子时,伊依却抢先她一步将其拿起。 侍女可怜巴巴地望着伊依,心想难不成这位公子要反悔? “今日之事,就当你们没说,也当我们没听,知道没?”伊依缓缓地说道。 三人哪敢和别人提及今日的对话?自然忙不迭地点头。 随后,只见伊依将银子重新丢回桌面,说道:“拿去吧——” 三位侍女赶忙伸手将银子抢过来,宝贝似的揣入怀中。 “你们下去吧——”伊依挥了挥手说道:“就在门口看着,莫要让人进来了。” “是——” 三位侍女异口同声地说道,随后,便乖乖退了下去。 见三位姑娘退下,伊依得意看着英平,脸上满是傲娇之色。 英平对着妹妹竖起大拇指,眼中满是赞赏之色。他今日可谓对伊依刮目相看,没想到平日里自己乖得出奇的妹妹关键时刻竟然如此顶用,不像这长衫,一点屁用都没有。 见哥哥竖起大拇指,伊依不屑地‘哼’了一声,随后将纤纤玉手伸在英平面前。 英平不解地看着妹妹,眼神满是疑惑。 见哥哥仍旧不明所以,伊依皱了皱秀气的眉毛,嗔道—— “想赖账?” “什么?什么账?” “银子啊!”伊依大声说道,见哥哥仍一头雾水,她继续解释道:“方才那些银子可都是本姑娘的嫁妆,难道作为哥哥的你就忍心自己妹妹嫁得那么寒酸?” 说到‘嫁妆’二字,伊依的目光又有意无意地瞟向叶长衫。 叶长衫一听‘嫁妆’二字,心也‘咯噔’一下。 “哦——原来如此啊!小事!小事!”英平拍着胸脯说道,此时他要到了想要的信息,心情还算不错,可毕竟此行目的是为了知唐,此时的他却又急着去找心上人。 英平将伊依洁白的手握住,笑嘻嘻地说道:“这账暂且记着,我英平的妹妹要嫁自然是要嫁得风风光光,岂是几块银子能打发的?” “可不许骗我哦。”伊依补充道。 “不骗你!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我要八抬大轿!” “嗯!” “我还要当朝大臣来说媒!三品以下的本姑娘看不上!” “好!” “聘礼嘛...一样都不能少!” “行!” 兄妹二人一唱一和,似乎就是在说给叶长衫听的,叶长衫站在一旁,心中的小本本将其全部记下。 “得了吧,看你那猴急的样子,快去找你的知唐姑娘吧——”见哥哥心急的样子,伊依体贴地放他一马。 “嘿嘿,好依依”,英平谄媚地笑着,道:“那你俩在这儿待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罢,就要向门外走去。 “欸——”伊依将哥哥一把拉住。 英平不解地看着妹妹。 “别从门出去,人不是在那儿守着呢!” “哦!对!从窗户!”英平反应过来。 随后,只见英平打开窗户,见周围没人注意到他,猴儿似的灵巧一翻,消失于眼前。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一个哑巴(上) 英平一路东张西望,他巧妙地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待他来到顶层后,便很难再听到底下的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雅静的感觉。他小心翼翼地慢步于走廊上,这里的安静得很,以至于他不得不将脚步放轻。 走着走着,面前走廊出现一十字口,英平未有多想依旧向前走去,可当他半个身为置于十字口时,他如同老鼠看到猫一般迅速地将身子收回,而后背贴在墙上一动不动—— 英平之所以反应如此激烈,是因为他的余光瞟到左手边走廊的尽头一个屋子的大门敞开,此处乃是兰秋坊的隐私之地,他一个大男人突兀地出现于此,定然会遭到质疑。 靠在墙上等了一小会儿,待英平确定无人发现他后,便转身贴着转角探出小半个脑袋,他这才发现,那个敞开大门的屋里并没有人。他闭着眼松了口气,可马上双眼一睁,似乎发现了什么一般——他辨识了一下方位,似乎那间敞开大门的屋子...... 就是知唐的香闺? 英平的心跳徒然加快,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仪容,大大方方地转身向那间屋子走去。 来到门前,英平停下脚步,只见房内灯火通明,主厅里却空无一人,一道珠帘将里屋与主厅隔开。珠帘比较密实,从门外竟很难看清里屋。 “知唐姑娘?” 英平小声地试探一句,得到的回应却依然是无比的安静。随后,他又敲了敲门,里屋依然没有动静。 英平犹豫了,他站在门槛外面迟迟不敢将步子迈入。 昔日师父与三师叔的屋子无论怎么上锁,自己都能偷偷溜进去,可如今面对敞开的大门,自己却怕了? 英平微微一笑以当自嘲,他故作镇定地自我放松起来,随后便漫无目的地扫视起屋内的一切。 正当英平四处环顾之际,正厅角落处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转头望去,只见一张琴静静地躺在架子上。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在心底回荡,是那么的亲切、但又那么的遥远......不知怎么的,八师叔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眼前…… 是啊,余音如今过得如何?他在那边还好么?粗略一算,那悦耳的琴声竟已六年未曾听到。 随着这道记忆,山门的清晨一时间在脑海中迅速闪现而过,七郎扫地的身影以及他笔下不知所谓的奇怪图案、树叶焚烧清脆的刺鼻气味、姬阳与和他的小药筐、子春精心栽培的那些花花草草...... 若现在还是在山里、若所有人都还在,那该多好? 或许是出于对昔日宁静时光的回味,又或许是对余音的思念,英平竟鬼使神差地踏入房间走向角落。 英平径直走到古琴旁边,在短暂地注视之后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古琴,仿佛在路上偶遇久未见面的挚友那般。这几位师叔中,除去叶长衫,就余音的年纪与自己相仿,是以在大院生活时,余音与他最没有代沟,平日里二人也经常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况且对于音律,英平也是极有天赋——可以说在大院所有人中,最能‘听懂’余音‘琴音’的就是英平。是以在英平入门后,余音对弹奏的热情更加高涨——妙曲得知音、谈琴至天明。这样日子也是好不快活,以至于那年余音的忽然离开竟让英平难过了好一阵子。 那一首首熟悉的旋律、那一阵阵悠扬的琴声...... 看着这具古琴,英平不自觉地坐了下去。他轻轻抚摸着琴弦,熟悉的感觉从指间穿过,直击他的心灵。 如今再抚琴,听者又何人? 一股莫名的孤独感充斥心头,在这种感觉的支配下,英平竟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在哪、忘记了在这里做什么...... 手指在安静的琴弦上猛地一拨动,一声琴声惊响,穿透整个走廊...... ...... ...... 知唐正用手撑着脑袋靠在梳妆台前,迷迷糊糊之间她竟然睡着了。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休息好了,原因是坊中的琴曲舞艺全靠她一人,如今已有好几个月没有新花样出来。 原本对于兰秋坊这种地方,舞、曲随便编一些也就行了,反正那些男人来这里也是找乐子来的,可知唐却对自己的舞精益求精,在她看来‘如果随便编那还不如不编’,而她跳的那些舞灵感全来源于乐曲,所以她对乐曲的要求又很高,可谓吹毛求疵,哪怕琴曲中带了一丝杂音或是丁点不和谐,她都会直接否定。是以这些乐师换了又换,也没找到一个合她意的,这要再这么下去,客人没了新鲜感都到别家去了。面对此等情况,大东家虽未明言,但从桃娘的言语神态可以感受到大东家的不满,在自己与外部的双重压力之下,知唐近日心中烦躁无比。 这几夜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所思所想皆在琴弦之间。方才知唐进来不过是想梳洗一番,没想到坐在桌前犯困起来。混混沌沌间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可由于她实在是太困了,竟就这样迷糊地睡过去。 而就在此时,一道琴声忽然将她惊醒,她猛然抬起头,方才的睡意霎时间全部消散—— 是谁在弹她的琴?知唐不禁皱了皱眉,心中涌上一阵莫名的怒意。 对于自己的琴发出的琴音知唐再熟悉不过,就算是没有亲眼看见,她也知道这声音来自她的琴,可如同对于音律纯净的追求,知唐对于自己的琴同样有着‘洁癖’—— 那便是谁都不准碰她的琴,哪怕只是别人站在琴的旁边都不行! 所以,此时的知唐心中很是恼火,到底是谁如此无礼?擅自将她的琴弦拨动,莫不是今日来的那位琴师吧? 知唐起身正要走出去将那人呵止,可下一刻她的身形却停住了,只见她的手伸在半空中本欲将帘子掀起,可此时却忽然像受了何等魔力一般僵在那儿,带着愠色的神情闪过一丝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吸引那般—— 一阵婉转悠扬的琴声从正厅传来,像湖水般清澈,又像丝绸般柔滑。 这声琴声竟是如此特别,让人不忍就此打断! 知唐将手缓缓放下,不自觉地将身子前倾。即便是知道这人是在弹着自己的琴,但她却破天荒地默默忍受了这种行为。 琴声绵延不断地从厅中传入,仔细一听,琴声之中竟透出一股浓浓的思念,这股思念或许是对挚友、或许是对爱人,让听者也为之动容,不自觉地回忆起离人故土,使人有种潸然泪下的感觉。 就在知唐沉浸于琴声中的思念时,琴声忽然微微一扬,将先前的阴郁扫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释然,像是看惯日落日出、潮起潮落老人一般,只是深藏于琴曲之下的那份孤寂与怀念令人唏嘘不已。 知唐的心境随着琴音起起伏伏,回忆起自己的过往,故乡似乎是如此的遥远,而自己早已将那颗心封藏,父母的样貌早已忘记,这么多年来身边竟是连一个值得交心的人都没有,她自己是红尘女子,见惯逢场作戏与浅显的男欢女爱,‘思念’二字对于她来说似乎从不存在—— 或许说是不够资格,因为对于自己的将来她心知肚明,自己之所以能被兰秋坊保护得这么好,完全是因为大东家将自己当成一颗珍贵至极的明珠,若是沾染了一点尘土或是有了丁点裂痕,那这颗明珠的价值将大打折扣……但既然自己被当作宝物一样珍藏,那总有一天自己会被送于他人,成为别人禁脔。 对于美好的向往她又何尝不渴求? 可那不过都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只是在每逢佳节或是喧嚣过后的孤寂时会让她短暂地陷于其中,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对她来说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如同奢望一般…… 思念...自己到底思念过谁呢?自己又值得谁去思念呢? “你是何人!?” 一个少女的声质问之声忽然传来,琴声戛然而止。 ...... 英平忘我地弹奏着,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女子的质问声,吓得英平一个激灵,随后整个人便定在那儿,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他鼓起勇气慢慢回过头,只见一位小姑娘站在楼梯口,看样子一副丫鬟打扮。见不是知唐,英平紧张的心也稍稍平缓一些。 “问你话呢!你是何人?怎么知唐小姐的屋里?”小姑娘依然犀利地质问着。 看来知唐在坊中地位的确挺特殊,身为红尘女子竟专门为她陪了一个服侍的丫鬟,英平心中想到。嗯...得想个理由应付应付这小丫头,瞧她一脸警惕的模样,莫不是以为我是色迷心窍的登徒子呢。 正当英平绞尽脑汁时,那位小丫头忽然像反应过来,气急地喊道:“你...你...你怎么能碰小姐的琴呢!这要让小姐知道了!还不得骂死我!” 英平迅速将手从琴上抽回,立马站起身子欲离开位子。 知唐不让别人碰她的琴?这要让小丫头逮着自己送到知唐面前去告状,那可就完了! 正当英平准备找个时机离开时,小丫头忽然用疑惑的声音问道:“你......是哑巴?”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一个哑巴(下) 哑巴?英平一时没有明白为何小丫头会问自己是不是哑巴,但看见小丫头警惕之意渐渐消散,英平便未做太多思考连忙点头默认。 小丫头见英平点头,戒心稍稍放下,她大步走上前来,问道:“你就是小姐请来的乐师吧?” 英平自然不知道知唐请了什么乐师,但此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 “那你的琴呢?请你来的人没告诉你要自己带琴?”丫头突然停住了脚步,疑惑地看着英平。 英平现在的身份是‘哑巴’,不敢开口说什么。 小丫头回过神来,见英平憨头憨脑的样子,她不禁又有些生气,跺了跺脚埋怨道:“都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十一个琴师了,怎么都这副德行?不是乱弹就是弹得不好,你还更过分,连琴都不带!” 英平装着一副委屈的模样,低着头缩着身子站在一旁,其实他也是怕小丫头记住他的长相。 小丫头毕竟年纪不大,看着英平可怜巴巴地站在一边,心中又觉得自己是不是骂得太狠了些,只见她叹了口气,左右张望道:“小姐应该不在这儿,待会儿小姐来了你可不许说自己碰过她的琴啊——” 英平忙不迭地点头,态度卑微而又诚恳。 小丫头扭着身子向里屋看了看,奈何珠帘太密,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不对啊,按理说小姐应该在里面啊...” 小丫头自言自语地向里屋走去,当她掀起珠帘时,知唐身影出现在眼前,将她吓了一大跳。 “小——”未等小丫头开声,知唐一手将她的嘴巴捂住。 小丫头回过神来,见小姐竟然在里面,心中顿时一慌,自己方才说的话岂不是全让小姐听到了?一时间不禁面红耳赤,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知唐感受到了小丫头的变化赶忙伸出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丫头此时尴尬又羞愧,哪有心情多做思考,瞪大眼睛不停地点点头。 见小丫头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知唐便将手收回,随后又使了个眼神,示意别让外面的人知道自己在里面。 小丫头心领神会,虽不知知唐是何用意,但此时又不好过问,只得稀里糊涂地照知唐的意思去办。她转身再次掀开珠帘,对着大厅喊道—— “你先到旁边的房间候着吧,等小姐......咦?” 知唐在里屋关注着厅中的动静,听小丫头的声音止住,心中不禁生出一阵莫名的焦急,她强忍着走出去的冲动,只是将耳朵凑前一些,静静等待小丫头的话语。 “哑...额...琴师先生?你...在哪儿?” ...... “小姐待会儿就来了,你快出来。” ...... “别玩捉迷藏啦,我保证不告你的状——” ...... “奇怪...人去哪了呢...” 小丫头连番试探道,可却始终无人回应,她甚至在走廊上来回找了一遍,依然没有看到英平的身影。 在确认那人已经离开这里后,小丫头一路小跑回到房中,对着里屋高声喊道:“小姐,人已经走了——” 未等小丫头把话说完,知唐连忙撩开珠帘走到厅中,只见她伸着脖子垫着脚张望一阵,随后拉着小丫头略带急切地问道:“小源,人真的走了?” 小源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嗯!我找了一大圈,确认已经走了!” 知唐低头思索片刻,而后又问道:“那人长得是何模样?” 小源实在没看清那人的模样,在努力回忆一阵之后,她十分认真地说道:“嗯......那人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还有两只耳朵!” 见小源仍旧懵懵懂懂的样子,知唐心中也倍感无奈,她转身慢慢走向古琴,而后轻抚琴弦。 看着知唐若有所思的模样,小源感到一阵纳闷,小姐这是怎么了?往日从来不许别人碰她的琴,今日怎么却......难不成那哑巴的琴声,真有魔力不成? ...... ...... 三位小姑娘离开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此时屋子里只有叶长衫与伊依二人。 虽说二人也时常有独处的机会,可今日这地方却大大不同,外面尽是歌舞升平、男欢女爱,所有人的眼中都透露着欲望,有的是情欲、有的是物欲。 在这种气氛的渲染下,叶长衫的心境也受到了影响,原本往常二人还能正常交流,此时叶长衫感觉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显得很唐突,是以竟然也当起了‘哑巴’,一声不吭地坐在位子上。 见叶长衫老实的样子,伊依忽然顽皮一笑,心中生出一种逗弄长衫哥哥的想法。只见伊依笑盈盈地走到叶长衫身边,乖巧地坐了下来,带着撒娇一般的口吻说道—— “长衫哥哥” 叶长衫的心跳不禁剧烈跳动起来,身板挺得更直了一点。 见叶长衫的反应,伊依心中一阵好笑,可表面上却依然不着痕迹,道:“我看这儿挺热闹的,哥哥都出去了,你不出去逛逛?” 听到伊依这般询问,叶长衫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诧异地看着伊依,只见少女眨着水灵灵地大眼睛态度十分诚恳,似乎不在开玩笑。 这一定是在试探我!叶长衫虽然紧张,但脑子还能思考,心中的那根弦顿时紧绷起来。 “不了不了...这儿就挺好...就挺好...” “哦?这儿好么?” “这儿没外面那么吵,还有水果、有糕点,还有...”叶长衫本想说‘还有你’,可话到嘴边又怂了回去。 “还有什么?”伊依将脑袋探前一寸,好奇地问到。 望着少女纯洁不带半点邪物的眼神,叶长衫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还有...还有...还有我不能让你一个姑娘家留在这里...”叶长衫还是没有勇气将话说得那般直白,选择了一个委婉的方式表达。 “哼...”伊依嘟着嘴轻哼一声,神色略带失望。她看着叶长衫‘逃过一劫’的模样,心中不甘,又开口说道:“我看方才那些进来的姑娘都还挺好看的,长衫哥哥你就不心动么?” 叶长衫一愣,脑海中不禁回忆起刚才那些女子进入房间的画面,还别说,确实都还挺好看,和平日里遇见的女子都不一样,她们身上仿佛就带着一股吸引你目光的气质,尤其是那个略微丰满的,白花花的胸脯都露出大半,就算自己心神坚定也忍不住多看一眼......可就算她们好看,还是觉得不如伊依好看!她们不过是浓妆艳抹、搔首弄姿故意吸引他人眼光罢了,论样貌、身段哪比得上伊依?只是不知道伊依打扮打扮到底是怎样... 叶长衫正胡思乱想着,旁边的伊依却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她原本以为叶长衫还会马上表态,可一小会儿过去了,长衫哥哥却仍然没有回话,待她转头看去,长衫哥哥的样子差点没把她气个半死,只见叶长衫眼神空洞、目光向上、表情呆滞,嘴角不着痕迹地上扬些许,看样子似乎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幻想之中。 “咕噜——” 叶长衫一个没忍住,竟吞了一口口水。 看见叶长衫喉结十分明显地上下滑动,这一下彻底点燃了伊依的小宇宙,她拿起扇子狠狠地敲了敲叶长衫的脑袋,醋意浓浓地说道:“好啊!长衫哥哥!本以为你和那些臭男人不一样!没想到你也...你也...你也在想那些污秽的事儿!” 这一敲力道十分大,直接将叶长衫从幻想中敲醒,他看着少女怒气冲冲的模样,心中一慌,深知自己犯了大错,赶忙解释道:“没!我刚才不在想那些事儿!” “你骗我!我都见你吞口水了!” “我...我...”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叶长衫的脑袋竟出奇地灵光,他马上改口道:“看见这些男男女女搂搂抱抱,我刚才...我刚才在想...自己的心上人!” 叶长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索性把脑子里的想法一股脑说出,只是所想的那些香艳画面打死他也不敢说出。 听到‘心上人’三个字,伊依俏脸不禁一红,可她立马恢复镇定,她鼓起勇气带着一丝害羞,小小声声地问道:“长衫哥哥...你的心上人...是哪位姑娘啊?” 叶长衫的脸唰的一下瞬间红成了猴屁股,他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是...” 伊依见叶长衫迟迟不肯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心中也有些焦急,她盘手于胸前,傲娇地抬着脑袋,小声说道:“哼...难道还有别人不成...” 叶长衫看着少女吃醋的模样,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将这辈子所积攒的勇气全数拿出,准备将话说明—— “伊——” ‘砰咚——’ 就在叶长衫准备说明心意时,忽然传来一声门的激烈碰撞声,二人被吓了一大跳,扭头望去,只见英平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看样子像是被千军万马追杀一般。未等叶长衫与伊依开口问明情况,就听英平惊慌失措地喊道—— “快跑!再晚就来不及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两封信 魏宫中,一位年轻人站在女相面前。 这位年轻人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即便面对的是当今中原数一数二的人物,可这位年轻人仍旧不卑不亢。甚至面对女相居高临下审视般的目光,这位年轻人也以淡然的目光相迎,没有丝毫畏惧。 殿中的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 忽然,坐在龙椅旁边的女相站起身,她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来到这位年轻人的身前。 年轻人面色依然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素闻文和公子气宇轩昂、仪表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在一番无声的你来我往中,女相率先打破沉默。 面对女相的赞赏,文和公子仍旧面如平湖,她自谦道:“卫相过奖了,在下不过是一介布衣,安敢当丞相此等赞赏。” “昔日千牛山‘陋室之战’后公子威名远扬天下,恨不能一睹公子风采,今日得见,也算是了却本相一桩心愿。” 女相素来爱才,面对文和公子这般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才,她自然心生笼络之意,当年文君臣在北魏时,女相亦是通过韩巳表达招募之心,只是无奈文君臣一心向寒门。 “在下何德何能,敢让丞相如此记挂。” “公子与剑叶石、姬阳与、姜长鸣大战于千牛山,世人无不惊叹公子修为,更何况让先生殒命的‘李代桃僵’之计也是出自公子之手,本相安能不佩服之至?” 提及当年先生之死,文和公子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只不过这丝变化过于复杂,其中夹杂着骄傲、自信、欣慰以及一丝......不甘? 女相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但她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而是将焦点转到另一个话题上—— “文和公子不远千里到我大魏,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贵国新到的那批铁。” “哦?”女相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盯着文和公子的双眼,好似要将她看穿一般,说道:“不过是比往年多了一些罢了,这不值得公子亲往。” 文和公子见瞒不住女相,便无奈般地笑了笑,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丞相的双眼。” 女相笑而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文和公子。 “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的确另有目的。”文和公子看着女相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她也直言不讳,道:“自‘朱雀之乱’以来已有两年之久,如今新唐天子暗弱、权臣当道,正是大魏从中取利的好时机,可为何丞相却迟迟没有动作?” 面对文和公子的疑问,女相脸上的笑意更盛,仿佛猜到她会有此问一般。 “敢问公子,这...是谁的意思?” 文和公子没有回答,而是以笑代之。 “嚯,我的好姐姐,都伤成这样了还惦记着要把天下搞乱。” 面对阁主的‘执着’,女相先是表现出一份无奈,仿佛百姓家中的姐妹一般。 女相挥了挥手,随后旁边走来一位女官,恭恭敬敬地呈上一封信。女相将信接过,递于文和公子面前。 见文和公子满脸不解,女相说道:“请公子过目。” 文和公子拿过信将其打开,而后迅速地阅读一遍。待看完之后,她面带惊讶地看着女相,道:“此信是何时...” “三年前。”女相淡淡地说道。 “三年前?”文和公子微微一怔,三年前恐怕就是指‘朱雀之乱’刚刚平息、新唐太后垂帘后的那个时间吧。那…那为何直到今日才拿出?莫非自己不来北魏,此封信便永远不会寄出?而这封信上所写内容却正是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之一,难道说对于这件非同小可之事,女相是一直在等芸月阁这边先开口? “丞相既然早已将此信写好,为何却要等收信人前来?”文和公子语气不悦地说道。 “此事干系重大,若本相不确定阁主的真实想法,又怎敢轻易将此事道出?” 文和公子一时语塞,此刻她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这只老狐狸不将此信寄出,就是在等自己这边先提此事,只有确定双方的目的一致时,她才会迈出这关键的一步——不过,女相也非神仙,这次她倒有一个地方是没有猜到的,只听文和公子略带笑意的问道:“感情丞相是在这儿等着在下?” “此事太过重大,需得当面将此信交由公子。” “古人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丞相这一步虽然走得稳,但却有一个地方猜错了。” “哦?什么地方?”女相流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只见文和公子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另一封信,随后用两指将它夹在空中。 女相眉头一挑,不解地问道:“这是何物?” “还请丞相亲眼过目——” 见文和公子恭敬地将手中信递过来,女相轻轻地接过它。拆开信封、展开信纸后,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赫然呈现在信纸上。女相迅速地将这别扭的书信看完,表情也随之变得迷惑起来。 “这封信是…?” “寄给阁主的。” “何人所寄?” 文和公子哑然失笑,似乎女相所述的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笑话,但她仍然恭敬地回答道:“此信怕是笔者用非惯用手所写,显然是不想留下笔记。” 女相微微一怔,她再次将信件扫视一遍,随后便明白过来,可即便如此,她仍然心存疑惑。 “既然是无名氏所寄,那阁主就相信了?公子…也相信了?” “呵,丞相有所不知,当初与此信一齐寄来的…还有一张十万两的银票!” “十万两?”饶是女相,听到这个数字也有些吃惊。 “此人允诺事成之后还有十万两。” “二十万两…倒也不是小钱了…只是不知此信到底出自何方之手,难道…是王家?” 文和公子洒然一笑,道:“到底是谁对于丞相来说,重要么?丞相想要的就是此人想要的,此人想要的就是丞相想要的,至于此人到底是谁…相信事成之后便会水落石出。” 听文和公子这番说辞之后,女相不禁有种跳出迷局的感觉,心中对文和公子的欣赏之情也随之增加几分。她伸手将信递回给文和公子,而后转身踱步,说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既然如此,那本相也就放心了。” 文和公子将两封信捏在指间,随后打了个响指,霎时间那封信纸便支离破碎,散落一地。 看着这个用天地之息做出的小戏法,女相莞尔一笑。 “丞相,在下还有一事相问”,文和公子恭敬地问道,似乎怕自己言语有失,道:“只是...接下来所问之事,希望丞相如实告知。” 女相点了点头,并没有思考太多。 文和公子一揖,而后双眼之中射出两道精光,问道:“近日贵国向西边调兵遣将不知…...” 女相的脸色徒然一沉,仿佛像是自己的秘密被他人偷窥一般。 文和公子见女相这般反应仍旧淡然一笑,不过稍稍停顿后,便如同没有看到一般接着说道:“敢问丞相,若是韩大将军将周陈取下后,这通往诸国的商道...” 女相的目光愈发得寒冷,她盯着文和公子一言不发,此时的她像是一只被侵犯领地的头狼那般。 “哦,丞相莫要误会了,芸月阁商通天下,而洛都的商道太过重要。”感受到气氛的紧张,文和公子解释道。 “请问公子,这...又是谁的意思?”女相冷冰冰地问道,只不过此时她不像先前那般随和客气,而是像是质问一般。 感受到这份浓浓的警戒之意,文和公子依然没有隐瞒,道:“这次,是在下的意思。” “哦?”面对如此耿直的回答,女相有些意外。 此次人马的调动其实是比较隐秘的,兵贵神速,其目的便在出其不意,而今日文和公子竟敢将此事言明,胆子不可谓不小,若换做别人,恐怕难以活着走出这殿门。芸月阁眼线遍布天下,此事女相已早已警惕,今日竟将北魏军中动向掌握并看穿意图,这怎么能让女相安心?可就算是意图被窥探,聪明如文和公子之人也不会轻易地说出,难道...她还另有目的? 女相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在等待,等待着着‘入侵者’阐明来意。 “丞相莫要误会在下,阁主已答应将芸月阁赠与在家,而此事又事关芸月阁兴衰,是以在下不得不冒然相问。” 女相听到这句,警惕之心渐渐送了下来。她看着文和公子,文和公子同样用着真挚的目光看着她。在一阵沉默之后,女相重新换上一副笑容,不过此次她的笑容中带着一丝耐人寻味,仿佛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 “差点忘了,姐姐的确曾允诺过要将芸月阁赠与公子,可...先生已死去六年了,却未见姐姐......”女相说得极其轻描淡写,像是在唠家常一般。 文和公子的表情极为不自然的一拧,但她很快地便将其掩饰过去,而后淡淡地说道:“阁主尚且健在,一切自然都还属于阁主。” 女相心中冷冷一笑,尽管文和公子掩饰得再好,方才那一瞬间细微的变化还是被她捕捉。 不过是短短几句话,女相像是重新夺回主动权一般,她重新将姿态摆高,静静地等待着文和公子说话。 静—— 绝对的静—— 大殿内此时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文和公子闭着双眼站在大殿中央,像是在面对何种重大选择一般,而女相则慢慢地走上台阶,走到龙椅旁那个稍矮的、属于自己的位子旁重新坐下。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可女相却一点都不着急,就像一个精明、老道的商人一般,在将珍贵商品的一角亮出后,自己需要做的,则是耐心地等待对方的报价。 看着失神的文和公子,女相淡定自若。此时的她信心满满,她坚信台阶下的这位女子与她一样,面对此等千载难逢的机会,是绝不会轻易让其溜走。她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她相信她们骨子里驱使她们走到今天的东西是一样的——那种对于权力、地位的深深渴望。这种感觉她再清楚不过,因为她们都是有能力将这些东西牢牢掌握在手的人,也正是因为这点,她才会对文和公子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 不知过了多久,文和公子终于开口,她淡淡地说道—— “这次就由我亲自去吧” “公子亲往?你可想好了?” 文和公子没有再继续方才那个话题,可不管二人如何绕,她们心中始终都知道,所有的一切都绕不开这些。 “小先生在身边,又要拿捏好分寸,此事自然只能我去。” “既然公子之意已决,那本相就放心了。”女相从座位上起身,向着殿外走去。 亲往,便代表‘投名状’,既已准备递上此状,在女相看来那便代表‘臣服’。 “丞相——”文和公子缓缓抬起头,她的目光不再随和,此时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到怨念、看到不敢,以及...一颗勃勃的野心。 女相停住脚步,但她并未转身,而是依然面相殿外。 “若真有那么一天...还望丞相能助我一臂之力...” 女相依然没有转身回头,片刻之后,她不过是点了点头,随后便直接走出大殿,只留下文和公子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大殿内。 第二百二十五章 私动国库 立政殿内,英平毕恭毕敬地面对着太后,他低着头,表情平和至极,言语间甚至带着一丝谦卑。 太后目光略带诧异,很显然,面对今日英平的到访,她感到有些突然。 请安后,英平坐在太后旁边的椅子上,虽是并排而坐,但不难看出他的仍有些拘谨,是以脑袋一直微微低下,不敢用目光直视身边这位女子。 看着英平如履薄冰的模样,太后似乎还是挺受用的,在宫女退下之后,她开口问道—— “圣上今日突然造访,是有什么事么?” 英平抬了抬眼皮,而后将身子向着太后那边侧了侧,说道:“儿臣久未前来给母后请安,今日一问才知道都已月末了,细细一算距离上次请安竟隔了一个月,故特来请罪,望母后息怒。” 听着英平真挚的话语,太后微微一笑,道:“有劳圣上牵挂,哀家心甚慰。” 英平转身从身后太监手中拿过一个盒子,随后递于太后面前并将其打开。太后低着眼看了看盒子,不待她开口发问,只听英平的声音传入耳中,他说道:“前几日儿臣回千牛山,于山中偶得千年人参一株,儿臣念及母后近日操劳国政,所以特敬赠于母后。” 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低着脑袋双手托举着木盒的英平,她使了个眼神示意身后的宫女将木盒收下。 东西自然是好东西,太后瞟一眼便能看出,这样的老参放于市场可谓有市无价。可她的注意力并未集中于这件宝贝身上,她仍旧微笑着看着英平,不过欣慰地眼神之下,藏着一丝警惕与怀疑。自朱雀之乱以来英平乖巧得令人感到不可思议,虽说一切都发生得很自然,但她与王延庆二人心中地那根弦依然不敢放松。面对英平的臣服,太后始终留了个心眼,英平的日常起居、兴趣爱好都会被记下呈报于她,甚至连英平看了什么书、一天上了几次茅房、晚上哪位宫女侍寝的都不放过。只不过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从英平的表现看来他的确是怕了、服了、妥协了,余生只想做个庸主、昏君,吃喝玩乐、享用荣华富贵即可。 太后心中盘算着这些,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现,她微微笑道:“圣上有心了。” “这都是儿臣应该的。” 好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在两旁的宫女与太监见了都忍不住想落泪。 太后看着英平唯唯诺诺的模样,眼中竟变得柔弱了起来,她渐渐放下心中的戒备,说道:“圣上虽年轻贪玩,但终究是一国之君,我大唐偌大的江山终有一日是要交还于圣上手中的,这国事政事断不能荒废。” “一切全由母后定夺,况乎国舅尚且力壮,有他在,儿臣可高枕无忧。” 提及政事,英平将头低得更下,生怕自己言语态度稍有差错招来面前这位女人的不满。 “近日南边水患严重,圣上不可不重视啊。”太后惆怅地说道。 “儿臣…也有耳闻。” “圣上怎么看呐?”太后不经意地端起香茗细品一口。 “连大人不是说他已经安置好了么?”英平不解地抬头。 这是英平第一次将头抬起,太后缓缓将香茗放下,她眼神从茶盏飘向远方,不过是用余光看了看英平,虽未正视,但她亦可感受到英平目光中满是疑惑、一种发自内心的疑惑。 太后面带忧色地说道:“圣上来自民间,对百姓的疾苦想必感受更深切,此番水患,又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受难。” 看着太后悲天悯人的模样,英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说道:“母后心怀慈悲,百姓之福也。” “莫看我大唐地大物博,可这些事情一来,国库又不知要拨多少银两去赈灾,这家啊难当哦!”太后摇摇头继续说道。 “一切皆由母后做主!” 太后停顿片刻,而后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用着无奈的口吻问道:“近日院中来报,关外蛮子频频异动,几个大商队都惨遭洗劫,有些运货的商人甚至还丢了性命。” 关外的消息英平倒是没怎么关注过,听太后突然这么一说,他还真有些新奇。 “那些蛮子这么大胆?” “这些年关内军打蛮子打得不够厉害,加上花法沙的确有些能耐,所以蛮子的气焰才逐渐嚣张起来。” 英平心中莫名其妙地蹦出一个人的影子——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时间与自己有过一面之交的常小天,听说这家伙打蛮子有一套,但由于唐帝、常之山与王家兄妹的纠缠、恩怨,是以常小天倒成了牺牲品,被调离了关内,不过此事倒也是由他而起,若不是他当初一来二去和徐有年的女儿看对眼搞在一起,也就没今天这局面,所以这一切都由他承受倒也不冤枉。 就在英平胡思乱想之际,太后再次开口,道:“看来的确要派一个镇得住那帮蛮子的人去,否则花法沙岂不欺我中原无人?“ 英平附和地点点头,就在他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意见的时候,只听见太后用着很随意的声音问道:“哀家有意将常小天调回关内,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叮呤——’ 一阵清脆的响声从英平手中传来,只见他像是受了何等冲击一般,杯盖从他右手滑落重重地掉在杯沿上,溅起的茶水将袖子打湿。再往上看去,只见他神色错愕,眼神中满是不解、惊恐。 短短一瞬之后,一股绝望浮现于他脸上。他慌忙将茶盏望桌上一放,也顾不得里面的茶水摇晃出来,随后站到太后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用着几近哀求的声音说道—— “此事干系重大,全凭母后安排!” 说罢,英平竟硬生生地将脑袋磕下去,屁股撅得老高老高,样子卑微至极。 太后看着英平如惊弓之鸟的模样,眉头微微一皱,她俯视着这位臣服于面前傀儡皇帝,欲真真切切地将他彻底看穿,可即便英平此时如同一只蜷缩在角落里无路可退的老鼠,她仍旧感到一丝怀疑。 难道这小子真的自我放逐了? 太后的猜疑之心稍缓,但就在此时,那个与自己相伴几十载的男人的面庞忽然在眼前一闪而过,太后原本柔和些许的面容再一次凝重起来。 她冷冷地看着跪在眼前英平,缓缓站起身,道:“哀家不过是征询征询意见,圣上何故如此?” 太后一步一步走向英平,就像黑夜里逼向墙角老鼠的猫一样。 英平心中闪过千百种言辞,但此时直觉告诉他,没有什么比实话来得更为可靠,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做出了决定—— “儿臣前几日去渭河边的花船寻乐子,不巧遇见了刘志清的孙女被拐,儿臣见小姑娘可怜便出手相救,这才遇到了常小天。儿臣…儿臣…儿臣当时真不知道这小女孩的舅舅就是常小天,请母后勿要多疑!勿要多疑!” 说罢,英平竟然磕起头来。 就在英平用脑袋撞击着地面时,太后忽然走到他跟前弯下腰将他扶起,英平战战兢兢地起身,还不忘将额头上的汗擦拭一下。 太后与英平相隔不过数拳,二人此时面对着面,眼神对着眼神。 英平极力抑制住微微颤抖的身体,但他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移开,他用着近乎乞求的眼神迎着面前女人如利剑一般的目光,他乞求、乞求这位女子一定要相信他,相信此时的他绝无半点异心。 殿中一阵诡异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将目光移开,用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说道:“圣上堂堂一国之君,大可不必如此,既是国君,那就代表着我大唐。” 说着,太后竟伸出手替英平整理起来,动作细心至极,仿佛英平是个将要远行的游子。 英平闭着眼睛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切,太后保养得极好,指尖、手背触碰到英平的脸颊,英平感到光滑无比,丝毫没有一点褶皱。 在一番‘精心’整理后,太后微笑着看着英平。 英平慢慢地睁开双眼,眼中仍有些残余的惊恐,见太后的笑容如此平静、如此祥和,他的心跳渐渐也缓和下来。 见英平神态恢复自然,太后又开口说道:“还有一事,哀家在这里想问问圣上。” “母后请讲!儿臣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说圣上从国库中支取了一些银两?”太后很随意地问道,仿佛这件事在她看来不算什么大事。 英平听太后提起这一茬,非但没有像先前那般惶恐不安,反而露出了略带卑微的笑容,讪讪地说道:“嘿嘿,这点小事也让母后发现了?确实有这回事儿,近日儿臣手头有些近,又…又想…又想出去逛逛解解闷,所以就…” 看着舔着脸强行辩解的英平,太后忽然轻叹一口气,说道:“你呀你呀,虽说你是皇上,但总要考虑考虑这个国家!这治水、救灾都是极需要银两的,岂能因为圣上贪玩而动用国库?” “母后教训得是…教训得是…”英平谦虚地接受着教诲,但脸上却仍然笑嘻嘻。 “国库的银子毕竟是百姓的,若你缺钱可以和哀家要,哀家久居深宫没什么花银子的机会,这些年也攒下了些银子,给你了也就给你了,不要羞于开口。” 英平搓着双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那怎么好意思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说罢,太后转身从宫女手中取过早已准备好的银票,递于英平面前:“诺,拿去吧,以后若是不够还可问哀家要。” 英平双手接过银票,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激动地说道:“儿臣多谢母后!多谢母后!” “行啦,今儿就到这吧。” 英平小心地将银票收入怀中,然后直起身子,尊贵与威仪仿佛在这一刻重新回到英平的身上。随后,他躬身说道:“请母后保重凤体,儿臣告退。” 太后并没有说什么,不过是点了点头,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英平一眼。 二人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 一离开立政殿,英平直起了腰杆、挺起了胸膛。 向前走了没多远,英平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一阵清风吹过,让贴着黏糊糊衣服的背部感到一阵舒爽 “啊呸——” 英平狠狠地向地上吐了口口水,随后用龙袍擦了擦嘴角,满不在乎地向书房走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 沁园雅会 这十来天,英平都没有去兰秋坊,甚至连城外都不愿出去,今日英平来到伊鸿雁家中,伊依便缠着英平说要去胭脂铺逛一逛,也不知小姑娘是不是受了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的刺激也开始想要打扮自己。英平一开始肯定不愿意,那地方有啥好逛的?可架不住伊依拉着自己胳膊撒娇,便只好答应下来。 一路上,伊依欢快地走在最前面,她一门心思都在胭脂水粉上,自然不会在意哥哥的异常行为—— 英平总是东张西望,生怕被别人发现自己似的。 叶长衫在后面与英平并排而行,看着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叶长衫感到十分别扭。只见英平总是躲在自己身后左右偷瞄,时不时地还向两边的酒楼里探望,生怕自己被谁发现一般。 感受着老鼠一般的英平,叶长衫哭笑不得,心想这本来挺机灵、挺没心没肺一人,怎么遇到喜欢的姑娘就变成这幅怂样?那天英平冲进屋里拉起他和伊依就往外跑,吓得叶长衫还以为他在楼上惹了什么大事呢,三人一路狂奔到城门口才停下来,叶长衫一问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不禁感到一阵荒唐,那日一路狂奔之后他兄弟二人倒没啥,可当二人准备继续望城里走时,只见伊依一手撑着城墙、一手叉着腰,无论说什么都不肯再走了。想来也是,他们兄弟二人常年修炼,这段距离倒不再话下,只是苦了伊依跟在他俩后面,最后英平雇了顶轿子才把伊依抬回去。 经此一事,叶长衫像是发现了新的宝藏一般,这个宝藏不是别的,而是英平的‘软肋’,似乎只要一提到知唐,英平的气势似乎就会自然而然地弱下去。 看着英平贼眉鼠眼的样子,叶长衫忽然心里生出一个念头,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此刻正望向旁边丝帛行的英平喊道—— “快看!知唐姑娘和她的丫鬟就在前边!” “啊!?哪儿呢!?啊呀算了不管他了我先溜了!” 叶长衫原本是想开个玩笑的,可没想到这玩笑一开,英平像是见到鬼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撒腿就往旁边巷子里窜,也不管知唐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前面。 英平很慌张,此时的他只想赶紧躲起来,听叶长衫说那小丫头还在旁边,这要是被她认出来了,那自己在知唐眼中的形象可就一落千丈了。奈何巷子很通透,并没有什么遮挡,英平左右张望一下,只看见一颗大槐树。 此时容不得他思考太多!没办法,先藏起来再说吧! 只见英平如猴子一般三下两下窜上树上,找了根粗实的树枝,将自己遁形其中。 叶长衫叫住了伊依,二人跟着英平的脚步来到巷子里。看到英平敏捷的身手后,叶长衫一阵无语,原本天不怕地不怕一人,这咋就吓成这样了? 来到树下,叶长衫抬起头向着上面喊道:“下来吧!” 英平仍然十分警觉,他探出个脑袋再次张望一阵,而后疑惑地问道:“没看到我吧?” “你要是正常些可能真没看到,可你反应这样剧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偷了东西在被人追呢。” “那...那你说,知唐会不会看见我了?”听叶长衫这么一说,英平不禁紧张起来。 叶长衫倍感无奈,看来对于这事儿还真不能轻易开玩笑,他说道:“逗你呐!人根本不在,瞧你那熊样!” “不在?”英平仍表现出不信任,继续低头环视一番,此时莫说知唐,巷子里就连一个人影都没。 “哎呀快下来吧,你看看你像什么样?” 在确定知唐的确不在附近后,英平从树上滑了下来。他重重地给了叶长衫一拳,埋怨道:“以后不许这么吓我!” “这不看你...” “这是欺君之罪!知道么!” “我...” “这是圣旨!” “这...好吧。”见英平义正言辞的模样,叶长衫只好口头选择妥协。 伊依在旁边等得有些不耐烦地催促了几句,英平与叶长衫也不再纠结此事,三人便重新回到大街上。 ...... 经方才那么一出英平反倒自然起来,不再像刚才那般躲躲藏藏,三人很快地来到西市最大的胭脂铺。 这间铺子很大,里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大多是挑选胭脂水粉的年轻姑娘,其中也不乏一些年轻男子,想必是陪同心仪女子前来或是想用这些物品打动心仪女子。 进店前英平还是机警地检查了一番,而后才放心地走了进来。 一踏入店门,浓浓的香气扑鼻而来,让英平有些不适应。 伊依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便欢快地挑选起来,英平站在旁边看了看便很快失去了兴趣,他东瞅瞅西看看,忽然在店里的一角寻着一张板凳,他便像是沙漠中行走的队伍找到一处水源般满心欢喜地走了过去。 叶长衫这次没有理会英平,依然选择跟在伊依身旁陪她一同挑选。 英平翘着二郎腿无聊地看向街道,此时在他眼里就算街边玩石子的孩童都比店里反反复复挑选的女孩可爱。 “张兄好巧,今日又见面了!” “是啊,谢兄” 就在英平无所事事的时候,身旁忽然传来两位男子的对话,闻声望去,英平表情不禁怪异起来,只见两位衣着华丽至极的男子正站在店门口相互寒暄,此二人的衣着鲜艳至极,甚至比当年秦敬卿的打扮还更引人注目,真就像开着屏的孔雀。 “张兄今日前来,难不成是为了新到的那批货?”其中那位被称为‘谢兄’的男子一脸得意地说道,像是猜中他人心思一般。 “被谢兄猜中了,愚兄正是为新到的那批胭脂而来。” 二人对视一阵,而后‘嘿嘿’地笑了起来。 “听闻这批新货乃是商队从千里之外的西域带回的,这效果别提有多棒了。”张姓男子称赞道。 “嗯,我也听说了,据说这胭脂气味奇香无比、眼色红润美艳,是商队出了高价买回来的。” “嗯…相比市面上其他的胭脂,这胭脂一点儿也不干燥,用了之后也不易出油…” “对对对!方才我正想说这个,这胭脂细腻得很,不比其他的那般粉质粗糙…” “还有呢,听说这胭脂用起来还有股清清凉凉的感觉,即便在大夏天也让人感到十分舒爽…” 二人越说越兴奋,眼光之中满是兴奋之色,到了最后颇有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 英平疑惑地看着二人,心想难道你两个大男人用过这胭脂不成?要不然怎么会说得如此玄乎?难道他们也是胭脂商人所以才对这些玩意儿如此了解? 在无聊与好奇心的驱使下,英平起身走到两人的面前,问道:“敢问二位对胭脂水粉如此了解,难道是胭脂铺的老板?” 二人的对话正聊到兴头上,此时忽然被打断。那位姓谢的男子满脸疑惑地看着英平,虽有些不解,但仍然回答了英平的问题—— “不是。” “那二位为何对女子之物了如指掌?” 听了英平的问话两位男子不禁对视一番,而后同时哈哈大笑起来,神情得意至极。 “这位公子为何出现在此?”谢姓男子反问起英平来。 “这…自然是陪人来买东西。”英平也没什么好掩饰,直接说出自己的来意。 “那所陪之人定然是位姑娘吧?”男子自信地说道。 英平想了想,而后点了点头。 “嗯…不错不错…”谢姓、张姓两位男子不约而同地点起头,满脸‘孺子可教’的模样,似乎面对英平的回答甚是满意。而后谢姓男子继续说道:“既是陪同姑娘前来,那她所喜爱之物你是否需要了解?” 英平一愣,而后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那不就结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送礼物嘛,自然要送得有心意。” “哦——原来如此——”英平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似乎终于知晓这两位男子为何如此了解胭脂。而后,英平又开口问道:“那方才二位所说的那种来自西域的胭脂…此处有卖?” 英平听两位男子这么一说,倒也心动起来,心想着如果能买一些将来送于知唐,或许能让她开心一些。可没想到的是,两位男子在听到英平的话后,脸上浮现出一丝遗憾与惋惜,说道—— “没了…全都没了。” “为何?”英平不解地问道。 “这样地稀世珍品,自然都被达官贵人家的太太小姐买去了,昨日最后剩下的那一份,也被苏公子预定了。” 听到‘苏公子’三个字,英平忽然打起了精神,在这里听到情敌的名字,他自然警惕起来。 “苏公子?他…买来做什么?”英平试探道。 “做什么?还不是为了知唐姑娘?”张姓男子理所当然地说道。 “哦?”英平故作不解。 “苏公子为了知唐姑娘也是费尽心思,但凡长安有了什么新奇、新鲜甚至珍贵之物,他都会第一时间买下然后送给知唐姑娘,希望将其能打动。” “那知唐姑娘呢?”英平继续问道。 “唉——可惜知唐姑娘又不偏偏不是那样世俗的女子,怎会被这些东西打动?” “不过我看呐,知唐姑娘迟早会投入苏公子的怀抱”,谢姓男子忽然插话道。 “何以见得?” “知唐姑娘以才闻名渭水河畔,那她所看重的自然不是俗物,而是才学,苏公子被誉为如今长安第一才子,知唐姑娘被打动是早晚的事。” “嗯…谢兄说的不无道理…” “你看,今日兰秋坊在西城外的沁春园举办那什么‘沁园雅会’,号召全长安的才子才女前来,说是以‘才’会友,我看…” “‘沁园雅会’?那是什么?”英平问道。 “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知道?” 二人一脸鄙夷,像是看到不问世事的山中野人一般。 随后,谢姓男子继续解释道:“这是知唐姑娘以兰秋坊之名组织的一场大会,放言只要你有才华、不管是琴棋书画,便都可参加与其他才子一较高下。” “这次大会虽是兰秋坊出资举办的,但却是花钱买吆喝的好办法,一下让兰秋坊的地位抬高不少。况且之前‘长安第一才子’大多都是从丰镐大书院传出来的,此番有一个公开的比试机会,想来那些其他书院的才子才女们也想在世人面前证明自己吧?” “不错,这次大会是自我证明的好机会,我看很多学子都跃跃欲试呢” “对于苏公子,此次机会更是难得啊,本就顶着‘第一才子’的名头,这次大会又是由知唐姑娘亲自主持,所以他是志在必得!” “嗯,我看也差不多,毕竟苏公子的确有些能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多少佳人仰慕不已…”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英平算是将这什么‘沁园雅会’听了个明白。 两位男子又陷入了滔滔不绝地对话中,只不过此时话题由胭脂水粉转移到了沁园雅会上。 英平丢下二人若有所思地向里面走去,心中却一直在琢磨着这‘沁园雅会’,看来去是必须得去一趟了,只是自己要以何等身份、何等方式出现在沁春园。看着店内正从腰间掏出小荷包准备付银子的叶长衫,英平忽然灵机一动,他笑吟吟地走到叶长衫身后伸手拍了拍他。 叶长衫回头,看见英平笑嘻嘻的模样,心中莫名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看见叶长衫表情上的变化,英平有些无奈,也怪自己曾经坑人坑得太厉害,以至于现在只要自己笑一笑,叶长衫与伊依便觉得自己又有坏点子。 “干嘛这么敏感?又不是要吃了你。”英平心有不甘地说道。 “只要你这么笑,定然没有好事。”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哼!长衫哥哥说得一点没错!”伊依忿忿不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见自己妹妹胳膊肘往外拐,英平想笑骂几句,可当他转过脑袋去时,整个人却愣住了。只见伊依此时淡妆轻抹,一股与往日大不相同的成熟气质从少女身上散发,像鲜艳的花朵在最灿烂的季节由内而外的绽放。即便伊依如今已是大姑娘,可在英平眼中妹妹仍旧是当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吸着鼻涕的小女孩,此刻看见大变样的少女,英平竟有些恍惚—— 依依长大啦,不知不觉竟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看着哥哥呆头呆脑的模样,伊依挥了挥手,问道:“哥哥?” 英平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叶长衫,而后满脸欣慰地走到二人中间,也不管两人正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英平轻叹一口气,而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忽然用双手分别牵起两人的一只手,不待两人反应过来便将这两只手放在一起,随后左手将其托住,右手还不忘在上面轻轻拍了拍,最后激动地左右看了看。 叶长衫和伊依本来注意力全在英平身上,此时忽然被英平来了这么一出,待二人反应过来时,只见两人的手已经牵在一起,登时不禁面红耳赤。 在将二人的手牵在一起后,英平慢慢地向门外走去,当他走出数丈后回头一看,只见二人竟仍然像雕像一般杵在原地,虽然都是尴尬无比但却没一个愿意先将手松开,只是此时妹妹的眼中多了一丝娇羞,而叶长衫的眼中多了一份热切。 “走吧,还怕以后还怕没机会牵么?”英平很无情地将二人打断。 英平的声音将伊依惊醒,此时的她不敢再看向叶长衫,跟着哥哥的步伐就要离开,试图将一切掩饰过。可当她迈开步子向外面走时,她忽然感到自己的左手传来一股力量,这股力量恰到好处,将她稳稳拉住。伊依原本红彤彤的脸颊此时更加火热,她低着脑袋转过身,悄悄地抬起眼睛,以为这样便能躲开少男的视线——可这终究是躲不过的,只见少男一脸傻笑地看着自己,笑容是如此的真挚、如此的阳光。 一切是如此得突然,可一切又是如此得自然。 第二百二十七章 寻人心切 沁春园,长安城外最大的园子。园子里面景色迷人,在春夏百花盛开之际颇有一种小江南的感觉。园子正中央有一座十分大的水池名曰‘沁春池’,池中央有个大平台,平台的中央是个大亭子,亭子的顶巨大无比,几乎将整个平台覆盖,而亭子周围则是许许多多的用竹帘隔开的雅座。这个平台的顶热天能遮阳、雨天能遮雨,池子里还有假山、小桥让身处其中的人不禁心旷神怡,是以这里时常被文人雅士选做聚会的好地方,才子佳人在此处吟诗作对、把酒言欢,倒也逍遥自在。 站在沁春园门口英平停下了脚步,感受到从里面传来的热闹,他还是犹豫了。这些天小丫头的话一直杵在他心头,他不愿自己在知唐心中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要是万一被小丫头认出来,那岂不尴尬? “咦?咱这是在哪?” 就在英平踟蹰之际,叶长衫看了看四周不解地问道,这一路走来英平这家伙都魂不守舍,整个人都像是踩在云上一样,自然是英平往哪走他就往哪走,恐怕英平要是领着他往黄河走他都不会有半点质疑。 “这是沁春园。” “咱们怎么到这边来了?” 看着一脸茫然的叶长衫,英平想起了方才在胭脂铺中的那个想法,他说道:“待会儿在里面,我写什么你就念什么。” “干啥?这是要干啥?” “你就别问了,待会儿照做就是。” “可…” “可什么可?刚才帮你这么大一忙,就当你还我人情。” 叶长衫一愣,随后脸上又是一阵火辣,伊依也假装没听到一般转头踢起脚边的小石子。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啊,待会儿一切听我指挥。” 见英平表情严肃仿佛像是要指挥一场大战一般,叶长衫也不好推脱,便跟着英平向沁春园走去。 来到园子门口,只见一位小厮打扮的男子笑着迎了上来,客气地问道:“公子小姐,请问几位来自哪家书院啊?” 英平没想太多,将伊依当时求学的书院报了上去,道:“我等皆来自华麓书院。” “哦?那可有知唐小姐或是其他的请柬?”小厮笑着问道。 “请柬?”英平纳闷道,难道这茶话会一般的聚会还需要请柬才能进入? 看着英平的模样,小厮也不以为意,笑着说道:“看来公子是没有请柬了。” “里面那么多人…难道都有请柬不成?” “嘿,那自然不可能。” “那…” 不等英平说完,小厮从身后变戏法一般得掏出一块竹简,竹简精致无比,给人一种古风犹存的感觉。只听小厮说道:“咱这儿还留了一些雅座,若是公子想进去以才会友的话…” 看着小厮不停地使眼色,英平笑了笑,他问道:“你这请柬…该如何获得啊?” 见英平如此醒水,小厮笑得更加开心,他提起精神介绍道:“那自然是看您有没有真才实学了!您看刚刚被我轰出去那几个,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还想来这附庸风雅?我呸!可若您有真才实学,那咱自然会把您的大名写在请柬上。” “真才实学?如何界定啊?” “嘿…那…那还不得看您?” 看着小厮笑得如此谄媚,英平有意无意地晃了晃腰间,银锭清脆的碰撞声从荷包里传出,听得小厮眼都直了,只听他连忙附和道:“公子,我一看您就气质非凡、定是满腹经纶、大有学问的人!” 英平微微一笑,没有理会小厮的溜须拍马,继续问道:“那这请柬都一个样么?它们之间…就没有什么不同?” 听着英平的问话,小厮的脸色忽然严肃、尊敬起来,他说道:“公子果然眼光毒辣!不错!这其中可大有不同啊!” “哦?” “就刚才进去那位公子,诺——就那位!”小厮指着先前进去还未走远的那位白衣背影说道:“以方才那位公子的‘才学’,小的只给他一个丙等请柬,他就只能在外园逛逛。” “那其他几等呢?” “乙等的话,那便能进内园,甲等的话,那便能在沁春池周围溜达溜达。” “唔…那沁春亭旁边那些小亭子呢?” “嘿嘿,那得甲甲等请柬。”小厮得意地说道。 “嘶——”英平深吸一口气,他深深地感到这位兰秋坊的大东家的确颇有经商头脑。不过此时他没有心思去研究那位大东家,现在的他只想赶紧进去,道:“那…你看我这才学,当得几等请柬?” “那…还不得看您展示了多少‘才学’?” “这‘甲甲等’的请柬…需要多‘重’的才学啊?” “实不相瞒,一百!” 嚯!好家伙,这兰秋坊还真会做买卖,这那是赔本赚吆喝呢?恐怕这卖位置都能赚一笔吧? 见英平似乎被这个价格吓到了,小厮连忙补充道:“您别看这一百,这甲甲等请柬可不是一般人能收到地,您看着苏公子、还有丰镐书院的陈公子、黄公子…可都在其中呐!” 听到这几个名字,英平的表情不禁精彩起来,他看着小厮,小厮也看着他。 不过短短一瞬,英平摇着头勾了勾手指,小厮心领神会,忙不迭地将凑过身子,将笔递给英平,而后恭恭敬敬地将竹简呈于他面前。 英平拿起笔潇洒地写了个‘郑’字,而后从袖口拿出一张银票夹在竹简下面。 小厮感受到了竹简下的银票,连忙将笑脸收起,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肃然起敬的模样。他看着英平留下的那个‘郑’字,仿佛在欣赏鸿儒大家的真迹一般,竖起大拇指说道:“公子真乃大家风范,这字又黑又大,一看就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英平笑而不语,抬了抬头示意带路,小厮见状便屁颠屁颠地走在前头为英平三人领路。 …… 小源脸上带着一丝麻木与疲惫,她拖着有些沉重的身躯走了回来。今日阳光明媚,在这等强烈的光线下瞪着眼睛盯了半个上午,换谁估计都吃不消。 见小源再次回来,知唐一把将她拉倒身边,急切地问道:“有么?看到了没?” 见小姐一副满脸热切的模样,小源以为自己眼花认错了人,向来淡薄处事的小姐怎么今日如此激动?难道那人就真的那么神奇? “小姐,我渴。”小源无奈地说道,此时她口干舌燥,只想提起茶壶一阵牛饮。 知唐赶紧从桌上端过茶杯递于小源面前,仿佛她才是丫头一般。 接过茶杯小源‘咕咚咕咚’地大喝几口,而后豪放地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最后在知唐期盼的眼神下吐出三个字—— “没看到。” 知唐仍有些不愿放弃,她追问道:“真没看到?会不会是人太多你没看清楚?或是他换了身衣服……” 听到知唐婆婆妈妈的问话,小源十二分的不耐烦,回答道:“真没看到!这园子里的人来来回回我都看了好几遍了,连稍微像点的都没…” 听小源如此肯定地回复,知唐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之色,自己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在大东家面前费了如此多的口舌才举办了今日这么一场‘沁园雅会’,其最终的目的便是看能不能将那日弹琴的哑巴给引出来,可现在得到的结果确实连人影都没看到,她自然失望无比。 见小姐面带失望,小源心中有些不忍,当然更多的是不解。自那日哑巴逃离兰秋坊后,小姐便让自己四处打听那人的下落,可这些日子来她跑遍了整个长安、走遍所有的乐坊,都没有打听到关于那个哑巴的丁点消息,那人就像不存在于长安城一般。 唉!小姐也是,自打那日起便像着了魔一般,原本一贯淡然冷漠的她竟有些茶不思饭不想的架势,仿佛换了人一般,就像是…像是…像是原本没有七情六欲的天上仙子染上凡人的情绪一般。 原本小源以为过了这一阵子小姐也就忘了这事儿,没想到更夸张的是小姐为了找到这哑巴,竟然兴师动众地组织了一场规模空前盛大的‘沁园雅会’,几乎将长安城中有些名头的才子佳人全数请来。为了这场大会,小姐竟然将苏公子都拒之门外,数次拒绝他的邀约。这要让苏公子知道了,那他恐怕会抓狂吧…… 这哑巴到底有何特别之处?竟让小姐如此执着? 经过一番歇息后,小源再次回忆起方才观察的一切,忽然一个细节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虽然这个细节可能于她俩要找的人来说没太大帮助,但总比啥希望都没有强。 “方才回来的时候发现沁春池东北角上有个雅座一来便将四周的竹帘放下,是以那个位置的人小源没看清。” 知唐抬头看了看小源,而后又慢慢的将头低下。 “小姐,那哑巴就真的那么…那么特别?”见小姐怅然若失的模样,小源不禁一阵心疼。 知唐轻叹一口气,她缓缓走到窗边望向园中来来往往的行人,轻声说道:“你不懂…那道琴音…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懂…” 小源听得云里雾里,她努力地去体会了一下小姐的话,可还是没能将其理解。她摇晃着头,将脑袋上的小辫子晃得左摇右摆,嘟囔着道:“我看苏公子就挺好,人长得好、学问也好,现在对小姐又如此痴心…就算他…就算他不能明媒正娶,也…也不亏啊…” 一提到苏公子,小源满脸花痴。 看着小丫头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知唐无奈一笑,自言自语道—— “纵有一身才华、纵有良思万千,可世人终是囿于皮囊罢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初遇苏公子(上) 三人在属于自己的甲甲等位子上坐着,里面的空间还算充足,三个人处在一起一点儿都不觉得拥挤,甚至还能来回走上几步。每个甲甲等位里都有一张桌子,桌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一些水果、糕点,桌子旁边则是一具琴,不得不说,单看这准备倒真有模有样。 伊依好奇心强,感受到周围人来人往,她按捺不住内心,伸手便将竹帘撩开想瞧瞧外面的景象。 英平看了连忙将妹妹的手拉住,生怕她将竹帘打开让外面的人看到自己。见哥哥如此小心谨慎,伊依不禁感到有些扫兴,她抱怨道:“都带人家出来了还不让人家痛快得玩儿…真没趣…” 看着妹妹一脸不满,英平老脸一红,他找了个理由,道:“我……我可不想被人认出身份。” 听英平这么说,伊依轻轻哼了一声也不好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做回位子上。 英平左右看了看,似乎还是觉得不放心,他索性从怀里拿出一块帕子撕开缠于面上。 看着英平夸张的行为,叶长衫不禁哭笑不得,可还未等他开口调侃,便听道英平严肃地说道—— “待会儿如果被人看到了就说我破了相。” “噗——”叶长衫没忍住笑了出来。 见叶长衫仍然没个正形,英平有些急,郑重地强调道:“没和你开玩笑呐!听见没!” “是…是…”叶长衫强忍着笑意答应着。 见叶长衫点头,英平这才放心。 此时,英平总算有功夫琢磨起小厮一路走来时说的那些话,方才小厮介绍说,本次大会看似是兰秋坊主办的,但却在长安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各个书院都将自己最有才学的学子派出,为的就是能一鸣惊人,让自己书院的名号更响亮一些—— 也是了,在这么多人面前一展才华,的确是个出名的好机会,也难怪这些甲甲等席位除了京中那几位公认的才子外,都早已被一些较大的书院占了。 在刚才来的路上,英平了解到此次大会分别从‘琴’‘棋’‘书’‘画’四项进行比试,甚至还邀请了长安最有名的几位大师前来,为的就是让这次大会的评比更加专业、权威。由于英平来得晚,‘棋’与‘画’都已结束,对弈倒好决出胜负,听小厮说夺魁的人是苏公子,至于绘画的比试,则是诸位才子将自己的作品一齐收集,交由兰秋坊请来的几位绘画大师品鉴,听小厮绘声绘色的描述,恐怕‘画’这一项比试的头名也会被苏公子收入囊中,四项比试若两项都被苏公子拿下,这么看来此人倒的确有些才学。 不过英平对这所谓‘第一才子’的头衔倒不是很感兴趣,他此番的目的还是知唐。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随后只听几位女子的声音传入耳中—— “快看!是苏公子!” “在哪呢、在哪呢——” “那边那边!穿白袍的那个——” “苏公子果然一表人才!怕是姜公子也不过如此吧?” “姜公子?我说呀,姜公子的容貌恐怕在苏公子面前也……” 听着这几位女子的花痴、八卦之言,英平感到一阵恶寒,得亏崔青蓝暂时不在这儿,要是让她听见了你们在这叽叽喳喳,嘴都撕烂你们的去。 不过鄙视归鄙视,英平还真的对这位苏公子生出几分好奇,循声望去,只见原本拥挤的人群中忽然让开一条道,而后几位公子从人群从走出,其中为首的那位面露自信、步伐平稳,一身白袍洁净至极,乍一看还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那位公子似乎习惯了这种众星捧月的拥簇,并且也十分享受这种成为焦点的感觉。 这人就是人们口中苏公子吧?英平心中猜到。 围观的众人对这位长安城中的风云人物自然好奇得很,都想一睹其风采。一时间稍微站在后排的人推推攘攘,前排的人受到冲击后也不停地向前扑去。 见此状况,跟在苏公子身后的几位侍从忽然大声呵斥起来—— “靠后靠后!听见没!” “让开!都给我让开!” “挤什么挤!?撞到我家公子小心揍你!” 在这些随从的呵斥声中,躁动的人群渐渐平静下来,让原本和谐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自己地随从对众人如此凶恶,苏公子似乎不以为意,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仍旧保持着淡定的微笑,径直向亭中走来。 英平不禁眉头一皱,狗仗人势,若不是主人放任,这些狗又怎敢如此嚣张地狂吠?就这一件事,英平对苏公子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苏公子在随从的拥护下来到亭中,此时亭中已陆陆续续地来了许多人,这些人能出现在大会的中心地带,自然都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子、才女,以及其他想出名的书院的翘楚。见苏公子到来,这些人便纷纷起身上迎,相互寒暄起来—— “苏公子,上午对弈比试一举夺魁,可喜可贺啊!” “承让承让,不过是陈兄手下留情罢了。”苏公子笑着说道。 “诶——苏公子谦虚了!我可是拼劲全力,何来手下留情?”那位姓陈的公子说道。 “区区胜一子,若是下次陈兄运气好些,输的人恐怕就是我了——” “哈哈哈——” 苏公子似乎与陈公子关系很好,二人相互打趣,一点都没有争强好胜的意思。 “方才听王大师说,‘绘画’这一项恐也是苏公子艺压群才啊”,旁边又一位公子附和道。 “黄兄万万不可乱说,这评比结果未出,苏某怎敢受此赞赏?” “呵呵,长安谁人不知苏兄画艺高超?” “是啊——” “苏公子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四项比试苏公子已得其二,我看呐,这接下来的咱也别比了——” 众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道,仿佛苏公子真的已将‘长安第一才子’的佳名揽入怀中。 苏公子口上谦虚道‘不敢不敢’‘哪里哪里’,可神色间哪有半分谦逊之色?面对众人的追捧之词他显然受用至极。 在与所有人都打过招呼后,苏公子注意到了一丝不‘不和谐’——在场众人不管熟悉与否、认不认识皆一团和气纷纷上前道贺,可唯独东北角那个位置一点动静都没,还将四面的竹帘都放下把里面遮得严严实实,仿佛与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 苏公子的忽然沉默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众人顺着他的目光向那边望去,同样露出疑惑的神色。 “这谁啊......”有人小声地问道。 “不清楚,上午都还没人呢...” “既然都来了甲甲等,何不出来与大家打声招呼?混个脸熟也好啊?” “或许是自觉才疏学浅不好意思露面吧......” “哈哈哈——” “言之有理,哈哈哈——” 众人肆无忌惮地说笑着,并没有把英平三人太当一回事。 苏公子听众人相互打趣着,也没太在意那边到底是何人,不过轻轻一笑便转回身去,与众人继续有说有笑。 英平听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吹捧着不禁感到十分无聊,这些年他的心性远非当年那般浮躁,面对这些轻蔑之言他丝毫没有反击的兴趣,此时时过午时,热气也渐渐上来,清风微微吹过,竟然英平感到一阵困顿。可就在这时,从长廊尽头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还未等英平转头看去,一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声音随之传来—— “绘画比试结果已出,让诸位久等了——” 英平的神情一阵,将方才的困意一扫而空,透过竹帘看去,只见一道倩影隐隐出现在视线中从容地向众人走来,落落大方。 一阵轻微的珠钗相碰声传入英平耳中,他的心跳,不禁快了起来。英平鼓起勇气伸出手指悄悄将竹帘叶子分出一指宽的缝隙——随后那张朝思暮想、时常出现于梦中的美丽脸庞终于现于眼前,虽是红尘女子、虽是初入于轻浮之地,但她却是如此端庄秀丽,不染淤泥。 一时间,周围一切皆黯淡无光—— 一回忆,佳丽三千皆庸脂俗粉—— 或许是因为英平太激动以至竹帘微微摇动,知唐竟注意到了英平这边的动静,转头看了过来。 英平见状赶忙将手抽回。 面对这样微小的插曲,知唐似乎也没有注意过多,在确定看不清竹帘后面的人后便将目光收回,径直向中心走去。 “知唐姑娘——” 面对拒绝了自己无数次的女子,苏公子仍保持着风度,在他看来眼前女子迟早会被他揽入怀中,他也希望借着这次大会向她、以及长安所有人证明自己的才学。 “苏公子——”知唐微微一礼以示回应。 “知唐姑娘,请问绘画比试到底哪位夺魁啦?”旁边陈姓公子迫不及待地问道。 “诸位稍安勿躁,请先就坐,而后小女子自会宣布结果——” 众人听后便走向自己的位置。 苏公子也不例外,他走到东边属于自己的席位后做了下来,至于那几名随从则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后,时刻守卫着自己的主子。 第二百二十九章 初遇苏公子(下) 此刻虽是艳阳高照,但沁春池周围已经围满了凑热闹的人,可谓水泄不通。接下来比试的是‘字’与‘琴’,听说还会有其他更为激烈的比试,是以围观的人群兴致更加浓厚。 见众人已入座,知唐走至中央微笑着说道:“经过几位大师的评比,此次绘画比试夺魁的是此幅《美人对镜图》——” 话音刚落,跟在知唐旁边的小源将手中的画卷展开,只见一幅女子对镜轻施粉黛的画出现于众人眼前。此画惟妙惟肖,将女子的神态与样貌画得栩栩如生,让众人看了不禁点头称赞。 “恭喜!苏公子——”知唐对着苏公子说道。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人们不但对这幅画的画工感到赞叹,而且惊叹于苏公子的再一次夺魁——不过只比了‘棋’与‘画’两项就皆被苏公子夺魁,看来这‘长安第一才子’的美名苏公子是志在必得了。 小源走到苏公子席位前将画小小心心地递上前去。 苏公子站起身,微笑着将画接过。但他并没有将画卷起收好,而是带着这幅《美人对镜图》走到知唐身边,而后双手将画卷递于知唐面前。 知唐见苏公子又将画递了回来,不解地问道:“苏公子这是何意?” “在下欲将此画赠与姑娘,还望姑娘赏脸将其手下——” “小女子何德何能,怎敢收受此画?” “姑娘请看——” 只见苏公子将画卷高高举起放于知唐身边,而后高声说道—— “此画画的不是别人,正是姑娘美颜,那日偶然得见姑娘对镜化妆便惊为天人,自此姑娘容貌便常现于心头久久难忘,今日借此大会便将心中所想画出,还望姑娘莫怪在下唐突——” “哇——” “好痴情啊——” “好感动!天下怎有如此痴心的男子——” 一时间周围的人群更加躁动,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面对苏公子近乎于表白式的好意,知唐仍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她仿佛天生就如此冰冷,即便对面是一团热火,她也总能与之保持好一定的距离。 “知唐谢过公子美意,但知唐乃红尘中人,承受不起公子抬爱,还请公子将此画收回。”知唐淡然地说道,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收下吧,知唐姑娘——” “你就接受了苏公子吧——” “郎才女貌,简直天作之合——” 虽然知唐冷言相拒,但周围起哄之人却依然不折不挠,苏公子面对这般情形也是颇为得意,看样子他似乎很喜欢在众人面前一展风流。 就在苏公子准备顺着众人起哄的话语继续说什么时,忽然突兀地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将原本暧昧的气氛打断—— “这里是‘沁园雅会’么?莫不是老夫来错了地方?怎么有人在此谈情说爱?” 闻此人声音,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位白发老者出现在长廊之中。见此人出现,知唐双眼一亮仿佛找到救星一般,她丢下苏公子径直向那人走去。 面对老人的‘倚老卖老’,苏公子本来十分恼怒,他本想发作一番,可待他将此人样貌看清楚后竟是微微一怔,硬生生地将那股怒气咽了下去。 “张博士大驾光临,小女子有失远迎,还请博士恕罪!” 原来来者不是他人,正是当年太学院的张正儒张博士,如今张正儒已退休养老,不再在太学院当博士。此次大会他原本是嗤之以鼻十分不屑的,奈何兰秋坊大东家直接敬上一盘银子,又在大东家一阵花言巧语的恭维下,张正儒便点头同意前来当评审官。 面对资历这样老的夫子,苏公子自然要表现得恭恭敬敬,周围参加比试的才子也大多认识张正儒,一时间众人纷纷起身,对着张正儒行礼。 张正儒并没有太多地理会众人,他昂着头背着手来到亭子中央,他左右望了望,而后径直向着早已摆好的主座走去。 张正儒是最后到场的评审官,此时六张主座皆已坐满。 见人已到齐,苏公子与其他才子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知唐也重新回到人群中心,她先是向着六位评审官施礼,而后转身对着众人高声说道—— “此次大会兰秋坊有幸请来太学院的张博士、丰镐书院的王夫子、严夫子,太常寺余、曾、钟三位乐师一共六位大家前来当评审官,待会即将进行的‘字’与‘琴’的比试便由这几位评选出第一。” 看来此次兰秋坊还真是花了不少心思来筹办此次大会,不单单请来了张博士,就连太常寺的乐官也请来了。 听到这些人的名字苏公子满意地一笑,这些评审官请得正合他意,此六人皆是长安城中在这两方面有些威望的人,如此一来这‘第一才子’的名头也更有说服力。 “快开始吧!” 张博士懒洋洋地喊道,哼!既然答应了大东家,那便过来走个过场吧。 王延庆的字张正儒向来看不上,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时子由的得意门生,在他心中自从文君臣离去后,那这世上便再也没有哪个人的字值得他去欣赏,就更别说眼前的这些小年轻了。 见张博士发话知唐也不再犹豫,她对着众人说道:“诸位才子请提笔吧,尔等可作诗词、可作文章,请尽显各自才华——” 书法比试既已开始,才子们便纷纷铺展开纸张提笔书写。虽说知唐强调可作诗词文章,但此次大会比的终究是‘书法’而非‘文采’,是以才子们便将重点放至书写的‘字’上。 看着众人认真的模样,苏公子不屑地摇了摇头。他并没有想众人那样急着提笔,他先是抬头盯着知唐,而后洒脱一笑,似乎一点没将方才被拒的不快放于心上。他缓缓提起笔,在纸上不急不慢地写下四行字,而后‘吧嗒’一声将笔随意扔于桌面。最后他向着身后努努嘴,是以随从将自己的大作呈于评审。 ......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才子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笔,他们将各自的作品拿起反复看了几遍,再确认这就是自己最满意的成果后,便署好名将其送至三位评审面前。 见作品收集得差不多了,知唐吩咐小源将作品数一数。 小源将一沓宣纸拿起细心地盘点起来—— “一、二、三、四、五、六......十九、二十、二十一,唔...一共二十一张。” 在数完手中纸张后,小源抬起头伸出手指对着周围参加比试的才子数到—— “一、二、三、四、五、六......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小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嘴里说出的数字,怎么亭子里有二十二人自己手上却只有二十一张纸?难道自己少拿了?小源大为不解,赶忙底下头再数了几遍,可任她如何细数,最终得到的数字仍旧没有变化。 “小姐,好像有位才子没有把自己的字交上来。”小源脑袋晕晕乎乎地说道。 知唐眉头微微皱起,她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定在那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席位上——这里面的人怎么如此奇怪?身处大会的中心地带却仿佛局外人一般。 虽是心中有些疑惑,但知唐仍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走到那个神秘的位置前,微微一施礼,问道:“敢问里面的公子尊姓大名。” 面对知唐的问话,竹帘里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回应了知唐的问话——只见从竹帘下沿塞出一个请柬,请柬上一个大大的‘郑’字赫然现于竹简之上。 郑?忽然一个身影在知唐脑海中闪过,但却由于隔得过于久远,以至于一时间想不起到底是谁。此次是知唐亲手操办的沁园雅会,此时此刻由不得她杵在原地做过多的思考,让比试顺利地进行下去才是眼下要事。 知唐继续说道:“敢问郑公子佳作何在?” 竹帘里面其中一个人影似乎一愣,而后摇了摇头。 见竹帘里的三人始终不肯出声,知唐愈发觉得奇怪,她继续问道:“请问郑公子之意...是佳作未完成...还是不打算参与?” 那人仍旧没有任何回应,依旧不停地摇着脑袋。 难不成这仨都是哑巴不成?知唐心中不解,正当他准备继续追问时,只听旁边传来黄公子不耐烦的声音—— “知唐姑娘别理那几个怪人了,自打进来这几个就没开过声,想来定是看到如此多才华横溢的才子自惭形秽吧!” 原来是苏公子身边的黄公子不耐烦地说道,他早就看竹帘里的人不爽了,不管这几个人是怕与他们打交道也好、不屑于与他们打交道也好,总之,这里面的人在他看来就不是他们一类的。既然不是一类人,那黄公子自然看横竖都看不顺眼。 “知唐姑娘继续吧——” “既然不愿参加,又何必花这么多银子前来?” “别管他们了。” 听黄公子站出说话,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赞同。 第二百三十章 比字(上) 见众人如此要求,知唐也不再纠结,向着竹帘又是微微一礼,转身走向张博士等人。 来到主座面前,知唐吩咐侍女将众人的字整齐地放于桌上,恭敬地说道:“张博士、王夫子、严夫子,劳烦三位。” 王夫子与严夫子二人点点头,而后接过侍女递来的作品心细审阅起来。 张正儒并没有伸手去接,他靠在一边静静斜着眼睛,时不时地瞟一眼两位夫子手中的书法作品,但紧接着一般都是不屑地轻哼一声。 两位夫子面对张博士这般不屑也没有太过在意,毕竟论辈分张博士是自己的前辈,论关系他又是书院院长的同窗,论地位他曾是太学院的博士并且对书法颇有研究,他们两人在张博士面前还真的只能谦虚、客气一些。 一张张的作品从手中经过,两位夫子皆淡定自如,忽然,王夫子看着手中的书法作品眼前一亮,而后用手臂推了推严夫子,严夫子眯着眼睛看了看王夫子手中的字赞同地点了点头。在得到同僚的肯定后,王夫子换上一副笑脸,近乎请示一般地将手中的字递于张博士面前。 “张博士,您请过目......” 张正儒瞥了一眼王夫子递来的字,不过随意扫了一眼后,便抬起脑袋看着王夫子,眼中尽是鄙视之色。 “就这?”张博士轻蔑地说道。 “嘿...您给评价评价?” “有形无神,空学颜公之字,犹如邯郸学步、鹦鹉学舌!”张博士毫不客气地指责到。 王夫子讨了个没趣,讪讪地笑着将字收回。可他似乎并没有因此气馁,在仔细审阅几张后,又从中拿出一张,笑嘻嘻地递了过去。 “古人云‘惟笔方欲行,如有物以拒之,竭力而与之争,斯不期涩而自涩矣’,此字虽比上一个好,但却少了几分骨力。” “那这张…”王夫子似乎仍有不甘,又递过一张。 “单看字倒尚可,但整体一看却疏密不匀、略显凌乱。” “嘿嘿,张博士指点得是…”王夫子谦虚地说道。 “张博士眼界何其高深?这些平平无奇的字就不拿过去啦,免得污了张博士的眼。”严夫子见王夫子接连碰灰,便在一旁打趣道。 “哼——”张博士将胡子翘的老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很显然对严夫子的恭维极为受用。他不禁得意地说道:“古人云:书要兼备阴阳二气。大凡沈著屈郁,阴也;奇拔豪达,阳也。高韵深情,坚质浩气,缺一不可以为书。凡论书气,以士气为上。老夫略观今日诸生之作,大多皆‘士气’不足,而混有市气、腐气、躁气、谄气甚至酒肉之气于其中,这如何能写出好字?” 两位夫子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毫不掩饰眼中的钦佩之意。 “听君一席话,令我等茅塞顿开啊!请张博士受晚辈一礼!” 说罢,严夫子站起身走到张正儒身前,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张博士得意地捋了捋胡须,他点点头看着这位‘孺子’,方才那股高傲之意也散了不少。 “既然如此,那我二人便照着张博士所说的来甄选。” 随后,严夫子退回自己的位置,将面前的作品重新一一审阅,态度比先前还要认真、仔细。 王、严两位评审官认认真真地看着众才子的作品,大会现场此时一片安静。 很快,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张博士仰着头靠在椅子上几乎就快睡着。忽然,严夫子发出一声惊叹,像是看到何等惊艳一般,只听他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清风拨杨柳,明月守青山;但为卿心故,天明不愿还’……短短二十个字便将自己的爱慕之心表达得淋漓尽致,可谓‘高韵深情”;再细看此作,可谓起笔欲斗峻,住笔欲峭拔,行笔欲充实,转笔则兼乎住、起、行者也……” 王夫子见严夫子如此赞赏,也探过脑袋去,当他看到严夫子手中那副字后,也露出欣赏之色,赞道:“唯有学书法大家入神者方能下笔随人意,此诗虽简单,但却贵在真情流露,其意与其气倒是浑然一体,让人赏阅后会心一笑。” “嗯!王夫子所言极是!” 严夫子点点头,而后,他拿起这一幅作品来到张博士身边,郑重地说道:“张博士,此作晚辈观之虽不如张博士您这般入木三分,但却在诸生作品中算是出类拔萃,您看……” 经严、王二人这么一唱一和,张博士的睡意少了不少,他揉了揉眼睛,而后接过严夫子手中那幅作品,眯着眼睛看了起来。 与先前不同的是,张博士此番看过这幅字后并没有直接开口批评,而是来回扫了两遍——光是这待遇便已经是今日最高的了。 众人默默地看着张博士的反应,心中也渐渐有了底,看来全场二十一个作品,唯有此作能当得张博士多看一刻。 “字者,志也!此作虽谈不上‘颜骨柳筋’,但却难得能写出自己的风格,心怀‘爱慕’,固有‘柔气’也,相比于其他那些庸庸之作,这幅字倒是能看得一看。” 此话从张博士口中说出已是极高的评价,在场所有的才子皆伸长脖子望去,欲一睹这幅佳作。 知唐走到张博士前又是微微一礼,而后接过他手中的那幅作品,转身对着众人高喊道:“敢问这幅字是出自哪位才子之手?” 此次大会为了防止作弊,故才子们在自己的作品上没有落款。 “在下不才,此作乃是在下所写——”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苏公子站起身走出席位,风度翩翩地来到评审席前。而后,便见他对着张博士以及令两位夫子虔诚地一施礼,说道:“多谢张博士、王夫子、严夫子抬爱。” “原来是院长爱徒!也是了,除了苏公子恐怕也再难有人能如此年纪轻轻便有此等造诣。”严夫子看着苏公子面露欣慰之色,仿佛这是自己地弟子一般。 “哈哈哈——恭喜苏兄、贺喜苏兄!”黄公子带头说道。 “四项比试已多三项,这接下来地‘琴艺’也崩比啦——”陈公子也附和道。 “承让!承让!”苏公子再次谦虚道。 “苏公子!你这诗莫不是还是写给知唐姑娘的?”亭外围观的人起哄道。 苏公子微微一笑,而后情真意切地看向知唐,道:“知唐姑娘,苏某之心天地可鉴,自那日见姑娘芳容后便朝思暮想,难道姑娘不能感受半分?还是苏某诚意不够无法令姑娘动容?” “知唐姑娘!苏公子一片真心,你还有何不满?” “就是,我一旁人见了都感动得不得了,你难道就不敢动么?” “知唐姑娘,你就接受了苏公子吧?这传出去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啊——” 一时间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起哄,弄得知唐倒有些不知所措。 此次大会她好说歹说建言几日才得大东家点头,而后又是忙里忙外张罗许多,甄选评审官、挑选宾客、地儿,计划大会流程,最后送请柬,所为的就是看能不能找出那位哑巴琴师,可事到如今琴艺比试众人喊着取消不算,还被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逼着接受自己不喜欢的人的爱意,这怎叫她不恼火? “小姐…你…你就…” 小源这个小花痴看着苏公子含情脉脉早就失了魂,在众人热烈的鼓噪下,她竟然脑袋一热,替苏公子劝起自家小姐来。 看着小源一脸感动要哭的模样,知唐不禁更加无奈。 苏公子见知唐又想开口,便抢先一步开口,趁热打铁道:“风止于秋水,而苏某止于你,弱水三千,苏某愿只取一瓢,若……” “咳、咳——” 正当苏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动攻势时,一阵极其不和谐的咳嗽声忽然将烂漫的气氛打破,仿佛故意为之。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一直遮得严严实实地席位——竹帘依然没有掀开,不过在席位前面,一张写了四行字的宣纸静静地躺在地上,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苏公子不悦地皱着眉头,至始至终他都觉得竹帘里面的人十分不讨喜,似乎就是与他过不去一般,此时将他精心准备好的情话打断,他自然恼怒至极。 借着这个小插曲,知唐仿佛觅得溺水之人觅得喘息一般,她连忙走向那个席位,而后弯腰捡起地上的那张纸,问道:“郑公子,这是你的作品么?” “哼——方才怎么不交出?现在才交,可真够做作。”黄公子不屑地说道。 陈公子此时也看得极不顺眼,他阴阳怪气道:“就算想引起三位评审的注意,那也要有这能耐!纵观长安所有书院才子佳人,这字写得比苏公子还好的,我还真没见过。” “怕不是此人偷梁换柱,从外边带了哪位大家的字进来吧?方才趁大家不注意才拿出——对了!我看肯定是这样,否则怎会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黄公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知唐一愣,而后她迅速翻过手中宣纸仔细查看了一下四角,而后对着黄公子说道:“此次大会为避免黄公子所述这般弄虚作假之行,兰秋坊特地在比试用纸上做了记号,方才小女子检查了,这宣纸的确是比试前所发,不是外面带来的,请诸位放心。” 见知唐有理有据,黄公子悻悻地闭嘴,但脸上不屑之色仍十分明显,仿佛断定这人还是要吃瘪。 第二百三十一章 比字(下) 众人不再有疑虑,知唐便回到评审座前,她将这幅字放于桌面上,而后伸手请道:“还请三位再评一评此作。” 王夫子与严夫子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了看张博士,见张博士正事不关己地打着呵欠后,二人扭头相视一看。随后只见严夫子努了努嘴示意王夫子随便看看就好,王夫子也想着快点走完程序,便点点头准备将这幅字拿起。 张博士倒也不是装出来的,他今天精神确实有些不好,因为昨夜拿出昔日珍藏的文君臣的真迹欣赏,一不小心就欣赏到半夜,是以今日呵欠连天。 此时,张博士刚连着打完两个呵欠,眼睛满是泪水,以至看什么都朦朦胧胧。可当他不经意地转头扫了一眼桌上的那幅字后,先是莫名一停顿,而后整个人陷入呆滞。紧接着,张博士难以置信般地揉了揉双眼,伸出手一把推开王夫子的胳膊将桌面上的那幅字抢了过来。 王夫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他惊愕地看向张博士,只见一直不以为然的小老头此时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像是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 “这、这字……” 纸上的两行字仿佛有魔力一般牢牢地吸引住了张正儒的注意力,他激动地看着这些字,双手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最后竟不自觉地念起来—— “‘玉足琼琼如凝脂,媚眼丝丝比波粼;水腰漫舞轻如蜓,待年芬香沁人心’…这字…这字怎滴会…怎滴会如此…如此…” 见张博士如同着了魔一般不停地念着‘怎滴会如此’,王夫子与严夫子面面相觑。 “张博士…您这是…”严夫子试探道,可还未等他将话说完,便听张博士激动地说道—— “行云流水、刚柔兼备!这字就像诗中所写起舞的少女般婉约灵动,该柔的地方柔,该刚的地方刚,睁眼便看见一活生生的少女,闭眼便能嗅到沁人的芬芳,好字!好字啊——” 张正儒反复地欣赏着这幅作品,他看着看着不自觉地鼻头一酸,而后泪水竟湿润了眼眶,不为其他,就因为这字太过熟悉、太过亲切,在这短短二十八个字中,他竟然看到了文君臣的影子! —— 这不废话么!英平师从文君臣,书法、文章皆受文君臣影响颇深,张正儒又是文君臣的头号崇拜者,天天捧着偶像的真迹鉴赏,就差与之同吃同睡了,他能从英平的字中捕捉到文君臣的影子那再正常不过! —— 看着张博士热泪盈眶的模样,知唐也有些不解,她走到张正儒身后重新看了看上面写的那首小诗——的确,字是好字,但她不精于书法,品不出张正儒说的那些玄乎的东西。 随后,她又念了念这首诗,忽然,一股荒唐的感觉涌上心头——莫不是……这首也是写给某位佳人的求偶诗?莫不是…… 知唐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倒不是因为她自恋,而是竹帘里面那个公子姓‘郑’的缘故。三年前那位郑公子替自己得罪崔家大小姐后倒是来过坊中一次,可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见面。相比于那些见了她就色心大起的男人,那位郑公子倒不算那么讨厌,否则她又怎会一直将那根簪子带在头上?可虽说那位郑公子给自己留下了挺深的印象,但她终究是漂浮于红尘中的女子,如此多的人闯入她的生命,又如此多的人与她擦肩而过,她怎会对一个仅有两面之缘的男子念念不忘? 想到这里,知唐自嘲地摇了摇头,仿佛在劝说自己不要自作多情一般。 王夫子见张博士对这幅字如此赞赏,便开口问道:“诶…张博士,那这比试结果……” “自然是这幅字夺魁!”张博士忽然站起将这幅字举起展示于众人,他似乎还觉得这么说不足以表达对它的欣赏,大声补充道:“就是将其他所有的作品加起来,都不如这一幅——” 苏公子心中大为不甘,他想开口反驳一番,可还未等他开口,便听到张博士斩钉截铁地继续说道—— “哪怕连它上面的一个字都不行!”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这竹帘里的郑公子到底是何人?竟然能让眼高于顶的张博士如此青睐有加? “二位夫子还有何意见?” 评审官有三位,他自然要问一问另外两位的意思。 “这…” 王夫子与严夫子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们自然希望苏公子夺魁,这样回去与院长报喜时也更好听,可这位老儒生是什么人?是当年太学院出了名的博士,不但恃才傲物,而且性格特别倔!一旦自己认定的东西十头牛都拉不回。当年唐帝在世的时候写了篇论文,这位老先生看了后揪着里面的一个典故不放,非说唐帝错用了,这事儿还闹得不小,因为张博士在宫门前守了足足三天,只为了让唐帝承认自己的错误,唐帝拗不过,最终还是认可了张正儒的说法。 面对这样一位大神,他俩能怎么办?更何况在书法鉴赏方面,人也是专家啊! 无奈,二人只得点点头以示赞同。 “那书法比试的夺魁者,就是郑公子——” 尽管众人皆露不服之色,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知唐走到那郑公子席位面前,贺道:“恭喜郑公子——” 竹帘里面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此时在众人看来,这位郑公子着实是过于孤傲,甚至连话都不屑于讲一句,当真金口紧守。 苏公子站在评审席前远远地望向被竹帘遮挡的席位,他目光阴沉,死死地盯着竹帘,企图弄清楚里面到底是何方神圣。若是在平时,恐怕他早已命手下将竹帘扯开,可此时碍于知唐在场不好失了风度。 片刻之后,苏公子忽然重新换上先前那副潇洒淡定的模样。只见他大步走到席位前,大方地伸手一揖,毫不在意地说道:“郑公子一手好字,苏某佩服——” 众人见苏公子毫无妒忌之心反倒主动上前恭贺,一时间对此等开阔地胸襟纷纷赞赏。 “苏公子高风亮节,我等佩服——” “好胸襟!” “有气量!” 苏公子微笑着,他心想自己这般谦逊上前主动示好,想来里面的人在怎样高傲也不会如此不识好歹吧? 但!事情却大大出乎了苏公子的意料——里面的人像是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一般,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苏公子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一股怒意渐渐涌上心头,若非知唐与几位夫子在此,恐怕他真会让人将里面的人揪出来好好教育一顿,他堂堂苏家公子、自己的父亲与兰秋坊大东家称兄道弟,去到哪儿不是被人捧?此人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他不闻不问,这份羞辱,他如何受得了? 苏公子尴尬地杵在原地,脸颊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两下,他不着声色地轻哼一声,心中只想着待会定要找个机会修理修理此人!他双手一甩,正要转身离开时,忽然一道声音从竹帘里面传出—— “苏公子,承让了——” 听到此人的声音,众位才子发出一阵不可思议的惊呼,就连坐在远处的张博士也微微一怔。 苏公子自然也不例外,他同样被这声音给震惊,他不可置信般地回过头,面带疑惑、吃惊的表情,他看着竹帘企图看穿这后面藏着的到底是谁—— 这郑公子竟然不是‘公子’,而是一位小姐! 知唐同样有些吃惊,但吃惊过后,一股失落感随之而来——里面既是女子,那…那此人定然不是那日偷偷抚琴的哑巴了,如此一来,想要找到哑巴的希望又渺小了几分。 正当知唐还对那位‘哑巴’念念不忘的时候,忽然这位郑小姐又开口道—— “小女子自觉样貌丑陋故不愿以丑示人,还望知唐姐姐、苏公子以及在座的诸位见谅——” 见这位郑小姐解释,苏公子自然也好与一女子计较,只是心中愈发觉得不舒服,没想到自己竟输给了一女子,这叫他怎服气?但他虽是如此想,可面上却仍表现出极有风度,道:“郑小姐才学过人,苏某不及。” “苏公子客气了。” 声音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但却透着满满的自信。 “小女娃,敢问你师从哪位大家啊?” 知唐与苏公子一惊,发现此时张博士竟然离开评审席来到郑小姐席位面前。 “回张博士的话,小女子并未师从任何人。” “那…你这一手字是…” “家父早年偶得一位书法大家的字帖,珍藏于家中,小女子时常喜欢照着那幅帖子练字。” “敢问那位书法大家是……” 只听郑小姐顿了一顿,而后不卑不亢地说道—— “先生爱徒文君臣是也——” “果然!果然是他!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 张博士此时也不顾自己老夫子的形象,站在竹帘前竟仰天流泪起来。这还不算什么,张博士接下来的动作更是令在场所有的人大吃一惊,只见他竟对着竹帘深深一鞠躬,真诚地说道—— “姑娘天赋异禀实乃书法大家之材,老夫研习文先生书法多年,却不及姑娘领悟得其精髓,老夫惭愧——” “张博士大礼小女子怎当得起?还请张博士快快起身。”竹帘内的声音变得焦急起来,面对张博士的大理,郑小姐似乎感到很过意不去。 “文先生啊——你的书法,也算后继有人咯!” 张正儒直起身子抬起头对着天空说道,脸上尽是欣慰之色。只见他慢慢悠悠地转身离开,但当他走到评审席时却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直地向亭外走去…忽然,他抬起脑袋仰天大笑起来,像是知道了什么很开心的事一般,丢下莫名其妙的众人扬长而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 较劲 执剑长安月明星稀第二百三十二章较劲经过这一局的比试,大会的悬念又回来了一些。 苏公子此局受挫,争强好胜的心也渐渐上来——在知唐面前吃了这么大的瘪,他内心痛恨到了极点,暗暗发誓在接下来的比试中定要全力以赴,叫这位不识时务的郑小姐好看。 或许是感受到了现场有些紧张的气氛,知唐走回亭子中央,说道:“为增添此次大会的乐趣,除‘琴棋书画’外小女子还准备了一些对子供诸位才子游戏取乐。” 听到‘对子’二字,苏公子不着声色地嘴角一扬,平日里他们这些长安才子、才女最爱的游戏便是吟诗、作对、填词,尤其是对对子,他自认才思敏捷,往日游戏时不论什么对子他都能对答如流,以至于长安文友送他‘对王’的名号。 面对这个机会那自己怎能错过?苏公子用余光瞟了瞟那位‘郑小姐’的席位,眼神中满是自信,仿佛已吃定对手,将刚才丢掉的场子找回。 见众人有说有笑、一团和气,借着这股欢快、和谐的气氛,知唐说道:“那小女子便抛砖引玉,还望见笑!” “既然知唐姑娘已说是游戏,那又何来‘见笑’之说?呵呵,姑娘但说无妨——”苏公子随和地说道。 “哈哈哈——苏公子所言极是,姑娘不必介意过多!” “是啊,游戏罢了——” 知唐并向着众人微微一点头,而后高声说道:“那诸位请听好,知唐上联为‘风高秋月白’——” 只不过稍稍停顿片刻,便听黄公子高声笑道:“这个简单!我对‘雨霁晚霞红’!” “黄公子高才,小女子佩服!” “呵呵,姑娘过奖了!” “知唐便再出一联——‘竹间斜白接’” “花下醉红裙!”只听陈公子抢答道。 “月明山寺远——” “风细水亭虚!” “过天星似箭——” “吐魂月如弓!” “花肥春雨润——” “竹瘦晚风疏!” “陈兄对得好哇!”虽然被抢了风头,但黄公子仍不以为意,高声赞道。 其余才子们见状也纷纷赞道:“是啊——陈公子对得好!” 陈公子连对四对,脸上得意之色好不明显,但他口头上仍谦虚地说道:“呵呵,游戏之词!游戏之词!” 苏公子在一旁笑而不语,这些不过是酒席上开胃菜罢了,自己作为对对子高手,自不可能这么早出手。 “仰高红日尽——”知唐再说道。 “望远白云孤!”只听西南角的一位才子答道。 “密云千里合——” “新月一钩弯!” “晚霞明似锦——” “春雨细如丝!” “壮士腰间三尺剑——” “男儿腹内五车书!” 一时间众人各显神通,争先恐后地抢答,生怕自己落后于人,亭内的气氛也空前热烈,站在外面围观的人群也不禁拍手叫好。 见在场的众人差不多都已参与后,知唐说道:“诸位皆是好才学,可接下来小女子出的对子难度却要提高些许,各位才子才女可要挺好咯。” 一听难度提高,众人不禁认真起来。 “诸位请听清,小女子的上联是‘驿旅客逢梅子雨’——” 此联难在‘梅子雨’一词,需要同用一种植物与之对应上,方才跃跃欲试的众人此时皆沉默深思,欲对出好对子让所有人称赞。 黄公子无意间扫了一眼旁边的池水,而后他双眼一亮下联便上心头,说道—— “‘驿旅客逢梅子雨’,我有下联——池亭人挹荷花风!” 众人先是一怔,而后只听陈公子忽然一拍大腿,高声喊道:“高!黄兄实在是高啊!” 此时,在座的其余才子方才回味过,再细细一品后,也纷纷露出敬佩的神色。 “蟠桃紫阙来金母——”不待众人叫好声停息,知唐又出一联。 黄公子方才舒展不久的眉头再一次紧紧锁住,他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何对出下联,可一时间却无法得出答案。 “在下对‘岭荔红尘进玉妃’...如何?”一位才子小声说道,似乎怕自己对的不好。 “蟠桃紫阙来金母...岭荔红尘进玉妃...不错!‘蟠桃’对‘岭荔’、‘今母’对‘玉妃’,对仗工整、门当户对!不错!很不错!”黄公子点着头肯定道。 见有人对出此对,众人神情已再无先前那般落后于人的遗憾,取而代之的竟然是长舒一口气那般——这对子的难度果然提高不少,他们皆是长安有些才名的学子,若是被这些对子难倒,那传出去岂不惹人笑话?是以此时众人的心态已悄悄转变,变得众人一心,只求能对出对子。 见气氛逐渐热烈起来,知唐不打算给众人喘息的余地,她紧接着说道:“香风十里望仙阁——” 众人再次愣住,亭内一片沉默,原本平日里轻松欢快的游戏,此刻竟变得紧张起来。 知唐出的这个对子颇有水平,在场所有人一时间都无法应对,但众人心里也明白,这些对子如果对得好,那定然能一鸣惊人,是以众人皆打起十二分精神 黄公子与陈公子亦是如此,他俩脑门上已隐隐渗出汗渍,二人闭目思索,只为能尽快对出下联。 就在众人面色凝重苦思冥想之际,只听‘叮——’的一声传来,似乎有人悠闲地将茶盏放下,这份淡然与亭内紧张的气氛截然不同。 “香风十里望仙阁,明月一天思子台——知唐姑娘,苏某对得可算工整?” 听苏公子成竹在胸地对出下联,众人先是一愣,而后皆是神情振奋,像是千古绝对被对上一般。 “妙!实在是妙啊!” “苏公子才高八斗,我等佩服!” “不愧是‘长安第一才子’!此等妙对,实属我等不及!” 面对众人的吹捧与恭维,苏公子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则暗暗得意:呵,论对对子,我苏某若说第二,恐怕长安无人敢说第一,郑小姐不是自视甚高么?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见苏公子对出对子,知唐面带微笑地说道:“苏公子果然富有才学,那接下来这些对子苏公子可听好咯!巢燕三春尝唤友——” 苏公子略作思考,而后对道:“塞鸿八月始来宾。” “相府珠帘垂白昼——”知唐继续说道。 苏公子稍作思考,而后自信地答道:“边城画角对黄昏。” “陇树飞来鹦鹉绿——” “池筠密处鹧鸪斑。” “河边淑气迎芳草——” “林下轻风待落梅。” “雪满山中高士卧——” 听到这一联,苏公子索性站了起来,他先是望向不远处的一片竹林,而后目光殷切地看向知唐,眼中的爱意丝毫不加掩藏,宣示般的说道—— “月明林下美人来?” 若方才只是示好,那这次则是明晃晃地向知唐发出邀约了! 苏公子的确很有能耐,知唐所出之对皆是颇有水平、极具难度,而他却应对自如,可谓信手拈来,还不忘抓住机会公开示爱。 二人一来一回、一问一答,众人在旁边听得皆神色振奋,几乎连叫好都忘记,站在外面的围观人群也听得大呼过瘾,像是看了出精彩的大戏一般,更有些花痴至极的少女代入感太强,险些晕厥过,去好似这位才华横溢又英俊潇洒的男子这番表白是对着自己说的一般。 面对苏公子的‘明示’,知唐依然没有回应,她说道:“苏公子果然才思敏捷。” “姑娘过奖。” “我这儿还有最后一上联,若是公子还能对上,那‘京中对王’这称号想必就非公子莫属了。” 此话传入耳中,众人皆以为不过是知唐为了活跃气氛打趣所说,可在苏公子听来却是大不一样。此时他虽然表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内心却起微妙变化,不自觉地认真严肃起来。 苏公子调整好心态后,默然点头以示回应。 见苏公子做好准备,知唐说道:“传闻此联乃是某国开朝圣祖留下,这位国君一日微服出巡时偶遇一老农在池塘中挖藕,这位国君本是农家出身,触景生情回忆起儿时经历,便得此联。” 上联还未出,噱头倒是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即使如此,那还请姑娘快快讲来——”有人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请诸位挺好,此上联是‘藕入泥中,玉管通地理’——” 众人先是一怔,而后皆陷入思考。 此对前半句乃是写实,一听便让人联想到淤泥中的节节莲藕,可后半句却让人眼前一亮,不但将莲藕比喻为‘玉管’,还运用到了拟人的手法将其赞为下通地理的高人隐士,是以短短九个字看似简单,对起来却十分不易。 苏公子面色也凝重起来,此对不如前面那些辞藻华丽,但难却也难在这点,需得用最简单、朴实的字词将意境抬高——‘形’要做到遥相呼应,‘意’则要做到大道至简,这样的对子,谈何容易? 一时间,包括苏公子在内的所有人皆陷入沉默,就连王夫子与严夫子二人也低头思考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已过,仍无人能对...... 知唐静静地站在亭中央。苏公子在席位前来回踱步,可她却丝毫不关心,此时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西北角那个至始至终都没有出声的位子。不知怎的,她总觉那个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席位中潜藏着某种能让人大感意外的东西。 ......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亭中人一片沉默。 苏公子此时已双目紧闭,但从他沉思的样子不难看出,这次他的确被难住了。 知唐估算了一下时辰,见无人能对出下联,便开口道:“诸位才子,可有人能对上此对?” 在经历了一番苦思冥想后,一部分才子彻底放弃,听知唐如此问到后便摇了摇头以示回应。 知唐转身将目光望向黄公子与陈公子,二人才学虽不及苏公子,但却也是京中佼佼者。 感受到知唐投来的目光,二人皆耸耸肩、撇撇嘴,表示同样没有对出。 得到二人回应后,知唐又将目光转向苏公子。见苏公子依然闭目不言,也不知他是仍不愿放弃,还是不愿面对这一事实。 面对这种情况,知唐只得开口说道:“看来这位开国之君所留之对的确颇有难度,实不相瞒,此对乃是小女子偶然得之,至今也未见有人能下联,本欲借着此次大会看是否有高才之士对出。” 一听连知唐都没有下联,众人不禁松了口气,心想如此一来倒并不丢人。 苏公子也轻叹一口气,没想到自己满腹经纶,却栽在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对子上。 就在众人感到束手无策准备默默接受之际,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这声音不大不小,却极具穿透力,让亭中众人甚至外面围观的人群都听得清清楚楚—— “荷出水面,朱笔点天文——” 静,一阵诡异至极的安静。 众人低头将这句话默念一遍,在品出这幅下联之中的深意后,所有人脸上渐渐显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这简直就是天作之对啊!‘荷’对‘藕’、‘出’对‘入’、‘天文’对‘地理’,不光在字面对仗工整,其深意亦是遥相对应。此对一出,众人不禁对‘郑小姐’另眼相看,看来竹帘中人绝非故弄玄虚,而当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啊! 苏公子忽然睁开双眼,他脸部微微抽动些许,此时他的心态已然到了某种状态边缘。 但他仍保持着风度,只见他提胸深吸一口气,而后整理了一下头冠,径直来到‘郑小姐’席位前,故作大方道:“此对对得妙,苏某佩服至极!” “苏公子谬赞。”‘郑小姐’回答道。 “想来郑小姐定常与农家打交道,否则如何能得此绝妙下联?” 面对苏公子看似调侃实为贬低的话语,‘郑小姐’没有回应。 苏公子轻松一笑将此带过,而后迅速切入正题,道:“看来郑小姐平也是喜好吟诗作对之人,在下平日里对此亦是颇有研究,借此机会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人群中一阵骚动,这可是明晃晃地挑战啊!看来‘郑小姐’接连两次抢了苏公子的风头,苏公子这是要向‘郑小姐’发难了! 苏公子静静地站在竹帘外,耐心地等待着里面的回应。此时的他反倒比先前还更放松,若‘郑小姐’答应,他自信自己定能难道她,若她不答应,那就证明方才那一对不过得之偶然,自己也算扳回一城。 帘中一阵沉默,面对苏公子的挑战,里面的人似乎犹豫了。 知唐站在不远处将对话听得他一清二楚,她抬头‘看向’竹帘里面,说来也怪,此时看不清里面的人,好奇心就越重、越想撩开帘子一睹‘郑小姐’真容。此刻她内心竟隐隐期待着那人能接受这份‘约战’。 就在知唐探头这一刹那,这位‘郑小姐’像是感知到了她的内心世界一般,只听‘郑小姐’大方从容地应道—— “赐教不敢当,只为以‘对’会友,若是对得不好权当博诸位一笑——” 一丝兴奋之色在苏公子眼中闪过,这正是他想要的答复——既然如此那就莫怪本公子不懂怜香惜玉了,哼!方才你让本公子多难看,接下来本公子都通通都要找回! 第二百三十三章 针尖对麦芒(上) 苏公子向着竹帘一揖,显得友好至极。随后,他又慢步退至亭子中央,谦逊地向着左右一抱拳,仿佛他真的只是想虚心讨教一样。 黄公子等人一脸戏谑,像是将有好戏登台一般。 因为身份、地位相近,平日里他们与苏公子私交极好,隔三差五的便聚在一起做着填词、作对的游戏。这些人大多都是丰镐书院的学子,且自认为才学出众,也看不起圈子之外的其他人。今日这位‘郑小姐’如此格格不入,还不止一次拂了苏公子的面子,黄公子等人自然看她极为不顺眼。苏公子的才学乃是他们这一群人中公认最高的,今日代表着这群人最高水平的苏公子被连续压过一头,他们心中自然极不舒服,此时见‘郑小姐’竟然应了苏公子的请,他们内心皆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因为在他们眼中‘郑小姐’必败无疑。 其实,苏公子之所以会被他们送一个‘长安第一才子’的称号,也绝非奉承、恭维,而是苏公子的确有些才华,平日游戏之时,苏公子总能在其他人都罚酒一圈的情况下做到‘独善其身’,由此可见他的才学确实高人一等—— 不光黄公子等人如此想到,苏公子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平日里他对遍京中可谓难逢敌手,虽然‘郑小姐’方才压过他一筹,但他觉得这是偶然,自己仍是更强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苏公子转头看了眼知唐,他稍作思考后笑道:“既是游戏,那苏某便献丑了!郑小姐,在下的上联是‘内苑佳人,满地风光愁不尽’!” 黄公子等人眼中皆闪过一丝欣赏之色,心想苏兄果然是风流人物,就算在此时仍不忘向心仪女子表达爱意。 苏公子对自己的上联亦是极其满意,他微笑着望向‘郑小姐’的席位,耐心地等待着。 众人将期待的目光投向竹帘里,他们心思各异,有些是想看‘郑小姐’出糗,有些是真心诚意想欣赏一场高水平的作对比试,有些只是想单纯地看场热闹… 可过去好一阵子功夫,里面却像没有人一般安静无比。 见迟迟没有作答,黄公子不屑之色更加明显,此时他心中断定这位‘郑小姐’方才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罢了。 苏公子漫不经心地望向池上,似乎对于这场比试他压根就不放在心上。可事实上他心中却十分得意,不过稍稍试探一下便久久没有回音,可见这‘郑小姐’的水平也不过尔尔。 难不成郑小姐真的对不上来?众人纷纷猜测到。可就在骚动渐渐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时,只听‘郑小姐’的声音忽然从竹帘中传出—— “边关过客,连天烟草憾无穷。”郑小姐语气平缓,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外界的影响。她问道:“苏公子,小女子这下联…您觉得如何?” “‘内院’对‘边关’、‘愁’对‘怨’、‘不尽’对‘无穷’,郑小姐此对甚好——”苏公子故作大方,面子上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坐在一旁原本一脸幸灾乐祸的黄公子等人此时一脸不屑,心想这人一定是绞尽脑汁才想对出来的吧?否则怎会过这么久? 面对郑小姐近乎完美的下联,苏公子也不急不气,因为这不过是浅浅试探罢了,心道接下来本公子可要放出真功夫!接不接得住,可就得看你自己咯—— “江海孤踪,云浪风涛惊旅梦——” 听到此联,黄公子等人是神色一怔。这一联乃是前些日子游戏时苏公子所出,当时他们之中无人能对,此时将此联拿出,一来证明了苏公子态度再慢慢变得认真起来,二来他们自然想确认确认,这位‘郑小姐’的水平到底是在他们之上还是之下。 竹帘中又陷入了一阵沉默,不过这次沉默却没有延续太久。就在黄公子等人怀着复杂的心情静静等待时,只听‘郑小姐’再次说道—— “乡关万里,烟峦云树切归怀。” 下联一出,黄公子等人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顿时蔫了,‘郑小姐’轻松将此对对上,看来水平的确是在他们之上了。 苏公子的神色也渐渐严肃起来,看来这位‘郑小姐’确实有些能耐。 “远水平沙,有客泛舟桃叶渡——” “斜风细雨,何人携榼杏花村。” “鹤舞楼头,玉笛弄残仙子月——” “凤翔台上,紫箫吹断美人风。”此次‘郑小姐’未多加思考,很快地回答到。 “好啊,郑小姐对的好——” “何止是好?简直是又快又好——” “看来苏公子棋逢对手咯——” 人群中竟有些人开始为‘郑小姐’叫好起来。 苏公子脸色又凝重几分,他阴着脸继续说道:“琴调轻弹,杨柳月中潜去听——” ‘当——啷——’ 只听从竹帘里忽然传出一声琴声,虽未成曲,但这极为简单的一声却有魔力一般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知唐也不例外,一听到琴声,原本就有些魂不守舍的她随之一惊,而后如同整个魂儿都被吸过去一般。 就在众人伸长脖子望向竹帘中时,里面又传出一阵清脆的水流声,而后一阵酒香从中飘散。 随后,只听‘郑小姐’仿佛饮醉般将声调提高几分,道:“酒旗斜挂,杏花村里共来沽?” “妙!太妙了——” “郑小姐简直文采飞扬——” 人群中有人再也忍不住内心的赞赏,开始高声为郑小姐欢呼起来。 苏公子脸色更加难看,他口气也比先前更加急促,道:“三径萧疏,彭泽高风怡五柳——” 陶公爱菊,苏公子亦是爱菊,陶公爱诗、酒、文章,苏公子亦是爱诗、酒、文章。 “五柳先生淡泊明志,多有世人羡之。小女子虽是女儿身,但却寄志天下,此下联小女子对‘六朝华贵,琅琊佳气种三槐’!” 此对一出,不光围观的人群点头称赞,就连亭中的其他才子也开始点头。 传闻前朝有位名臣家住琅琊,曾亲手在门前种三颗槐树,后其官至太尉。这里郑小姐用‘三槐’暗喻‘三公’,其积极入世的向上态度与苏公子的寡欲出世形成鲜明的对比。在座的诸位才子不想一展胸中抱负?此时听‘郑小姐’下联,仿佛遇知己,心中一番雄心壮志终得同道中人一言道出,岂能不认同? 苏公子心态渐渐落了下风,此时他不再有任何掩藏,恨不得将平生才学全部拿出。他双眼微微泛红,继续说道:“锦缆春江,横笛洞箫通碧落——” ‘郑小姐’稍作思考,对道:“华灯夜月,遗簪堕翠遍香街——” “陌上初夏,垂柳当风披彩线——”郑小姐话音刚落,苏公子下一联便紧接着出来,此时他希望用这样的快节奏打乱敌手的思绪。 可郑小姐却没有一丝慌乱,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杯中香茗,而后镇定自若地对道:“池中清晓,碧荷承露捧珠盘。” “枫叶半山,秋去烟霞堪倚杖——” “梨花满地,夜来风雨不开门。” 此时苏公子神色已有些慌乱,他脑门上已渗出些许汗珠,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缓缓说道:“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 说罢,苏公子的胸口竟微微起伏,且幅度有愈来愈烈之势,像是修行者凝聚全身上下所有的天地之息向着敌手使出了最后的杀招一般! 众人虽不解为何苏公子反应如此激烈,但黄公子等人却清清楚楚,此时他们脸上同样震惊无比,方才的不屑与戏谑之色消失无踪—— 这四幅对子乃是苏公子的终极杀手锏!也是他引以为傲的四幅上联! 原来,这四联包含四季,四种不同的意境也被包含在内。这四联苏公子乃是苏公子得意之作,他曾说过这四联他自己不对,只等别人来对,言语中自信至极,根本就不信有人能对得上这四联,此时他一齐将这四联甩出,这位郑小姐却接连对出三联,而且轻松至极,这…这对对子的能耐,恐苏公子也远远不及啊! 亭内的才子与围观的众人在一旁都听傻了,苏公子的上联皆是难度极高,可郑小姐却应对自如,不但如此,二人还从海上对到边塞、从古代对到今日、从风月对到春秋,且各个都是称得上绝对,叫人听得叹为观止、大呼过瘾! 面对苏公子的四季之联的最后一联,郑小姐并未急着对出下联。 见郑小姐迟迟没有将这最后一联对出,众人的心态也随之紧张起来。此时不管先前是不是苏公子的支持者、仰慕者,都开始替郑小姐暗暗助威,生怕郑小姐对不上此联,因为若真是如此,对众人来说直再太过遗憾。 亭子内外一片安静,除了池中鱼儿的游荡冒泡之声,现场竟再无别的声音,就连蝉鸣都识趣地停止,仿佛也在等待‘郑小姐’的最后一对。 知唐双手暗暗揪着自己的衣袖,此时她亦是紧张至极,说来也怪,帘子里的明明是为女子,可似乎她却被里面那股难以言明的气质所吸引。 就在包括苏公子在内所有人的注视下,竹帘里忽然又传出声音—— ‘叮——叮——叮——’ 筷子敲击茶盏边沿发出悦耳的撞击声,在如此炎热之际像是一阵清风般,让人感到清凉无比。 第二百三十四章 针尖对麦芒(下) 执剑长安月明星稀第二百三十四章针尖对麦芒‘嘀嗒——’ 郑小姐似乎将手中的筷子放回桌案上,与此同时众人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眼中期待之色更甚。 “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鱼翁——” 人群依然保持沉默,众人先是左右相互对视一下,紧接着纷纷点头以示肯定,最后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声雷动—— “郑小姐真乃对中之王!对对子怕是放眼长安无人能及!” “何止长安?恐怕我大唐上下也不行!” “大唐?就算中原其他国家才子前来,恐也不能与小姐匹敌!” “对!郑小姐乃中原第一对王!” 一时间,众人情绪高涨无比,不单单是因为欣赏了精彩绝伦的比试,而是因为新唐忽然出了一位如此才华出众的才女,这女子的才学可不单单是‘长安第一’那么简单,这等才学就算放至中原恐怕也无人能敌,面对这种能代表新唐最高水平的才女,众人将先前种种看法全部抛在脑后,此刻只剩下敬仰与崇拜! 苏公子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凭周围人群的雀跃欢呼,直到这一刻他都不敢相信这位郑小姐竟然将自己所有的对子都对了上来。 “不过是游戏而已,苏公子不必介怀。”知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公子先是一怔恍惚,而后如梦方醒,先前那种居高临下、不可一世的神态早已不知去向,此时的他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身后的这位女子。 “琴艺比试马上就要开始了,苏公子请吧!” 苏公子仍旧没有转身直面知唐,他甩甩袖袍低头回到自己的席位。 待苏公子回去后,小源嚷嚷着喊道:“静一静!都静一静啊——” 在小源的吆喝声中,热闹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面对即将到来的最后一场比试,知唐竟莫名紧张起来,自己忙前忙后张罗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刻,现在它终于要来了,她能不紧张么。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这种紧张有些……荒唐,甚至……可笑? 是啊,自己又为什么要紧张呢?难不成那位‘哑巴’还会在此时忽然出现不成?看来自己也是天真,弄了这么大个阵仗,结果却连人影都没有见到…… “小姐…小姐…”小源用胳膊支了支知唐小声说道。 众人好不容易静了下来,没想到小姐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发起呆来,小源有些焦急。 “嗯?”知唐还有些不明所以。 “小姐!大伙儿都看着你呐——”小源小声地提醒道。 知唐抬头看了看周围,发现此时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于她,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诸位,接下来便是本次大会最后一项琴艺比试,只不过此项比试与先前几项不同——” “琴艺比试又何不同呢?”陈公子开口问道。 “比试采取毛遂自荐的方式,哪位才子若是对自己的琴艺有信心,便用面前的琴演奏一曲便可——”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表示这个法子不错。琴艺本就很难分出高下,这种方式倒是有新颖又直接,这就好比‘比武打擂’一样,若是你觉得自己行那边一展琴艺,若你觉得自己不行,那就乖乖在旁边看热闹,一来增加了观赏性、二来也大大减少了不必要的时间。 见众人表示赞同,知唐继续说道:“既如此,那‘琴艺’的比试就此开始吧,诸位才子面前皆有一张琴,可尽情发挥,嗯……亭外的才子才女们若是想一展才艺,也可到亭子里来,知唐为大家另外准备了一张琴——” 知唐生怕那位‘哑巴’也在现场却没有机会弹奏,是以故意向着人群如此喊道。 众人了解了规则后,便饶有兴致地等待着第一位自告奋勇的才子。 …… 过去好一阵子,仍没有人愿意当第一个。 …… 又过去好一阵子,还是没有人愿意当第一个 ……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亭中一片安静,众人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不愿抚琴弹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一般。 知唐也感到有些奇怪,方才众人明明对这方式还挺有兴趣,怎么到了真正比试的时候就没有人了?就连向来喜好乐曲的苏公子都坐在位子上不吭声。 “诸位,你们这是……”知唐终于忍不住,不解地问道。 苏公子与陈公子、黄公子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三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像是商量好了什么事一般。随后,陈公子笑着说道:“知唐姑娘,说道‘琴艺’二字,大家都心知肚明,在座的各位皆不如一人,故不敢在此献丑——” “何人?” “呵呵,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知唐不解地左右巡视一番,依旧不理解陈公子所指何人。 见知唐仍一头雾水的模样,陈公子便直言不讳道:“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知唐姑娘你啊——” “我? “哈哈哈哈”陈公子大笑,道:“姑娘琴艺高超、冠绝长安,我等若是在姑娘面前抚琴,那岂不等于班门弄斧、自找没趣?” “可这是…” “欸——姑娘不必自谦,论才华,姑娘也当得上‘才女’二字,既如此,姑娘与我等又有何异?我等能参加比试,姑娘自然也能!” 这番说辞是他们几个早就商量好的,知唐的琴艺的确高人一等,这一事实乃是大家公认的。他们几位公子虽然也会抚琴赏乐,但在知唐面前就显得有些业余了。尤其是苏公子,他是这么骄傲、那么要面子的人,面对自己的心仪的女子,怎会将自己不如她的一面展现出?是以他们几人一合计,便商量好了这番说辞,既能把话说漂亮、又能让他们免于‘献丑’,想来面对这样的赞美与褒奖,知唐也不会这么不识趣吧? “这‘琴艺’比试,在下有个提议,不如请知唐姑娘弹奏一曲,也好让我们欣赏欣赏什么是高山流水、什么叫珠落玉盘——”陈公子高声说道。 “嗯!这个提议好!” “不错不错!知唐姑娘,还请弹奏一曲——” 众人纷纷附和道。 苏公子满意地点点头,他不愿在知唐面前‘献丑’让她轻看自己,又不愿这一项比试头头筹花落他家,若是让知唐夺魁自是再好不过。 面对众人热烈的请求,知唐有些不知所措。她本是想借着此机会看看能否找到那位‘哑巴’,可如此一来岂不是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了?人啊,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折磨人,尤其是这种,原本触手可及但又阴差阳错与之错过,那就更让人耿耿于怀甚至抓狂。这些天她为了此事愁得连饭都吃不下,她总在后悔为什么当时自己就没有勇气直接冲出去,这样也就没今日这么多事了…… 嗯…?不对,既然自己的目的是要将那‘哑巴’引出,那为何自己不再直接一点?知唐忽然眼睛一亮,前一刻还愁容满面的她,这一刻像是乌云被拨开的天空,充满阳光。 对!就这么办! “不知知唐姑娘意下如何?”见知唐站在原地犹豫不决的模样,陈公子追问道。 知唐换上笑容,大方地说道:“既然诸位如此看得起,那小女子也不好推就,小源——” “诶——小姐!” “将我的琴取来——” “哦!好——”说罢,只见小源‘蹬蹬蹬——’地甩着小辫子跑了出去。 “近日知唐偶得一曲,心中甚是喜爱,今便拿出与诸位共赏之,还望诸位指点一二——” ...... 不一会儿,小源抱着琴一路小跑回来,她熟练地将琴架好,又搬了张小凳子整整齐齐地放在琴架前,看样子熟练至极。待一切都放置好后,她对着知唐说道—— “小姐,请吧!” 亭内外安静无比,众人都竖起耳朵,眼中皆带着满满期盼。 知唐点点头,她微笑着走到琴架旁,伸手轻轻抚摸琴弦,仿佛在用一种无声的方式与最好的伙伴倾述自己的心思。 随着纤细的手指微微一动,悠扬的琴声从弦上传出,众人纷纷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什么美好的东西一般。 一旦弹奏开始,知唐整个人便进入了另一种状态——仿佛此时亭子内外已再无他人,就连整个世界也只剩下眼前的这具琴与她自己而已。 琴声悠悠,何其悦耳动听,众人的情绪也渐渐地被带入其中,所有人的表情皆是无比沉醉。 此曲旋律低沉而又婉转,仿佛有人在深夜对着明月低声诉着什么一般。琴曲虽无言,但它却像有魔力一般,所有人皆从中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愁思,闻之皆不禁被这股愁思带入其中——或思念亡亲、或思念情郎、或思念友人。 苏公子也不例外,甚至相比于只是听个大概的旁人来说,他甚至更能感受到此中的精妙,虽然琴艺比不上知唐,但对于‘欣赏’琴曲他却是十分在行。尤其是知唐痴于琴艺,他便将自己更多的精力花费在琴曲之上,为的就是能与心上人交流时不让人贻笑大方——是以虽然这首曲子他之前不曾听过,但当知唐弹奏出第一个音律时,他便被这首曲子给惊艳到。 评审席上的三位乐师闭着眼细细地品味着优美的琴曲,这首琴曲在知唐十指的弹奏下竟如此美妙绝伦,甚至让他们有种自愧不如的感觉。 就在所有人沉浸其中时,悠扬的琴声戛然而止。 众人纷纷睁开双眼不解地看向知唐,只见知唐低着头痴痴地望着身前的古琴,双手仍放在琴弦之上,似乎她自己也不愿停止演奏。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 “知唐姑娘,为何...为何不继续弹奏下去?”姓钟的乐师好奇的问到。 知唐抬起头,她并没有回答钟乐师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敢问大人,此曲如何?” 钟乐师没有做太多思考,道:“姑娘精通弹奏,便是用‘游鱼出听、六马仰秣’形容也不为过,方才一曲自然是...” “不!大人莫要评价知唐,只要评价这首琴曲便可……”知唐一改往日的委婉,出人意料地打断了钟乐师的话语。 钟乐师一愣,但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继续说道:“此曲是难得一见的佳作,开头先是惊艳至极,而后渐渐婉转悠扬,将人引入曲中之境。更奇妙的是此曲作者似乎是将世间所有思念收集并汇入曲中,让闻者不禁感同身受。” 旁边两位乐师听后亦是点头表示同意。 “不瞒三位大人,初闻此曲时,知唐亦是有着这样的感受。” “知唐姑娘这是何意,莫非此曲不是姑娘所创?”钟乐师不解地问到。 知唐点点头以示回应。 “哦?此等妙曲不知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另一位乐师好奇道。 知唐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落寞与无奈,说道—— “知唐也很想知道......” 第二百三十五章 千金求曲(上) 竹帘中,英平一动不动、目光呆滞,仿佛被人施了妖术定在那里一般——自打知唐弹琴开始他便保持这幅模样,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叶长衫在一旁强忍着拍打他冲动,若不是英平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乱动乱开声,恐怕这时候叶长衫早就转身用手去摇晃他的身子了。 伊依倒还算淡定,或许是见惯自己哥哥憨包模样早就见怪不怪,此时她仍然保持正襟危坐的姿势,双目平视前方,压根就没理会英平。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知唐方才弹奏的那半首曲子不是其它,正是英平在知唐香闺中留下的那半首琴曲。可那日明明房中就没有人,难不成是小丫头将曲子默默记下再弹给知唐听的?这首琴曲是为了表达对余音的思念所创作,除了他与那日小丫头听过之外再无第三人,他自然会对知唐弹奏此曲感到诧异。 英平心中闪过千万种可能,可无论他怎么猜测恐怕都猜不到,那日知唐就在里屋亲耳听到这首琴曲。 不过此时英平也无暇多作思考,此时摆在他面前的问题是——到底要不要顺着知唐将这首琴曲的另一半弹奏出来? 这不仅仅是个问题,对于英平来说,这是一次抉择! …… 看着知唐怅然若失的模样,苏公子忽然感到一阵不舒服。 对于这位女子他虽未得手,但知唐的性子他已了解得差不多。与其他女子不同,知唐似乎天生对钱财、地位这些世俗之物不感兴趣,在她的心中自有一套有别于常人的衡量准则。这也是为何苏公子久攻不下的原因,正因如此,才让苏公子越是得不到心中越骚动。 可此时此刻,知唐神色间表现出来的那种渴望与失落是他从未见过的,很显然,这首琴曲便是能解开知唐心灵深处那道锁的钥匙—— 只是很可惜,这把锁竟不再自己手上! 这首琴曲到底是出自谁人之手?苏公子眉头不禁微微皱起,心神也渐渐不安起来。 知唐再一次抬起头环顾四周,这是她最后的期望,期望那位‘哑巴’能在这时候站出来。 小源站在一旁也显得有些焦急,对于那日‘哑巴’从她身旁溜走一事她一直感到有些懊悔与愧疚。她总觉得那是自己的错,小姐好不容易找着一位合她心意的乐师,可却因为自己的几句‘呵斥’将人家给吓跑了。尤其是‘哑巴’逃跑之后小姐失眠的情况反而更加严重了,她与小姐亲如姐妹,看着日渐憔悴的小姐她怎可能不焦急? 见此时周围仍旧没有哑巴的身影,小源也顾不得那么多,她直接站到亭中央对着周围大喊道—— “我家小姐说了,若是谁能将此曲下半段续上她重重有赏!” 黄公子见小丫头一脸焦急的模样,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在他看来不过是一首琴曲罢了,何必弄得‘千金买马骨’一般?莫不是想借此抬高自己。 想到这里,黄公子笑着说道:“哦?此曲竟如此的妙?不知知唐姑娘肯出多少求得此曲?” “一千两——” 知唐的声音极其平稳,似乎‘一千两’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 “哗——” “嘶——” “一千两!?这...这也太多了吧!”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一千两可不是小数目,哪怕是长安城中家境殷实的公子哥儿也很难一下拿出这么多银子,没想到知唐一位红尘女子竟能如此一掷千金,所求之物还不过是一首琴曲,这份魄力远非常人可及。 黄公子一阵语塞,他本想调笑一番,没想到得到如此答复,这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将话接下去。 “诸位,知唐虽是女子但也知‘一言九鼎’,今日这话既已放出那便不做反悔,小女子便在兰秋坊静静等待——” 说罢,便转身欲回到评审席。 知唐一席话镇得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有些人心中暗暗竖起大拇指,称赞知唐大气;有些人则心中暗暗嘲笑,觉得这是人傻钱多;有些人则是暗暗摇头,心想摆在面前的金主不要,反而自掏腰包去求甚琴曲,这...这简直难以理解。 “珰——” 就在众人心中所思各异之时,忽然一阵琴弦拨动的声音从亭中传来。这一声琴声可谓惊鸿一现,仿佛带有魔力一般,让所有人听后都为之一愣。 知唐转身诧异地望向身后,表情中满是震惊之色。 未等众人回过神,只听那琴声继续响起。让所有人感到更为不可思议的是,弹奏者虽未言明,但此时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此人弹奏的是什么——这琴声竟然与先前知唐弹奏的琴曲如此契合,竟有种水乳交融、浑然天成的感觉! 琴声依旧,众人甚至顾不得寻找弹奏之人到底是谁,皆侧耳聆听。方才知唐戛然而止的弹奏让众人意犹未尽,此刻忽然续上这让人惊喜无比,更何况此人的琴艺似乎一点都不在知唐之下,加之此刻的惊喜之情,甚至比方才欣赏知唐弹奏时还更加令人愉悦。 众人皆噤声不语,连一丁点杂音都不敢发出,生怕搅扰此人的弹奏。三位乐师索性闭上双眼,摇头晃脑地沉浸于此曲当中。 曲自然是好曲,可此曲为何如此有吸引力?这还是得从英平与余音二人的关系说起,英平虽然在曲乐这方面的天赋远远不及余音,但那些年在余音身边耳濡目染,琴艺自然也提高不少,更何况英平本身在琴艺乐曲方面天赋也不算低。 那英平为何会与余音感情如此深厚? 在山门时,他与余音高谈论阔,不但抚琴说乐更是从天南聊到地北、从大江聊到大河,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则是在英平有生以来遇到的这么多人中,余音在他眼中是仅有的那一个与他‘极为相似’的人——不管是从性格、思想甚至遭遇——寒门当中,最让英平感到敬畏的自然是文君臣,最让英平崇拜的则是姬阳与,最让英平感到亲近的不用说肯定是叶长衫,可最让英平感到一种‘知己’之感的,就只能是余音了。这也是为什么在余音不辞而别后,英平会创作出如此一收寄托着浓浓思念的琴曲。 情到深处自然真切,这也是为何此曲会让闻着皆感之甚深的原因吧...... 手离弦,曲终罢...... 伴随着一阵长长的回音,琴音终于停止。 众人皆不禁深吸一口气,眼中尽是意犹未尽之色。 三位琴师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中焕发着一股光芒,仿佛受到某种洗礼一般,只听余姓乐师率先开口赞道—— “何谓天籁?此乃天籁也!” “是啊,没想到人间竟有如此悠扬的琴曲,叫我等知晓什么叫‘天外有天’——”姓曾的乐师点头附和道。 “此曲水平之高,非我等能匹及,惭愧!惭愧啊!” 听见三位乐师如此之高的评价,在场的诸位才子皆点头表示同意——除了一脸阴沉的苏公子之外。 知唐的身子仍有些微微颤抖,此时她的背后、胸口竟隐隐渗出些许汗渍。 随着胸膛急剧地起伏数下,知唐猛然睁开双眼。她强自定了定心神,按捺住激动的情绪,对着三位乐师说道:“三位大人,请问琴艺比试结果如何?” 三位乐师相互看了看,而后姓余的乐师说道:“想必莫要我等评判,在座的各位心中已有答案了吧。” 知唐对着三位评审恭敬的一礼,而后转身迈开步子向着东北角走去,来到在来到竹帘面前后,她高声说道—— “郑小姐琴艺出众,知唐自愧不如,此番琴艺比试夺魁者非小姐莫属!” 竹帘里先是一阵沉默,。 “郑小姐?” “哦?哈哈!知唐姑娘过奖了!长安城中谁人不知姑娘一手琴艺如火纯情。”面对知唐,这位‘郑小姐’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郑小姐不必谦虚,知唐方才所言皆情真意切,绝无半点虚假!” 见知唐如此较真,‘郑小姐’悻悻地笑了几声,不再接话。 “郑小姐,还有一事,还望小姐为知唐解答。” “额...姑娘但说无妨,在下定知无不言。” “请问...此曲出自何人之手?郑小姐为何会弹奏此曲?”知唐鼓足勇气开口问道。 “嗯...这个嘛...”面对这个问题,郑小姐有些犹豫。 “还请郑小姐如实相告!因为这是对知唐来说尤为重要!” 见郑小姐支支吾吾,知唐语调不禁抬高几分。 “这...这琴曲乃是一位友人所创,我也是偶然听他弹奏,所以......” “敢问郑小姐的这位友人是否是一位‘哑巴’?” “额...对!他的确不太会说话。” 听到郑小姐承认,一直绑在知唐心头的解终于解开,她长舒一口气,露出了这么多日以来最真诚的微笑。她对着竹帘继续说道:“郑小姐,知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将你这位朋友引荐与我?” “这......” “哦!郑小姐请放心,方才允诺的那一千两银子定然如数奉上!”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嗯?只是什么?” 第二百三十六章 千金求曲(下) “只是这位朋友近日不在长安城内......” “哦......”知唐低声说道,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但她似乎并未气馁,继续说道:“那待你那友人回来后,劳烦郑小姐通报一声可好?” 见知唐如此执着,要是再拒绝恐怕会显得有些不近人情,郑小姐只好应承道:“行,待他回来后我与他说说便是…...” 知唐听后轻轻地舒了口气,虔诚地说道:“那知唐在此先谢过郑小姐了——” 见自家小姐终于如愿以偿,小源也由衷地感到开心。可小丫头笑着笑着,忽然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因为她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大会所有的项目都已比试完,而目前的结果好像是......这位郑小姐后来居上,总比分已经变成二比二了! 这……该如何是好? 见知唐回到身边,小源暗暗地用胳膊推了推自家小姐。知唐转头看着一脸严肃的小源,心中满是不解。 “小姐...现在咱该怎么办呐?”小源小小声声地问到。 “嗯?什么怎么办?”知唐一头雾水。 “比试啊!现在苏公子和郑小姐打平了...接下来咱们...” 知唐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小源所说之意。现在这种情况倒有些始料未及,不过好在她反应机敏,略作思考后迅速想好了一番说辞。 “诸位,本次大会的所有比试项目都已进行,结果大家都已知晓,由苏公子与郑小姐各下两城。”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众人此时也才回过神。 “是啊...琴棋书画四项比试后两人平分秋色...” “这可如何是好?” “嘿...我看呐,还是郑小姐更配的上‘第一才女’之名...你看方才对对子时,明显压过苏公子一筹” “唔...你这么说倒是有些道理...郑小姐的确深藏不漏。” 听着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苏公子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旁边陈公子与黄公子也同样阴郁无比。 “俗话说的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既然本次大会是以‘才’会友,那咱们便点到为止,莫要为此伤了诸位的和气。苏公子与郑小姐皆是才华出众之人,虽互有胜负但却都在伯仲之间,所以小女子在此提议,便将这‘第一’的头衔共授予二位——一位是长安‘第一才子’,一位是长安‘第一才女’!”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漂亮至极,任何人听了都无法出言反驳。 亭中的才子们纷纷点头,也觉得这种做法颇为妥当。 “那二位意下如何?”知唐这句话是对苏公子与郑小姐二人说的。 “正如姑娘所说,‘点到为止’便好,我没有任何异议。”竹帘内‘小姐’声音传出。 知唐笑着点点头,随后转向苏公子所在的方向,问道:“苏公子,你呢?” 面对知唐的问话,苏公子一改往日儒雅有礼的态度,他紧闭着双眼微微低着脑袋,丝毫没有理会知唐的意思——任谁都能看出,苏公子虽明面上安静平和,但恐怕他心中之意如波涛般难以平息吧?也是了,原本‘第一才子’头衔稳稳属于自己,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将自己所有的风头都夺去,还是当着知唐的面。 见苏公子迟迟没有应答,众人感受到一丝异样,纷纷将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苏公子。 面对众人的注视,苏公子似乎没受到丝毫影响,他依旧保持沉默。 黄公子与陈公子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苏公子,眼神中皆透着些许担忧。苏公子的身世、才学放于长安城中皆是万里挑一之选,心气何其高?今日忽然遭受这么大的冲击,二人都有些担心这位高傲至极的友人会一时间无法接受现实。 就在众人暗暗猜测苏公子会做出何等回应时,苏公子忽然开口,说道—— “郑小姐,上午棋艺比试时......似乎未见小姐踪影。” 苏公子的语气一如先前那般彬彬有礼,让人听不出任何不妥。 众人先是一阵沉默,而后传出一阵窃窃私语之声。不难感受出,众人的议论之声皆带着一丝兴奋了,因为他们知道苏公子似乎并不愿就此善罢甘休。 ‘郑小姐’沉默片刻,而后淡淡地说道:“今日这‘沁园雅会’是中午出游时偶然闻之才前来参加,故前两场比试时未及时赶到。” 嚯!无形装逼最为致命,合着人家压根没有将这次大会放在心上,不过是临时参加罢了。 “哦?既然如此,那这‘第一才子’的名头苏某得之不公啊!”苏公子渐渐恢复先前的自信,说道:“郑小姐既有两场比试未参加,苏某得了这‘第一才子’的名头恐怕也难以服众——” 话说到这里,苏公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众人眼中兴奋之色愈发明显,看来今日这大会的门票是超值了,简直是好戏连连啊! “苏公子谦虚了,‘第一才女’、‘第一才子’不过是虚名一个,又何必如此较真?”郑小姐不愿继续纠缠下去,主动做出退让。 这些话听在苏公子耳中却大为不同,他只当是郑小姐不善棋道才说出这番主动求和的说辞。只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而后故作大度地说道:“不可不可!这样一来对郑小姐如何算得上公平?” “可——” “苏某见郑小姐书法、琴艺水平皆是远远高于常人,想必这棋艺...也定然高深吧?”苏公子直接打断郑小姐的辩驳。他话语虽是恭维,但神色却是一副吃定郑小姐的模样。 “呵呵,郑小姐就莫要谦虚了,苏公子向来讲究公平、公正,若是在有失公允的情况下得此头衔,恐苏公子也会觉得胜之不武。”黄公子在一旁帮腔道。 “是啊,方才郑小姐在书、琴两场比试中一鸣惊人,我们也对郑小姐的棋艺水平感到好奇呢。”陈公子也补充道。 知唐有些为难地看向郑小姐的席位,苏公子公然向她发起挑战,她也不好出言阻止。 “不知郑小姐...意下如何?”见竹帘内没有任何回应,苏公子追问道。 “郑小姐...你...”知唐开口欲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发现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竹帘内陷入沉默,众人伸长脖子热切地等待着郑小姐的回应。 苏公子一脸淡然,在他看来不论郑小姐应战与否,他都已经扳回一城。他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棋艺极有信心—— 甚至比对对子还更有信心。 原来苏公子自幼便研习棋道且天赋远高于常人,在接触棋道数年后同龄人中已是没有敌手,待苏公子再年长些时,就连长安城中那些棋社的老板都败在他的手下,可以说在‘棋’这一方面,苏公子自认为长安城内无敌手。 一阵微风吹过,竹帘随之微微摆动...... 也真是这一阵清风,似乎将竹帘中人给惊醒—— “苏公子之意...该当如何?” 见郑小姐终于做出回应,苏公子神色一亮,眼中闪出一道兴奋之色,道:“自然是与郑小姐公平一战——” “公平一战?” “正是,胜者……独享‘第一才子’、‘才女’之名!”苏公子故意将‘胜者’二字的语调加重,生怕围观的人听不见。 “倒也公平。” “那...郑小姐是答应了?”苏公子眉毛上挑,得意之色尽显。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那还请苏公子命人将棋盘端至面前,小女子只报落子位置便可。” “哈哈哈——郑小姐多虑了,此次比试苏某不打算在着亭子之中进行。” “哦?那在何处?” “沁春亭旁——”苏公子停顿一下,而后目光逐渐锐利起来,他用舌尖舔了舔嘴角,阴狠地‘盯着’竹帘,呼吸也渐渐加重起来,只听他用着坚定、狂放、不容反驳甚至不可一世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高声喊道—— “天!星!盘!” 听到天星盘三个字,亭子内外的气氛像是煮沸的水一般,一时间热烈至极。 感受着围观人群的兴奋与期待,苏公子露出得意的笑容,这种气氛与效果正是他需要的,众目睽睽之下,郑小姐能拒绝他的邀战么? 见竹帘中迟迟没有应答的声音,苏公子笑着说道:“郑小姐难道是看不起苏某,故不愿与苏某切磋?” “不过是切磋切磋,郑小姐可一定要给苏公子这个面子啊!”陈公子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 “是啊,‘天星盘’已尘封多年,我们也很期待郑小姐能与苏公子给我们带来一场精彩的对弈呢!”黄公子也附和道。 知唐微微皱眉,她看了看苏公子等人,又看了看‘郑小姐’的席位,面露担忧。 ‘郑小姐’该如何接招呢?若不与苏公子下这一局,岂不是承认了自己技不如人?可若要是应战了,苏公子的棋艺如此高超,一旦输了,那这‘第一才女’的名头岂不…… 此时,不单单是知唐分析到了这一层,就连在场所有看热闹的围观者都是如此分析。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天星对弈(上) ‘天星盘’是一张长宽数丈的巨大棋盘,它的材质由一整块特殊的矿石加工而成,是新唐某位酷爱下棋的皇帝命人制造出的。 ‘天星盘’立于沁春亭旁不远处,由于棋盘巨大,以至于站在亭子里都能将棋盘上的网格看得一清二楚。由于制作棋盘的矿石带磁性,故能将含铁质的棋子吸附于上,这也是‘天星盘’最具吸引力之处——能将对弈双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展现于众人眼前。 每当有棋道大师巅峰对决时,‘天星盘’周围总是会水泄不通,由于距离对弈者距离较远,围观的人群也能肆意讨论不怕影响对弈者。也正是因为观战的体验感极佳,所以围观者的代入感也极为强烈,往往每次战况焦灼时,围观者都会为之纠结;若是自己支持的一方落了下风,有些围观者会紧张得坐立难安;可若是自己支持的一方逆转局势、反败为胜,那围观者甚至会振臂高呼、欢呼雀跃。至于执子对弈的双方一般坐于亭内,身后只各自站一棋童,负责来回跑动传讯将落子情况告知专人,而后由这些人搭梯子将棋子置于‘天星盘’上。 虽然人们都很喜欢看大师们在‘天星盘’上对决,可距离上一次在此对弈已有近十年之久。之所以近些年无人动用此盘,倒不是因为棋盘太高、棋子太大,而是因为一旦选择了‘天星盘’,那可就不是普通的切磋,它代表这是一场‘赌上名誉’的战斗!十年前那次对决是由新唐与北魏最顶尖的两位棋道大师进行的,沁春园内的盛况空前绝后,就连园子外面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由此也可感受出人们对棋道的热爱。是以当苏公子当着众人的面提出要在‘天星盘’上与‘郑小姐’一决胜负时,众人身体里所有的激情就在这一刻全被点燃! 面对苏公子一行人咄咄逼人的挑衅,英平又是如何思考的呢?实不相瞒,竹帘中的英平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如果这时候他能开口说话,那他一定会对着叶长衫大声地问道—— 这苏公子是不是脑子有坑!?明明已经给了他台阶下,为何还如此锲而不舍要将自己的脸凑过来? 方才一听要下棋时,英平就愣了好半天,下棋?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王婆面前卖豆腐?就算本公子我算不上关公、王婆,多少也能顶个小关公、小王婆吧?你这是耍也耍不赢、吹也吹不过啊!任凭你棋艺再高,能高得过咱家师祖?师祖为何总是左右手互博?还不是应为放眼中原无人能敌?这一百多年以来,能在棋盘与他老人家互有胜负只有两人——戚世懋与伯清波,且二人之后便再无来者,就连姬阳与都不能。而他老人家留下的那些棋谱莫说将其全部参透,哪怕只是领悟其中几张,放在中原也算是一等一的棋道高手。毕竟,其中每一步棋都蕴含了古往今来实至名归第一人无尽的智慧与无穷的哲理…… …… “郑小姐到底敢不敢应战啊……” “不好说,苏公子棋艺之高无人不知,没必要去自取其辱吧…” “那也不一定,郑小姐真人不露相,她参试之前谁能想到她才学如此高深?” “就算郑小姐在琴艺、书法上压过苏公子一筹,可总不至于处处都技高一筹吧?” …… 见竹帘中始终没有传出应答声,周围的人也开始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始议论纷纷。 听着众人肆无忌惮地议论声伊依有些不知所措,她用余光瞟了眼英平,见自己哥哥仍一脸痴呆,心中不禁焦急起来。方才对对子时她倒是能勇敢地站出来替哥哥出头,这也算苏公子运气不好,因为在这方面伊依不但很有兴趣,而且可以说是天赋满满,这些年伊依一人独自在家时没什么事便静下心来研究这些,是以当她一口气将苏公子所有的对子都漂亮地对出时,英平和叶长衫都惊得目瞪口呆,可此时她却有些无能为力,毕竟下棋她不擅长。见哥哥迟迟不肯做答复,她还以为哥哥是怕了所以如此反应。 总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伊依赶紧碰了碰英平。 看着妹妹不停地向着自己使眼色,总算回过神来。感受着妹妹眼中的询问,英平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见哥哥竟然应了苏公子的战,伊依先是一阵疑惑,可随后见哥哥眼神种满是淡定竟丝毫没有一丝慌乱,她这才安下心来——他再怎么不靠谱,总不至于蠢到在心仪的姑娘面前丢脸吧? “咳——哼——”伊依清了清嗓子。 见竹帘中终于有了动静,众人立马闭上嘴,将目光投向‘郑小姐’的席位。 待周围再次安静下来,伊依对着帘外高声喊道:“小女子棋艺不佳,还望苏公子指点一二——” 听到‘郑小姐’应战,人群中再次传出阵阵议论,不过不难听出,这些声音之中夹杂着满满的兴奋。 苏公子面上虽平静如水,但内心却大喜,他极力保持着从容,道:“‘指点’二字哪里敢当?还是那句话,切磋切磋而已——” 虽说苏公子言语谦逊无比,可眼神却满是得意。 知唐忧心忡忡,此时她只希望苏公子不要‘欺人太甚’,让‘郑小姐’别输得太难看,毕竟这是兰秋坊举办的大会,她作为东道主不愿出现太过不和谐的场面。可不管她再怎么担心,都已无法改变二人即将在‘天星盘’上对弈的局面,现在她能做的只能是静观其变。 就在知唐心神不宁之际,两位小厮已将棋盘搬至亭子中央。 苏公子很大度地抬了抬手,示意将棋盘放置‘郑小姐’面前,自己走过去便是。 两位小厮‘吭哧吭哧’地将棋盘抬起准备移至竹帘前时,只听竹帘中又传来一道声音—— “不必如此麻烦了,就将棋盘放在那儿吧。” 苏公子不解地抬起头,随后笑着调侃道:“哦?难道郑小姐终于要将‘庐山真面目’示于众人?” 知唐的好奇心也被激发,说实话,她的确想看看这位‘郑小姐’的容貌。 “下棋罢了,看不看棋盘又有何区别?” “郑小姐的意思是…..”苏公子眉头一皱,随后,他迅速明白过来,与此同时,一股震惊充斥他的心头。 “本小姐下棋,无需看着棋盘。”郑小姐淡淡地说道。 “什么?郑小姐的意思是!?”黄公子一脸错愕,语气中同样满是震惊。 盲棋?郑小姐不但要与打遍长安无敌手的苏公子对弈,还要与他下盲棋?这…这简直太难以置信! 围观人群的议论之声更加吵闹,此时他们甚至陷入了一种狂热,他们无比期待这位神秘的‘郑小姐’带来更多的惊喜。 先前那种自信渐渐地从苏公子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盲棋?这人怕不是疯了吧?古往今来能下盲棋的又有几人?难道是这人故弄玄虚?待会儿若是输了也有理由罢了? “怎么?难不成苏公子也想下盲棋?” 苏公子目光一寒,他自然没有下盲棋的能耐,但他倒也不怎么太惧‘郑小姐’,毕竟在他眼中自己是不可能输给‘郑小姐’的,现在的他需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尽快击败‘郑小姐’。 “郑小姐当真不用看棋盘?”苏公子再次开口问道,这次他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同情。 “棋盘了然于心,又何必用力盯着?” “好!既然郑小姐如此自信,那就莫怪苏某不客气了!”苏公子迅速将那丝怜悯收起,因为这句话又感觉他受到了极大的羞辱。苏公子重重地哼了一声,而后径直走到棋盘旁边,高声道:“郑小姐!请先落子吧——” “承让——” 二人不再废话,大战一触即发。 围观人群跑到‘天星盘’前驻足观战,只留下知唐、小源以及负责传报落子的两位小厮于亭中。 ‘天星盘’不光材质特殊,就连棋盘也与众不同,横纵十九道线皆冠以名字,如此一来每个落子点皆有属于自己的‘坐标’,负责制作‘天星盘’的那位大匠将这十九个字刻于棋盘上,分别为:一天,二地,三才,四时,五行,六宫,七斗,八方,九州,十日,十一冬,十二月,十三闰,十四雉,十五望,十六相,十七星,十八松,十九客,当此棋盘最后一个字刻完时刚好是征月十七日,故得名‘天星’。 “知唐姑娘,小女子还有一事相求。”忽然竹帘中又传来‘郑小姐’的声音。 “郑小姐请说——” “可否请郑小姐到棋盘前?” “到棋盘前?” “对,不知知唐姑娘可否代小女子落子?” 代郑小姐落子?知唐微微一愣,这个要求倒是她从未想到过的。 “这……” “若姑娘愿代劳,小女子感激不尽——” 知唐有些犹豫,但稍作思考之后她还是走向棋盘,与苏公子面对面而立,道:“郑小姐,请吧——” “那就有劳姑娘了!” 这一刻,二人的对弈正式开始。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天星对弈(下) 自方才来到棋盘前后,苏公子至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棋盘,仿佛身前压根没人一般,就连知唐与‘郑小姐’的对话他都置若罔闻。他全神贯注于棋盘之上,不管这位‘郑小姐’是真的精通棋道还是故弄玄虚,此刻的他只想赢得这场对弈!是以开局之后,苏公子有意地加快了落子的速度,敌‘盲’我明,很明显他想利用这一优势扰乱敌手。 几轮试探之后,苏公子一直紧绷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他嘴角不经意地上扬些许,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戏谑与玩味,与方才那种严肃与认真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什么玩意儿?这简直就是新手乱下吧!?就算棋社里新入门的孩童恐怕也比这强吧? 看见此时棋盘上的黑子近乎‘怪异’的布局,苏公子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这‘郑小姐’真就是装装样子罢了。 站在‘天星盘’前围观的众人也是觉得莫名其妙,眼前的棋局该如何形容呢?这黑子就好像是有人抓了一把棋子往棋盘上随手一撒那般,毫无章法、规律可言,真就如满天星辰那般随意散落。 黄公子的表情愈发不屑,他悄悄走到陈公子身边,用着讥笑的口吻小声说道:“这不是胡闹么?这棋艺恐怕还不如宗教小儿吧?” “哼,刚才我就觉得这人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盲棋?我看是棋盲吧——” “哈哈哈哈——” 二人肆无忌惮地笑着,以至于声音有些大,但二人却没有丝毫歉意,因为在他们看来,‘郑小姐’这点水平恐怕也没有再影响的余地了。 对于此等无礼行为,知唐眉头微微皱起。 苏公子无奈地摇摇头,他看了看棋盘,心中只想着快点将这场闹剧结束——至多也就数十步吧!自己平日里的棋风就是凌厉无比,就算是面对水平相当的敌手他也习惯以攻代守,现在面对这样连初学者都谈不上的弱者,他自信能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战斗。 既已拿定主意,苏公子又加快了落子的速度。 看着徒然加快的棋局,围观的人群同样纷纷摇头惋惜。不过他们倒不是替‘郑小姐’惋惜,而是替自己没能观看到一局精彩的对弈而感到惋惜。 此时棋局已然呈现一边倒的局势,苏公子的白子步步紧逼,每一招都极具攻击性。反观黑子,面对气势汹汹的白子只能疲于防守,像是被围堵在死胡同里的老鼠,已无处可逃、无路可退,恐怕再多走几步就要被压得喘不过气了。 有些围观者已耐不住炎热的阳光提早离开,剩下的人也开始调侃起来。 “郑小姐这是和咱开玩笑呐?就这水平还下盲棋?牛皮吹得也太大了吧。” “嗐,要我是郑小姐,方才苏公子提出要在‘天星盘’上对弈时也就拒绝了,何必闹到现在丢这么大的人?” “还‘天星盘’?换做是我苏公子提出要下棋我也给他拒咯,大方承认自己不会也不止于此啊——” 众人纷纷点头,皆为‘郑小姐’的行为感到不解与惋惜,明明就能够给自己留一丝颜面,可为何要走到如此尴尬的地步? 议论声不绝于耳,此时所有人都认为大局已定,甚至连方才口口声声断定‘郑小姐’还有后手的支持者都选择默不作声。 半炷香的功夫还未到,苏公子再次停下了落子的动作。他抬头静静地盯着知唐,面容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面对苏公子的忽然停手,知唐感到十分不解,她疑惑地问道:“怎么了?苏公子为何不继续下棋?” 看着一脸天真的知唐,苏公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摇着头将手中白子落于棋盘上,而后轻轻拍了拍手掌,说道:“这局棋…还要继续下么?” “嗯?这棋下得好好的,为何不下?”知唐仍不太明白苏公子的意思。 见和这棋道小白说不明白,苏公子便提高嗓门,道:“郑小姐,咱们还是别再浪费时间了吧——” 竹帘中沉默片刻,而后传出‘郑小姐’同样带着疑惑的声音—— “苏公子这是何意?” 见‘郑小姐’仍然揣着明白装糊涂,苏公子将心中仅存的一丝怜惜收起,既然你仍选择继续嘴硬,那就别怪本公子不留情面了—— “这局棋,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么?”苏公子高声说道。 再看棋局,此时白子已完完全全地掌控了主动,如同一条强悍的巨龙一般绞缠、分割着猎物,除了东南角的一小堆黑子仍在‘负隅顽抗’,大部分黑子已束手就擒。也难怪苏公子不愿再继续下去,这等局势黑子只怕已无回天之力,换做谁也会选择直接认输。 “认输吧——” 苏公子如同在给予某种‘恩赐’一般,在他眼中这种行为仿佛是在帮失败者‘解脱’。 “认输?” ‘郑小姐’几乎用着失笑的声音说出这两个字,似乎在她眼中,‘认输’二字就是天方夜谭。 “难道郑小姐还想继续下去么?” “不然呢?” 苏公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他看来这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明明就是大局已定,又何必要真正走到那一步?但既然这是你自己要求,那本公子便赐你一场失利吧!只不过本公子决定不再手下留情,如此一来,你将面对的会是一场极其惨痛的完败,而这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 看着笑容愈发阴险的苏公子,知唐感到浑身不适,因为这个笑容是如此的高高在上,仿佛天生高人一等那般。她不懂棋道,但她却也不笨,苏公子得意洋洋的表情以及时不时传入耳中的议论都在告诉她‘郑小姐’已落了下风,而且是很难翻盘的那种绝对下风。她倒不在乎谁赢谁输,但若真要苏公子赢了,那这势必助长这位极其自恋的男子的气势,如此一来她定然会被缠得更加厉害。想到这里,知唐心中倒希望‘郑小姐’能再次赢下此局。 …… 竹帘中迟迟没有传来郑小姐的声音,饶是淡定如知唐,此时也有些坐不住了,她微微侧身,试图用余光了解‘郑小姐’的情况。 苏公子一脸不屑地看着周围的风景,此时他甚至不愿多看棋盘一眼。 离开的人越来越多,因为在他们看来,‘郑小姐’的黑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获得哪怕一线的生机。 一旁的黄公子有些不耐烦了,他对着陈公子故意大声说道:“陈兄,你说这棋还有得下么?” 陈公子心领神会,用着同样大的声音回答道:“这棋还有得下?若这棋黑子能赢,我…我当场把这棋盘给吃咯!” “哈,那为何有人迟迟不肯认输?” “估计啊,是想等着‘天星盘’旁边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再认输吧,哈哈哈——” “不知这位公子是打算炖着吃…还是煮着吃?” 就在黄、陈二人阴阳怪气的时候,郑小姐忽然开口说话。 “嗯?什么?”陈公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他反应过来后,他恶狠狠地说道:“哼!事到如今还敢嘴硬?” “怕是硬不过公子您,这棋盘这么硬,没个铁齿铜牙怕是嚼不烂吧。” “你——” “好了!” 就在此时原本正在欣赏风景的苏公子终于忍不住,出言呵斥道。 陈公子被怼得满脸通红还欲还击几句,见苏公子开口,他便将话咽下肚子,冷笑着准备看笑话。 “郑小姐,若是要继续那便速速落子,再这么耽误下去只怕耽误大家的功夫!”苏公子继续说道。 “苏公子莫要着急,这下一步棋,小女子早已想好——” “既然如此,那为何迟迟不说?”黄公子质问道。 “累了,休息下” “你——” ‘郑小姐’满不在乎的语气几乎将黄公子激怒,合着你累了想休息,就让所有人都干等着陪你?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见原本冷淡少言的郑小姐忽然顽皮起来,知唐感到一阵好笑,而且有些奇怪的是,这股‘贱兮兮’的顽皮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郑小姐既有棋路,那还请快快道来——”苏公子强忍着怒意说道。 “那还请知唐姑娘挺好咯——” “郑小姐请说,知唐洗耳恭听。” “小女子这下一步棋,就落在‘望月’上——” 苏公子眉头微微一皱,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向棋盘。虽说在他眼中‘郑小姐’不过是个渣渣,但这盘棋走到现在这个局面,他还是把全局大致扫了一遍,他也并不认为此局黑子还有任何翻盘希望。以至方才‘郑小姐’信心满满地将这步棋说出时,他感到万分不解。 子落‘望月’?这是个什么套路? ‘吧嗒——’ 棋子与棋盘碰撞的清脆声响起,知唐的纤纤玉指从棋盘上离开,只见‘望月’那个交叉点上多了一颗圆圆的棋子。 看着没发生多大变化的棋盘,苏公子不禁陷入沉思。‘望月’这一步棋他是没有想到的,甚至可以说他压根就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可为什么‘郑小姐’会如此信心满满?要不是今日这位神秘的女子带来了太多的意外,他不得不正视之。 苏公子缓缓闭上双眼,此时棋盘的大致落子情况已印入他的脑海,他想借此方式从另一个角度寻找寻找,看看是不是有自己不曾发觉的盲点。 不对,有蹊跷!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夺魁 苏公子猛然睁开双眼,他面色凝重地盯着棋盘重新审视起来。 随着时光一点点地流逝,苏公子眉头皱得更加厉害,因为他终于发现了端倪,这一招棋看似平淡无奇实际则暗藏杀机——确切地说不光是这一步棋暗藏杀机,而是先前‘郑小姐’下的每一步棋都藏着杀机!只不过这一步棋落下后,这些潜藏着的杀意再也遮挡不住,就像裹在麻布之中的刀锋,在灿烂阳光的照射下终究还是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此时再看棋盘,白子像是一个正在狩猎的猎人,看似自己设下天罗地网在捕猎他物,可他却没有发现丛林深处有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这位一直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猎手才是被狩猎的那个! 苏公子的额头逐渐渗出汗滴,此刻他的白子已完全暴露在黑子獠牙下,任凭他如何走都难以逃脱对方的魔爪! “苏公子?怎么不下了?” 风水轮流转,这一次轮到郑小姐气定神闲地催促苏公子快快下棋。 苏公子虽然知道情势不好,但他仍抱着一丝希望,不愿就此投降。他定了定神,稍作思考之后,便做出应对之策。 接下来,面对苏公子的每一步落子,郑小姐几乎都没做思考一般就道出下一步棋。 很快的,站在‘天星盘’前的围观人群也发现了局势的变化。 众人瞪大双眼,看着一步一步被逆转的棋局,现场鸦雀无声。 局势逆转如日夜交替那般,只不过这不是日落西山之后的明月高照,而更像是传说中的‘日食’,前一刻整个世界还无比敞亮下一刻就暗无天日,黑与白的颠倒来得太过猛烈,让所有人都无法接受。 此刻再回顾‘郑小姐’下的每一步棋,哪里还有先前的‘幼稚可笑’、‘凌乱无序’之感?哪一步不是高瞻远瞩?哪一步不是提前布局?到现在形势明朗之后,所有的棋子都环环相扣,前后布局也遥相呼应,将白子锁得死死。 这与开了‘天眼’又有何区别? ‘郑小姐’仿佛从一开始就参透此局玄机一般,从一开始就将苏公子下棋的套路甚至落子的精确方位都算好,否则怎可能布出如此玄妙的一句棋? 皆以为苏公子是棋道高手,可在‘郑小姐’面前,他的那点水平简直就是烛火与皓月之别,相比之下是如此的微弱与暗淡。 苏公子紧紧捏住手中棋子,几乎将其捏碎。 只听‘吧嗒’一声,一枚棋子被仍入棋笥中,这声音是如此的无力、如此的绝望…… “我…输了?”苏公子用着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只不过他不是在问别人,而是对着自己问到。 “苏公子…” “我竟然输了!”苏公子丝毫没有理会知唐的意思,此刻他完完全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感受到苏公子的不对劲,陈公子上前一步,低声劝道:“苏兄,胜败乃兵家…” ‘乒乓——哗啦——’ 忽然一阵响亮的撞击声爆发而出,只见苏公子忽然暴起将原本要两个人才能抬动的棋盘掀翻在地,将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随后棋子如水银泻地般从棋盘上、笥中倾泻而出,发出清脆的哗啦声。 “我怎么可能输!”苏公子双眼赤红,如同着魔一般。 此时莫说知唐,就连黄、陈二位公子也惊住了,被苏公子的状态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众人看着苏公子失态的模样,一声不吭。 “呵呵,我竟然会输?”忽然苏公子双肩一松,仿佛泄了气一般。 知唐不再理会陷入魔怔一般的苏公子,她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郑小姐’席位前,用着无比敬佩及虔诚的语气说道:“郑小姐棋艺之高,知唐佩服......” ‘唰——’ 一阵清脆的竹片相撞之声穿透整个亭廊。 不待知唐将话说完,先前遮掩得严严实实的竹帘瞬间被拉起,一个高挑绰约的身影蓦然出现于知唐眼前。知唐好奇地抬起头,欲一睹这位神秘的郑小姐的真容。可当她看清这位奇女子的庐山真面目之后,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惊讶无比—— 眼前这位女子与‘丑陋’哪里挨得上半点边?容貌清丽无双,身段窈窕多姿,乍一看如出水芙蓉清涟不妖,再一看又如日出江花盛开绽放。 再多的语言恐怕都无法形容初见眼前这位女子的惊艳吧?若这都算‘丑陋’,恐天下就无貌美的女子了吧?不过说来也怪...这位郑小姐...怎么看着有些眼熟?难道先前在哪见过成?亦或是... 知唐心中千思万绪,对于‘郑小姐’的种种猜测一时间涌现脑海。 伊依她自然是见过的,只不过一来时间隔得有些久远,二来今日伊依轻施粉黛,与数年前的清纯稚嫩有着很大的不同,也不怪知唐认不出。 知唐几乎是面对面‘盯’着伊依仔细观察,全然没注意到这种行为似乎有些不太礼貌。 “知唐姑娘?”伊依笑着提醒道。 “啊?”面对伊依的微笑知唐总算回过神。她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神色微微一窘,但她很快就恢复先前的大方,说道:“‘第一才女’之名郑小姐实至名归,知唐在此先恭喜了——” 伊依依然笑容满面没有说什么。 站在知唐身后的小源倒是没怎么在意眼前的‘郑小姐’,她眯着双眼偷偷地瞄向竹帘中的另两个人,尤其是脸上缠着‘绷带’的那个,这人虽看不清容貌但总觉得在哪儿见过。更奇怪的是面对自己有意无意飘去的目光,那人似乎也在刻意闪躲,这让小源感到更加奇怪。 “不知郑小姐可否到亭中来?郑小姐才华横溢,诸位可都是佩服得很呢。” 知唐自然没有注意到身后小丫头的异样,她只想请今日的最终胜者出来,好让大家见识见识这‘第一才女’的绝代风华,也算是给大东家以及所有参赛者一个交代。 “那…还请姐姐带路” 知唐微微惊讶,她本以为这位郑小姐还会推诿一番,却没想到这次如此大方,不过想来也是了,既然人家都将真容示出,又怎会怕去到众人焦点之下? 知唐侧身微微一福,示意伊依先请。 伊依也不客气,她伸出原本交握于胸前的右手,对着知唐比了个‘请‘的手势。 看着这位美貌不亚于自己的‘郑小姐’伸出光洁的玉手时,知唐忽然一怔,而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她定住了身形,而后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迅速扫视了一下。最后又恢复常色,随着‘郑小姐’一同向前走去。 诸位才子以及从‘天星盘’回到亭周围的围观者都伸长了脖子,当看见郑小姐从席位中露出真容的那一刻,所有人皆发出一阵惊呼,这明明是一位美艳绝伦的大美人儿,怎么会说自己是样貌丑陋?就连一直低着头的苏公子在瞥见这位让自己败得体无完肤的郑小姐的美貌时,也不禁抬头多看了几眼。 至于一旁的陈公子与黄公子等人,此时早已眼睛瞪得发直,只怕再瞪下去就要把眼珠子瞪出。 伊依倒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落落大方地说道:“今日大会乃小女子借用家兄之名前来,还望各位莫要见怪。” 见怪?那是一点都不见怪,原本众人对‘郑小姐’的才学就敬佩得五体投地,此时又发现人家是‘才貌双全’,这天仙一般的人儿追捧都来不及,又怎会见怪? “郑小姐今日让我们大开眼界,我等自愧不如啊——”一位公子心悦诚服地说道,听他语气倒的的确确是发自肺腑地拜服。 “是啊,若不是郑小姐,我等还是那井底之蛙,竟不知这棋竟能这么下呢——”又一位公子附和道。 伊依不过笑而不语,毕竟今日能在琴、棋、书比试中连压苏公子三次都是靠的哥哥实力,自己不过是个‘代言人’罢了。 此时人群中的风评已全部倒向‘郑小姐’这边,就连方才对‘郑小姐’故弄玄虚颇为不屑的人此时也变成对她赞赏有加。 在众人的恭维声中,伊依并没显得太过得意,她见时候已差不多,便说道:“既是以‘才’会友,那诸位便莫要太过注重这一虚名,能通过此次大会结识各位,小女子也倍感荣幸——” 啧啧啧——这就是格局,人‘郑小姐’不光才高八斗,说起话来还那么好听、谦虚。 苏公子仍站在棋盘旁边,虽然众人的目光不在他身上,但他却感到无比的尴尬,此时他只后悔方才为什么没寻个机会就此溜走,真是先前被捧得多高,现在他就摔得多惨。他目光带着浓浓的恨意,死死地盯着‘郑小姐’,此时他已顾不上什么风度与气量,恨不得下一刻就将她狠狠羞辱一顿。 伊依自然感受不到身后苏公子的怨念,她见时辰已晚,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小女子就此告辞,诸位!后会有期——” 见‘郑小姐’要离开,众人眼中纷纷露出不舍之意,这么好看的女子,哪怕就是多看两眼也让人身心愉悦啊! “郑小姐…” 见伊依要走,知唐开口唤道。 伊依见知唐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马上明白她的意思,只见她眼珠滴溜一转,而后亲昵地扶着知唐的胳膊说道:“知唐姐姐,琴谱的事你就莫要担心了,待那位友人回来后,我定然第一时间将它奉上——” 嘿嘿,叫你姐姐也不算吃亏,毕竟哥哥看上的人很可能成为将来的嫂嫂,提前喊亲一些不是坏事,伊依心中暗暗想到。 面对伊依忽然称自己为姐姐,知唐先是一愣,而后看着伊依一脸顽皮的笑容,知唐心中没由来的感到一阵亲切。听伊依如此说道,知唐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点点头以示回应。 “那行,小妹我就此别过。” 说罢,伊依便转身离去。一直傻站在席位旁的英平和叶长衫见伊依对他们使了使眼色,便也会意跟上去。 在知唐与众人的注视下,三人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一片绿意盎然中。 第二百四十章 尾随 回去时英平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但一路上他的嘴就没有闭拢过,只要想到方才苏公子吃瘪的样子他就感到好笑。 叶长衫则没空理会自鸣得意的英平,一路走来他满眼崇拜地看着伊依,跟在她屁股后头不停地夸赞其今日的表现,什么能言善辩啦、什么聪明伶俐啦,但凡能想到的褒义词全让他一股脑地说出,尤其谈及对的那些对子时,叶长衫说伊依简直就是当代文豪。 伊依美滋滋的,平日里叶长衫经常半天崩不出一句好听的话,没想到今日竟好话说个不停,这让伊依感到极为受用。 不知不觉三人回到伊鸿雁住所门口。 看着站在门口依依不舍二人,英平竟破天荒地没有开口调侃,而是让两人继续享受这份美好。 是啊,虽是离别,但已经在期待下一次的相遇,这种感觉可真棒啊! 英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感受?虽不知知唐是如何得知自己弹奏的那首琴曲,但从今日表现来看,她非但没有因此生气,反而还十分欣赏自己所创的琴曲,这怎让他不为此开心?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小事让他感到格外欣喜,那便是方才在亭中时他注意到,知唐插于秀发上的那根簪子,竟是三年前他帮知唐从崔青蓝手中抢回来的那根。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吧! 斜阳挂在西边,余温依然让人感到有些闷热。但与之相比,英平的心似乎更加炙热,此时的他陷入了对未来无限的遐想——接下来得找个机会再见见知唐,嗯...就借着琴曲这事儿...只是不知当她知道这琴曲就是出自本天才之手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嘿嘿,她一定很吃惊、很崇拜吧? ...... 英平正胡思乱想着,此刻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不远的转角处一双眼睛正暗暗地盯着他。这双眼睛带着满满的惊讶、恍然大悟以及......一丝丝的怨恨? 就在这双眼睛看得出神时候,忽然一只手拍在那人的肩膀上,将那人吓了一跳。 “到底看没看清啊?是不是他?”拍人者似乎很焦急,但又不敢太大声,毕竟这是在暗中观察。 “哎呀小姐——” 小源用着埋怨的声音说道,很显然知唐突如其来的这一巴掌让她感到十分不适。她揉了揉肩,恨恨地说道:“果然是那家伙!” “什么?是哪个家伙?”一听到‘果然’二字,知唐更加焦急。 “还能有谁!?就是那个哑巴呀——” “你......没看错吧?” “哼!那个家伙的可恶样貌,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小源忿忿不平地说道。 “哦?还真是他...”得到小源的肯定答复后知唐陷入思考。 既然那人真的是‘哑巴’,那他到底是谁?为何又不愿以真实身份面对自己?他这么做的目的又何在?很显然他这是在故意掩饰什么?面对种种疑点,知唐第一有种看不透理不清的感觉,这个躲藏在‘郑小姐’身后的人看来并是那么简单。 就在知唐胡思乱想之际,站在一旁的小源有些藏不住了,只见她的小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好像瘦了很大的委屈一般,只怕下一秒就要撸起袖子冲上去和英平理论一番—— 可不是么!?想想这些日子姑娘我受的这些委屈和担忧,越想越气!那天弹了就弹了,你跑什么嘛?今天来了就来了,你遮遮掩掩干什么?今日不抓住你问个清楚,姑娘我就跟你姓! “不行!我得找他问个清楚!”小源气呼呼地说道。 知唐惊讶地看着小源,见小丫头已准备不顾一切地冲上去,顿时有些惊慌失措。她赶忙伸手去拉小姑娘,奈何小姑娘步子迈得太大,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走出一个身位。说时迟那时快,此时知唐的手掌能够着的,就只有小姑娘那翘得老高的小辫子。 “哎呦疼死我啦——” 小辫子被人硬生生的拽住,疼得小源差点没哭出来。 知唐抓住那乌溜溜的长发发辫时并未考虑那么多,当小源咿呀鬼叫般地喊出来时,她才感到大卫不妙。 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动静,英平三人转头望去—— “是谁!”叶长衫警惕地上前一步将英平挡在身后,厉声向转角处喝道! 知唐正为自己失手弄疼小源而感到愧疚,但显然不远处‘郑小姐’一行人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这边发出的动静,不仅如此,似乎自己还被当成了变态、跟踪狂什么的。犹豫片刻,知唐无奈地叹了口气,不顾抱着脑袋不停搓揉的小源,从墙角边走了出去。 “郑小姐莫惊,是我——” 叶长衫一愣,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知唐会出现在这里。 知唐大步走上前去,她先是瞟了一眼满脸懵逼的英平,而后转头看着伊依说道:“是知唐擅作主张跟随小姐而来,还望小姐……” “好你个哑巴!来了就来了,还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说!你这么作目的何在!” 不等知唐将话说完,只见小源怒气冲冲跑上前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英平自觉理亏,气势本能地缩了大半截,慌忙解释道:“不是…这里有误会…” 不开口还好,英平这一开口小源更激动了,揪着他的衣服直把他往墙边推。 “你不是哑巴!你骗我!” 面对比自己矮了不止一个头的小丫头,英平就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任凭她将自己死死地‘摁’在墙上。 叶长衫虽是御林侍卫,但这样的情况他还真没见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能有多大威胁?对于英平这块头来说这不过是刚出生的小奶猫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吧?若自己真上前一把将小姑娘推开,恐怕她真会摔个七仰八叉。 面对这样‘复杂’的局面,两个大男人还真不好怎么处理。 知唐见场面有些混乱,心中不禁有些无奈,见小源不依不挠,便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呵斥道:“小源!别胡闹了!” 小源原本就是个小辣椒,在兰秋坊这种地方自己若不厉害点早就被那些龌龊的小厮占尽了便宜,平时她对谁都一副天王老子本姑娘都不服的样子。可就是这样一个火爆脾气的小姑娘,偏偏对知唐言听计从,可能也是因为知唐是她漂泊人间为数不多的依靠吧,毕竟自己漂泊尘世,也就只有小姐会对自己关心、呵护,在内心深处她早已把知唐当作自己的亲姐姐。 此时听到知唐厉声呵斥,小源一时怔怔出神,她不甘心地松开英平的衣领,眼中满是委屈之色。 看着小源眼圈微红,知唐愧疚之意更盛。小丫头不过是想护着自己罢了,这几日她自责得吃不好睡不好知唐都看在眼里,自己还是有些感动的。 知唐连忙牵起小源的手腕,伸出另一只手疼爱地点了点她鼻头,而后将她拉扯到自己身后。 小源感受到了小姐的歉意,心中的委屈也散去不少,乖乖站在一旁不再出声,只是瞪大双眼,怨恨地看着英平。 “姑娘一路跟随而来,恐怕有些不礼貌吧。”伊依不冷不淡地说道。 “是我看他有点像那日擅闯小姐房间的哑巴,所以才拉着小姐跟过来的!”小源连忙辩护道:“光天化日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看着就很可疑!果然是你!” “擅闯谁的房间?”伊依不解地问到。 英平并未将那日的具体情况告诉伊依与叶长衫,只说是自己误闯了某位正在交欢的大老爷的房间,这才惹得别人前来追杀。 “嘿嘿…误会…误会…”英平讪讪地笑道。 “方才弹奏琴曲之人…也不是郑小姐吧?”知唐不愿再纠结那日的事,直接将话题扯回。 “哦?姑娘何出此言?”伊依不知为何被看穿,但她也不承认,只是试探性地反问道。 只见知唐伸出自己的双手,而后五指相互轻轻摩挲,道:“姑娘玉手娇嫩无比,一看便不像精于琴艺之人。” 伊依微微一怔,她瞪大双眼仔细看着知唐的双手,发现她的双手虽同样洁白光滑,但指尖周围却有着厚厚的老茧。 自知障眼法被看穿,伊依也不好再说什么。 知唐不再理会伊依,转头向着英平毕恭毕敬地一礼,说道:“公子高才,一曲相思惊艳绝伦,曲中仙音更是小女子苦苦寻觅而不得,此次偶听公子弹奏,小女子幸甚!” 面对心上人如此虔诚的施礼,英平一点兴奋之感都没,随之而来的反而是一阵浓浓的失落——知唐真的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么?这几年知唐的容貌身影时常出现于自己梦中,而自己呢?真就没有给这位女子留下丁点印象? 期待中的久别重逢,英平没有从这位女子眼中看到一丝,他不禁有些失落。 ‘叮铃——’ 英平正胡思乱想间,那声清脆的响声再次传入耳中,英平闻声望去,双眼不禁一亮—— 这不,我送她的那根钗子她还一直带着么?知唐姑娘何曾忘记我? 英平的情绪也高涨起来,他瞬间恢复了往日的自信,笑着回道:“知唐姑娘,许久不见——” “嗯?” 许久不见?知唐一脸迷茫,难道二人之前相见过?看着英平爽朗的笑容,一股熟悉的感觉从心底蔓延。 这股熟悉的感觉其实这些年也时常莫名其妙地在她脑海中闪现,或在梦中、或在孤单寂寞时…… 但她毕竟只是渭水河畔一舞女罢了,又有什么资格去做那不现实的梦? 平日里强颜欢笑面对了太多自己不喜甚至厌恶的人,在疲于应付这些形形色色之人后,当年那个令自己有着一丝丝动容的样貌也逐渐模糊,到了最后只空留一种感觉,仿佛只有这种感觉才能让自己感到‘依靠’。自己漂浮尘世十数年,想讨自己欢心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自己有何时感受到了一丝依靠?也就只有那个身影、那个傻憨到极点的笑容,才能让自己感到这种近乎奢侈的感觉吧?哪怕只是短短一瞬。 知唐痴痴地看着眼前男子,这个清爽的笑容竟渐渐地与先前那个模糊地笑容重叠再一起。她稍作回忆,而后脸上逐渐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又转头看了看‘郑小姐’,想起方才她口中的‘借用家兄之名’。终于,她鼓起勇气,试探般地问道—— “郑公子?” 见知唐总算没将自己忘干净,英平大喜,又换回往日那副骚包的表情,憨笑道:“嘿嘿,正是在下——” 直到此刻,知唐才确认,眼前这位男子就是当年前替自己打抱不平的少年。 两年多了!改变还是挺大的呢! 说来也不能怪知唐,自那次兰秋坊种偶遇后二人便再未相见,知唐那时虽心中莫名地隐隐期待了一阵,但她也知道二人不过萍水相逢,既然不再相见那便证明缘分不足,久而久之也就没再纠结下去,加之这两年英平经历了太多太多,不光样貌上更加成熟,就连整个气质都大又改变,也难怪知唐一时间认不出。 得知自己这些日子苦苦寻找的‘哑巴’琴师正是当年那位郑公子后,一股奇妙的感觉从知唐心头蔓延开,这种感觉带着一丝惊叹、一丝紧张,以及一丝丝...愉悦?就像漫漫寒冬过后的荒原上终于开出一朵小花。 “你们站在这儿干什么?” 伊鸿雁听见院外吵吵嚷嚷,又时不时传来英平的声音,见三个晚辈迟迟没有进来,就担心是不是英平又在外面惹事儿了。 “爹爹”伊依乖巧地喊了一声。 “义父!”见不明所以的伊鸿雁欲开口发问,英平生怕他说错什么,连忙开口堵道:“没事,咱们在这唠嗑呢!” “唠嗑?都到家门口了为何不进来?” 见不是英平惹事伊鸿雁便放下心来。他转头瞟了眼知唐,这时他才注意到这位与英平年纪相仿的女子。在看清知唐的样貌后伊鸿雁一怔,他这一生也算见多识广,但眼前这位女子当真算得上艳丽无双。不过他也算是城府极深的人,在感受到短暂一瞬的惊艳后,他马上回过神,疑惑地看着英平问道:“这位姑娘是......” 不待英平开口,知唐向着伊鸿雁微微一礼,大方地说道:“郑先生,小女子名叫知唐,乃是郑公子新结识的朋友。” “郑先生?郑公子?这......” “对!我是郑公子、她是郑小姐、你是郑先生——”英平连忙开口说道。 伊鸿雁虽未弄明白具体情况,但看着英平不停地向着自己使着眼色,也大概明白英平这是用了假身份,便不再纠结。 “知唐姑娘若不嫌弃,不如到寒舍一坐?”作为主人,伊鸿雁不好总将人晾在门口。 知唐犹豫片刻,而后说道:“天色已晚,知唐便不打搅郑先生一家了,告辞——” 说罢,转身向兰秋坊的方向走去。 见小姐离开,小源忙不迭地跟了上去,临走前还不忘偷偷向英平吐了吐舌头,看得众人哭笑不得。 看着知唐摇曳的背影,英平目光登时又热切起来。 伊鸿雁站在一旁细细地观察着这些晚辈的一举一动,此刻见英平神色中流出恋恋不舍,他心中也渐渐有数。 就在知唐走出数丈距离时,她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蓦然将头回过——不过此次知唐却是一改往日冰冷模样,只见她露出甜甜的笑容,像是绽放的花朵一般。 斜阳依山,霞光满天,美艳难言; 伊人回首,笑靥如花,再望天边,却不及其半分容颜! 英平几乎陷入痴状,他瞪着双眼,恨不得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郑公子,琴曲之事...你可别忘了哦——”知唐 英平将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不过此时除了点头他也说不出任何话语。 “那知唐便恭候公子大驾光临——”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三敬定芳心(上) 长安城中忽然传出一则荒谬的流言,说知唐小姐之所以一直婉拒苏公子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是因为她不喜欢男子—— 知唐竟有磨镜之好! 流言一出便马上传遍长安内外的书院、青楼,到了最后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知唐看到‘郑小姐’的那个眼神绝对是‘真爱’!又说什么自那日大会之后知唐连发数张帖子,只为邀请‘郑小姐’前来坊中一叙。 流言虽然荒谬至极令人匪夷所思,可越是如此看热闹的人就越相信。 知唐自然不会理会这些无聊的风言风语,不过发帖子到却有其事。沁园雅会过后一连十日英平都未出宫,那琴曲的事自然就不可能有下文。这次率先坐不住的反倒是知唐,她亲笔写了封请帖让小源送去‘郑小姐’的屋子,在得到‘郑小姐’的答复后,知唐一颗心这才放下。 ‘郑小姐’也算言而有信,在收到帖子的第二日便来到‘兰秋坊’中。此时,知唐的香闺之中,英平三人正与其主人面对面而坐。 小源站在自家小姐身后用着警惕的眼神盯着英平,仿佛在警告他如果在耍花招小姑奶奶我定饶不了你! 面对小丫头如火焰一般的目光,英平连头都不敢随意放下,只得不停地转向别处,更别说与之对视。 见气氛有些拘束,知唐率先开口说道:“郑公子,咱们这么干坐着什么也不干...不觉得有些不妥么?” 若是其他女子如此说,英平定然觉得这是在挑逗他,可这句话从知唐口中说出,他却一点都不觉得轻佻——兰秋坊本就是男欢女爱尽享其乐的地方,此时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子说出的这般旖旎的话语,倒确实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英平重新换上从容优雅,道:“有何不妥?” “知唐见公子也是风流知趣的人物,就这么干坐着,不觉得无聊么?” “能与知唐姑娘同席而坐…倒也不觉得无聊。” 知唐微微一怔,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与玩味,看着一副正经模样的英平,她总觉得英平这是在故作正经—— 来这个地方的人,又有几个是能耐得住自己欲望? 馋她身子的大有人在,有些猴急的老色鬼,也有自诩正人君子的倜傥雅士,可不管是谁,一旦时间长了,他们的表皮之下都只有浓烈的欲望,久而久之,知唐面对任何男人也就这么冰冰冷冷。可这些人也就是贱,她越是拒人于千里,这些人越是想得到她,这让她也感到十分厌烦。 看着目光‘真挚’的英平,知唐忽然挺起身,她端起酒壶斟满一杯,而后将其托在掌中,平举双手递于英平面前,道:“知唐承蒙郑公子错爱,先前出手相助尚未感谢,在此小女子先谢过公子。” 看着知唐如兰花一般纤细的手指英平不禁心神一荡,不过他很快地就平复了心神,英平接过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待英平将杯子放于桌案上后,他也端起酒壶斟满一杯,而后单手将酒杯拿起,用三指将其举于知唐面前,说道:“那本公子也敬姑娘一杯。” 知唐看着英平淡淡一笑,道:“知唐不过是一漂浮红尘、供人欣赏的舞女,如何当得公子一敬?” 或许是这位女子漂泊不定的经历,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劲舞并无半点做作之意,英平看得心中怜惜不已。 可英平并没有任何动作,他仍旧举着酒杯,不过此时他的眼睛没有与知唐对视,而是盯着她乌黑的秀发,说道:“承蒙姑娘一直不忘于心,此等抬爱,令在下受宠若惊。” “公子为何这么说?”知唐本能地拒绝着一切示好,依然淡定地说道。 英平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依旧看着她头顶的那根钗子。 感受到了英平目光所指,知唐抬了抬双眼,而后浅浅失笑道:“公子怕是会错意了,这根钗子知唐本就甚是喜爱,并非因为公子缘故。” 英平一愣,但他立马反应过来,他仍旧举着酒杯,不以为意地说道:“哦?那就是在下自作多情了。”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看着郑公子眼神中现出的那一股失落,知唐生出一丝异样之感,她竟然破天荒地想要解释一番,解释解释其实事情并不是郑公子想的那般。 英平自然不会为此感到失落,在经历过与知唐久别重逢后的激动与无措后,英平倒是很快恢复了往日的自信,在那日分离后他甚至伊依打了个赌,说自己无需主动前去兰秋坊,不出十日定然会有人上门。一开始伊依自然是不信,但当小源带着请帖登门造访时,伊依这才相信哥哥所说。此时英平端坐在位子上心中却是十分悠然,甚至此时他非但没有任何失落之情,反而想借此逗弄知唐一番。 “知唐姑娘”,英平忽然将笑容收起,从怀中掏出一张不大不小的卷册,递于知唐面前。 “这是...”知唐不解地问道。 英平没有回答她,而是使了个眼神,示意她自己拆开。 知唐带着疑惑将卷册拆开平铺于桌面,待他看清上面所画内容后,欣喜之色渐渐浮上眉梢,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英平,问道:“郑先生...这...这...” 英平笑着点点头,道:“这正是姑娘想要的琴谱——” “此曲当真出自郑公子之手?”此话一出知唐就感到有些不妥,这不是质疑郑公子抄袭么? 可英平却丝毫不在意,笑着说道:“如假包换。” “公子高才,知唐自愧不如。” 英平云笑了笑没有接话,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这是沾了余音的光呢,让你三年天天和一位不出世的琴道大家呆在一起,恐怕谁也会受益匪浅。 见英平眼神种忽然浮现出思念之色,知唐竟产生了一丝好奇,她好奇到底是谁人值得如此思念、到底是谁人能让眼前这位男子做出如此琴曲…… 难道…是位这位郑公子的心上人? 面对自己内心的种种八卦,知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如此关心这个人? 英平自然不晓得少女内心世界发生的变化,他抬起头看着目光闪动的知唐,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面对英平肆无忌惮地直视,知唐竟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的目光稍稍移开。可随后她发现这样做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说来也怪,这般面对面盯着她的人多了去了,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现在这样,让她有种害羞的感觉。 她尝试着鼓起勇气迎上英平的目光,四目相对,眼前这位男子的面容与轮廓是如此的清晰—— 说不好看那肯定是骗人的,这位‘郑公子’样貌肯定比那些肥头大耳的老爷好看许多。但你说英俊吧…倒也谈不上,恐怕还不及苏公子那般俊秀……可为什么就是这样一张脸,自己却愿意多看几眼呢?难道是因为这人的气质与众不同?可明明他自信起来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傻气,甚至有些让人忍俊不禁。 “知唐姑娘...” “嗯?” 知唐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她发现英平的脑袋好似微微向自己靠近几分。若是换做别人,这种过分的‘亲近’行为会让她感到不适,不知为何,面对‘郑公子’的靠近,她非但没感到任何排斥,甚至俏脸还微微有些热辣。 她再次将自己的目光移开,故作镇定地说道:“郑公子,你......” “给我——” “给你?给什么?” 英平忽然伸出一只手摊在桌面上,面对突如其来的‘索要’,知唐一头雾水。 “银子啊!”英平理直气壮地说道。 知唐微微一怔,而后才明白英平的意思。 小源站在一旁差点没气死,心想这人脸皮咋这么厚?别人想见咱小姐一面都还不一定排的上,这人怎么见了面就要钱?那一千两不就是小姐说说而已的?这人还当真了! 就在小源义愤填膺之时,知唐忽然转身喊道—— “小源,去我床边台子上第一个抽屉里将那一千两银票取来。” “小姐!这可是一千......” “快去!” 小源还欲强调,可知唐并没有给她多余的空间,小姑娘只得不情不愿地走进里屋,窸窸窣窣地翻找起来。 不一会儿,小源嘟着嘴皱着眉带着一张银票走了出来。 ‘啪——’ 小源没好气地将银票拍在桌面上甩着小辫子扭头就走。 知唐与英平自然不会在意小丫头的赌气之举,见英平大大咧咧地将银票折好收入胸前,知唐竟笑了起来,道:“这张银票知唐早已准备好,只是今日见到琴谱后一时兴奋忘记罢了。” “不打紧、不打紧。” “知唐一生痴于琴道,不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公子竟琴艺远高于我,知唐在此再敬公子一杯” 英平接过酒杯,随即与知唐两杯相碰。 第二杯饮罢,知唐再次端起酒壶将酒杯斟满,请道:“第三杯酒,小女子谢过公子所赐琴曲——” 这一次,知唐举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三敬定芳心(下) 知唐倒是有些酒量,但接连三杯酒下肚饶是量再好也不禁感到一阵火辣眩晕,一时间红光上涌,人若桃花,纤纤擢素手,微微轻扶额。 小源在后面看得又吃惊又心急,心想小姐今儿是怎么了?这郑公子是有魔力还是怎么的?平日里那些臭老爷一掷千金都难搏小姐一笑,就算是面对苏公子小姐也是礼貌般地笑笑。至于喝酒,小姐从来都是浅尝辄止,哪有像今日这般连饮三杯?况且还是主动敬酒?这...这要是真的喝醉了,岂不便宜了这讨厌的郑公子? 想到这里,小源担忧地关心道:“小姐,你喝慢点儿...” 知唐睁开略带迷离的双眼,笑着摇摇头,说道:“不打紧,能得此曲,就是今日醉倒在此也不为过。” 看得出,知唐今日开心异常。 “醉倒?”英平伸出手轻轻放在玉壶上。 看着英平戛然而止的动作,知唐目光闪动。她并不知道郑公子下一步要做什么,不过以她日常与那些老爷、公子接触的经验来看,这位郑公子十有八九会顺势端起酒壶给自己斟满第四杯—— 能让美女在自己面前醉倒,恐怕是很多男子梦寐以求之事吧? 感受到英平眼中闪过的那丝异色,知唐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丝无奈,心道这位郑公子终究是与那些讨厌的男人没有两样。 可英平随后的话却让知唐感到有些诧异—— “久闻姑娘琴艺闻名渭水,本欲与姑娘一同探讨此道,若姑娘就此醉倒,岂不可惜?”说罢,英平竟将玉壶扶至自己面前,继续说道:“饮酒,微醺之态是为最佳,即可打开话匣子,又不至于烂醉如泥,岂不妙哉?” 知唐惊讶地看着‘郑公子’,想不到他竟有这般说辞,到头来却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既如此知唐求之不得,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 经过小半日愉快的交谈,英平与知唐倒是熟悉不少。 两人交谈的内容几乎皆在‘琴’上面,是以也没太多的尴尬。最后未时一过,英平便主动提出要先行离开,并答应若是有空下次一定再登门造访,共叙前题。 将伊依送回家中之后,英平与叶长衫二人便向皇宫走去。 一路走来,英平都没有开口,他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 叶长衫见英平沉默不语便也没有上前打搅,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旁。 自从大师兄逝去之后,英平整个人感觉都‘钝’了不少,脑子里的想法越来越难捉摸。先前英平虽然时常耍小聪明,但叶长衫只要看看他的眼神便大概能猜到他肚子里的是坏水还是好水。如今呢?英平的表情要么就是声色犬马时的放纵大笑,要么就是一脸平静地面露邻家老奶奶般‘慈祥’的微笑。 叶长衫也试着去猜测英平想法,再经过几次尝试之后都无功而返,久而久之他也就放弃了这种尝试——反正只要英平的安危没有收到威胁就好,至于其他的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看着神色愈发凝重的英平,叶长衫只当他又在为明日去太后那儿请安的事情所烦恼。每次想到这件事,叶长衫总是会格外同情英平,要对着自己的仇人恭恭敬敬,非但如此,还要尊称她为‘母后’,这的确是普通人难以忍受的事。 想到这里叶长衫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准备拍拍好兄弟的肩膀以示宽慰。可就在他的手掌将要落在英平肩膀上时,只见英平忽然抬起头,口里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我想和她睡觉——” 听到这莫名其妙的一句叶长衫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英平身后,他赶紧用手撑着英平的肩膀才维持住身子平衡。 “你说啥?”叶长衫站稳之后问道。 “我说我想和她睡觉。” “谁?和谁?” “她!知唐啊!还能有谁?”英平理所当然地说道。 “合着刚才你一直愣神就在想这些?”叶长衫的表情中写满了不可理喻。 “不然呢?” “我当你在想...”回想起方才自己多余的担心,叶长衫倍感无奈,他轻轻地‘切’了一声,而后补充道:“想就算了,还这么大声地说出来,你个臭流氓!” “那我...”英平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此刻人来人往,似乎自己如此直截了当是不太合适。 “委婉点、含蓄点、文雅点不好么?” “唔...”英平托腮思考,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随后,他看着叶长衫郑重地说道:“我想和她睡一辈子!” 叶长衫翻了个大白眼,心道说来说去还不是想和人家睡? 不过经这么一搅和,方才沉默的气氛倒瞬间烟消云散,叶长衫见英平又恢复了以前的活跃,便走上前去与他并排而行,问道:“我问你,刚刚在兰秋坊的时候,你为啥还要那一千两银子?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这事儿。” 自打叶长衫认识英平的那一刻起,英平就一直有个‘小财主’的身份。他花钱向来大手大脚,就从没有在乎过银子什么的,虽说一千两是不少,但对于已是一国之君的英平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是以叶长衫才会惊讶于英平的这种行为。 “为什么?这都不懂?”英平鄙视地看着叶长衫,心道难怪连牵个手都要我帮忙。 “不懂”,叶长衫直接承认道。 “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叶长衫一愣,他思考片刻后说道:“当然是不提此事,让她自己留着那银子咯。” 英平眯着眼看着叶长衫,随后无奈地摇摇头,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怎么了?”叶长衫有些疑惑,心想难道自己说得不对么? “肤浅了!”英平故作高深地说道。 “怎么肤浅了?” “知唐是什么人?” “知唐是......” ‘舞女’两个字刚到嘴边,叶长衫又把它咽了下去。 “不就是花船上的舞女么?这有啥不能说的?” 见英平倒也不在意,叶长衫附和地点了点头。 “知唐虽是舞女,但却又与其他舞女不同。她虽是红尘中人,但内心却清高的很。” 叶长衫仔细想了想,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的确,知唐若是甘于命运的安排,恐怕她早已沉沦于世俗,又怎会像今日这样摆出一副高冷自爱的姿态? “其实她内心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与将来的命运...”说到这里英平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似乎对于知唐坎坷的遭遇他亦是感同身受。他继续说道:“可正是因为如此,她对于‘做正常人’的那份渴求比其他人都更强烈。” 叶长衫默然,他抬头看着英平,此时他不但有些理解知唐,似乎也有点今日的英平。 “表面上,她光鲜亮丽,什么兰秋坊的头牌、清倌人、琴道大家、才女.......可这些不过是好听的噱头罢了,说白了她终究还是一名舞女,到最后她还是无法摆脱命运的安排,她终将成为男人手中的玩物,只不过她取悦的对象不是芸芸众生,而是站在更高层的权贵罢了,可这些对于她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叶长衫不再说话,此时的他对知唐的处境与遭遇甚至感到有些怜悯。 是啊,自己如今虽然是先生的关门弟子,一身修为已达天玑境,又是当今圣上的御林侍卫,可这些加起来都没有当初在小村庄中爹娘常伴的日子快乐。 “她...终究是世人眼中的一件‘货物’罢了...” 英平不管陷入沉默的叶长衫,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她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呐,自己的将来、自己的命运却不在自己手中。那苏公子,看似诚心诚意,其实呢?不过是想将这所有人都得不到的‘宝物’拿到手罢了,这样他便能在朋友中好生炫耀一番。更何况越是得不到就越是骚动,知唐的再三拒绝也让他不惜放下身段来‘诚心’追求,实际呢?恐怕到手之后用不了几个月就会将她丢在一边另寻新欢吧。” “所以,你这一千两…...” “所以这一千两我非要不可”,英平重新回到最初讨论的话题,道:“我自然不会在乎区区一千两银子,但知唐的内心不过是渴求一丝平等、一份尊重,那一千两是她的允诺,好!那我便应允她,一首曲子一千两咱们公平交易。若我像你说的那般不提此事,只是一味地迎合她,那我又与那些谄媚、色迷心窍的人有何区别?那等她回过味儿来,岂不看轻了我?更何况——” 英平忽然将头颅一昂,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我是谁?且不说我的身份,就凭我能与余音论乐说曲,这琴技上面的造诣恐怕已是中原顶尖。更何况知唐她一心求‘琴’道,若不付出大代价,又怎能体现我琴艺的卓尔不群?又怎能体现她对此曲的渴望?” 看着英平这副自恋的模样,叶长衫心中一柔,他知道心目中熟悉的那个英平又回来了。 “嘿嘿,我是谁?”英平裂开嘴笑道:“我可是英平!寒门第三代首徒!岂能与那些凡夫俗子一般用那俗套的伎俩?若传出去不是丢了咱师祖的脸?” 叶长衫忍俊不禁。 “她,不同寻常,我,亦是非凡,此事啊急不得——” 说罢,英平迈开步子得意洋洋地晃了起来,如同一个永远不会倒下的不倒翁那般。 第二百四十三章 苏公子的羞怒 苏公子一连几日都没有出现在好友的聚会中,就更别说兰秋坊了,今日在黄公子与陈公子的盛情邀请下,苏公子终于踏出家门,准备与众人一醉方休以一扫上次大会时的郁闷。 凤鸣居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不停敬酒,酒过数巡后,苏公子的醉意已渐渐涌了上来,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黄公子见苏公子似乎已经释然,便开口说道:“苏兄,不过是马失前蹄罢了,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苏公子摇头一笑,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没有回话。 “是啊,论讨女子欢心本是苏兄强项,如今怎么没我等旁人看得清?”陈公子补充道。 “哦?此话怎讲?”苏公子斜着有些醉意的双眼问道。 “苏兄想想,那郑小姐虽是惊才艳艳,但她终究是女儿身,二人就算相互欣赏,郑小姐总不可能去兰秋坊与知唐姑娘叙事吧?更何况郑小姐哪有苏兄这般知冷暖懂风情?恐怕这几日知唐姑娘一人独守空闺,早已感到寂寞了吧?” “对啊——” “陈兄此言有理——” 众人纷纷附和道。 苏公子一听,倒觉得有些道理,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见苏公子展颜,陈公子继续说道:“说句现实点的话,苏兄你可莫要往心里去啊——” 苏公子点点头,示意其但说无妨。 “知唐姑娘虽是闻名长安的琴道大家,但说到底终究只是个兰秋坊的歌姬……” 陈公子审时度势地看了眼苏公子,见苏公子并没有对‘歌姬’二字感到不适,便大胆地继续下去,道—— “苏兄如此诚心以待,是知唐姑娘的福分,现如今苏兄一连数日未曾出现在她面前,恐怕她......心中已经有些寂寞...甚至慌乱了吧?” 听了这番话,苏公子似乎不再那般烦闷,笑容渐渐爬上他的嘴角,此番话甚合他意,他便带着三分自嘲、七分自得地说道:“那看来,本公子还是当局者迷了?” 陈公子见状便趁热打铁,道:“那可不是?平日里知唐姑娘对苏兄拒绝再三,在我看来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如今苏兄真的不去找她,恐怕她内心又有些期盼吧?更何况苏兄这身世样貌、学识风度,打着灯笼也难找第二,若因一女子而失了苏兄,岂不因小失大?万一苏兄你真的移情别恋不再理会她,她这肠子不都得悔青了?” 听陈公子说得头头是道,众人不禁纷纷点头附和。 “那依陈兄看,接下来我该怎么办?”苏公子倒诚心讨教起来。 “怎么办?依我浅见,苏兄当再晾她一段时间——” “哦?” “但需得拿捏好时间,若太短恐显得苏兄太过心急,若太长恐知唐姑娘心生怨恨,若恰到好处,则......” “诶——你听说没?这些天知唐姑娘天天邀请郑小姐去兰秋坊中共论琴艺......” 就在陈公子高谈论阔之时,忽然雅间外面传来一阵对话声,听说话的语气像是两名小厮在扯闲天。 “郑小姐?”另一名小厮故意将语调提高,仿佛对同伴所述内容很是不屑。只听他得意地说道:“你怕是不知道其中奥妙吧?” “奥妙?不是说知唐小姐十分欣赏郑...”先开口的那名小厮有些不解。 “欣赏个屁!郑小姐那不过是个幌子!” 听着门外两名小厮忘乎所以的对话,苏公子与陈公子等人也不再吱声,皆不自觉地放下酒杯侧耳聆听起来。 紧接着,那小厮继续说道:“你恐怕不知道吧?其实天天去兰秋坊找知唐姑娘的不是郑小姐,而是郑小姐的兄长郑公子——” “郑公子?” “啊!你不知道?” “不知道。” “我跟你说啊,那郑公子还真有些手段,不但......” 小厮将声音压低,仿佛在述说一件极其隐晦的秘闻。众人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聆听,只听那小厮说道—— “其实那天比试的时候,真正与苏公子较量的不是郑小姐,而是……而是她的兄长郑公子!那郑公子啊也是仰慕知唐姑娘久矣,但不知为什么又不愿抛头露面,估计……估计是威慑于苏公子的身世地位吧!” 也不知是小厮道听途说还是信口胡诌,反正他的语气倒是煞有其事的,只听他继续说道—— “那日在大会上借着其妹妹的名义与苏公子较量一番,结果大家都知道,苏公子可谓……可谓是一败涂地!随后知唐姑娘写了几封请帖邀请郑小姐上门,郑小姐这才将那日情况说明,并将自己的哥哥介绍于知唐姑娘......这不?一连好几天郑公子都前往知唐姑娘的香闺中,直到这几天已经无需郑小姐做掩护,他已经正大光明地只身前往了......” 说到这里,小厮顿了一顿,随后用着无比惋惜的语气说道:“我看呐,这苏公子怕是没戏了,知唐姑娘这朵娇滴滴的花儿,恐怕要落于郑公子之手咯......” 小厮虽然声音不大,但奈何离雅间太近,饶是他有意克制,但里面的众人还是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苏公子的脸涨得通红,双手竟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几乎将杯中美酒洒出。 刚开始的时候,苏公子还能勉强保持镇定,可当听到‘一败涂地’、‘前往知唐香闺’、‘只身前往’、‘落于郑公子之手’这些刺耳的语句之后,他便再也忍不住,那日被彻底击碎的羞辱感一时间又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还有不甘、怨恨、无地自容甚至......浓烈嫉妒? 在苏公子眼中知唐已是他的禁脔,只不过他很享受先前那种慢慢将这朵带刺的花儿折下的过程,虽然可能会刺伤自己,但越是如此,最后抱得美人归时那种胜利的喜悦越是让人沉醉,是以他一直没有采取强硬的手段。可现在,在面对自己情敌能公然进出知唐香闺这一事实时,他忽然有种自己的领地被他人侵犯、自己的女人被他人夺取的感觉。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也是赤裸裸的羞辱! 他堂堂苏家公子,竟被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郑公子给比了下去,不但如此,还要将原本属于他的‘猎物’从口中夺去,这岂不是在他头顶撒尿? 苏公子越想越气,心中简直如同炸了一般,他狠狠地将手中酒杯摔在地上,精美的瓷器瞬间粉身碎骨。 外面的两位小厮听见里面的声音,似乎意识到了情况不妙,飞也似地逃了下去,陈公子等人哪里见过苏公子如此狂躁疯癫的模样?此时众人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苏公子似乎还觉得不够宣泄,他此时也不顾友人在旁,直接将台子掀翻,一桌佳肴瞬间洒落一地。 他奶奶的,本公子花了这么多心思、这么多的银子,这个小贱货连个笑脸都没几张,这才十日未见,就对他人如此投怀送抱? 苏公子心中怒火燃烧,此时他借着酒劲一脚将雅间的门踹开,‘哐当’一声几乎把厅堂内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苏公子不理会旁人异样的眼光,大摇大摆地向着楼下走去—— 哼!本公子还当你是冰清玉洁,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个小狐狸精,亏得本公子放下身段哄了你这么就,今日本公子不发发威、摆一摆苏家大公子的架子,恐怕你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吧?好!好!好!既然你这么不识好歹,那也别怪本公子不给面子,今日你从我也罢、不从我也罢,今日你的身子本公子要定了!不仅如此,我还要当着那劳什子郑公子的面把你办了!那郑公子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从本公子手中抢人?今儿不好好修理修理你,我就和你姓!待会儿,我要当着你郑公子的面让知唐在我身下生不如死!好让你知道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爷爷!至于大东家?想来凭借他与大东家的关系,他也断然不会为了一个舞女与自己难堪吧?大不了就让老爹再多给他一些银子罢了...... 苏公子眼神逐渐狰狞起来,此刻在他脑海中知唐已是躺在他身下苦苦呻吟,而郑公子则一脸惧怕地被自己手下摁在一旁。 敢惹老子!?哼!这长安城中敢惹老子的人还没多少个呢! ...... ...... 这些日子英平逮住机会便往兰秋坊钻,最先还会带上伊依掩人耳目,到了这两日索性直接前往,只留了个叶长衫站在门外守卫。说来也是,毕竟伊依是个黄花大闺女,天天跟着自己哥哥上花船也不是个事儿。 今日,英平又兴匆匆地跑来兰秋坊。 经过这些日子,桃娘倒与英平相熟起来,这位郑公子不但为人风趣,而且出手阔绰,是以现在她看英平也没有起初那般带有敌意。 至于知唐,她发现英平对她颇有一些‘发乎情止乎礼’的感觉,这让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或许只有这位‘郑公子’是将自己当做‘对等’‘平等’的双方来看待吧! 第二百四十四章 梦回盼贤(上) 面对英平的‘礼遇有嘉’,知唐虽隐隐有些感动,但她却仍然不敢随意表现,一来是想再探一探英平到底是做做样子还是真心如此,二来她心中恐还是有些畏惧那神秘的大东家,不过她倒不是害怕大东家对她不利,此时的她反而更担心这位郑公子的安危,倘若自己与郑公子走得太近引起了大东家的不满,那这势必会影响‘郑公子’,这是她极不愿看到的—— 既然郑公子也能做到‘止乎于理’,那自己也便听之任之。 说句心里话,这些天确实是知唐有生以来难得真心欢快的几天,她很享受与郑公子交谈的时光,二人谈音乐、论琴曲,有时更会借着微醺之境闻琴起舞一番,当真有种‘琴瑟和谐’之意。 可英平不知道的是,这段时间与知唐相处得越是愉快,知唐心中的忧虑越重——自己终究是雨打浮萍漂无定,安敢奢求与郑公子朝朝暮暮?怜人怜人,终究是可怜的吧...... 面对郑公子的高谈论阔,知唐一时间陷入痴呆,想到面前公子将来终会寻得属于他自己的良宿,又思及自己黯淡无光的未来,知唐内心五味杂陈。 似乎感受到了知唐情绪上的变化,英平的讲话也戛然而止,看着怔怔出神的知唐,英平并没有开口打搅她,而是选择默默注视之。 不知过了多久,知唐终于回过神。她余光注意到英平正盯着自己一言不发,俏脸莫名一红。 “郑公子......知唐失礼了......” 知唐露出窘态,可在英平眼里却是少女难得一见的可爱一面。他笑着看了看知唐,正欲开口说句玩笑,只听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桃娘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 “苏公子来了——” 此时再听到‘苏公子’这个名字,知唐瞬间陷入茫然,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仿佛隔了一世那般遥远。 虽说第一次见面时此人给他留下的印象不过是装逼而已,但此时从桃娘慌张的声音中英平敏锐地察觉到,似乎这一次苏公子来者不善。 这一点,英平的猜测一点没错。 平日,桃娘见到苏公子时还会与他来几句荤话,面对这位风流倜傥的公子她甚至还会伸手占些便宜,可今日当她看到醉醺醺的苏公子一改往日优雅时她便感到大事不妙,她硬着头皮堆上笑脸迎上去,可还未接近苏公子时,他身后那几个随从便凶神恶煞地将她推倒在地,而苏公子呢?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一看这等架势桃娘二话没说连忙爬起身跑到屋门口通风报信。 看着一脸无所谓的英平,知唐暗叹一口气,她此时已不再在乎自己该如何面对苏公子,反倒担心起英平来,这苏公子与大东家交往太过密切,就算英平身边的那位兄弟能将其制服,可到头来要是惹怒了大东家,终究没有好果子吃。 迅速权衡利弊后,知唐连忙站起身,她略带慌乱地走到英平面前一福,说道:“今日不便再叙,公子请回吧。” 英平依然不慌不忙,见知唐与桃娘惊慌失措的模样,他感到有些好笑。 知唐哪里知道英平心中的想法?她见英平似乎还没有起身的意思,知唐竟伸手欲将英平扶起,看样子这是把他当小鸡那般想将他拎起扔出。 知唐一边拉着英平一边头望了望门外,而后焦急地说道:“此事来不及与公子解释,日后有机会知唐再向公子赔个不是——” 可就在此时,只听‘砰’的一声,房间的门被重重地踹开,随后,只见双眼通的红苏公子出现在门口。 苏公子阴戾地扫视着屋内的一切,当他看到知唐正用手拉扯着英平后先是一怔,而后眼神中的那丝嫉妒与怒火瞬间又被点燃,表情也逐渐狰狞。 苏公子不再在意自己的形象,恶狠狠地喊道:“把这几个人抓起来给我狠狠地揍!” 随后,四个男子从门外冲了进来,向着英平凶神恶煞地冲来。 “放肆!” 见有人造次,叶长衫跳起来站在英平身前。 跟随在苏公子身后的那几个男子衣着不整,他们本就是流氓、痞子出身,只不过这些年随着苏家水涨船高,如今他们唯苏公子马首是瞻,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又怎会在意叶长衫的喝止?面对挡在身前的叶长衫,他们只不过觉得这是螳臂挡车罢了,更何况在他们眼里,两位公子哥会马上成为他们胖揍的对象。 “哼!真当本公子是人傻钱多?要不是看在大东家的面子上,老子早把你办了!” 苏公子眼光变得贪婪起来,今日反正已经撕破脸皮了,要是再不将知唐要了恐怕传出去他才会真正的面子扫地。 “慢着——” 英平大声地喊了一句,随后他缓缓站了起来,走到知唐身边。 苏公子‘俯视’着英平,在他看来这是英平遭灾前最后的挣扎。原本,他只想教训教军英平一顿便好,可知唐亲昵的动作让他醋意大发,进而因此生恨,此时他心中已有从英平身上拆卸一些东西下来的想法,不为别的,就为了在知唐面前展示自己比其他雄性更加‘强大’! 至于这三人的身份,他需要惧怕么?想想也确实没有必要。 由于大东家在身后给苏家撑腰,这些年他胆子着实大了不少,什么肮脏、棘手的事都有他父亲出面解决、摆平。也正是由于这层关系,他也认识了当今长安城中不少权贵,而眼前这‘郑公子’莫说见过,就连听都没有听过。这一点上,苏公子也不是个没脑子的纨绔,在这事儿上还是比较机敏的,这些天他找人四处打听了一遍,确认长安贵人中确实没有姓郑的,他才敢来这儿闹出大动静。 四位男子回头看着苏公子,等待着他的指令。 只见苏公子不屑地笑了笑,他向着干净整洁的地面吐了口痰,等待着英平服软。 英平并没有理会苏公子,而是转身对着叶长衫说道:“你去护着知唐姑娘...” 叶长衫一听愣住了,我去保护她,那谁来保护你?可还未等他开口时,只见英平将袖子撸起,淡定地说道—— “这几个小混混就交给我来处理。” 叶长衫一听大惊,这哪里能行?英平万金之躯怎可与这等泼皮肉搏?连忙跑上前去要拦住他。 可英平却像预料到了叶长衫的行为一般,伸手一把将他拦住,小声而又严肃地说道:“这是圣旨,你敢违命不成?” 见叶长衫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反驳,英平又补充道:“这几个小混混我还是能应付的,再说有你在旁边能出什么岔子?能未心仪的姑娘打一次架,这是我儿时的梦想,你不要再阻拦了。” 叶长衫彻底无语了,他拿这位不靠谱的师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他看那几位泼皮也非修行者,在英平坚毅目光的注视下,他也将手松开,默认了英平的无礼要求。 苏公子见二人在那儿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不耐烦地说道:“想求饶?有点晚了——” “不是,你误会了,换个人而已。”英平淡定地说道。 不光是苏公子与他四位手下,就连身后的知唐与桃娘也是一愣,只见英平露出两只胳膊向前走去,神色淡然无比,仿佛这不是在打架,而是在例行公事一样。 知唐心中一惊,看着跃跃欲试的英平她心中顿时觉得一阵荒唐,心道这人怎么就这么爱胡闹?这要真惹恼了苏公子和大东家他真不一定顶得住啊! 见英平真主动送上门去,知唐不禁大急,喊道:“郑公子你快回来——” 这一喊,英平倏地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着知唐,见知唐脸上竟真的带着焦急之色,不似故作关心,他竟然咧开嘴笑了起来。 苏公子见此情景,只当作二人当着他的面故意这样郎情妾意,顿时觉得是被人羞辱——而且是被他苦苦追求不得女子羞辱,这让他如何能忍?恨不得当场就将二人杀了! “打!给我狠狠地打!本公子不喊停就别停!这屋子待会儿也给本公子砸了!多少都算老子的!”苏公子双眼赤红地喊道。 四位手下得了苏公子的指示,那便再也没有顾及,向着英平便扑了上去。 面对这几位冲上来的泼皮,英平从容地甩了甩手臂、转了转脖子,最后掰了掰手指发出‘咯咯’的响声,样子看起来自信至极,好像面对的不是阴狠的泼皮,而是几只柔弱的小鸡。待完成这一套舒展动作之后,英平也迈开步伐,大义凛然地向四位泼皮迎面冲去,随后便听见—— ‘砰——砰——’ ‘哐啷——’ ‘啪嚓——’ ‘咚——’ ...... 叶长衫与知唐、桃娘等人站在屋子两边看呆了,英平前戏做得如此潇洒,众人皆以为面对这几个混混时他也能够一样轻松、写意,再不济也得像上次叶长衫对付崔青蓝那样‘快、狠、准’一招搞定,可现在的场面却......倒也不是说英平搞不定这几个泼皮,只是场面显得……有些……有些滑稽? 叶长衫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越看越觉得眼熟,英平确实能以一第四毫不占下风,不过打架的招式怎么...怎么看起来像当年村子里与那些小孩的打架时的样子?对!就是第一次见英平时他向自己展示的‘摔跤术’! 这在搞什么!?不用一身修为解决这几个混混,还真要肉搏? 第二百四十五章 梦回盼贤(下) 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再看看英平的面红耳赤、衣衫不整,叶长衫真有一种梦回盼贤村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英平总算是将这四个泼皮打趴在地上,只是此时他自己也狼狈不堪——头冠歪了,头发散了,腰带掉了,袜子破了,甚至脸上还有几道指甲留下的划痕。 老天爷,这哪里是天子?这简直就是市井混子! 英平费了老大力气终于将四位泼皮解决,他得意地看着知唐挥了挥拳头,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实力一般。 知唐在一旁看得又担心又好笑,这人怎么能自信到这种程度?他也不照照镜子,这时自己的形象与先前的风度翩翩大相径庭,看他的样子还觉得自己挺潇洒帅气? 可英平却丝毫不在意这些,在解决完这些小喽啰后,他拍了拍手,又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随后向着苏公子走去。 苏公子此时有些后悔没将那几个懂修行的随从带来,这几个倒在地上的大多是昔日一直跟在他父亲身边混的小弟,不过是会些三脚猫的功夫,镇镇场子是够了,可没想到却遇上了英平。但此时苏公子仍旧不打算逃,毕竟装大爷都已经装到这个份上了,若是真灰溜溜地跑了,恐怕自己将来就真的没脸面再来这儿了。 苏公子冷笑着,他盯着步步逼向自己的英平说道:“不要以为自己修行了一些,或是家中有些小钱就自以为是...” 英平走到苏公子面前,面容依然带着笑容。 见英平似乎仍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苏公子继续说道:“你可知这里的大东家是谁?又可知我与大东家的关系?” 英平依然笑着,没有回答苏公子的问题。 “今日就算你们能平安地走出这只船,或许明日就会有官府来人,以随便什么罪名将你……唔——” 苏公子的大话还没说完,却听见一阵痛苦的嚎叫从他口中传来,待众人回过神来时,发现此时苏公子正捂着肚子,几乎瘫在地上—— 英平一膝盖顶在苏公子的小腹上,不过此次他没有像刚才那样将天地之息收住,这一膝盖下去,恐怕苏公子三五个月来不了楼子里了。 桃娘看着表情痛楚的苏公子心中彻底慌了神,站在知唐身后的小源也有些花容失色,对于他们来说,苏公子便是天王老子般的存在。 “滚。”英平依然保持着笑容。 “你…你…” 英平这一下厉害在后劲,苏公子小腹的疼痛稍缓,便抬起头狠狠地盯着英平,眼中充满了怨恨与杀意。 “今后不许再来兰秋坊、不许再来骚扰知唐姑娘,听到没?” “你死定了!我要你不得好死!我会让人把你吊起来折磨羞辱,再把那个小贱货捉到面前,我要当着你的面好好地享受她…”苏公子撕心裂肺地喊着,丝毫没有在意英平的威胁。 ‘啪——’ 众人甚至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原本大吼大叫的苏公子此时低声地呻吟着,与刚才恶狠狠的模样相比,他好像瞬间被卸了力一般,捂着裆下在地上左右滚动。 “三师叔说得对,问题得从根源解决。”英平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在山中的那些年,英平有样学样地跟着姬阳与博览群书,其中自然少不了医书,如今的他虽不能说可以妙手回春,但人体的结构与器官他还是了如指掌的。面对苏公子的威胁,英平本想踩在他的命根子上慢慢教育教育他,可考虑到在知唐在不好太过血腥,于是便一脚下去,‘点’到为止。 看着生不如死的苏公子,桃娘总算是反应过来,她冲了过来一把将英平推开,赶忙蹲下身子去查看苏公子的状况,口中不停地喊道:“要死了要死了——得罪了这位大爷,你我都没好果子吃啊——” 知唐见苏公子伤得不轻,也知道事情闹大了。苏公子是苏家老爷的宝贝疙瘩,如今在兰秋坊因她的缘故被伤成这样,其后果之严重可想而知。她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英平,而后走到桃娘身后说道:“桃妈妈莫要着急,若是大东家怪罪下来,一切都由知唐承受着。” “你承受?你承受得起吗!?”桃娘又怕又怒,她见苏公子情况似乎有些严重,冲着知唐身后的小源骂道:“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叫人去啊!把长安最好的郎中给老娘请过来——” 小源被这句话惊醒,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英平见此情况,知晓知唐若是留下不会好过,便转身对她说道:“姑娘,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里? 知唐一晃神,这个建议似乎诱惑很大,可她离开后呢?这里的姐妹会不会受牵连?苏公子会不会带着人找过来?况且桃妈妈终究是有恩于她,若就这么一走了之,是为不仁不义。 “离开?离开后又去哪里呢?”知唐自嘲地说道,声音不大不小。 英平此刻是真的想拉着这位女子逃离这里,甚至想与她一起逃离长安、逃离新唐,不管去哪。 “跑?把苏公子伤成这样!你能跑到哪里去!?”桃娘见英平还想跑,自不肯放过。 “是啊…能跑到哪里去…?”知唐目光痴痴地看着一切自言自语说道,随后她目光一黯,背对着英平说道:“郑公子请离开吧,你我不过萍水相逢,知唐漂泊惯了,如今已无心思再顾儿女之情,日后就不必再相见了。” “你放他走?若大东家怪罪下来谁担当得起?” “桃妈妈,知唐已经说了,若大东家怪罪,一切皆由我承担。” “可…可…” “苏公子不就是想要了知唐么?到时候便...便任由苏公子摆布便好...” 知唐的语气依旧无比的淡定,在她看来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郑公子若知道了其中厉害后,自然会逃出长安避一避风头,届时大东家与苏家老爷的怒火就全由她一人承担,这样既不会牵连郑公子也不会连累桃娘以及其他姐妹,至于到时候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她已不再关心,这么些年拒也拒累了,这般下去也不知何时是个头,不如就此放弃吧—— “郑公子,日后定有值得你托付终身的女子会与你相遇,此处…你就不必再来了。” 看着绝望透顶的知唐,英平并没有回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见英平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知唐心中不禁着急起来,她抬起头疑惑道:“公子还愣在这儿干什么?” “姑娘不必惊...” “难道还要知唐赶你不成!?” 知唐的语气已变得有些声嘶力竭,不难看出此时她已经在极力控制住自己。 英平微微一怔,看着此刻眼圈有些泛红的知唐,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碎了一地。 是啊,她终究是身份卑贱的歌姬,自己不顾后果的将苏公子废了,又可曾考虑过她承受的压力?自己的身份不便明言,虽然自己可保她安然无恙,可此时此刻她内心一定备受煎熬吧? 想到这里,英平内心隐隐有些愧疚,他此刻忍不住伸出手掌,欲牵起知唐的纤纤玉手。 ‘啪——’ 只听见一声清脆的拍打声,英平抬起的右手手背忽然多了一个红色掌印。 英平诧异地看着知唐的双眼,发现此时这位女子的双目中已然没有了先前的柔弱与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决绝。 ‘叮铃——’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传入英平耳中,只见知唐将头上的簪子取下,递于英平面前。 看着知唐递过来的簪子,英平并没有伸手去接,问道:“这是...” “请公子快快离开,你我之情义......就此一刀两断吧...” 知唐痴痴地将这句话说出,此时她有意将目光闪开,不再与英平对视。 沉默—— 屋子里沉默得令人感到不适—— 苏公子似乎已经疼痛得昏死过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桃娘也不知怎么滴,站在一旁没有开声,只是静静地看着英平与知唐。 见英平迟迟没有伸手接过簪子,知唐贝齿将朱唇轻轻咬住,她一狠心、手一松,只听‘吧嗒’一声,簪子掉落在了地上。 英平默默地弯腰捡起沾上灰尘的簪子,在胸口揩拭几下,而后小心地将它拿在手中,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你相信善恶终有报么?” 包括叶长衫在内的所有人皆是一愣,不知为何英平会不合时宜地来这么一句。 “若是善人得了‘恶报’、恶人却逃之夭夭,这还有天道可言么?” 桃娘不解地看着英平,她很奇怪这人怎么这时候还有心思说这些,莫不是回过神来被自己犯下的滔天大错吓糊涂了? 英平上前一步抬起拿着簪子的手,又再次亲手将钗子插于知唐乌黑的秀发上,而后不待知唐回过神,便头也不回地向楼下走去,只留下一脸懵懂的桃娘站在原地,甚至已经忘记上前将他拦住。 这人是真的有些来头?还是真的懵懵懂懂不知天高地厚? 也不知是被英平信誓旦旦的话语给感染,还是因为他已经离开了兰秋坊这个是非之地,看着英平远去的身影,知唐原本如乱麻一样的心神渐渐平稳下来。 希望郑公子你能免遭此祸吧,知唐无福无份与你再共渡美好,至于将来的事,等那一天到了再说吧...... 第二百四十六章 陈进爵的小秘密 执剑长安月明星稀第二百四十六章陈进爵的小秘密“哎呀呀——” 陈进爵尖锐的声音声极具穿透力,经他这嗓子一叫唤,只怕连守在宫门的侍卫都听见了他的咋呼声。 “圣上您...您...您怎么...怎么了这是?” “怎么了?哈,这不挺好的么?” 见陈进爵双眼瞪得铜铃一般,英平不以为意地笑道。 “这还‘挺好’?哎呦我的主子啊——您这模样要是让太后知道了,奴才这小命可就要没啦!” “这有啥?又没少胳膊少腿的,太后怎会责怪?” “您是天子,是皇家的象征,这...这...都怪奴才没留个心眼,早知道会这样,奴才就让裴家兄弟暗暗跟在您身边了,都怪奴才——都怪奴才——” 说罢,陈进爵左右开弓,用手不停地扇自己耳光。 英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装模作样,也不点破。 陈进爵见英平没有出言阻止自己的意思,便也停下‘自罚’的行为。他眼睛左右一扫,见叶长衫面带笑意地站在一旁,便带着怨念阴阳怪气地说道:“叶大人!您还笑呐!” “啊?”叶长衫不知为何陈进爵会突然向他发难。 “叶大人,莫要怪咱家说你,你好歹也是个天玑强者,见了圣上吃亏也不出手护主,这要是让那些大臣瞧见了,还不参你几条...几条不忠、失职之罪?” “吃亏?他...圣上他没吃亏,占了大便宜呢——” “你——”陈进爵被呛了回来,心中气急,连忙改口说道:“就算圣上没吃亏,可...可万一有个闪失,你担待得起嘛!?圣上的龙体何其金贵?若是——” “好啦好啦——小进子也是担忧朕的安危,朕心里明白着呐!”英平见陈进爵这么纠缠下去怕是没个完,便开口阻止道:“好啦,你们都退下吧,玩了一天朕也累了,留下叶大人陪朕就行了,其余的都下去吧——” 陈进爵还要说些什么,可见英平眉宇之间忽然闪出一丝不悦之色,他便硬生生的把话咽了回去,悻悻地吆喝着身后的宫女太监离去。 可当陈进爵退到门口时,英平忽然想到什么事情一般,又将其叫住—— “回来!” 陈进爵一个激灵,连忙屁颠屁颠地来到英平身前,媚笑道:“主子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 见陈进爵谄媚的模样,英平对他神秘地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凑过身子来。 陈进爵一见,心中如吃了蜜一般好不开心,心想任凭你叶大人与圣上关系再铁,这不还是有你也不能听的秘密? 陈进爵将屁股撅得老高,而后把耳朵小小心心地凑了上去。 英平故意将用手掌遮挡住,小小声声地说道:“今儿这事你记住咯,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说,尤其是底下那几个喜欢嚼舌根的小太监,若是让母后知道了,朕就别想再出宫门了,听到没?” 陈进爵将身子收回,忙不迭地点起了脑袋,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见陈进爵答应得如此爽快,英平似乎还觉得不放心,他板着脸严肃地说道:“记住了啊!若是让...若是被朕发现了...那朕就赏你们每人一顿板子!” “奴才知道——奴才知道——” 陈进爵点头哈腰应承着,全然没有方才的担忧与焦急,不一会儿,他便领着其他奴才退了出去。 没了外人,英平便开始拾掇起自己来。 见英平的衣袍上拉扯出大大小小的口子,叶长衫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英平也不以为意,笑着问道:“笑啥?” “你说,你堂堂一国之君像个市井泼皮一样与人打架,传出去会不会被魏国那个女人笑话?” 英平一愣,而后无奈地摇头一笑。 “她笑话?她要是能笑话我,我求之不得勒。” “哦?为何?” “因为她越是取笑我,就证明我对她越构不成威胁,如果她都是这么认为,那太后那个老妖婆也一定这么认为,这样一来,我的处境就安全不少。”英平脱下靴子,随意至极地说道。 见英平处之泰然的模样,叶长衫有些不甘,在他心中英平绝不是‘乐不思蜀’的主儿。 感受到叶长衫情绪的变化,英平收起笑容,他静静地看着叶长衫,忽然说道:“我越安全,就能活得越久,想必这种局面…...也是师父最愿意看到的吧。” 叶长衫一怔,他有些疑惑地看着英平,这是二师兄逝去之后英平第一次提及他的名字,这怎能不让叶长衫感到震惊? “你是说......” 看着叶长衫吃惊的模样,英平立马又换回了玩世不恭的笑脸,摇着头说道:“我什么都没说。” 说罢,他将靴子往旁边随意一扔,躺在榻上闭上双眼,看样子竟是随时可能睡过去。 叶长衫看着英平不喜怒于表的模样,心中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眼前的英平竟然些......陌生?如果说先前他还能做出些许猜测,可此时的英平他完全无法捉摸,就像竹筒里的骰子一样,你根本不知道里面点数是几。 英平也没有再开声,他只是默默地躺在那儿,好像叶长衫的去与留都与他无关。 看着不知是否入睡的英平,叶长衫亦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思索片刻后,叶长衫轻轻地走到英平身边,他拉起被子为英平盖好,而后又轻手轻脚地退到门口,再望了英平一眼后小心地掩好门,随后便向宫外走去。 …… …… 陈进爵跪在大殿下面,他的头顶上方是母仪天下的王太后,与太后并排而坐的则是她那位权倾朝野的兄长。 这些年以来,王家兄妹已渐渐地不再避讳与陈进爵的面见,陈进爵进入立政殿也无需躲躲藏藏,至于理由则美其名曰:子不教、母之过。现如今先帝、文君臣以及尹敬廷不在朝中,教育天子身为母后的太后责无旁贷。而陈进爵就充当了这个传讯官,但凡英平有什么异常,他便会跑来立政殿禀明太后。 虽说圣上耳提面命地嘱咐他不要将此事告诉太后,但如今宫中谁是主宰陈进爵心中清楚得很,是以他转头便来到太后这儿,将英平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禀报太后。 太后高高在上地坐着,看不出喜怒哀乐,陈进爵额头紧紧地贴在地面上,连抬都不敢抬起。 时光一点一滴地流逝,此时的陈进爵如同跪在针毡上一样。太后在听了他的汇报之后便一直没开口,陈进爵心中不免有些犯怵,因为他不知道圣上的这幅模样在太后眼里意味着什么,太后到底是喜还是怒他更无法得知,此时的他只能一动不动地等,哪怕他的膝盖已经红了、大腿已经酸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陈进爵心中的煎熬,太后终于有了动静,只见她忽然展颜一笑,殿内原本凝固的气氛也随之轻松不少。 “如此说来,圣上还真的是年少轻狂啊——”太后略带笑意地说道。 “呵呵,是啊,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王延庆捋了捋夹杂了几根白丝的胡须附和道。 陈进爵在下面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兄妹二人在说什么。 “你下去吧。”王延庆挥挥手道。 “是!”陈进爵如蒙大赦,伏在地上不停地往后退着。 “哦,对了!”王延庆复而开口唤住陈进爵,道:“你父亲与兄长一家,老夫已经命人将其接到长安,若有时间你可出宫去看看他们。” 听到‘兄长一家’,陈进爵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一下,而后他猛地抬起头看着王延庆—— 难道自己与兄长说的那事儿让这只老狐狸知道了!? 陈进爵第一反应便是自己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泄露了,那件事他与自己兄长说了很久才征得他的同意,只有他与兄长、嫂嫂三人知道,按理说不应该有其他人知道,可怪就怪在为什么偏偏此时自己兄长一家会被王延庆接来京城。 陈进爵虽然脑海闪过许多种可能,但他丝毫不敢表露出。 王延庆此刻正一脸平和地笑着,仿佛他在等待陈进爵的反应。 不过眨眼的功夫,陈进爵立马回过神来,一股难以自抑的喜悦之情浮现于脸上,他欣喜而又激动地说道:“尚书大人之恩!小人...小人粉身碎骨无以为报!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大人的恩情啊!” 说罢,竟重重地磕起头来,其态度之诚恳,叫任何人看了都为之动容。 “呵呵,老夫知晓你的父亲虽是与你兄长同住,但却一直是在由你赡养,”,王延庆随和地笑着,如同慈祥的老人一般,道:“你我本是同乡,这些年你又忠心耿耿,这些...就当是对你的奖赏吧。” “小人...小人多谢尚书大人再造之恩!” “行啦,快去吧——” 得到王延庆的允诺后,陈进爵也不再停留,赶忙爬起身退了出去,只不过就在他退出立政殿的那一刹那,方才感激涕零的表情立马换成了一股凝重,一丝复杂在他眼中闪过。 王延庆自然没有在意到陈进爵神色的变化,见他离开,王延庆便转身端起桌上香茗,笑着说道:“看来大全所言不假,圣上的确是在坊中与人打了一架。” 太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此时她真是一位无力管教儿子的慈母。 王延庆补充说道:“这圣上真是越来越爱胡闹了。” 太后依然摇头不语。 “你说咱们要不要提醒提醒大全?”王延庆仍觉得有些不放心。 “提醒?”太后忽然冷冷地说道:“为何要提醒?” “兰秋坊倒是个日进斗金的好地方,也得亏大全这些年苦心经营,若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太大,万一圣上胡来......” “如果圣上真要胡来,那哀家倒要看看他是怎么个‘胡来’法!” 看着妹妹眼中冒出的寒光,王延庆不禁一怔。 在他眼里兰秋坊的确是个会下金蛋的母鸡,这些年不但从中得了不少银子,更重要的是这里渐渐的成了拉拢其他官员的好地方。不说其他,早些年唐帝在位的时候总有一些顽固不化的御史大夫不顾一切要参他,好说歹说试了各种法子都无法将他们摆平。到了后面呢?还是以赏乐听曲为由将这些道貌岸然之士邀至兰秋坊,最后在酒色的猛烈攻势下将其一一击破。如今王延庆知晓英平在兰秋坊因为一个女子与苏家公子大打出手,非但如此还将苏家公子给打了个半残。那位女子王延庆倒是知道,因为这事儿还是他交代这位妻侄的,说是让坊中挑选一个才貌双全的姑娘,最好将她打造成闻名长安的才女,如此一来若是遇到什么难啃的骨头时,则能将其献上——他相信,男人总是难过美人关的。 可此时王延庆有些疑惑,他疑惑为何太后选择放之任之。 见兄长仍没有领会其中关键,太后也不卖关子,道:“兰秋坊的确不错,但你就真信了圣上?” “你是说......” “哼,圣上如果真是安心当个二世祖倒也罢了。” “这些年以圣上的表现来看,难道你还有顾虑?” “有些东西是不能‘看’出来的,在这人心深似海的皇宫,光眼睛明亮可远远不够。” 王延庆不再接话,他默默地接受了太后的说法。 “血脉——”太后口中忽然蹦出这两个字,她不顾兄长略带惊讶的眼神,自言自语地说道:“血脉这东西总是这么神奇,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冥冥之中又将血脉相连的两人联系在一起......虽说圣上不在先帝身边长大,但他毕竟是拥有货真价实的先帝血脉,所以仅凭此点,咱就不得不防啊——” 王延庆点点头,虽然唐帝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很久,但这个男人给他带来的影响却太大——与其说是影响,倒不如说在唐帝‘伟岸’身躯下的阴影太大。 唐帝其人,或许你第一眼会被他虚弱的身体所迷惑,但当你接触他后,你会发现这位君主的内在与他的外表恰恰相反,他绝不是表面所展现出的那般柔弱。唐帝的可怕,在于他琢磨不透的心思、深不见底的心机以及那狠厉得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的手段,一位能够平定‘六王之乱’、实现新唐中兴且又能让朝中所有大臣又敬又畏的人,怎能是庸庸之辈?更何况这些‘大臣’之中还包括尹敬廷、自己以及常之山、公孙错等赫赫有名的人在内。 知子莫如父,知唐帝者,莫过于自己这位妹妹了吧! 王延庆心中叹道,二人同床共枕这么多年,虽说后面二人出现了裂隙,但又有谁能比她更了解自己的枕边人?她曾经爱过他、敬过他、恨过他、怕过他,对于那个男人的一切她是那么的明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才让她总是对他保持这一种警惕吧,直到如今这种警惕竟然延续到了他的骨肉身上。 这种‘怀疑’正如太后所说,靠‘看’是无法‘看’出的,它不需要任何理由,唯有靠着直觉去感受、追寻。 第二百四十七章 神秘的大东家 执剑长安月明星稀第二百四十七章神秘的大东家一连数日,英平都没有再出宫去,刚好这几日恰逢每月廿二,叶长衫也回山里泡冰窖去了。 英平百般无聊地斜靠在雕龙刻凤的躺椅上,而他的面前不远处则是一堆散落的枣核。 只听‘叮——’的一声,又一颗枣核砸在铜制的痰盂边沿,随后弹落在原本干净整洁的地面上。 英平皱了皱眉头,似乎对自己的‘投壶’技术很是不满,他重复这个动作已有大半个时辰了,却没有一颗枣核能命中目标。他再次从盘中拿起一颗枣子扔进自己的嘴里,随后迫不及待地将枣肉给囫囵吞下去,只留一颗光秃秃的枣核在嘴里,此番他瞄了瞄痰盂口子,在一阵蓄力之后,又将嘴中枣核吐了出去—— ‘噗——’ ‘叮咚——’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枣核不偏不倚地进入了盂口。 “哎呀——圣上真乃后羿重生!如此小的盂口子竟也能命中!怕是养由基再世也不过如此吧——” 陈进爵欢快地拍着巴掌奉承道,这句话自从英平开始吐枣核他就一直憋着,无奈这位主子眼水太差,枣核都已吐了一地这才中第一个,不过好话不嫌多、好事不嫌迟嘛,在英平命中之后他立马将这句话说出。 英平自得地笑了笑,仿佛对于自己的‘百步穿杨’很是满意。 做的漂亮的事千万别做第二遍,这是英平信奉的人生哲理。他将怀中装着枣子的盘子递了出去,陈进爵见状赶忙伸手接过。 “嗯?嘶——” 一阵轻微的呻吟从英平口中传出,他保持这个姿势大半个时辰,也难怪他的脖子、颈椎酸痛不已。 陈进爵将盘子丢给身后的宫女,随后上前将英平扶住,见英平似乎周身不适,便小心地开口道:“圣上,要不奴才给您拿捏拿捏?” “你?还会拿捏?”对于陈进爵的提议,英平感到十分有趣,与这位先帝留下的小太监相处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提出给自己按摩。 “嘿,先帝在世时,奴才就经常给他老人家...嘿...先帝还时常夸奴才手法好呢。”提及唐帝,陈进爵小心又小心。 “哦?你给先帝拿捏?那可真是要拿捏得恰到好处才行啊——”英平眉毛一挑道。 “那是!那是!”见英平不避讳,陈进爵笑得更加谄媚。 “那行,你来吧。” “诶!好嘞!” 得到了英平的准许,陈进爵屁颠屁颠地跑到英平身后。 不一会儿,英平便发出舒服的轻哼,看来对于陈进爵的手法父子二人都是很认同的。 陈进爵一边小心翼翼地在英平的肩膀上捏、捶着,一边心里盘算起来。 如今英平已经对所有的事情都不闻不问,朝中大事自然由王家兄妹把持着,而这皇宫内的许多事则由陈进爵一手操持,是以这皇宫内部太监宫女的吃喝拉撒都掌握在他手中,他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不过这也是在太后的默许下才能有今日如此,因为宫里所有的奴才都知道,虽然陈公公伺候的是皇上,但他真正的主子确实太后。对于这一点陈进爵倒是看得明明白白,他知道这是王家兄妹对他的‘奖赏’,而他也不客气,该拿的一点儿都不少,因为他心中明白得很,自己表现得越贪,王家兄妹才越不把自己当回事儿,这样自己也就越安全。 可其实呢?在陈进爵心里他一直觉得有些东西远比银子来得实在,比如人情、比如...... 比如人心! 陈进爵也是读过几本书的人,虽说他志向不在于做权势熏天的宦官,但久处深宫之中他深刻地认知到阉人、宫女同样是个‘小朝廷’,这里的人也分三六九等,如今的他虽然备受‘尊重’,但这一切都是因为尚书大人与太后站在他身后,倘若有朝一日兄妹二人不许要自己,那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这个问题陈进爵一直在思考,所以在平日里管理内宫之时他也颇为留心这点。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这些年的苦心经营,陈进爵倒是培养了几个‘心腹’,这些宫女、太监散落在太极宫不同的地方,以至于这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这些日子,陈进爵一直在思考着一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情,因为就在前些日子在给新来的一批太监训话时,他在这些太监当中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人——一个会修为的人。这可太稀奇了,虽说前朝也有些太监偷偷修行,最后还真成了修行大家,但这种身怀修为却主动入宫的,还真是头一回见。陈进爵在了解了此人的具体情况之后便留了个心眼,对于这种难得一见的‘人才’他自然很是上心,在施加些许恩惠之后他便将这名会修为的太监留在自己身边。 忽然门外进来个小太监,他走进来后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陈大总管的肩膀。 陈进爵此时正想得有些出神,此时思绪突然被人打断,他不禁有些蹙眉。他不悦地看着小太监,示意他有什么事就快些说。 小太监见陈进爵有些不开心,便赶紧小小声声地说了几句,随后还用手指了指寝宫外边。 在听了小太监的禀报之后,陈进爵不禁愣了一下,脑袋不自觉地向着门外望了望。 “嗯?怎么停了?”感受到肩部的动作缓了下下来,英平奇怪地问到。 听到英平发问,陈进爵赶忙将目光收回,他赔笑着说道:“启禀主子,小叶大人他在门口候着呐。” “长衫?他回来了?快叫他进来——”听到叶长衫已从山上回来,英平身子都直了起来。 “还愣着干啥?快去将小叶大人请进来吧——”陈进爵对着小太监喝道。 小太监得了令便一溜小跑向门外去了。 “小进子,你先下去吧” “主子,您是嫌奴才的手法......”见英平赶自己走,陈进爵面露恐慌之色。 “朕有些话要和叶大人说。” “可——” “嗯?” 见英平脸色沉了下来,陈进爵乖乖地闭上嘴,此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妒色,他妒啊,不管自己如何伺候英平,只要这位小叶大人一出现自己就要靠边站,这也是他有些恨叶长衫的原因。 “那奴才就退下了...” 英平没有应答,不过是扭了扭脖子放松了一下自己。 陈进爵黑着连从屋里退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就与叶长衫撞了个正着。 叶长衫见了陈进爵,便客气地打招呼道:“陈公公——” 陈进爵心中正嫌弃着叶长衫,此时自然没有好脸对他。只见他翻了个大白眼,而后脑袋一扬,轻哼一声后便傲娇地走了出过去,留下一头雾水的叶长衫愣在原地。 叶长衫自然不会与一名太监较真,他也不深究会陈进爵的‘傲慢’,转头便向屋里走去。 见叶长衫进来,英平‘腾’的一下从榻上跳了下来,还不忘顺脚踢开地上的枣核。 “长衫你来啦——” “怎么弄成这样?”看着地上的狼藉,叶长衫感到大为不适。 “别管这些,待会儿让他们打扫打扫就好。”英平一把将叶长衫的手腕抓住,拉着他就往榻上坐。待二人坐定后,英平神秘地说道:“前些天我让大裴小裴去查了查兰秋坊,你猜我发现什么不?” 提及裴家兄弟,叶长衫回想起好似前些日子的确没有见着他俩,便不解地问道:“发现了什么?” 英平四周瞟了眼,而后小声而又神秘地说道:“兰秋坊那所谓的‘大东家’啊不是别人...是王延庆那只老狐狸的妻侄,叫卢什么...什么...哦对!叫卢大全。” 叶长衫眉头微微皱起,他虽然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兰秋坊若是和王家有关联,那就说明英平与他前些日子的一举一动很可能都被王家看在眼里。 “那你的意思是...”叶长衫警惕地说道。 英平眯着眼看着叶长衫,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等待着叶长衫将话说完。 “你的意思是,你以后就不去兰秋坊了?” 这次轮到英平愣神了,待他回过神后,他像看着傻子一样的看着叶长衫,嘲讽道:“不去?为啥不去?” “那...那可是王家的地盘!” “切!”英平鄙夷地看着叶长衫,道:“王家的地盘咋了?难道本天子还怕他弄死我不成?”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叶长衫不解地问到。 “我的意思是啊,兰秋坊这地儿咱不但不会躲着不去,反而要放心大胆地去!先前我还担心揍那个姓苏的下手重了点,现在看来自己没断了他一只胳膊一条腿什么的,还是下手轻了。” 还轻呐?那位苏公子下半身的性福说不定就此没了,你还要人家缺胳膊少腿?叶长衫心中想着。 “不过无所谓了,既然是在他家的楼子里闹得事,咱就不怕他不知道。”英平自信地说道 “让他知道?你这是要干啥?” 英平也懒得和叶长衫解释那么多,道:“我要......唉!反正和你说也说不明白,总之,咱们从今往后去那条船上的时候,就得高调一些,越高调越好、排场越大越好!” 叶长衫脑子有些拐不过弯,他还是不明白为何英平要这样做。 英平也不管叶长衫理解没有,继续说道:“长衫,你去给我准备些银子。” “银子?要来干啥?”叶长衫如同好奇宝宝一样,面对一个个迎面而来的安排他满脑子都是疑惑。 “额...你别管,反正你先准备着,到时候有时间我再给你解释。” “哦...”叶长衫点头应承着,虽然他不明白这么做的用意是啥,但他还是选择了接受,道:“那要准备多少?” “你多准备些,嗯...几万两总是要的,多备着几张,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叶长衫默默地记下,看着一脸自得的英平他摇了摇头,天知道这不靠谱的家伙又要去搞什么事情。 第二百四十八章 刺杀(上) 第二日,叶长衫便拿着准备好的银票陪着英平一同去往兰秋坊。原本英平是打算弄个更大的阵仗,想把裴家兄弟都带上,但在叶长衫的极力劝说下,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只是让叶长衫陪他前去。 一路上英平没心没肺地东张西望,看架势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去逛窑子的。 而叶长衫则机警不少,今晨也不知怎么地他右眼皮老是跳跳,也不怪他迷信,在得知兰秋坊是王家产业之后,他便总感觉那地方充满了不确定因素。但又他向来拿英平没办法,是以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跟在一旁,以防万一。 二人来到兰秋坊,或许是由于时辰尚早,此刻人还不是很多。 叶长衫本能地站在英平身前,他迅速扫视四周,再确定船上与往日无异常后,一路上有些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一些。但叶长衫并未就此将所有警惕丢掉,他拉着英平欲赶紧上楼,毕竟楼上人少,不似底下鱼龙混杂。 就在叶长衫拉着英平手腕准备往上走的时候,忽然英平一用力便从叶长衫的手中挣脱开来。 叶长衫先是一阵疑惑,而后心中便有种不好的预感闪过,还未等他确认这股不详的感觉时,只听英平扯着嗓子吼道—— “来人啊!把桃娘给我喊过来,本公子有话同她说——” 果然!这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看着英平站在台阶上如同打鸣的小公鸡一样,叶长衫万分无奈,他赶忙偷偷拉了拉英平的衣袖。 不料英平非但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有些变本加厉的味道。只见他将袖袍一甩,而后将一只脚霸气地跨在护栏上,继续喊道:“桃娘他人呢!?怎么还不出来?本公子在这儿等得......” “这是谁呐?在咱这风雅之地大呼小叫?护卫呢?都去哪儿...” 桃娘叫唤着便从楼上下来,当她吆喝到一半时忽然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站在台阶上的那位男子似乎有些眼熟。她提着裙子探着头向前走了两步,当她看清男子的样貌时,不禁倒吸一口气—— 这人胆儿可真肥啊!将苏公子打成那样不但没逃走,反而还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儿! 她倒不是很怕苏家会为难兰秋坊,毕竟这是大东家的产业,但失去了苏公子这样一位大金主,桃娘这些天颇为烦恼,虽说英平也颇为大方,但相比于出手阔绰的苏公子那简直不值一提,此时再见英平,她自然是心生厌恶,恨不得替苏公子报官将其抓起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郑公子!”桃娘没好气地阴阳怪气道。 围观人群恍然大悟,原来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郑公子啊!这些天关于郑公子与知唐姑娘的传闻已经传了开来,而苏公子的伤便是由于他与郑公子争风吃醋闹出来的。见郑公子忽然高调出现,众人便知道又有好戏看了,是以都津津有味地望向英平,甚至停止了与怀里的姑娘的打情骂俏。 “知唐姑娘呢?”英平喊道。 “知唐?公子还有脸提她?她正在屋里面壁思过呢!” “知唐她...你喊她下来。” “下来?下来干啥?” 英平不屑地将大手一伸,伸到叶长衫面前抖了抖。 叶长衫不解,疑惑地看着英平。 英平原本想摆个大款架子,可他这手在空中停了老半天,都没见身旁有任何反应。英平疑惑地转头看着叶长衫,发现叶长衫此刻也同样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禁一阵好气又好笑。 这大兄弟实在倒是挺实在,可怎么一到青楼这地方就憨得要死? “拿来...”英平小声地提醒到。 “拿什么?”叶长衫依旧不知所云。 “银票!” “哦...” 见叶长衫慢慢吞吞从怀里拿出银票,英平暗叹朽木不可雕,但他此时哪有功夫数落叶长衫,只见他一把从长衫手中接过这一沓银票,大气地说道—— “我要赎人!” “赎人?谁?”桃娘不解地问到。 “知唐!” “知唐?” “不然呢?” 见英平满脸自信,桃娘原本有些怒意的眼神渐渐变得玩味起来,到了最后甚至出现一丝嘲讽。桃娘仿佛看着一个傻子一般地看着英平,说道:“你想替知唐赎身?” 英平没有回答,而是抖了抖手中的银票。 “知唐乃是本坊的招牌,大东家说了,不能赎!” “笑话!大东家、大东家,本公子就不信了,难道这大东家还能上天不成?有本事叫你们大东家过来,就不信了!本公子还治不了他!” “呵!好大的口气!还别说,咱大东家的关系还真就通了天!” “通天?”英平冷笑道:“哼!难道还能大得过长安三大家族?” 桃娘一愣,此时她又细细打量了英平一番,发现英平倒也确实气度不凡,倒有些像是名门望族出来的公子,于是口气变得谨慎起来。 “公子是...” “本公子是谁你别管,反正你要知道,你口中的‘大东家’在本公子眼里不值一提就行了,就算他是王家或是姜家的什么狗屁亲戚。”英平故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桃娘盯着英平,心中迅速盘算起来,是了,若真的没点来头,怎敢在打了苏公子后还这么嚣张?苏家虽然依附着大东家,但毕竟大东家毕竟也不是朝中的大人,倘若这位郑公子不姓郑,而是顶着一个假姓在扮猪吃虎,那...... 这一点桃娘倒是猜准了方向,毕竟她是见惯形形色色的人,想到当年第一次见面时英平身后的那两个侍卫,她能大概猜出这位郑公子的身份的确非同寻常。 “既然公子如此诚心,那就请公子——” “桃妈妈,发生了什么事?” 未等桃娘将话说完,知唐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英平闻声表情微动,数日未见,此刻心头竟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 看清楚台阶上的人是英平后,知唐目光一阵闪动,只是经历上次波折之后,不知她眼中这阵闪动意味着什么。 “哼!发生了什么?你自己问问他吧——”桃娘没好气地说道。 这几日桃娘对知唐态度急转直下,见面就好像看见瘟神似的,毕竟知唐得罪的可是苏家,万一苏家不顾一切的要报复,她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英平笑着抬起头,看着知唐从楼上走下。可随着知唐的接近,英平的笑容逐渐凝固。本以为二人再次相见会如同以往那样,可此时知唐目光平静如没有一丝涟漪的湖水,脸色也是冷漠无比。 二人之间一阵沉默,而此时整个坊中也变得安静起来。 “郑公子为何出现在此?”知唐率先打破沉默。 “自然是为了姑娘而来。” 知唐微微一怔,眼神中出现一丝不解。 英平没有直接与知唐解释过多,而是转身高声说道:“既然知唐姑娘也在这里,那本公子就直接把话说清楚了——” 英平的声音很大,仿佛他不仅仅是对着知唐与桃娘二人,而是对着整个坊中的围观人群,甚至远在城中的苏家,以及与苏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大东家’所发出的郑重声明—— “你们都听好咯!今日本公子来兰秋坊不为别的,只为知唐姑娘赎身!” 人群中议论之声四起,虽然方才围观者都已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英平当众宣布,还是免不了一阵吃惊。 知唐整个人几乎定在那儿,她惊讶地看向英平。 英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真诚,不过任他如何努力,只怕在知唐看来都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这人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知唐一阵恍惚,她自认为阅人无数,一眼便能看清他人的想法,可偏偏面对英平她却有种看不懂猜不透的想法。似乎心中怀着些许不忍,知唐心中一软,低声说道:“你...你怎么还不走?” 走?走去哪? 英平心中一阵疑惑,可当他看到知唐眼中藏不住的关切与焦急时,英平明白过来。感受到知唐的情真意切,英平心中一阵感动。 “姑娘在哪、我便在哪,姑娘都不曾离开,我又能去何处?”英平诚心诚意地说道。 “公子一片心意知唐心领了,可苏家的背景绝非等闲,公子还是早日为自己做打算为好。”虽然言词依然无情,但知唐却因英平的开诚布公而有些动容。 “苏家?莫说苏家老爷亲自过来,就算他王家、姜家来了本公子面前,我也不会正眼看他们一眼。” 不经意间,一座寒气逼人、坚硬无比的冰山的一角渐渐化开,虽然只是极其微小的一角,但它终究是有了变化。 知唐目光变得炙热起来,看着面前‘傻’到极点的男子,她甚至有种不顾一切与他离开这里的冲动。 英平微微一笑,给了知唐一个安慰似的眼神,而后走向桃娘。待走到不屑一顾的桃娘面前时,他将手中银票递上前去。 第二百四十九章 刺杀(下) 桃娘本是趾高气昂不屑于看着英平,但她余光瞟了一眼英平手中银票的面额,心中不禁大吃一惊,先前若是说她被英平神秘的身份所震慑,那这次她倒真的有些心动,且不说能将知唐这个‘麻烦’甩出去,就单说银票的数额也是高出心里的预期,若不是碍于大东家当初对知唐的特别嘱咐,她今日还就真的做了这个主。 虽说面对这份大诱惑十分心动,但桃娘心中仍然保持这冷静,这完全是出于对大东家的敬畏。 见桃娘迟迟不肯给出恢复,英平显得十分不耐烦,喝道:“行不行给句话!本公子没工夫和你们在这儿瞎掰扯,你桃妈妈能做这个主就现在做了,若是做不了,就把你们的大东家给本公子喊过来——” 此话一出,原本站在桃娘身后的男子就有些忍不住了,他自打英平一过来就在压抑着自己的脾气,直到现在看起来有些压不住了。这男子在落魄的时候被大东家施舍银两救济过,是以十分念大东家的恩,在大东家身边干了几年后,大东家见他有些修为便让他来坊中看护。见英平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此刻话里话外又对自己的主子十分不敬,他自然大为光火。 男子不再顾及桃娘的态度,毕竟他也不是桃娘的下属。只见他恶狠狠地冲上前来,用手指着英平说道:“在这胡搅蛮缠?别以为对你客气就是给你脸!大东家说了,知唐姑娘的事儿只有他能做主,其他的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一样!” 见终于有暴脾气站出来,英平不禁为之一振,但他目光仍然带着一丝挑衅与不屑,说道:“你们大东家?本公子看...不过是哪家的狗吧?” “你——” 男子彻底爆发,他攥紧拳头向着英平冲来。而英平则仍然面带微笑,似乎他正期盼着这一刻的到来。 站在一旁的知唐吓得花容失色,虽然她知道叶长衫深藏不露,但面对凶猛如野兽一般扑上去的男子,她仍然情不自禁地为英平担忧起来。 “公子到底是个风流人物,看来这两年的韬光养晦还是未将锐气消磨殆尽!冲冠一怒为红颜?真叫人好生佩服——” 就在英平准备与男子发生冲突的时候,忽然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这个声音十分的奇特,甚至在看清此人容貌之前,都无法分辨此人是男是女。 听到这个声音,英平的先是一阵疑惑,因为他极其肯定此人绝非日常与自己打交道的人,可脑海深处对这个声音却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觉,而此人方才说话的语气也像是遇见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 英平转头望去,只见一位英气十足的公子此时正一脸笑意地站在人群中,英平微微一怔,因为他压根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 围观的人群似乎也如梦方醒,当众人回过神时,发现竟然有这么一个人突兀的出现在他们之中。之所以说‘突兀’,是因为此人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形象实在太过‘诡异’——盛夏时节天干物燥之际带把油纸伞出门也就算了,这到了屋里还打着一把伞撑在头上这是为何?要不是看这位公子风度翩翩,众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叶长衫看着这人也陷入了短暂的疑惑,不知是不是受了老人家时长说的‘屋内打伞聚阴气’这句话的影响,叶长衫从这位打伞公子身上感受到一种阴柔。 “英公子,许久不见——” 就在众人一头雾水的时候,打伞公子再次开口。 听见有人喊自己‘英公子’,英平眼中惑色更盛,难道自己真是贵人多忘事?忘记了这位曾经打过交道的人?他抬头细细打量起这位似曾相识的公子,就在他的目光与这位公子的目光相碰撞的那一刻,一个潜藏在他心底挥之不去的身影与之重叠在一起! 对了!就是他! 当年在丰镐书院门口那令人心惊不已的回首窥探,那永远耐人寻味的微笑、那似乎能将你一眼看穿的目光!不是眼前这位又是何人?时隔数年再次面对他,英平仍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炎炎夏日,一股恶寒从颈背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深的不安。 见英平似乎认出了自己,文和公子笑盈盈地向台阶那边走去。 看着步步向英平靠近的怪异公子,叶长衫竟然没有像往日那般挡在英平身前。也不知怎么的,面对这样一位柔和至极的人,叶长衫仿佛陷入了某种迷离,像是面对一只让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乖巧小猫,你不但不会将它赶走,反倒是想俯身与之亲近亲近。 文和公子步履轻盈,就在距离英平不足三丈时她忽然秀足轻点,而后整个身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当真如猫一般无比矫健。当文和公子整个人腾在空中时,她手中的纸伞由于受到风的阻力而缓缓向地面飘落。 纸伞飘在空中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因为纸伞上面所描绘的那幅青墨山水画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烟笼青山、雾笼碧波,好一幅俊秀的江南水景图。西北山关险峻,如此美景在场的众人还当真第一次见。纸伞飘摇,画中的江上的那艘渔船似乎也随之摇荡,好不引人入胜。 叶长衫也不例外,他的目光已经从文和公子身上全然转移到了纸伞上的水墨画中,可就在叶长衫陶醉其中时,忽然一道亮光闪过—— 叶长衫毕竟是肩负着保卫英平安危重任的御林侍卫,他本能地留意到了这一束不同寻常的刺眼亮光,强自将心神拉回到现实之中。当叶长衫再次看清眼前的一切时,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倏然遍布全身,他背脊一凉,瞳孔极具收缩! 不知何时,这位怪异公子的手中竟然多出一把锋利无比的苗刀!而且他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站在台阶上一脸惊恐的英平!犹如方才还乖巧无比的小猫忽然变成了一只露出獠牙利爪的猎豹! 看到这幅画面叶长衫登时被惊得七魂丢了六魂,此刻容不得他思考过多,他使出浑身解数奋力一跃,迎着文和公子扑来的方向飞了过去。 文和公子目光一闪,她也注意到了向自己而来的叶长衫,但她仍然没有收手的意思,手中苗刀依然直直地刺向早已被吓得不敢动弹的英平。 叶长衫知道自己真的应该出手了,可自己此时手无寸铁,又该如何是好?顾不得那么多了!电光火石之间,叶长衫做出了一个当下他唯一能做出的选择——只见他伸出右手,试图用手掌阻挡利刃! 文和公子看穿了叶长衫的疯狂之举,她眉头微微一皱。 叶长衫义无反顾地尽力伸过手去,就在刀尖距离英平仅有半丈时,他的右掌终于触碰到了苗刀刀身。叶长衫未有多想,他紧握右拳试图阻止刀尖向前,可他马上发现,似乎自己低估了文和公子的修为以及苗刀的锋利。 文和公子这一跃看似轻盈,可力量实际却掌握得恰到好处,让人看着不会觉得太过刚强迅猛,又不会让刺出去的这一刀太过绵软无力,加之苗刀特点本就是轻快无比,表面又光洁、刀锋也锐利,是以此时任凭叶长衫拳头握得如何紧,都无法阻止苗刀的继续向前! 锋利的苗刀无情地割裂着叶长衫的肉掌,即便他肉身远远强于常人,可这毕竟是戚世懋驰骋疆场的神兵!一股剧烈的疼痛从掌心传来,叶长衫紧咬牙关,额头上的青筋也突起。 汩汩的血水顺着刀锋滴落,利箭一般的刀尖仍势不可挡地向英平刺去。 叶长衫心中生出一丝绝望,此时他有些后悔,后悔为什么自己不是选择用身体挡在英平前面,这样的选择似乎更加稳妥一些,可现在一切都晚了,恐怕苗刀再向前半尺,英平就会命丧当场。 ‘噗——’ 一口血雾从身后喷来,瞬间将叶长衫的衣领、头发打湿。叶长衫的心如同坠入冰窖,他根本不敢往后看,他怕看到英平胸前可怖的伤口,也怕看到英平绝望而又惊恐的眼神。 时光在此刻仿佛停滞,空气也似乎在这一刻凝固。 叶长衫屏住呼吸,剧烈跳动的胸膛几乎就在下一刻爆炸。可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他却又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丝异样。叶长衫抬起头,只见文和公子正手持苗刀怔怔地定在一边,而她的眼中则充满了疑惑与震惊,仿佛为眼前的画面感到震撼。叶长衫顺着文和公子的目光转过身,可当他看清身后所发生的一切时,巨大的冲击感同样刺激着他!他想叫喊出声,可声音却像卡在嗓口一般。 “知唐!你——”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英平撕心裂肺地叫喊出声,而那名可怜的女子,此刻终于支撑不住,身躯绵软无力地倒了下去。 第二百五十章 杀心(上) 英平的一声嘶喊彻底将叶长衫与文和公子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醒,见闹出人命,围观的人群顿时乱作一团,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鬼哭狼嚎地向四处逃散。 桃娘也回过神,见殷红的鲜血从知唐的胸口不停流出,她被吓得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挣扎着向后面跑去。而方才准备与英平发生冲突的那位男子似乎也被眼前景象所镇住,他虽然有些修为,但与眼前两位修为高深莫测的相比,可就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见英平安然无恙,叶长衫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可随后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或许是鲜血刺激了他的神经,又或许是对于文和公子行刺的愤恨,一股尘封已久的戾气从心底迅速向身体内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天地之气也从丹田处暴涌而出! 叶长衫心中感到一阵不妙,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根本无法掌控那股体内肆虐的戾气!他感受到这种嗜血、暴虐迅速的吞噬着他的心智,只怕下一刻便会将他完全支配!此时,叶长衫的右手不但没有从刀刃上松开,反而越握越紧,好似这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能够滋养体内的那股戾气。 文和公子从知唐奋不顾身的一挡中回过神,她同样感受到叶长衫身上发生的变化。当她将目光转移到叶长衫身上时,一个完全陌生的叶长衫映入眼帘。方才在台阶下面暗暗观察时,她已将叶长衫的性格拿捏了个大概,纵使他修为不低,但终究为其忠厚、温和的性格所制,显然成不了今日行刺的障碍。可此时的叶长衫所展现出来的气息、气势与刚刚截然不同,现在的他就像一只彻底被激怒的猛虎,他饥饿、愤怒、嗜血,他的眼中没有其它,只有想将敌人撕裂的那份狂暴。 面对这样的叶长衫,文和公子内心忽然打了一个冷战!这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啊!文和公子暗暗惊道! 陷入疯狂的叶长衫似乎感受到了文和公子的那一丝惧意,也正是这一丝惧意彻底将他激发。叶长衫抬起左拳,狠狠地向文和公子挥去!这一拳汇聚着叶长衫此刻所有的愤恨与暴戾,雷霆万钧地向文和公子砸去! ‘砰——’ 文和公子纤细的身躯在空中划过,而后重重地落在地上。 这一拳不可谓不重,几乎将文和公子地身子震碎,只怕相比于阁主地河山拳,也能达到其半成威力。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随后,只见一口鲜血从文和公子口中流出。 叶长衫见状冲上前去,欲就此将文和公子擒住,文和公子见状大惊,连忙调整气息,在将自己受伤经脉强行封住之后,忍住疼痛奋力一跃,在叶长衫来到身前之前,跳到一扇窗户旁—— 不愧是能与姬阳与、姜长鸣等人齐名的天玑强者,纵然身受重伤仍然能身轻如燕。 叶长衫见文和公子此刻已站在窗边似乎有逃走之意,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不小心让她溜了。 文和公子见叶长衫挺下脚步,似乎也没有立即逃走的意思,而是站在原地,借此间隙继续喘息片刻。 就在二人僵持之时,英平怀抱着奄奄一息的知唐方寸大乱,只听他几乎用着哀求的声音喊道:“长衫!救救知唐吧——” 听见英平的求救声,叶长衫与文和公子同时望向台阶处。 似乎是被英平的绝望以及柔弱无助的知唐所感染,叶长衫体内的那股戾气瞬间消去不少,赤红的双眼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他再回头看向文和公子,只见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仿佛正在等待他的抉择。 继续追刺客?还是回身帮英平救人? 很显然,恢复理智的叶长衫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他盯着文和公子,身子不断地向后退去,似乎是用眼神在警告她,若再有妄动,他定然不会手下留情。 看着步步退向英平与知唐的叶长衫,文和公子的表情更加玩味,仿佛她就像静静地站在原地好好地观察观察这位寒门的老幺。随后,文和公子突然露出笑容,目光在叶长衫身上来回扫视几番后,一个翻身便从窗口跃了出去,瞬间不见踪影。 叶长衫赶忙回到英平身边,在山门里跟在子春身边,他耳濡目染地学会了一些基础的医术,看着面色苍白几近没有一丝生机的知唐,叶长衫伸出手置于她的口鼻处,在探得隐隐约约尚存丝丝气息后,他又抓起知唐的手腕搭脉试探。 失了魂一般的英平眼神充满焦急,他很想开口,但他又迟迟不敢开口。 “知唐姑娘尚有一口气!”叶长衫肯定地说道。 “啊?此话当真?”英平有些激动,要不是他怀里抱着个人,只怕此刻已用力抓住叶长衫的双肩。 “嗯!咱们得快些回去!” “快些?回哪儿?千牛山?”英平仍是一片茫然。 叶长衫沉思片刻,而后立马说道:“千牛山路途遥远,就算子春师姐妙手回春,恐怕需要的药材一时间也难以凑齐.....所以...” “那...回宫?” 叶长衫点点头,而后他站起身左右一张望,发现身边此时只剩下那位呆立在原地的男子。叶长衫也顾不得那么多,走上前去问道:“坊中可有马车?” 男子此刻早已没了方才制造冲突的狠劲,看着眼前这位修为高出自己千万丈的护卫,他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白兔。 “有...有...” “在哪?” “不远...有个马厩...” “好,我同你去取!快!” “是...” 男子哪敢反抗?这位护卫方才如入魔一般,只怕自己说一个‘不’字,他那可怕的拳头就会将自己捶得渣都不剩。 “英平,待会儿回宫后,便召集所有太医前来替知唐姑娘疗伤救命!” 英平点点头,可随后他像是发现什么异常一般,问道:“你...不同我一起回去?” “我就不同你回去了”叶长衫沉声说道:“我回千牛山,将子春师姐请过来!” “对!对!把五师叔请来!”听闻叶长衫要把子春请来,英平像是迷路的小孩突然找到自己的家一般。 而站在一旁的男子听着二人口中的‘太医’‘宫中’心中先是一阵吃惊,随后他又将‘千牛山’‘五师叔’等名字串联在一起,最后他露出极度震惊的表情——好在那位公子及时出现!否则自己恐怕已犯下滔天大罪!不!恐怕自己已经死在这位寒门小先生的铁拳之下!想到这里,男子背后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这位壮士!快与我一起将马车备好!”叶长衫对着面露惧色的男子说道。 “好...小先...公子请跟我来...” 男子不敢有半分犹豫,连忙起身,带着叶长衫向船外跑去。 …… 王府大书房内,卢大全正焦躁不安的站在一旁。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这个代表着王家绝对核心与最高机密的房间,此刻他心中的不安或许有一半是来自于这个书房给他的压力。今日他听有人大闹兰秋坊,本是怒气冲冲地想带一伙人去教训教训那些个不开眼的家伙,可当坊里的人说闹事的两人似乎来自宫中,隐隐约约还听见了‘太医’‘寒门’等字眼,再将那位侍卫高深的修为联系在一起,几乎可以断定此二人就是当今圣上与他的小师叔、如今天子的贴身侍卫叶长衫。 听到这个消息卢大全不禁傻了眼,天子在自家场子里遭到行刺?小叶大人还受了伤?若不是知唐以身挡刀恐怕…恐怕…卢大全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根本不敢再往下想,虽然自己的姑丈权倾朝野,但若发生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恐怕他也承受不住吧? 想到这里卢大全二话不说跑来到王府,将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于姑丈。不过姑丈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震惊或是慌乱,而是简单询问了几句。 看着若有所思的姑丈,卢大全心里依然有些惴惴不安。终于,在王延庆端起茶盏的那一刻,他壮起胆子开口道:“姑…姑丈…这事儿…真…真没事儿?” 王延庆轻轻吹了吹尚有些烫的茶水,登时清香飘溢。他不急不慢地嗦了一口茶,而后将茶盏放回桌案。 “事儿?有什么事儿?”王延庆面带笑意地看着战战兢兢的妻侄。 “圣上遇刺,还是在咱的地盘上,这——”卢大全不敢往下说。 “遇刺?圣上这不安然无恙么?” “可……” 卢大全还欲说下去,可王延庆却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好啦,你也别怕了,时候也不早了,快回去吧,少惊,送送大全吧。” 站在一旁的王少惊向书房门口走了一步,而后很客气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虽然卢大全在长安横行无阻,就连一些四五品的官员见了他都要曲意逢迎,可在王少惊这位王家新生代代表面前,他是真的连腰都不敢直起来。见王少惊礼貌地请自己出去,卢大全识趣地点头陪笑,几乎是弯着腰退出去的。 “大全兄慢走,小弟就不远送了——”待卢大全退到大书房门口后,王少惊笑着说道。 “不用不用,少惊贤弟你留步吧,我自己出去就行。” 二人算是‘一家人’,是以一直也都以‘兄弟’相称,但王少惊毕竟是姑丈的至亲、王老大人的亲孙儿,自己这个外亲在他面前自然算不上什么。 卢大全正要离开,王少惊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连忙喊道:“大全兄!还有一事——” 听见王少惊唤住自己,卢大全赶忙回身,笑着问道:“贤弟还有何吩咐?” 第二百五十一章 杀心(下) “听说…前段时间,苏家公子与人因为一个女子发生了一些冲突?想必这人就是圣上吧?”王少惊开口说道。 卢大全一听便感到会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但看着这位面相人畜无害却实际心狠手辣的‘弟弟’,卢大全压根没有半点思考的余地,只得默默地点点头。 见卢大全承认,王少惊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你与苏家交往过密?” 卢大全又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三日之内,与苏家所有地关联全部斩断,然后……”王少惊轻轻地比了个手势,继续说道:“你就去京兆府报官,将所有事情推在苏家身上。” 卢大全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仍面带笑意的王少惊。 卸磨杀驴…这就是卸磨杀驴吧? 当初姑丈通过自己让苏家做了多少不干净的事,到了今日竟要……想到这里卢大全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得亏自己与姑母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若非如此恐怕这次的替死鬼就是…… 看着卢大全噤若寒蝉的模样,王少惊心中一阵鄙夷,但他并未表现出来,而仍是笑盈盈地问道:“大全兄?方才小弟说的,都记下了吧?” 卢大全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道:“记下了!贤弟你不必担忧,为兄知道该如何去做!” “呵呵,那就好”说罢,王少惊对着不远处的院门口喊道:“老丁——” 不一会儿,老丁的身影出现在二人眼前。 “卢少爷、三少爷,您二位叫小人?”老丁永远是那么的客气、那么的卑微。 “是我叫你,来,你代我将卢少爷送出去——” “是!”在向着王少惊微微一弯腰后,老丁转向卢大全,他脸上堆满笑意,抬起左手请道:“卢少爷,请吧——” 见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地方,卢大全赶忙迈开步子离开。 待卢大全身影消失后,王少惊收起笑容,转身回到大书房中。 见侄子回来,王延庆率先开口,问道:“交代好了?” 听伯父询问,王少惊不敢怠慢,恭敬地回答道:“都已交代妥当,想必这几日就会有下文。” 王延庆默默地点点头,而后陷入沉思一般不再说什么。 王少惊见伯父低头不语,也不去打扰,而是选择静静地站在一旁。 忽然,王延庆摇头一笑,他再次伸手将桌案上地茶盏端起,不难看出,此刻的他似乎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 “那个…圣上那日真的亲自和那几个泼皮扭打在一起?”王延庆有些好奇地问道,甚至没来得及喝到盏中茶水。 “确有其事,听说圣上那日还受了些皮外伤,脸都差点被刮花了,打架的场面与那市井之徒并无两样。”王少惊不明白伯父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茶盏仍悬在王延庆面前,他迟迟没有喝下这一口茶,似乎还带着些许疑惑,道:“那这次圣上真的吓得不轻?” “嗯…听桃娘说文和公子刺过来的时候圣上吓得连动都不敢动,方才陈进爵也来信,说圣上回来之后就一直躲在寝宫中,甚至……甚至躲在被子里,还将所有地太监宫女都哄了出去。” “哦?为何?”王延庆抵挡不住诱惑,终于嘬了一口余温尚存的香茗。 王少惊顿了一顿,而后表情略带别扭地说道:“陈进爵说…他说…他在收拾圣上的衣物裤子时…闻到了一些尿骚味儿…” “噗——”王延庆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将桌案、衣服都淋湿,还险些喷到侄子身上。 “咳咳咳——” 见伯父呛得厉害,王少惊赶忙上前接过茶盏,抬起右手轻轻拍着伯父的背。 王延庆好不容易将这口气顺了过来,他挥挥手示意自己已无大碍。 “呵呵,到底是年少轻狂,会为一女子争风吃醋,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人之常情嘛。”王延庆随意地擦拭了一下湿漉漉的胡须,而后只见他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慢步走到书架旁,轻抚着先帝唐帝御赐的那幅字,感叹道:“只是圣上这胆子倒是差了先帝许多啊——” 听着伯父的感概,王少惊没有接过话茬,但此刻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伯父的情绪,这股情绪不带有任何的得意或是喜悦,反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 悲伤? 是了,自己仰视、惧怕了一辈子的高山如今已不再,而他的后人却是这样一副模样,恐怕换做是谁都会生出一丝唏嘘甚至怜悯。 “先前我与你姑母总觉得圣上这一两年的行为是故意为之以麻痹我等,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我俩高看他了,呵呵,取了那些银子到头来还是为了女人……” 王少惊看着自己的伯父,他嘴唇微微张开,但却又马上闭上。 王延庆观察到侄子的表情变化,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王延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伯父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担心这次圣上遇刺会有人将脏水泼到咱家身上是吧?” 王少惊轻叹一口气,果然自己什么心思都瞒不过饱经世故的伯父,正如王延庆所说,他的确是担忧此事。 见侄子愈发沉稳,王延庆老怀大慰,笑着说道:“放心吧,你姑母与我已经大权在握,不会蠢到在这时候出此下策,失去个已经吓破胆的傀儡皇帝不说,还让咱家为天下人所指。” 王延庆说得极为轻松,好像英平遇刺在他看来不是什么大事一般。不过随后他见侄子仍然神色有些凝重,王延庆也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这位老成的年轻人。 王少惊见状,也不再露出担忧的表情,因为他知道伯父是有话要同他说。 “少惊啊。”王延庆略作停顿。 “伯父您请说——” “只要你姑母与伯父不倒,咱王家就永远不会有事,哪怕天塌了下来!” 王少惊微微一怔,看着伯父气定神闲的模样,他忽然感到有些呼吸急促。短短一句话,却包含着怎样的气势与气魄?要经历多少风雨、爬到多高的位置才能风轻云淡地说出这样的话语,俯瞰众生不过如此吧?此刻他有种强烈的自豪感,自豪他身上流着王家的血!但自豪过后,又有一种感觉随之而来——面对这样的两位长辈,恐怕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望其项背。 王少惊的思想重新回到英平遇刺一事本身,自家虽然不会受到太多影响,但此事却仍充满了疑点,他开口问道:“那这次行刺到底是何方所为?” “哼!还能有谁?八成是大魏的那个卫相,一旦圣上遭遇不测,获利最大的自然是北魏。”提及女相,王延庆嗤之以鼻,可他却深深地知晓,即便自己手头上拥有女相买凶的证据,自己也不能公开质问于她。 “那还有两成是……” “还能是谁?能干出这种事儿的除了北魏的女相,就只有芸月阁的那个疯女人了!” “可阁主为何要怎么做?这么做对她又有何好处?” “好处?少惊啊,你要记住,对于这种疯婆子来说,一些决定是不需要理由的,她只想看热闹、只想把天下搞乱!更何况她命不久矣,能拉个垫背的与她一同上路,这黄泉路上倒也不寂寞,就不用说这个人是先生在世时一直守护的人了,若取了圣上的性命,将来在地下碰到先生她也能洋洋得意一番吧,不过这事儿倒给我提了个醒……” 王延庆停顿一下,随后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咱们希望圣上当傀儡,既然现在这傀儡已经被咱绑上绳子了,那咱也必须保护好这傀儡,若是让人将傀儡打坏了,咱这戏也就唱不下去了。更何况如今皇家血脉稀薄,若圣上真有个三长两短,咱到哪再去找人替代?” 王少惊细细地琢磨起伯父所说的这些话。 王延庆没有再在遇刺一事上做过多的纠缠,他坐回椅子上,双眼重新绽放出精光,仿佛他有着用不完的精力、永远都在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做。 “那个姑娘怎样了?”王延庆问道。 “御医正在全力施救,听说叶长衫把子春姑娘也请了过来。” “好,子春姑娘那边要什么就给什么,若是没有你就帮着去寻,记住咯!让他们务必将那姑娘救活!” “是!” “呵呵,终究是天子,面子还是要给的,而且说到底,沉迷女色总比沉迷于政务好。” 王少惊点点头表示赞同。 “对了!”像是想起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般,王延庆将刚刚端起的茶盏又放了回去,说道:“之前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么?” 王少惊一怔,而后神色凝重地摇摇头。 王延庆似乎也被此事困扰,他揉了揉太阳穴,自言自语道:“到底他会是谁呢……” “芸月阁也一直在查他的身份,可惜……” 王延庆轻叹一口气,一股从未有过的不安从心头蔓延开。 中原皆传先生当年是在外收了第四个弟子,可事到如今却无人见过这神秘的四先生,对于伯清波的死活虽然各方也感到好奇,但他终究是被废了的人,即便苟活下来恐怕也是废人一个。而这位四先生却大大不同,他是先生埋在中原的一颗暗子,不到最后一刻恐怕他是绝不露面。先前那两次事情王延庆一直不认为是巧合,他深深怀疑是有人暗中高密,但至于此人是谁他却不得而知。他也怀疑过身边的人,但思来想去最终还是觉得那位潜藏在暗处的四先生可能更大一些,但至于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这些秘密,那就是另一个疑点了。不过无论如何,这些一切都要从源头寻找,他相信只要找出神秘的四先生,很多谜团都会迎刃而解! “敌在暗,我在明,这一点不可不防!”王延庆眯着双眼道。 “侄儿谨记!” “好了,你去宫里关心关心圣上吧,抬头不见低头见,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总要上点心。” “是!” 第二百五十二章 小源 三天三夜过去,知唐依旧处于昏迷中,不过经过子春与诸位御医的全力施救以及朝廷各大臣送来的珍贵药材,知唐倒已无性命之忧。 经过三天三夜的陪伴,小源紧张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尤其是那个笑起来像春风一般的大姐姐,每次看到她都有一种心安的感觉,在施救完之后那个大姐姐还走过来安慰自己,还准许自己守在小姐旁,但是小源站在如此华丽的殿堂内,她始终还是有些局促,连手脚都有些不知往哪里放,小孩心性的她总是忍不住东看看西瞧瞧,不过当威武严肃的御林侍卫从门口走过时,她还是会立马将小脑袋缩回来,生怕别人训斥她东张西望。 知唐遇刺那一日小源正在河边洗衣服,忽然听到坊中一阵乱哄哄的叫声,随后就见到所有人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她跑上前去急忙询问,有人告诉她坊中出了人命。她心中担忧小姐的安危,可船里的人鱼贯而出,她根本没办法进去,于是她便站在船外踮起脚,期待能看到小姐的身影。 可等啊等,等到最后,却从里面传来一个噩耗,有人喊了句:‘知唐姑娘被刺!生死不明’! 听到这句之后她如遭雷击,整个人呆立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她反应过来时,只见那位郑公子身旁的青年男子拉着坊中的护卫从里面冲出来,随后便看见满身是血的小姐被那可恶的郑公子抱在怀里,一点生气都没有。 小源急得哭了起来,她跟在郑公子的身后,在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将小姐放上马车后,郑公子一把将她也拉上车,随后就来到了这里。 看着面色苍白、毫无血气的知唐,小源心疼地拿起毛巾,在旁边的盆子里蘸了点水,而后小心地替她擦拭一番。见知唐痛苦的神色稍缓,小源便将毛巾放回盆中。随后,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另一边,拿起扇子对着药炉扇起来。 望着跳动的火苗,小源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不知怎么的,‘郑公子’的面容浮现在自己眼前,那个‘郑公子’他……听这些宫女们说他是……他竟然是太极宫里的那个小皇帝? 之前每每想起那张令人讨厌的面庞,小源都会有种恨得牙痒痒的感觉,可如今他摇身一变变成了当今天子?这让她如何去面对?更何况自己之前没少给他脸色,更有时候还会当着面对他指指点点,主要是他太过分了!突然出现后又销声匿迹,让自己内疚了好几天,这件事她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不但如此,自己越是看不惯他,小姐越对他礼遇有加,这一点也激增了自己心中的怨气,以至于到了后面趁小姐不在的时候,自己还使唤他将屋里的东西搬来搬去! 一想到这里小源恨不得回到过去阻止自己胆大妄为的举动,现在自己知道了‘郑公子’的真实身份,自己又将如何面对他?他会不会记仇?等小姐苏醒过来后,会不会让那些凶神恶煞的御林侍卫将自己抓起来?会不会…… 就在小源越想越离谱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抬头望去,只见‘郑公子’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小源吓得将扇子一丢,看着英平向着床榻走去,她也跟了上去,结结巴巴地喊道:“郑公…不对…皇…皇上…我…不对,民女…” “见了圣上还不下跪!”陈进爵见小源不知规矩,便开口呵斥道。 小源神色一慌、双腿一软,整个人就要跪了下去,可就在她膝盖将要接触到地面时,一只大手将她胳膊挽住,她诧异地抬起头,只见那可恶的郑公子一脸柔和地看着自己。 “算啦,这几天你也辛苦,在这里就不要讲究繁文缛节了。” 英平声音带着些许憔悴,这三天他也几乎怎么休息,除了应付那些假惺惺关心自己或是前来请罪的大臣,他几乎都守在知唐身边,说来也是讽刺,对于这位救了圣上性命的女子,朝中群臣还是心怀感激的—— 可想而知若是真的圣上有个三长两短,势必会掀起一场巨大无比的风波,到时候不管与这事儿有没有关系,这些大臣或多或少都会收到波及,如果自己有人护着罩着还好,要是无依无靠独身一人,恐怕真就会成为替罪羔羊,轻则罢官免职,重则入狱杀头!虽说如今大权已经不在圣上手中,但天子威严毕竟关乎一国之面,圣上险遭不幸,总要给百姓一个交代,给中原诸国一个说法,若非如此,岂不让他人笑话? 是以一时间,百官对这位知唐姑娘是感激涕零。 “圣上真乃万年难遇的仁君!”陈进爵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恭维英平的机会。他转头对着满脸惶恐的小源说道:“还不快谢过圣上——” “谢…谢谢圣上。” 英平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纠结这些。 小源看着眼中满是关切的英平,心中突然觉得这个男子是那么的可爱、那么的亲近,在这所有人都一副表情的皇宫中,他反倒是最有血有肉有情有感的一个。 “知唐情况如何?”英平最关心的仍然是知唐的情况。 “小姐她…她还是没有醒过来。”小源低着头,声音像蚊子一样。 英平轻叹一口气,他轻轻抓起知唐柔弱无骨的小手摩挲起来,回忆起当时知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替自己当下那一刀的画面,英平的心中就是一阵绞痛。 眼前这个柔弱无比的女子为何具有如此大的勇气?到底是什么驱使她做出这样的选择? 英平内心五味杂陈,握住知唐的手也用力起来,好像生怕一个松懈就会让她从自己身边溜走。 就在英平看着知唐出神的时候,殿外跑进来个小太监,只见他来到陈进爵身边,小小声声对他说了些什么。 陈进爵听后眉头一皱,而后埋怨似的说道:“还等什么?还不让人进来?” 小太监领命,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圣上……”陈进爵同样小小声声,生怕惊扰到尚在忧愁中的英平。 “嗯?” “子春姑娘来了,奴才已让人将她领了过来……” 就在陈进爵说话的时候,子春的身影出现在大殿之中。 “师叔——”见到子春,英平的心境也平和不少。 “子春姑娘!咱家在这给您请安了——”唐帝尚在之时,子春便隔三岔五地入宫替他把脉开方,是以陈进爵与子春早就熟稔。 子春向着陈进爵点了点头,而后径直来到床边。她从英平手中接过知唐的手搭起脉来,感受到脉象平稳后,她便将知唐的手放回床边。 “师叔,她…情况怎样?”看着同样疲惫的五师叔,英平心怀歉意。 “伤情算是稳定了,你也别太担心,这刀伤虽深,但却不致命,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子春宽慰道。 “小姐真的没有性命危险么?”听到子春的话,小源不禁有些激动。 “放肆——”见小源没点分寸,陈进爵呵斥道。 小源挨了训斥,委屈地低下脑袋,不敢再吱声。 子春看着可怜巴巴的小姑娘,柔声问道:“药熬好了么?” “嗯…” “快拿来吧,也到了进药的时辰了” 小源‘哦’了一声,随后迈着小碎步来到药炉旁,从中舀出一碗药放在托盘上,并将它端至床边。 英平小心翼翼地将知唐扶起靠在怀中,随后伸出双手,说道:“拿来——” “啊?”小源一阵疑惑,不明白英平的意思。 “药。” “啊!” 小源面露惊讶,她怎么也想不到,贵为天子的英平竟会亲手为小姐进药。或许是受到太大的冲击,一时间小源竟傻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不快将药递上去?”看着愣头愣脑的小源,陈进爵也是没了脾气。 “哦…好…”小源回过神,毕恭毕敬地将碗呈上。 “圣上,您小心别烫着……” “圣上,要不奴才先帮您把药凉一凉?” “圣上,这碗奴才替您托着吧…” 看着对所有人都颐指气使的太监头子竟一直围着英平左右不停地献殷勤,小源心情不禁有些复杂…… 这位‘郑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会对小姐好么?听说皇帝都是后宫佳丽不计其数,万一有一天他不喜欢小姐了呢…… 小源再一次陷入了胡思乱想,可这次她想着想着,却笑了起来。看着英平体贴入微的动作,小源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希望——能让堂堂天子屈尊替一民女喂药,恐怕整个大唐甚至整个中原也就只有小姐了吧?先前小姐与他互生情愫自己也看在眼里,小姐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最好的印证,自己又在这瞎操心什么呢?至少将来小姐不用再在坊中面对那些形形色色的臭男人吧?相比于那些人,眼前这位圣上嘛…唔…不但有那么些可爱,甚至还有些英俊潇洒,好像比苏公子都还要英俊几分了呢! 第二百五十三章 神秘男子 执剑长安月明星稀第二百五十三章神秘男子月色正浓,时不时吹来的一阵微风将白日残余的那丝燥热带走,让人心旷神怡。 子春站在池水旁,看着水中明月,不知思绪在何处。 “五师叔,这几日辛苦你了…” 英平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子春回头见英平独自一人向着自己走来。 “没事,咱是一家人,不说这话。”子春笑着说道。 “一家人…….家人啊……” 英平品味着这个对于他来说有些遥不可及的词,不禁有些怅然。 子春心中一阵心疼,昔日的小师侄如今已全然没有当年的天真、开朗,这些年深宫、朝堂的枷锁已将他束缚、打磨得没有一点锐气,二师兄的离去更像是一块杵在心头的硬石,永远无法磨灭,如今甚至连性命都受到威胁,这怎让寒门众人放心得下? 感受到子春的担心,英平反倒笑了起来,他像是在宽慰子春一样,道:“对啊,一家人,咱们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家人啊!” 见英平恢复昔日的乐观,子春心情稍有好转,随后,她回身望了望深邃的宫殿,想到那个仍旧躺在床上的柔弱女子,忽然转身拉起英平的胳膊,像极了准备教育自家儿女的母亲,说道:“英平,现在我以师叔的身份和你说啊!这姑娘如此有情有义、忠贞刚烈,又敢作敢为,你可千万别负了人家!” 看着子春苦口婆心的模样,英平不禁一阵好笑。 “你别笑!师叔这是肺腑之言!”见英平又想嬉皮笑脸,子春表情也严肃起来,甚至装出一副‘恶狠狠’地表情,说道:“你若是负了人家,师叔可就…可就不理你了!” 见子春较真,英平也收起笑容,他本就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如今心上人舍命相救,他又怎会做负心汉?于是,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是在对子春做出承诺,也是对自己做出承诺。 “这还差不多。” 见英平应允,子春这才放心。她转头望向赤水重新,又随手从身边捡起几个小石头,无聊地向里面扔去。 看着子春可爱的小女儿神态,英平忽然心生顽皮,凑上脑袋试探般地问道:“师叔啊…有个事儿不知当问不当问…” 子春不解地看着英平,心中一阵疑惑,道:“啥事儿?有话就问,别绕圈圈。” “嘿…那我就问了啊……”得到子春亲口答复,英平就有恃无恐起来,只听他说道—— “那个…你和三师叔…现在到底咋样了?” 听英平提及姬阳与,子春不禁俏脸一红,好在夜色浓厚,就算二人相距很近也无法看出自己的窘态。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去去去!” 英平自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在男女情爱方面他可比这位五师叔有经验许多。英平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他厚着脸皮继续问道:“三师叔这是怎么回事儿?还没挑明呐?瞎子都看得出来,怎么就藏着掖着不说出来?” 听英平这么一说,子春心中还是微微一甜,可想到姬阳与那憨头憨脑的模样,子春又是气不打一出来。她将手中的小石子用力地扔向水中明月,激起好大一朵水花,好似那轮明月不再是明月,而是姬阳与‘可恶’的脸面一样。 “改明儿找个机会我劝劝三师叔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二人天天同处一门又不把这事儿办了,像个什么话?” “别——” 原本子春还有些怨念,可一听英平准备当着姬阳与的面把这事儿说明白,她心中又有些扭捏,焦急地拉住英平的胳膊说道。 “嘿…” 见英平笑出声,子春便知道自己又被这位小师侄套路了。她伸出玉手重重地打在英平肩上以示不满,英平‘嘿嘿’一笑也没有躲闪。 一切又仿佛回到山门那无忧无虑的日子里,虽然明知它是如此短暂不能长久,但依然让人回味无穷…… “你在宫中小心些,要和长衫相互帮衬,这里不比外面,凶险得很……”这座深宫再次唤起关于文君臣的悲惨回忆,回到当下,子春免不了再次叮咛。 “知道……” 似乎‘看透’了子春所思所想,英平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他望着重新恢复平静的池水,用着极其细微的声音说道:“过了这次,日子应该会好过些了吧,不过这代价有些太大了…” “什么代价?”虽然英平声音不大,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是落入了子春的耳中。 英平摇了摇头,没有理会身旁一头雾水的子春。他长叹一口气,整个身子慵懒地斜靠在石栏上。此刻的他显得无比轻松,像一只仓惶逃窜的小鹿终于逃脱了猎犬的追逐,虽然前路仍充斥着许许多多的未知,但至少现在,他获得了宝贵的时间用以养精蓄锐。 …… 南城一座极不起眼的酒楼里,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正坐在角落里,桌上只简单地摆着一壶茶、一个杯子以及一把画着水墨的油纸伞。公子静坐在位子上闭目养神,任凭周围的食客来来去去,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只不过细微的咳嗽声时不时从这位公子口中传出,似乎近来身体抱恙。 忽然,一位男子出现在人群中,他向四周扫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那把油纸伞上,待确定持伞人的身份后,男子径直走过来。 “我家主子很不满意!” 男子本就生得魁梧,而他的语气更是带着一种强势,哪怕对面坐着的是名震天下的文和公子。 文和公子没有开声,不过略带不屑地看了看男子。 “我家主子让我问公子,此次既是公子亲自前来,为何不提前支会一声?”男子这一句不满的情绪倒不似前面那句强烈。 面对男子的不满,文和公子冷冷地回答道:“那为何你家主子当初在信中信誓旦旦地保证小先生不会出现?此番若不是本公子亲往,恐怕来的人早已命丧于小先生的拳头下了吧...咳...咳...” 男子一愣,见文和公子似乎伤得不轻,他便自知理亏,但却仍然不愿示弱,继续辩解道:“圣上与小先生自幼形影不离,此次他二人一同出现也是理所当然。” 文和公子冷哼一声,她不屑于再与男子争辩下去,直截了当地说道:“既然本公子已如约而至,那你家主子也应该遵守他的承诺。” 男子盯着文和公子,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文和公子看都没看银票一眼,直接伸手将它收入袖口。随后,她什么话都没说,起身径直向酒楼门口走去。 可当文和公子走到男子身边时,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只见她转身俯瞰着男子,露出一丝怪异的神色,问道:“你家主子不会就是......” 男子表情一僵,似乎他十分惧怕文和公子将他主子的真实身份说出来。 看到男子表情的变化,文和公子微微一笑,她没有将心中猜想说出,但看着男子的反应,真相恐怕与她的猜测十分接近。 “二十万两…...看来先前本公子倒应该再要价高些。” 文和公子轻哼一声,而后将油纸伞缚于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一只小鹿正低着头悠闲地吃着地上的青草,殊不知一支利箭正在远处瞄准着它。 ‘嗖——’ 小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它猛然抬起头警觉地四处张望,可却为时已晚,利箭不偏不倚正中它的心脏,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小鹿应声倒地,在奋力地挣扎几下后便彻底失去了生机。 不远处,一位少年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面对一发即中的傲人战果,他似乎没有太多的兴奋。相比于旁人的兴奋,他眼神中倒是露出一丝丝与年纪不相符的老成。 “回去吧——”少年冷冷地说道。 “圣上,您已许久没来狩猎了,今日才这么一小会儿就回去?” 只有面对北魏天子,女相才会流露出这种难得的亲和,这种亲和中甚至带着一丝宠溺。如今,北魏皇帝早已彻底摆脱‘幼帝’之名,今年即将年满十六的他已初显英气。 “狩猎终究不是正业,卫相日夜操劳,而朕却游戏于这猎场之中,朕于心何忍?” “圣上心挂微臣,微臣受宠若惊。” “听说,新唐的小皇帝躲过一劫?”魏帝随口问道。 “有叶长衫左右相伴,不是那么好下手。”女相似乎对这个结果已然接受。 “呵呵,第一次和那小皇帝打交道,区区见面礼,不要求多大,只要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便好。”魏帝自信地说道。 女相微笑着,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韩单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魏帝忽然问起军中事务。 “回圣上,韩将军那边都已准备妥当,只待时机成熟!” “周陈那些王公大臣呢?都点头了?” “大部分都点头了。” “那不点头的呢?” “都已经不能再摇头了。”女相轻描淡写地说道,而这份轻描淡写之下却藏着满满的自信。 魏帝满意地点点头,道:“很好!这步棋如此一走,只怕新唐里面会自己先乱起来!” 说罢,他自信满满地望向西面,仿佛那座古老而又繁华的都城已然收入囊中——很显然,他口中‘这招棋’的真实目的是为了远在西面的大唐,这也意味着,他终于准备对这个古老的国度下手! 第二百五十四章 元凶 小源斜靠在椅子上,看样子睡得很沉,哈喇子拉得老长老长,样子倒是像极了当初英平读书的模样。这些天没日没夜地守着让小丫头心力憔悴,也难怪她能坐着睡着。 ‘叮——当——’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将小源从睡梦中惊醒。朦胧中,只见一只苍白而又无力的手正在床头柜子上摸索,似乎正在努力搜寻着什么。 “小姐?”小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了揉自己的双眼,生怕自己仍陷于梦中。 “水…水…” 听到知唐有气无力地呻吟声,小源这才确定是自家小姐醒了,一时间竟有些晕厥的感觉。 ‘啪嚓——’ 茶盏刺耳的碎裂声再次将小源惊醒,她先是叫唤门外的宫女,让她赶紧轻御医过来,随后忙不迭地跑到知唐身边。看着嘴唇有些微微皲裂的知唐,她赶忙拿起茶壶将药碗斟满,而后用勺小心翼翼地给知唐喂水。 在艰难地吞咽了几勺清水后,知唐微微摇头,示意无需再喂。 小源轻手轻脚地把碗勺放在一边,拿起毛巾小心地替知唐擦拭起来。 “这…这是…哪儿?”望着气派而又华丽的屋子,知唐有些恍惚。 “小姐,这里是皇宫!”小源认真地回答到,生怕知唐不信。 “皇…皇宫?”知唐一脸疑惑,以为自己伤糊涂了。 “嗯!是郑公子带咱们进来的!他不但命令宫中御医给小姐你疗伤,还把大名鼎鼎的子春姑娘请来了——” “郑公子…” 听到这个名字,知唐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前几日昏迷时,‘郑公子’的身影时常出现在浑沌的意识中,是以此刻回到现实,她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回忆起有关‘郑公子’的一切,知唐喃喃自语道:“他…到底是谁?” “小姐,说出来你可别吓着!郑公子他…他…他就是当今的皇上!”小源鼓起勇气,终于将英平的身份告知于她。 “皇上?呵呵…皇上…” 知唐神色显得有些凄然,小源的话让她产生了怀疑——怀疑自己仍然在昏迷之中,也正是这种怀疑。既然眼前的这些是脑海中的幻想,那自己又何必苦苦支撑?不如…不如再闭上双眼吧……说罢,不等小源再次开口解释,知唐又将双眼闭上。 小源见状不免有些焦急,她还想叫醒小姐解释一番,可见知唐呼吸均匀,似乎已经安然入睡。她轻叹一口气,贴心地替知唐将被褥拉好,随后,默默地回到椅子上,将自己的双腿蜷进怀抱,呆呆地注视着一脸平静的小姐…… …… 御书房前,叶长衫站在门外左右巡视。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他手掌上缠着几圈白布,很显然,白布所掩盖的是那日留下的刀伤,不过好在他机体异于常人,在子春略施药粉后伤口便迅速愈合,估摸着再过两日就可拆了这些白布。 书房中,英平正用手托着下巴,见他一脸呆滞的模样,不知道脑子里在想着什么。 忽然,一位宫女低着头走了进来,她见陈进爵守在一边,便径直走向陈大总管,低声说了几句。 陈进爵听了宫女的汇报之后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宫女得到陈进爵的允许,又低着头退了出去。 见宫女离开,陈进爵变脸似的换上一副略带激动的笑容,他走到桌案前面,用着喜极而泣的声音说道:“圣上——” “啊?”英平正出着神,被陈进爵这么一惊一乍地叫唤下,他显得有些茫然。 “方才宫女来报,说是知唐姑娘醒了过来——” “此话当真!?”英平从椅子上弹起,几乎就要跳到桌面上。 “千真万确!” “那你还愣着干啥?还不快去?”英平又惊又喜,跳起脚就向外冲去。 “诶!好叻!”陈进爵也‘兴奋’地往外跑去,可跑到一半他却停住了脚步,只见他疑惑地回过身,不解地问道:“圣上,恕奴才愚钝,方才您让奴才……去哪?” 英平一愣,而后拍了拍自己脑袋,解释道:“怪我没说清!小进子,你赶紧去将朕的师叔请来——快——” “是!奴才遵旨!”见英平把话说明白,陈进爵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 子春闭着双眼,周围一片静谧,落针可闻。她的手轻轻地搭在知唐的手腕上,细细地感受着脉搏的跳动。数十息的功夫过去,子春睁开双眼,她起身回头,只见英平、小源、叶长衫、陈进爵以及十数个太医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师叔,知唐她……”英平沉不住气率先问道。 “知唐姑娘脉象已趋于稳定,估摸着再调理一个月便能恢复,不过还是别着急下床,莫要裂了伤口。” 听子春如此说道,一群人的心也放了下来。 “那她何时能再次醒过来?”英平仍有些焦急。 “先前知唐姑娘是昏迷,现在她应该是睡了过去,或许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能再次醒来。”看着英平还想问些什么,子春直接打断道:“你别急,知唐姑娘会醒来的,放心吧。” 见子春如此说道,英平也不好再问什么,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看了看围在周围的众人,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让朕和知唐单独处一处。” “是——”太医们领旨后,便纷纷退了出去。 “小源姑娘?圣上都下旨了,你怎么还不退下?” 陈进爵看着一副愣头青模样的小源,笑着劝到,这些日子与这位小丫头相处下来,他倒觉得这丫头挺可爱,更何况她毕竟是知唐姑娘的身边人,自然还是要客气一些。 “哦…”小源呆头呆脑地应了声,随后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自家小姐,无奈地向殿外退去。 “长衫——”就在众人退到门口时,英平忽然开口喊道:“你留下陪陪朕吧…” 叶长衫回头看了看英平,又转头看了看子春。 子春伸手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而后朝着英平努了奴嘴,示意他去关心陪伴下英平。在陈进爵不甘的目光下,叶长衫返身回到英平身边。 看着眼前这对‘苦命鸳鸯’,叶长衫忽然感到庆幸,自己与伊依的这份平静与安宁对于英平来说几乎是一种奢望。如今,叶长衫也极少回山门中去,不在宫里的日子他甚至直接住在伊鸿雁家,每次从宫中出来回到小院的这一段路程,几乎承载了他所有的期盼与快乐,如此想来,他竟有一种夫复何求的满足感。 “你的伤怎样了?”英平默默地注视着知唐思绪良多,但他还是本能地关心了下叶长衫。 叶长衫微微一怔,而后轻轻地抓握手掌,说道:“没啥问题了,与先前受的那些伤相比这点不算什么。” 听出叶长衫话中宽慰自己的意思,英平轻叹一口气,自责地说道:“都怪我……” “怪你?这事儿怎么能怪你?”叶长衫觉得奇怪,看着英平懊恼的模样,他连忙说道:“芸月阁本就和北魏走得近,文和公子这次出现谁都算不准,说不定就是北魏女相……” 就在叶长衫恨恨地分析着这一切时,只听英平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这次的行刺是我安排的。” “什么!?” 英平的语气无比淡定,相比于先前每次撒谎时语气上的波动,这份淡定更让人觉得不习惯,也难怪叶长衫会如此震惊。 “是我写信给芸月阁吗,让他们派人来刺杀我。” 英平的目光仍停留在知唐身上,像是在承认错误一般,好似只有如此才能让他压抑的心情舒缓一些。 叶长衫惊得说不出话,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英平要这么做。 “只是没想到,这次来的人竟然会是她……” 英平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文和公子,这次前来行刺的人是她倒的确出乎了英平的意料,那日英平认出文和公子时是真真正正的被吓到了,而不是装出来的样子。在他看来原本是演一出戏就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到头来却演得有些过火,不但叶长衫受伤,还差点让知唐离他而去,也难怪他会觉得这次演戏的‘代价’太大。 “可…这…你到底…”叶长衫终于缓过来,但当他开口时,却发现一时间无从问起。 “若非如此,王家怎么可能相信我是真的怕了?又怎会放松对我的警惕?呵,买凶行刺自己,这天下能做出如此下策的人…恐怕只有我一个吧…” 是啊,若不是被逼无奈,谁会大费周章冒此风险? 英平这些年沉溺于声色犬马只为让王家放下戒心,可王家兄妹又是这么好糊弄的?自己不搞出些大动静来,如何让兄妹二人彻底相信?于是,他去兰秋坊装纨绔、偷偷挪用国库的银子,以及最后请芸月阁来刺杀自己,这些都是为了迷惑王家,只是这一系列事情发生的过程中他不曾想到,眼前这位女子竟会与自己产生如此多的联系与羁绊,甚至为了自己这位红尘女子甘愿献上自己的生命!这给英平带来莫大的震撼。 “值得么?”叶长衫不知为何突然发出此问。 英平先是一愣,而后转头死死盯着叶长衫,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起来。 “师父的死!师祖的死!值得么?我母亲的死!又值得么?”英平咬着牙坚定地说道,这一刻,一切逝去的人仿佛都站在这个殿中,就站在他们面前。 叶长衫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小半步,看着决绝、不带一丝情感的英平,他忽然有种被压得透不过气的感觉。 “我现在活着,不单单是为了我自己,这些人的离去或多或少都是因为我,若不想着他们,我英平死后又有何颜面见他们?我…代表着他们的希望,这一丝希望…不能在我这里灭了…” 一个如此挣扎、纠结、无助而又坚强的英平重新展现于自己面前,叶长衫迈前一步,坚定地说道:“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与你同在!” 看着一脸虔诚的叶长衫,英平没有太多的反应,他低声说道:“现在我只希望知唐快些康复,否则余生我良心何安?” 余生何安?想来英平对于眼前这位女子是动了真情吧! 第二百五十五章 相依 晨光透过云雾,洒在大地上。 一阵饥饿感从腹中传来,将睡梦中的知唐唤醒。她真开双眼,眼前的景象将她吓一跳,只见一个男人正趴在床边。知唐用力地往后挪了挪身子,待她感觉自己与这个男人之间的距离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后,她才定神细看。 咦?这人…怎么有些眼熟? 知唐眨了眨眼睛,朦胧的世界逐渐清晰起来。此时再仔细看看床边的人,发现他不是‘郑公子’又是谁?他怎么会在这儿?难不成…他一直守在自己身边? 在确认趴在自己床边的人是郑公子后,知唐的戒心稍稍放下,相反此时,她竟然有种好奇感,好奇这位郑公子到底是谁。 知唐强忍着饥饿与乏力,又努力地将身子挪了回去,甚至与英平的距离比方才醒来时还要更近,当她再次定睛时,这张脸就在眼前——这人的脸面虽然没有苏公子生得那般精致,但却为什么这么耐看?你瞧瞧这皮肤吧,虽然也算光泽满满,但却远不如苏公子那般细腻白皙,再说这鼻子吧,也是不如苏公子那样英挺…难道是因为这双眼睛?回忆起郑公子每次看着自己的模样,知唐忽然双颊浮现两朵红云,也正因为这一阵气血的上涌,她的呼吸也有些波动。 “咳——咳——” 知唐极力控制着自己,但口中呼出的气还是将英平的睫毛上下拨动。 沉睡中的英平忽然感到眼皮上一阵痒痒,他伸手揉了揉双眼,当他睁开双眼时,只见知唐脸上正挂着足以融化一切的笑容。 “知唐,你醒了?”英平兴奋地直起身子,他慌乱而又关切地问道:“你…你现在感觉好些没?伤口还疼么?饿不饿啊?要不要吃些什么?” 见英平像放鞭炮一样劈里啪啦地问了这么多问题,知唐不禁哑然,就算她有力气,恐怕一时间也无法全部回答,但英平言语之间的关心倒显而易见。 “对!你现在肯定又饿又渴,来人啊——” 英平向着殿外大喊到,一位宫女赶忙来到英平面前。 “快!快去准备些吃的!” 宫女得了吩咐,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见宫女出去,英平转过身,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抓起知唐的小手,轻轻喊道:“知唐!” 知唐任由英平握住自己的手,没有挣脱。 “那个…那个刺客呢?” 知唐的声音很细,英平不禁又靠上了一些。 “她…她已经被制服了,你放心,现在我很安全!我们都很安全!”英平笑着说道,这一次,他是发自肺腑地笑了。 “郑…郑公子…” “我不姓郑”,英平将知唐的话打断,道:“我姓李,名英平,你叫我英平就好了。” 知唐默默念了一遍,而后将其牢牢记下。 “你知道我是谁么?”英平不打算继续隐瞒,直接问道。 知唐微微一笑,说道:“昨日…昨日做了个梦,小源说…说…说你是皇帝…可笑不?” 看着知唐一脸不信的模样,英平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知唐的发梢,说道:“那不是梦。” 知唐的笑容凝固了,她看着英平,又看了看周围,仿佛自己还是在梦中。 看着知唐表情的变化,英平莫名紧张起来,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面对失而复得的眼前人,他总是有些患得患失。 “怎…怎么了?你怕了?”英平支支吾吾地说道。 看着英平一脸傻样,知唐终究还是没忍住,只见她展颜一笑,好似百花齐放。 “死都不怕,还怕你个皇帝?” 英平心安,他跟着傻笑道:“对!对!不用怕!你就还当我是原来的‘郑公子’就好!” “傻样…” 面对知唐的娇嗔,英平不禁一阵感触,说道:“不用怕了,是啊,没人再欺负你了,以后你我都不用怕了……” 四只手紧握在一起,仿佛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分开。 …… …… 岁月似乎真的变得安静美好起来。在子春与御医的精心调理下知唐的伤势恢复得很快,不出一个月便好得差不多。也正是自那时起,二人便真正开始了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可谓整日厮混、君王不朝,有时甚至连给太后请安都会打迟到。 荐枕卷衣,夕月春风。 知唐入宫之后被封为才人,不过她倒不在意这些,能日日与英平相伴便让她知足。二人耳鬓厮磨,一同抚琴谈乐、嬉笑玩耍,整个人都焕发出了别样光彩。 可快乐的生活不能总是一直延续,原本不问朝事的英平今日却不得不上朝,不过倒也不是他心血来潮突然想去,而是今日新唐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与其说是‘客人’,倒不如说是来大唐的‘避难者’。 殿堂里,龙椅上,英平一国之君的风范还是很足的,看着堂下那位有些落魄的年轻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日子还真的算幸福的了。虽然自己是个傀儡皇帝,但锦衣玉食又有佳人相伴,况且叶长衫在身边自己暂时也无性命之忧,而这位年轻人呢?虽说也是身份尊贵至极,但如今被人赶出家门不说,甚至被一路追杀至此,迫不得已才前来新唐以寻求保护与帮助。 英平暗暗摇了摇头,看着眼中满是愤恨与不甘的年轻人,他挥挥手,说道:“来人啊,快给陈国太子赐座——” “给陈国太子赐座——”陈进爵高声喊道。 “谢过圣上——” 这位年轻人是当今周陈太子姬驷。 老迈的东周陈君原本早早立了太子,但随后他又立了冯丞相之妹为妃,并又有了一个小皇子。周陈皇后走得早,太子在朝中可谓势单力薄,先前周陈国君在世时冯丞相还算隐忍,如今国君驾崩他便摘下面具,与党羽一同企图将太子及支持太子上位的大臣赶尽杀绝,若非忠仆拼死护卫,恐怕这位太子已经命丧乱党刀下了。经过一系列艰苦的逃难,姬驷终于逃到长安,这才躲过杨党的追杀。 周陈位于中原这片阔土最中心的位置,也是中原文明最古老的国度。千百年前,不可一世的周陈太祖在征伐了周边几个国家后,选择定都洛都,自此周陈便成了中原第一大国,其鼎盛之势就连今日的北魏也望尘莫及。周陈的盛世持续了近百年之久,直到周陈一位皇帝大兴兵戈、连年征战导致各地苦不堪言,自此周陈诸侯各自为政,中原也正是那时起开启了群雄逐鹿的局面。但不论中原局势如何变化,周陈这个中原最古老的王国竟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这也不得不感叹周陈国命之硬。 其实早在上一次北蛮入侵中原之前,北魏的戚世懋已经占领了周陈。自古中原有南北商都,欲想商通天下,此二都是不可绕过的必经之路,南都是后韩国都新郑,而北都,就是周陈洛都。 洛都位于北魏、新唐两国之间,坐拥三关两港,四通八达、地势平坦、水陆皆畅,是中原不可多得的富饶之地,魏、唐二国皆是对洛都垂涎不已。当年戚世懋治下的魏军以雷霆之势拿下洛都,并跨过函谷逼近长安。可随后风云突变,北蛮大肆入侵中原,其攻势如洪水一般势不可挡,这一下让魏军陷入首尾两不顾的艰难境地,也正是此时,周陈国君率领残部死守汜水关,这才使得戚世懋与其魏军得到喘息之机。随后的一切便是众人耳熟能详的故事了,在一位叫陈老八的年轻人的积极游说之下,数国国君会盟于武关,自此结盟共御北蛮。而周陈国君更是摒弃前嫌,主动为魏军提供粮草,这才让数十万魏军能奋勇杀敌。也正是因为周陈国君此举,他与戚世懋结为至交,在将北蛮赶出中原之后,戚世懋将洛都归还于周陈并修秦晋之好,并昭告天下百年之内绝不互犯—— 而今年,正是这个百年之约的期限。 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周陈皇室生了变故,若是说背后没有北魏的影子,恐怕没人会信女相觊觎中原,其面临最大的敌人自然是新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新唐早已不复往日昌盛,但已然不是北魏说拿就能拿下。面对新唐如此庞然大物,将其磨死才是最佳的办法,而北魏想要扼住新唐的咽喉,洛都就是最为关键的一步! 若是洛都落于北魏之手,两国之间则再无缓冲,一旦潼关失守新唐将门户大开! 就算两国没有兵戎相见,新唐的商路也会被牢牢控制于北魏,由于阁主与女相的关系,后韩与北魏来往过密,若此时周陈再有失,一旦卫家姐妹联手,新唐南北两条商道都可能被彻底封死,届时新唐的形式就真的不容乐观了。是以洛都的归属对于两国乃至整个中原的局势,都有莫大的影响,也难怪这次太后与王延庆也不得不重视起此事。 “殿下的遭遇实属不幸,朕闻之深感惋惜,现请殿下暂且住下,稍作安顿后朕替殿下接风洗尘!鸿胪寺卿——” “微臣在——”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出列。 “将姬太子好生安顿,切莫怠慢!” “微臣领旨——” 第二百五十六章 姬驷 宴会上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切看起来倒还算和谐,似乎没有人因为姬驷悲惨的遭遇而感到伤感、低落。 包括姬驷本人。 姬驷笑着应对着前来敬酒的新唐官员,几轮过后他脸色已有些红润,看样子有些不胜酒力,在勉为其难地推诿几下后,姬驷晕晕乎乎地撑在桌案上以手扶额,另一只手不停地摇摆,示意自己已然喝醉,前来赴宴的文武官员见状也不再强求,便放其安坐贵宾之位不去打扰,不过这些官员背着姬驷都掩口小声的窃窃私语,所言皆是唇亡齿寒云云。 看着一旁醉态尽显的姬驷,英平内心不禁生出几分轻视,想来这太子真的混得连自己都不如,连个宴会都应付不来,也难怪会被自己的臣子驱逐出洛都。 看着底下围绕在王延庆身边窃窃私语的大臣们,英平内心冷笑一声,看来这次老狐狸是真的急了,不过英平倒也清楚事态的严峻,就连公孙错都亲自去了潼关,也难怪整个朝堂乃至新唐上下都感到被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这等压力下王延庆如何能坐得安稳? 与女相膨胀的野心不同,王延庆想要平衡! 魏强唐弱,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希望整个中原都能维持现有的平衡,唯有如此他才能高枕无忧,而周陈太子与小皇子的皇位之争就是中原能否继续维持平衡的最大变数,一旦姬驷身死而小皇子继位,周陈必然落于北魏之手,届时新唐将永无安宁之日! 想到这里英平同样不免有些焦躁,虽然他如今被架空,但危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感受到和谐气氛下面的丝丝不安,英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宴席之上,圣上何故独饮?”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而又细腻的声音传入耳中,英平不禁微微一怔,寻声望去,只见姬驷仍扶着额头双目紧闭,但表面仍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此处人多口杂,还请圣上恕外臣不敬罪。” 虽是醉态,但言语之间姬驷却是清醒无比,看样子他是故意装出这般姿态,为的是不让他人注意,以方便与英平单独说话。 明白了姬驷的意图,英平将目光收回,他双手合十驾于鼻前,以挡住自己的嘴型,借着底下的热闹,说道:“殿下醉了,何不借此间隙好好休息?” “此宴众人皆可醉,唯圣上与臣不可——” “哦?殿下如丧家之犬,朕的皇位稳如泰山,为何不能一醉方休?”英平故作笑道。 “稳如泰山?”姬驷忍不住笑道,像是听见英平说了个笑话一般,道:“圣上乃寒门第三代首徒、文先生的爱徒、先生的徒孙,竟将今日之位说成‘稳如泰山’?” “殿下这是何意?” “圣上如今处境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臣多说无益,但臣相信,若是先生与文先在天有知,恐怕也会替圣上感到一丝悲凉吧。” ‘砰——’ 英平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桌面,不过嘈杂声响,却是无人注意到他。 “圣上若是不想引人注意,还是低调为好。”面对英平的震怒,姬驷仍不动如山。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英平重新恢复平静。 姬驷深吸一口气,他将声音稍稍压低几分,像是透露何等重大机密一般,道:“不如圣上与臣联手——” 英平的身形就在这一刻定住,不但如此,就连呼吸都停止。 感受到英平的反应,姬驷双眼忍不住微微睁开一条缝,只见英平像木头人一般纹丝不动。姬驷只当英平被自己的建议给打动,正在认真权衡,可不想随后英平的身子突然难以自抑般地抖动起来,脑袋也微微摇晃,仔细一看差点没被姬驷气死,原来英平正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笑意不让场面显得太过滑稽。 “圣上这是何意?”姬驷有些怒意。 英平稍稍调整情绪,语气平稳地说道:“你?我?联手?” “正是——” 英平又是一怔,随后似笑非笑地摇摇头,道:“殿下还是醉了。” “臣没醉。” “靠什么?凭什么?你我手中还有何资源可用?” “圣上何处此言?圣上师出寒门,小先生与其余几位先生便是圣上最大的援助,而臣在朝中……尚有几处暗子,足以扭转局势。” “殿下手中的‘暗子’…到底是何物?” “圣上若不表态,臣如何敢亮出?” 英平微微一笑,道:“殿下若不先亮出‘暗子’,朕何敢轻易表态?” 姬驷陷入沉默,面对英平的逼问,他一时间难以做出决断。 见自己占了上风,英平不容置疑地说道:“殿下若是没醉,朕倒是有些醉了,若殿下还是不肯言明,朕便回寝宫歇息去……” “孟庸——” 就在英平作势要起身时,姬驷将这个名字爆出。 “孟庸?贵国骠骑大将军?” 姬驷默默地点点头,以示认同。 骠骑大将军官拜一品,乃周陈武官最高阶的长官,是天子在军事方面的顾问及代理人,与新唐的神策大将军、北魏的上将军都是军方的实际统领,其地位之高不言而喻。 “可传闻孟将军是冯丞相的人…” “传闻罢了,岂可轻信?”姬驷自信满满地说道。 英平面无表情地注释着正前方,这次他没有点头,但同样没有拒绝。 见英平有所意动,姬驷继续说道:“实不相瞒,孟庸儿时受恩于母后家族,他能有今日之位全仰仗母后,今日本太子有难,他自当肝脑涂地以报母后恩情。” 英平思索片刻,而后笑了笑,问道:“即便孟将军能协助殿下夺回皇位,那朕又能得到什么呢?” “若臣能继位,周陈愿与新唐交好,贵国商队将在周陈畅行无阻。” 英平依然微笑,没有说什么。 姬驷用余光‘注视’着英平,他知道仅仅这些自然无法打动这位新唐皇帝,他将身子稍稍靠近,低声说道:“若是将来圣上需要,我周陈军队愿为圣上所调遣,以为外应——” 英平目光微闪,对于姬驷的提议,他似乎有些动心。 见英平久久没有回复,姬驷也不急不躁,慢慢悠悠地说道:“请圣上慢慢斟酌,臣醉了,先请告退…” 经过这番对话,英平对这位陈国太子倒有些刮目相看,本以为是个昏弱之主,现在看来倒是城府极深,言谈之间也有进有退。见姬驷装模作样地趴在酒桌上,英平高声说道:“诸位爱卿——” 见英平发话,嘈杂声也渐渐安静下来。 “太子殿下一路车马劳顿,又不胜酒力,此宴便到此为止,来人啊——”英平挥挥手,身后站着的两位宫女便走了上来,只听他继续说道:“将太子殿下扶至馆舍好生歇息——” 两位宫女得令,便用自己的香柔玉体一人一边驾着‘酩酊大醉’的姬驷离开。 …… …… 纤细的玉指在英平结实的胸膛上来回摩挲,颠鸾倒凤后,知唐尽情享受着温存。 英平一手搂着知唐的香肩,目光平静地望向前方。看着情郎一脸正经的模样,知唐忽然心生顽皮,她贴在英平胸前,故意让鼻中温热的气息不轻不重地拂过厚实的胸肌,半遮半掩的玉腿如灵蛇般缠绕住英平的下身。 感受到知唐的挑逗之举,原本思绪万千的英平心头又是一痒,另一只手也变得蠢蠢欲动,意欲在娇嫩胴体上肆意索取一番。 见英平被自己撩拨得又是一阵坚挺,知唐调笑着说道:“还来啊?这样下去莫说你吃不消,臣妾都有些吃不消了。” 看着知唐略带疲惫的神色,英平心中一阵疼惜。昨夜二人折腾了一宿,连个安稳觉都没睡好。 “休息吧,昨儿确实有些累。” 知唐扑哧一笑,道:“累?你还知道累?” “睡吧,朕也累了。” 说罢,英平竟真的躺下准备入睡。 知唐见状,也不再顽皮,她紧紧贴在英平身上,伸手环抱住他,问道:“有心思?” 见自己的心思被知心人点破,英平轻叹一口气,而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私事国事?” “既是私事,也是国事。” “和周陈太子有关?” 英平先是一阵沉默,而后轻声‘嗯’了一句。 见夫君似乎真的被此事烦扰,知唐便不再追问,她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英平,柔声说道:“睡吧,睡好了才有力气想事情。” “嗯…” 与知唐在一起总是那么的惬意、舒坦,二人之间仿佛有着天生的默契,一些事该不该问、该问到哪儿,知唐总能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能让英平感受到她的关心,又不会给英平带来更多的焦虑。相处久了,英平发现知唐的‘知性’甚至比她的‘美貌’更加吸引自己。想到这里,英平不禁身心放松起来,用力地投入美人的怀抱。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丰满香软的美人胸怀更加能安慰人呢?知唐将英平的脑袋揽入怀中,仍由他的脸颊贴在自己雪白的双峰上,并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不一会儿,怀中便传来英平轻微的鼾声…… 第二百五十七章 收债 尹敬廷走了,这位先后侍奉过新唐三位君王的老大人在‘朱雀之乱’后精神、身体状态每况愈下,本以为熬过冬天就能撑一年,没想到还未入冬就与世长辞。 听闻这个消息后,英平心中很是难受,尤其是听尹敬廷小儿子说,老爷子临走前的那段时间里嘴里时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老臣对不住先帝’,不难感受出,老人是带着羞愧与不甘离开的。 看着桌面上那封尹敬廷临终前留下的信,英平迟迟没有伸手将它拆开,或许在他心中,他觉得自己也辜负了这老大人的一片赤忱之心。作为托孤之臣,尹敬廷是最尽心尽责的,甚至为了自己赌上了他的晚节,若非如此,也不会退隐时落得如此惨淡。正因如此,面对尹敬廷的遗信,英平觉得格外压抑与沉重。 一番挣扎过后,英平默默地将这封信收起,他仍没有勇气将其拆开。 收好信,英平痴痴地回忆起过往,这位严厉而又可爱的老头的音容笑貌仿佛仍在眼前。还记得当初尹敬廷动不动就拿出家国大义来教育自己,一旦自己稍有松懈他就会上纲上线,当初像紧箍咒一般的唠叨,现如今竟然有些怀念起来……想来信中的内容也是些金玉良言吧?只可惜自己当初没有及时听老人家的话,至于这封信,以后有机会再看吧…… 就在英平胡思乱想之际,叶长衫从殿外走了进来,看着英平手中拿着的信封,他先是一愣,而后问道:“你手中的是什么?” 英平见叶长衫到来,心情不禁开朗几分,他摇了摇手中的信封,道:“信,尹老大人留给朕的信…” 尹敬廷逝世的消息叶长衫也听闻了,想起昔日尹老大人对英平的耳提面命,叶长衫依然心存感激。 “你来有什么事儿么?”刚过廿二,若非有有事叶长衫一般会在山门过了夜再回宫里。 “巧了,我这儿也有封信。” 说罢,叶长衫从怀中同样掏出一个信封。英平疑惑地接过信封,眼神中满是不解。 “谁寄来的?” “没写,只是说须得由你亲自打开,我检查了下这信封没什么问题就拿过来了。” “寄到山门里?” “嗯。” “送信人呢?有没有见着他?” “见着了,是个……是个比咱小一些的丫头。” 英平更加迷糊了,小丫头给自己送信?还是送到千牛山中?他带着不解将信封拆开,一字一句地阅读起信上内容。 随着目光的来回扫视,英平的眉头越锁越紧,看得站在一旁的叶长衫也不禁好奇起来。 “这是怎么了…所有事情都凑一块来了…?”英平自言自语道,说罢他将手中信递给叶长衫,示意他叶也看看。 叶长衫接过信迅速浏览一遍,随后他同样眉头紧锁地抬起头,用着不可思议地语气问道:“折鹤兰快不行了?” “小声些——”英平连忙比了个手势。 这段时间陈进爵对英平的‘监视’愈发地紧,就连英平宠幸了知唐几次都要记录下来,这几日若非叶长衫回山中,恐怕此时陈进爵已经紧紧贴在一旁。 叶长衫会意,降低了声音,说道:“那草堂是什么意思?折鹤兰死了就死了,怎么还要特意写信告诉你?” “很明显,他有事情要和朕说。” “那为何不在信中写明?” “呵,那自然是很重要、很隐晦的事情了,这只老狐狸在魏宫中待了这么久,行事自然是慎之又慎,万一此信落于他人之手,岂不让人落了把柄?”英平冷笑道。 “那你如何打算?” “既然老花农诚心相邀,那朕自然要接受这份邀约。”英平表情变得自信起来,他笑着说道:“古人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花农既然命不久矣,自然不可能花这么大的功夫来害咱们。” “那么…谁去?” “这么重要的事,他人去朕不放心。” 叶长衫见英平忽然双眼明亮地看着自己,他不禁疑惑道:“……我?” 英平点点头,说道:“你去我最放心,就借着给尹敬廷吊唁的机会,名正言顺地离开,至于姬驷的事,我还是另外物色个人吧,怎么样?没问题吧?” 叶长衫被这一波一波的事绕得云里雾里,他先是思考片刻,感觉此行的确没什么问题,便点了点头应承下来。随后,他又抬起头问道:“姬驷?周陈太子?他那边还有什么事儿?” “正想等你来了与你商量商量这事儿呢。” 英平拉着叶长衫坐下,而后伸出脑袋向书房外左右探望一番,确认无人偷听后,他便回到叶长衫身边,小声说道:“姬驷想夺回皇位,想从我这儿借一位师叔用一用,一开始朕琢磨你去比较合适,但思来想去还是风险大了些,此事一旦暴露,我担心这几年苦心营造的假象会被人识破,所以……” “所以你想让谁去?七师兄去?” “七郎?他是万万不行的,天下所有人都能去,唯独他不能。” 叶长衫不解,但也没有深究,继续问道:“三师兄?” “我也考虑过,但……” “难不成你想让他大梁去?” “那就更不可能啦——” 见叶长衫没有揣测出自己的意图,英平索性直接说道:“这次我就压根不想让山门师叔牵扯进来,所以这才找你商量商量…这个人情我是想做的,但又不想牵扯太深,若姬驷的事情败露,一旦发现这里有寒门的影子,自然会联想到我身上,如此一来对我、对山门都不好。” 叶长衫明白了英平的意思,便也在脑海中搜寻起合适人选。 “这个人我分析过,其实他不需要有多大的能耐,甚至不需要有修为,关键是要灵光一些,要能随机应变…” 忽然,一阵急促的小碎步声从殿外传来,英平与叶长衫对视一眼,而后默契地选择同时闭嘴。不一会儿,陈进爵略带‘欣喜’的声音从来传来—— “哟!小叶大人?这次回得这么早啊……” ※※※※※※※※※※※※※※※※※※※※※※※※※※※※※※※※※※※※※※※ 周陈内部的变故带来的影响似乎不减反增,这几日王家兄妹几乎天天都凑在一起共商此事,如此一来倒也给了英平丝丝喘息的机会,今日趁着陈进爵有事离开,英平偷偷溜出皇宫。 一路上英平东张西望,生怕被人撞见,如今走在大街上的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像是陈进爵的眼线。 叶长衫若无其事地走着,心中却恨不得将英平狠狠臭骂一顿,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和怀里揣着几千两银子似的?没钱也会被贼盯上啊!看着英平鬼头鬼脑的模样,叶长衫用胳膊碰了他一下,说道:“我说你怕什么?自然点!自然一点好么?” 英平警惕地收回目光,说道:“怕什么?自打知唐入宫后,我出趟宫有多难你知道么?” 自上次兰秋坊行刺事情之后,太后严格限制了英平出宫的次数,若真要出宫也得派几个御林侍卫暗中跟随,一来是为了监视英平动向,二来太后还真有些担心,担心万一英平有个三长两短,她不好向文武百官与新唐子民交代。 “我可是从知唐的床上偷偷溜出来的好嘛!?“英平忿忿不平地说道,今日他又跑到知唐那儿去了,但上床之后衣服都还没脱,就趁着四下没人从窗户逃了出去。想到这一点,英平更加气愤,道:“哼,朕自己的妃子!还弄得跟偷人似的……” 叶长衫强忍着笑意,他拍了拍英平的肩膀以示同情。 “还有多久才能到?早知道这么远咱就雇辆马车了。” “前面就到了。”叶长衫努了努嘴。 不一会儿,二人在一座宅子门口停下。与长安其他的房屋相比,这座宅子算大的,但它砖瓦陈旧的,像是数十年都未曾翻修过,想来这家人是祖上曾经阔绰,而如今却走向平庸了吧。 “确定是这儿?”英平疑惑地问道。 “是的,我向三个人打听,最后都说在这儿。” “好”,英平点了点头,而后不容置疑地说道:“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将这事儿办成。” 叶长衫也点点头,只见他深吸一口气,而后迈开步子走上前去。 ‘咚咚咚——’ 叶长衫敲得很用力,生怕屋里的人听不见,可过了许久,里面仍然没有开门。 ‘咚咚咚——’ 叶长衫更加用力,连大门上的灰尘都被拍落,可这次仍然无人应答。 ‘咚咚咚——’ 叶长衫几乎要将门给拍烂,此时他的手不再是肉掌,而是寺庙里的撞钟锤一般。 ‘吱呀——’一声,大门终于打开,里面一个七八岁大的女童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叶长衫。 “你们是谁?”女童神色有些警觉。 看着小女孩一脸不悦的模样,叶长衫表情变得柔和起来,笑着问道:“小姑娘,你…爹爹在不在家中?” 小女孩扭头看了看屋里,又回头看了看叶长衫,道:“他在——” “在?那你能不能进去告诉你爹爹,说他朋友来看他了?” 小女孩一听,连忙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不行,今日爷爷与爹爹在家中接待重要的客人,你们不能进去。” 叶长衫一愣,而后神色有些为难。 听到小女孩的说辞后,英平也不着急,他走上前来,笑着说道:“小丫头,你进去和你爹爹说,说他的债主来了,让他快快出来见我们。” “债主?”小女孩有些疑惑。 “是啊。” “爹爹欠了你多少?若是不多,我替他还了就是……” 说罢,小女孩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里面传出铜钱碰撞的声音。 看着小女孩可爱的模样,英平不禁哈哈大笑,道:“你爹爹欠我的钱你这小荷包可装不下,时间紧迫,快去吧——” “哦……”小女孩将荷包放回腰间,她转身就要进屋,可她还没走两步就又回过头,好奇地问道:“叔叔,我爹爹欠了你多少钱啊?” 英平不紧不慢地举起三根手指头,淡定地说道:“不多不少,刚好三十万辆银子——” 第二百五十八章 老友重逢 宅子内,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正闭着眼坐在客厅内,看他纹丝不动的样子恐怕随时都能睡过去。 中年男子旁边坐着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子,看着中年男子闭目养神的模样,年纪稍长的那位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他几度欲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都将这些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是讪讪地笑了笑以掩饰有些尴尬的气氛。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客厅内的气氛没有半点变化。或许是这份安静让中年男子有些不适,他开始显现出些许不耐烦。 “令郎怎么还没回来?”中年男子语气明显有些不悦。 “史大人您稍安勿躁,犬子马上就来,烦请您再等等…再等等…” 年长男子赔笑着,见吴大人开口打破沉默,他便顺势说道:“嘿嘿,吴大人肯光临寒舍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今日若不嫌弃寒舍为史大人设下酒宴,请……” 不等年长男子把话说完,这位吴大人便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本官没空!” 见贵人毫不客气地拒绝自己的盛情,年长男子悻悻地收回身子,口中还不忘附和道:“是了,是我唐突了,史大人公务繁忙自然……” 正在年长男子低声下气之际,忽然客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只听见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史大人!让您久等了!” 随后,只见一位留着小胡须的男子笑着出现在客厅中,他长相神似那位年长男子,看样子二人应该是父子关系。 小胡须来到史大人面前,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盒子递上前去,神态卑微至极。 史大人见递过来的盒子,像换了个人似的突然起了精神,他抖抖袖袍接过盒子,同样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从里面端出一个精致的玉器。 玉器通体赤红、色泽英华,一眼就能看出这绝非凡品。 一直没笑脸的史大人露出丝丝微笑,他不停地把玩、观赏着这稀有的玉器,他精通玉器、瓷器,也时常出入城中的玉器、瓷器店,但不得不说此时手中的绝美玉器当真罕见。 看着史大人露出满意的神色,父子二人对视一下。交换眼神后,二人忐忑的心稍稍安定一些。 “嘿,史大人,这红玛瑙还入得了您地法眼么…?”年长男子试探性地问道。 史大人微微点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珍宝,道:“嗯,不错…不错…算得上一件宝贝,也没让本官白跑一趟。” 得到肯定的答复,小胡须不禁喜出望外,连忙解释道:“那肯定!这东西可是我们家祖上传下的宝贝…” “哦?那本官岂不是夺了你家的传家之宝?” “哪里哪里!史大人这是哪里话?”年长男子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随后,他说道:“大人莫要客气,不过是一件玩物罢了,若大人喜欢拿去便是。” 史大人笑着说道:“好好好,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啦!”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年长男子见史大人准备将玉器收下,他趁热打铁道:“史大人,那犬子的事…” “这事儿包在我身上!过两日我与我堂姐夫说说,令郎到时候就来工部做事吧,不过你要记住了,今日的事你可……” 就在史大人准备叮嘱几句时,只见一个小女孩儿蹬蹬蹬地从外面跑来,看她脸蛋红扑扑的,似乎有什么很急的事情。 “爹爹、爹爹——门外来了两个叔叔说是你欠了他们很多银子!看样子要来抓你了,你快躲起来——” “胡闹!文儿你在这儿胡说什么呢!爹爹不是和你说了今日有贵客前来?让你将所有人拒在门外?”小胡须走上前去拉住小女孩的手呵斥道。 听见父亲呵斥自己,小女孩感到一阵委屈,双眼立马红了起来。 见自己的心肝女儿要小可怜样儿,小胡须一阵心疼,他蹲下身子抱着小女孩宠溺地说道:“文儿乖,去!告诉那两人爹爹不在家,若有事情改日再来——” 小胡须话音未落,只见厅堂门口忽然出现两道身影,厅中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来者何人,就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秦兄!多年未见,近来可好?小弟不请自来,你可不要生我的气啊——” 看着面前有些眼熟的年轻男子,秦敬卿一脸错愕,一些回忆此刻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后,他用着不可置信的语气试探道:“英…英公子?叶…叶公子?” “哈哈!没想到秦兄还记得我二人?” 英平言语中透露着难以言明的亲切,看着如今已经气质大变的秦敬卿,他感慨万千。其实,当他见到秦敬卿的时候的确是有些激动的,虽说此次他不请自来是找秦敬卿帮忙,但作为来到长安后第一个认识的朋友,秦敬卿对于英平一家的帮助与照顾是很大的,这一点英平铭记在心。 “听说…听说你…你后来变成了…你后来…” 与故人重逢,秦敬卿心中同样有些惊喜,但忽然想起关于这位小英公子的种种传闻,他又变得有些拘束。 “后来怎么了?”感受到秦敬卿眼中的那一丝敬畏,英平大笑道:“哈哈哈——秦兄啊秦兄!当年你我二人一见如故,今日怎的就如此生分起来?” 秦敬卿见英平依然是那般随和,他便讪讪地说道:“英…英公子,今日府上来了贵客…所以…” “贵客?谁?也让我认识认识?”英平像是自来熟一般随意地说道。 秦敬卿尴尬地看了看史大人,他本想解释一番,可史大人此时却像换了个人一样呆呆地站在一旁,他弯着腰低着头,与先前进来时抬着脑袋鼻孔朝天完全两幅模样。 而这位目空一切的史大人呢?原本见有人贸然打断他们的谈话他是一肚子的火,可正当他准备怒斥来人时,他却发现这人有些眼熟。他曾经在重阳庆典上远远地瞻望过英平,可由于隔得有些距离,是以他也没有看得太清楚。可英平的样貌他或许没看清,但英平身后叶长衫的体型样貌他倒是影响颇深,是故当他看到叶长衫的威仪之态时,他就笃定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不是他人,而是当今天子!他不过是个九品小官,但他的堂姐却是长安城内大名鼎鼎的人物—— 崔仁的结发妻子、崔青蓝大小姐的亲娘!仗着这层关系,他在官场中倒是混得舒坦。 在确认了英平的身份后,史大人谄媚而又小心地说道:“圣…圣…” “剩什么剩!?你谁啊?”英平自然不会认得这个芝麻官是谁,但不难看出此人已经识出自己,是以没有好气地呵斥道。 “下官…微…微臣…曾在某次大典上有幸…有幸一睹天颜…是以…是以…”看着英平冷冰冰地眼神,史大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在这儿干什么?”英平不耐烦地看了看史大人,又瞟了眼他手中的玉器。 史大人不本能地将手一缩,战战兢兢地回复道:“微臣…微臣与秦家素来交好,今日秦公子说有一宝物欲示以微臣看看,所以…微臣就…” “看看?”英平满脸狐疑,他顺手拿起盒中精美的玉器,问道:“真的只是看看?” 史大人这下可吓得不轻,虽然他知道如今圣上与傀儡无异,但自己在圣上面前无异于蝼蚁一般,若受贿一事被圣上发现且他老人家想在此事上较真,将来真要把自己革职查办想来也是易如反掌的。 想到这里史大人连忙将木盒递回给秦老爷,陪笑着解释道:“真的!就是看看!此物乃秦家传家之宝,我不过来看看而已!” 看着史大人老鼠见了猫一般的样子,英平将玉器放回箱子,然后淡淡地问道:“那…你看够了没?” “看够了!看够了!”史大人没有任何迟疑,他本想再解释些什么,可看着英平一脸不悦的模样,他立马说道:“我这就离开!您慢聊…您慢聊…” 史大人吓得几乎尿了裤子,双腿甚至有些发软,他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不想还未走到厅门,一个高大的身影将他拦住。 “叶…叶大人?您这是…” 叶长衫挡住史大人离去的路并伸手一把抓住史大人的胳膊。 “哎哟哟哟——”史大人哪里承受得住叶长衫的力道?只怕叶长衫再用些力他的胳膊都要被卸下,他吃痛说道:“叶大人、叶大人——您有话好好说,下官这胳膊…” 叶长衫并没有理会史大人的哀求,他盯着几乎快流出眼泪的史大人,冷冷说道:“这位大人,今日的事…” “下官知道!下官知道!下官什么都没看见!下官今天就没来这儿!”史大人也还算反应迅速,一听便知道叶长衫是想让自己守住撞见圣上的事。 叶长衫见史大人领会自己的意图,便送开手。 史大人如同从鼠夹中挣脱的老鼠一般,抱着脑袋一溜烟地逃了出去。 秦老爷在一旁看得是一头雾水,这两名身份不明的年轻人显然是有些来头,否则史大人怎么会如此低声下气?可自己这么些年却一直未曾听过儿子提及他有这么大来头的朋友,就连史大人这层关系还是秦老爷自己拉下这张老脸才攀上的。 带着心中的团团疑惑,秦老爷准备开口询问一番,可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就看见自己儿子‘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口里高声喊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多有冒犯还望圣上恕罪——”方才史大人的声音虽小,但‘微臣’‘天颜’等词还是被他听见,是以他更加肯定了英平如今的身份。 “敬卿啊,这是……” 秦老爷更加懵懂了,心想儿子这是唱的哪一出? “爹!见了圣上还不跪下?文儿!你也过来——” 看着秦敬卿诚惶诚恐的模样,回想刚才父子二人的低声下气,英平心中一叹,想来这些年秦敬卿已经尝够了世事炎凉。 “朕微服出访,尔等不必拘泥繁文缛节。”英平笑着虚扶了一下秦敬卿。 见这位年轻人自称‘朕’,秦老爷神色瞬间复杂起来,他虽然还是有些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但双膝还是慢慢弯曲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圣…圣上…小老儿我…小老儿…” 叶长衫见秦老爷腿脚已经有些不利索,便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身子。 “秦老爷,当年朕初来乍到,还是你与秦兄热情招待。” 看着英平亲和的笑容,秦老爷忽然记起眼前这位年轻人,当年儿子回家就兴奋地和自己说结识了什么贵人,还非要自己在凤鸣居设宴款待,没想到这人竟然就是当今天子! 看着激动万分的秦家父子,英平同样有些唏嘘,但今日时间紧迫,他没有功夫叙旧。英平一把拉住秦敬卿,道:“秦兄,今日朕前来时间紧迫,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敬卿会意,连忙转身对着秦老爷说道:“爹,你带着文儿暂且回避,圣上要与我叙叙旧。” 秦老爷心领神会,拉着孙女儿退出客厅。 “圣上,您有何吩咐?” 此时厅堂中只留下英平、叶长衫与秦敬卿三人,见秦敬卿仍有一些紧张,英平走上前去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嬉笑着说道:“秦兄,在外面你我二人还是以兄弟相称,何必如此分生?” 见英平动作、语气如此亲昵,秦敬卿的骨头都酥了。 “秦兄,实不相瞒,此次前来是朕有事相求的。”英平也不客套,直入主题。 “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兄,你先别急着表态,等朕把事情说完,因为这事儿…当真是‘赴汤蹈火’…” …… …… 天色已暗,英平与叶长衫趁着夜色偷偷溜回宫里,见自己的行为似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英平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为了不再生变故,英平今夜索性就在知唐这儿住下,不过今日英平破天荒地没有往知唐的床榻上钻,而是一直站在窗边,时不时还发出一阵叹息,手里还拿着一张折得好好的纸。 看着英平不停地抚摸着手中的纸,知唐不禁有些好奇,问道:“圣上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英平笑了笑,随意地说道:“一张银票。” 知唐愕然,不解地问道:“银票?难不成今日圣上出宫…是去收债的?” 英平慢慢走到知唐身边,将银票递给知唐,笑道:“正是。” 知唐莫名其妙地接过银票并将其展开一看,当看到银票的面额时,她不禁为之震惊——三十万两!整整三十万两银子! 知唐有些好奇,好奇今日英平到底是与谁会面。 “圣上今日到底见的是谁?”知唐终究没有忍住,将心中疑惑问出。 “一位老朋友。” “是圣上信得过的老朋友?” 回忆起当自己将所求一五一十的告知后,秦敬卿仍然二话不说地点头答应,英平不禁心中微暖,自言自语道:“当然信得过了,否则怎会将这张银票原封不动地保存近十年之久?”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云汉天宫亦不如 天子狩猎这个盛大庆典乃是当年周陈天子首创,先前周陈盛极一时,天下太平,各地均无战事,狩猎就成了十分重要的事情,天子能通过狩猎来达到宣威、示恩以及练兵的目的。狩猎盛典时,天子会邀请公卿、诸侯前来随同出列,受邀者自然视之为恩宠。天子若弓术精湛、百发百中,诸侯同样能感受到天子神威。这个庄重、神圣的仪式依然延续至今,几乎中原所有国家都会举行狩猎庆典。 今日便是新唐皇帝狩猎之日,借此机会,英平向暂避长安的周陈太子发出邀约,邀请他一同前来逐鹿猎场。 英平一身猎装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身上,腰挎宝剑,背负箭羽,姿态英武至极,而与他并驾齐驱的,则是周陈太子姬驷。 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英平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姬驷‘闲聊’起来。望着水草丰茂的远方英平淡淡地问道—— “为什么选朕?” 姬驷转头看了看英平,而后又转回脑袋,他的目光同样盯着远方。 “殿下应该也有所耳闻,朕的境地有些不妙,便是想见殿下一面也是极为不便,若殿下还在这儿与朕打哑谜,恐怕着实有些浪费功夫。”见姬驷迟迟不肯开口,英平便追问道。 “狩猎仪式,乃是外臣先祖所创”姬驷一脸从容,丝毫没有谨慎、落魄之色,他缓缓说道:“周陈先帝素有用狩猎来考校太子以及诸位皇子的传统,是以周陈的皇子们向来以弓术为重,期望在狩猎盛典上表现突出,从而得到父皇的嘉奖。” 英平静静地听着,没有接过话题。 “既然是狩猎,那必然要严肃以待”姬驷微微躬身负拳,恭敬地说道:“圣上,请——” 既然姬驷发起挑战,那英平自然没有退缩的说法。他眯着双眼望向远方,只见一只鹿正在浅滩边低头饮水。英平伸了伸手,一名小太监高举双手将一张弓托上。 英平接过弓,从背上箭篓里捻出一支箭,而后张弓搭箭、雕弓如月—— 只听‘嗖——’的一声,利箭离弦。 “圣上天威无敌如后羿在世!微臣叩首拜服!” 见那只小鹿应声倒地,身后的大臣连忙跪在地上。 “圣上天威无敌如后羿在世!臣等叩首拜服——” 一时间,队伍里的大臣们均跪在地上恭维起英平,连王延庆也不例外。 英平不屑地用余光瞟了瞟姬驷,冷冷地笑道:“殿下观朕的箭术可准否?” 面对英平的‘耀武扬威’,姬驷并没有在意,他淡淡地回应道:“圣上百步穿杨,但臣之箭亦未尝不准!” 说罢,姬驷张弓搭箭,朝着浅滩的另一边射出一支利箭。 ‘嗖——’ 箭入草丛,随着一阵‘扑腾’声响,一群正在滩上歇息的大雁受到惊吓,展翅高飞入天空。 几声嬉笑声从队伍中传来,显然对于姬驷的箭术,众人有些不屑一顾。英平虽未露出嘲笑之色,但他仍然微微一笑,似乎在替姬驷化解这份尴尬。 面对众人的不屑,姬驷不以为意,他自信地望着天空中飞翔的雁群,自言自语道:“不动的猎物,就算猎到也没什么成就感,若是能列得奔跑、飞翔中的猎物,那岂不是更加有趣?” 只见姬驷再次拉弓,此次弓如满月、箭若流星,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一声清脆的弦震传入耳中。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空中一只大雁从雁群中脱离直直地坠向地面! “哗——” “好箭术——” 此时队伍中不再有任何嘲笑、戏谑之声,反而传出阵阵惊叹与称赞。 英平没有理会群臣的惊叹,他甩了甩缰绳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见英平与队伍拉开数丈距离,姬驷扬鞭赶上。 “方才圣上问臣,为何选择圣上您”姬驷捕捉到这一难得的机会,开口向英平解释道:“因为圣上与臣一样无路可退。” 英平先是一怔,而后哑然失笑。 “这是事实”姬驷淡淡地说道:“困兽——往往比其他野兽更加强悍、更加奋力,只要有一丝生机,它都会奋不顾身地扑过去。” “即便如此,那殿下何来信心能夺回洛都?且不说周陈朝中之态难以逆转,倘若北魏大军兵临城下,那时即便殿下荣登大宝,那又有何意义?” 姬驷似乎算准英平会有疑虑,他淡定自若地说道:“我周陈能在北蛮之乱后延续百年,圣上莫不是真以为是武宣大帝的一纸遗训吧?女相乃超脱尘俗之人,怎会受此制约?真正阻挡北魏西进的,是汜水关!” 听到‘汜水关’这三个字,英平眉头微微一皱。 “汜水关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千年以来欲控制中原者莫不想将此关收入囊中,洛都有此关北魏纵有雄兵百万又能奈何?而今我陈国派重兵把守,就算韩单武略盖世,只要孟庸坚守不出,他难道还能插着翅膀飞过来不成?” 汜水关南连嵩山、北依黄河,山岭纵横实乃天赐之险,是不折不扣地兵家必争之地。北魏之所以在暗中操控,皆是因为此关难过,想来这也是姬驷如此有恃无恐的最大原因吧。 “圣上若再不速速相助,恐生变故,此事…当尽早定夺!”姬驷趁热打铁到。 英平陷入沉思,他迅速分析起如今周陈的局势:诚如姬驷所说,只要汜水关不失,任凭北魏白马军再强大,他们也飞不过这道天险,只要魏军无法迈入洛都的门户,那周陈内部的局势的确还存在很大的变数,如此一来这场‘赌局’胜算又大了几分。 英平点了点头,将声音压低几分,道:“明日未时,凤鸣居三楼最西边的房间。” 见英平终于表态姬驷喜出望外,但他表面仍然表现得极为平静,不过是诚恳地回了一句:“多谢圣上——” ※※※※※※※※※※※※※※※※※※※※※※※※※※※※※※※※※※※※※※※ 伊鸿雁的小院虽比不上大户人家那般气派、奢华,但在他精心打理下倒也称得上雅致。现如今他的日子也清闲起来,甚至每日日落之后借着晚风清爽在小院中独饮几杯,好不惬意。不过今日伊鸿雁却早早地进了屋子,倒不是他因为别的,而是叶长衫来了。叶长衫要秘赴北魏的事伊鸿雁已听说,今日叶长衫前来正是前来道别的。当然,自己这个碍事的老爹除了叮咛几句‘切莫小心’‘注意安全’也就没什么话可说了,是以在交代完之后,伊鸿雁便识趣地退进屋子,把小院留给两位小儿女。 今夜圆月格外的明亮,微风徐徐,将白日的燥热一扫而空。 伊依单手托腮撑在石桌上,神态可爱至极,闪闪的双眼如星星一般。看着坐在一旁的叶长衫她忽然有些生气,这两日都要离开了,怎么今夜还不多说些话?还跟个闷葫芦似的。想到这里,伊依的小嘴便嘟了起来,她伸出手‘狠狠’地拍了拍叶长衫,表情满是不悦。 叶长衫突然挨了一下打,感到十分莫名其妙,他不解地看向伊依。 只见伊依不满地轻‘哼’一声,然后怨气十足地问道:“你这次去北魏要多长时间啊!” 叶长衫掰着指头默默算了算,随后回答道:“这个说不准,兴许十来天,兴许半个月,若是不顺利,也可能更久…” “哦”听到叶长衫最长可能离开一个月,伊依的心情忽然又有些低落。 感受到伊依的低落,叶长衫开口宽慰道:“其实用不了多久,很快的!你等着我回来就行。” 听到这句话,伊依忽然抬起头,她问道:“等着?等着你干什么?” “等我回来我就和你…”叶长衫感到自己似乎说漏了什么,支支吾吾起来:“没没…没什么…就是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伊依凑过身子狡黠地盯着叶长衫,像是在审问犯人一般。 少女美丽的面庞近在咫尺,与自己不过一拳之距,感受到少女气若幽兰的气息,叶长衫浑身燥热起来,一股难以控制的激动在心头涌动。其实这些日子他的确在思考一件事,那便是何时向伊鸿雁开口,开口关于他与伊依的事情,他如今已经老大不小了,也是时候将这事儿说清楚,至于时间嘛那就选在从北魏回来之后,这事是他自己琢磨明白的,没有找任何人商量。但此时见伊依好像从他话中捕捉到什么,他反倒有些紧张起来。 “你看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圆…”叶长衫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以掩饰自己的慌乱。 看着叶长衫的窘态,伊依觉得分外有趣,她收回身子,故作不屑地说道:“哼!不说算了,谁稀罕……” “嘿嘿…回来再说…”见伊依不再逼问,叶长衫长吁一口气。 真是个呆子!伊依心中忿忿不平地想到,话说了又不说完,说一半这是什么意思?本来还想着这些天熬一熬就过去了,现在可好…反倒更不想长衫哥哥离开了… 伊依心中气急,她耍小性子一般甩了甩手臂,只听‘叮当’一声,酒壶清脆的碰撞声响起。看着石桌上的酒壶与玉杯,伊依不知哪里冒出的想法,她忽然拿起酒壶斟满两杯,将其中一杯递于叶长衫面前,然后自己再举起另一杯,说道:“长衫哥哥,此去大梁路途遥远,伊依在这里祝你一帆风顺——” 看着伊依似乎要与自己喝酒,叶长衫有些惊讶,要知道伊依之前可是未曾沾过一滴酒。 “怎么了?我敬你酒你不喝啊——”见叶长衫犹豫,伊依忽然撒起娇来。 叶长衫连忙拿起杯子举于面前,只听‘叮’的一声,两杯相撞,随后,二人同时仰头,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咳咳咳——” 伊依第一次饮酒,她不曾知道酒这东西闻着香但喝起来竟然如此热辣,竟似一团热火般,所流过之处皆是火烧火燎,就这玩意儿怎么爹爹每日喝得还很有味道一样?不一会儿,伊依感到一股气血上涌,随后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起来。 见伊依身形摇摇晃晃几欲摔倒,叶长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少女香软而又火热的身体重重地扑到在自己怀里。 怀中美人美目流转、眼神迷离,纵使叶长衫没有喝醉,未谙男女之事的他又那受得住这份冲击?整个身子瞬间都变得僵硬起来,心脏像凿墙的铁锤一般重重地撞击着胸口。 伊依似乎并不满足于此,她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叶长衫,任凭自己饱满而又柔弱的胸脯贴在情郎结实的胸肌上。 “伊依…我..我…”叶长衫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口干舌燥,浑身燥热无比。 “长衫哥哥…”伊依的脸白里透着红,此时她大胆中带着一丝娇羞,姿态好不撩人。 “伊依,等我回来,咱们就永远不分开了!” “嗯…” 伊依的声音细柔无比,像只新生的小猫一般,叶长衫不再扭捏,用力地将她抱紧。冰肌玉骨、绰约如仙,少女的一颦一笑都是如此的璀璨夺目,天空的明月与之相比竟有些黯然失色…… …… …… 伊依贴心地帮叶长衫打理一番,就连衣角、发梢都没有放过,像是为丈夫整理行装的妻子一般。经过昨夜‘醉酒’后的真情流露,二人像是达成了某种约定一般,彻底将先前那层若有若无的窗户纸捅破。 伊鸿雁看着这对小儿女亲昵的举动先是一阵迟疑,而后见伊依有意无意地瞪了自己几眼,仿佛在暗示自己不要问这么多一般,伊鸿雁只好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叶长衫目光柔和地看着伊依,丝毫不再像先前那般左右躲闪。看着伊依眼中尽是不舍之意,叶长衫憨笑着说道:“等我啊,没几天就回来。” 伊依只恨昨夜太过短暂,一想到长衫哥哥待会儿便要踏上远去大梁的路程,她鼻子莫名一酸,眼眶也红润起来。 叶长衫宠溺地将伊依搂入怀中,轻轻拍打她的背以示安抚。 “好啦,时辰不早了,再耽误下去长衫就要赶夜路了。” 女儿初尝儿女情愁的甜苦滋味,伊鸿雁自然知晓这份不舍。 听父亲这么一说,伊依依依不舍地将头从叶长衫胸前抬起,她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荷包塞入叶长衫手中,说道:“这是我绣的,之前一直没拿出来,现在赠与长衫哥哥。” 荷包上面绣着一只小羊与一只小狗,静静地躺在叶长衫手里发出淡淡清香。叶长衫握住荷包将其收入怀中,他拍了拍胸口而后翻身上马,他没有再说什么,扬鞭策马向着东边驶去。 伊依垫着脚望着叶长衫的消失的背影久久不愿转身,直到其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朱明玉盘饮醍醐,云汉天宫亦不如; 此去大梁行万里,愿君思心清如初。 第二百六十章 洛都 秦敬卿站在船头,强劲的风迎面吹来,将他的衣角吹得飒飒作响,他踌躇满志地望向对岸,繁华的洛都就在眼前! 一路过来,秦敬卿的思绪一直徘徊在那日英平突然造访的那日夜晚。那一夜秦老爷老泪纵横,先是在家中菩萨面前虔诚地敬了三柱香,而后又跑去祖宗灵位前拜谢先祖,口口声声地念叨着列祖列宗在天有灵终于保佑秦家后人遇上了贵人。 想到老父亲激动的模样,秦敬卿心情更加沉重。这些年秦家每况愈下,秦老爷为了他这独子的前程可谓四处奔波,花了不少钱去打点、走动,甚至连祖上留下的铺子都卖出去,可到头来呢?这些花出去的银子还不如扔进水中的石头,连个水花都没有泛起。 看着渐渐老去的父亲总在为自己奔波,秦敬卿深感自责,是以此次英平找上门要自己来一趟洛都,他考虑都没有考虑就点头应了下来。 虽说自己是在替天子做事,但秦敬卿明白事情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自己也没有老父亲想象的那般幸运。英平虽贵为天子,但他如今的处境却十分的不妙,这一点不光朝中百官心知肚明,就连坊间都不避讳谈及。 那他又为什么会搭上自己的前程去替一个傀儡天子卖命? 其实这些他都考虑过,驱使他最终做出选择跟随英平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要赌就赌大的!如今大唐的一切都是由王家说了算,这种格局以及王家精心编织出的这张网几乎不可能被打破,换句话说若是现在想融入这个体系甚至比登天还难,就算融入了恐怕也是可有可无的小人物。 那秦敬卿该如何获得梦想中的一切呢? 英平的主动上门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因为锦上添花谁都会,雪中送炭却是难能可贵!更何况他此行洛都,即便是失败了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若是想成为人中龙凤,那就只能赌,赌英平有能耐改变现在的逆境。 秦敬卿主观上是相信英平的,在与英平相处的那段时间里,他深深地感受到英平灵魂深处那颗不安于现状的心,结合后面英平强推新律,秦敬卿可以肯定英平有着一颗壮志雄心——不破不立,既然想要做人上人,那就要以实际行动帮助英平打破现在这种不利局面!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大唐的皇帝不是太后,也不是王延庆,而是英平!英平代表了正统,正统便意味着正道,自己替英平做事那便是替天行道! 想到这点,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使命感油然而生,仿佛整个大唐的未来都扛在自己肩上! 秦敬卿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此刻他的面前不再是繁华的洛都,而是刀山火海、是千军万马!但他却没有丝毫畏惧,因为他知道只有自己越过这些山海、杀死这些军马,他才能赢得自己想要的一切!英平才能重掌大权!大唐的秩序才能重新恢复!中原的格局才会…… “小哥——小哥——” 船夫带着浓浓口音的叫唤声将秦敬卿的万千思绪打断,可谓毫不留情。 自己的豪情万丈被硬生生地打断,秦敬卿颇为不悦,他睁开双眼,莫名其妙地回头看着皮肤黝黑的船夫,强忍着心中的不快,问道:“干什么!?” 船夫见秦敬卿面带愠色,便气不打一处来,他将船桨重重一扔,大声喊道:“你还下不下船咧?靠岸都半炷香的功夫了也不抬脚!这不耽误俺接下一波船客?” “这不就走了…嚷嚷什么…哪有这么做生意的…” 见一身健壮肌肉的船夫似乎要冲向自己,秦敬卿的气势立马蔫了,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还差点被码头上的木头给绊倒。 “切——过个河整得跟水军出征似的——”见秦敬卿跌跌撞撞地离开,船夫不屑地摇摇头道。 秦敬卿也不和船夫纠缠,扶着帽子骂骂咧咧地离开,向城中走去。 …… 秦敬卿无暇欣赏洛都的繁华,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兜转,秦敬卿终于来到姬驷告诉他的地点——一座守卫森严的兵营。或许是局势动荡的原因,整座兵营都弥漫着一股严肃、紧张的气息。 秦敬卿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他定了定心神,壮起胆子向兵营大门走去。 见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出现在眼前,守卫警惕地将手中长枪指向来者,嘴里大声喝道:“站住——” 秦敬卿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定在原地,见守卫一脸凶恶,他换上一副笑脸,喊道:“军爷,我是......” “笑什么笑!让你说话了么!”不等秦敬卿把话说完,守卫便用更大的声音呵斥住。 秦敬卿尴尬至极,愣在原地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就在此时,营帐内走出来一位身着铠甲、虎虎生威的将军,好像营外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此人的地位似乎极高,守卫见了他皆恭敬无比。 “你是何人。” 将军的声音十分沉稳,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敢问这位可是孟将军?”见此人不像守卫这般凶神恶煞,秦敬卿稍稍放松。 将军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盯着秦敬卿,目光之锐利,让秦敬卿感到浑身不适。 “问你话呢!你是何人!?”守卫再次开口呵斥道。 “我...我是从长安而来...有重要之事来找孟庸将军...” “你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我家将军问你——” 守卫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将军冰冷的眼神射出一丝精光,他抬了抬手,守卫便立马闭嘴。 “新唐的人,来这里干什么?”将军疑惑道。 “敢问孟将军何在?见到孟将军,小人自会禀明。” “孟将军岂是随随便便想见就见?”将军淡淡地说道,语气充满不屑。 “不见?那好,告辞——” 说罢,秦敬卿转身便要离开。 “站住!兵营重地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见秦敬卿真要离开,守卫上前用长枪将他拦住。 秦敬卿气极而笑,说道:“哼——若不是你们主子求我过来,就算八抬大轿请我,我也不会来此鬼地方!让开——” 秦敬卿欲将长枪撩开,可无奈守卫力大,竟是一点都不能将其推开。 “主子?你说的‘主子’...是指何人?”将军眼光变得狐疑起来。 “还能是谁?不就是你们周陈流亡在外的太......” 不等秦敬卿将‘太子姬驷’说出,将军忽然瞪大双眼,他死死地盯着秦敬卿并将腰中利剑抽出指向他,不由分说地喊道—— “来人啊!将此人拿下押至营帐!” 不待秦敬卿反应过来,只见营中冲出一队士兵,七手八脚的将秦敬卿摁在地上,先用一块破布将他嘴塞住,随后五花大绑地将他控制住,最后这队士兵将他整个身子扛起,向兵营里面跑去。 秦敬卿使出吃奶的劲奋力挣扎,可任凭他如何努力,除了发出‘呜呜’的声音,其他没有任何效果。 不一会儿,士兵们将他带入一处营帐中,重重地将他扔在地上。那位将军看着此刻灰头土脸的秦敬卿二话不说先是狠狠地踢了几脚,秦敬卿口中的‘呜呜’声瞬间由挣扎变为了呻吟。 见秦敬卿有些怕了,将军弯下腰将他口中的破布扯出,眼神冷峻地盯着他,低声问道:“说!姬驷在哪?” 秦敬卿咳了两声,吃力地说道:“不见孟庸…我死也不会告诉你——” “嘴还挺硬。”将军目光愈发冰冷,他看着像一只待宰羔羊般的秦敬卿冷冷一笑。忽然,他站起身拿起手中利剑,对着旁边的士兵说道:“将他架起来!摁在桌子上——” 秦敬卿大感不妙,此刻他顾不得疼痛,大声喊道:“你们要干什么!?” 可这些士兵哪里会管他这么多?二话不说便将他架了起来,随后死死地将他的身子摁在桌子上,只让他的脑袋悬在空中。 “本将数到十,若你还是不说出姬驷下落,那你的人头——” 秦敬卿惊恐地看着那位将军,似乎一颗人头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杀了一只鸡一只鸭那般。 “十、九、八、七——” “孟将军!孟将军!我要见孟庸!”秦敬卿坐着最后地挣扎,他只希望此时孟庸能突然出现将他救下。 “六、五、四——” 完了完了完了…秦敬卿万念俱灰,心道自己这条小命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三!二!一!” 话音刚落,将军手中利剑便重重砍向秦敬卿! 秦敬卿表情扭曲,几乎就要哭了出来,脑海中所有的过往都在这一瞬间闪过,他的父母、他的妻子、他的女儿…以及英平与叶长衫等等等等,他本以为此行洛都能够在险中求得富贵,可不想却要命送于此,想到这里秦敬卿不禁悲愤交加,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哐当——’ 一声清脆的声响将秦敬卿惊醒,似乎是利剑撞击地面发出的。 秦敬卿紧闭双眼,感觉周围都彻底安静下来,好像自己的灵魂已从这个世界脱离。可随后,他忽然感到束缚着自己的绳子一松,而后整个人被一双有力的手扶起。 “方才孟某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恕罪。” 秦敬卿难以置信地睁开双眼,只见那位将军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眼神中透着一股难以言明的亲切,与方才的冷酷无情大相径庭。 “你…你就是…”秦敬卿惊魂未定,若不是有人扶着恐怕他已无力站起。 “在下正是孟庸。” “那…那你方才…方才为何…” 只见孟庸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哎,国中生变,人臣篡逆,纲常失纪,太子流离,此等乱世之下,末将又如何能不慎之又慎?” 第二百六十一章 谈判 见秦敬卿心神稍定,孟庸亲自将他扶至主座,认真地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小生姓秦,名敬卿。” “秦公子,太子殿下如今在何地方?” 秦敬卿看了看营帐内的士兵略显迟疑。 孟庸看出秦敬卿的担忧,他哈哈一笑,道:“公子放心,此处皆是我的亲信,公子不必担忧。” 秦敬卿点点头,缓缓说道:“太子殿下如今在长安某处馆舍内,由我大唐侍卫在外把守,暂无性命之忧。” 孟庸松了口气,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随后忽然抬起头,问道:“敢问公子,此番前来,我主可曾托付公子什么?” 见终于说到正事,秦敬卿这才从怀中取出一颗戒指,小心地递于孟庸面前。 孟庸看着秦敬卿递过来的戒指先是一愣,而后神情激动起来,只见他忽然退到秦敬卿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几乎用着哭腔说道:“我主在上!请受末将一拜——” 说罢,孟庸竟真的对着这颗戒指磕起头来,态度诚挚至极,仿佛姬驷真的站在眼前一般。 秦敬卿大感震撼,他本以为现如今的局势孟庸至少会犹豫几分,可如今看来这位孟将军是真的忠心不二的良臣。 “孟将军忠心耿耿,叫人好生倾佩!快快请起——”秦敬卿连忙走上前去将他扶起。 确认了秦敬卿的身份,孟庸便更加没有顾及,只见他眼神坚毅地站起身,先前的那股大将之风重新回到他身上,沉稳地说道:“既然公子确是代表我主前来,那我主可曾交代什么?” 秦敬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孟庸,说道:“殿下自有重托,只是孟将军…可曾做好准备?” “但为我主,万死不辞。”孟庸淡淡地说道,没有任何激情与豪迈。 见孟庸一脸风轻云淡,秦敬卿不再废话,他扯下腰带,将里面的一处蜡抠开,随后从口子处拉出一封信,信的下方赫然印着一个小小的章印。 秦敬卿看着孟庸的神情不断变化,先是有些激动,随后渐渐变得有些疑惑,直到最后的凝重。在将密信阅完之后,孟庸没有理会站在一旁的秦敬卿,他负手慢慢走向营帐帐口,脚下的步子像是绑了石头般沉重无比。 “这…可是杀头的死罪啊…”孟庸徘徊回到秦敬卿跟前,他摇了摇手中的信说道。 “将军?你…怕了?” 秦敬卿盯着孟庸,他试图从孟庸的神色中得到想要的答案,可这位孟将军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将军,又怎会被秦敬卿这三言两语所激怒?孟庸神色依然淡然无比,秦敬卿根本看不出是喜是怒。 只见孟庸忽然微微一笑,他抬手拍了拍打头士兵,问道:“让你们闯皇宫,怕不怕?” “不怕——”只听为首的士兵坚定地喊道,没有任何犹豫。 随后,孟庸又拍了拍第二名士兵,问道:“那让你将冯丞相绑起来,怕不怕?” “不怕——”第二名士兵的声音同样响亮,似乎在向他的将领证明什么。 孟庸又向后走了一步,对着第三名士兵用着拉家常一般的语气,问道:“那本将军让你去绑了小皇子,你…怕不怕?” 只见第三位士兵忽然单膝跪在地上,用右手重重地捶了捶胸脯,坚定地说道:“不怕——” 面对自己手下的反应,孟庸很是满意,他回过头略带炫耀般地看了看秦敬卿。 秦敬卿哪里见过这样的虎狼之兵,此时的他大受震撼,以至于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 孟庸没有理会秦敬卿的震撼,他渐渐收起笑容,淡淡地说道:“周陈上下共有军马十万,其中此地便有本将军亲兵一万,而此处距离洛都不过数里之距,本将军又何惧哉?” 秦敬卿不禁热血沸腾,他激动地说道:“有将军此等雄杰,何愁大事不定?” 孟庸没有被秦敬卿的赞美之词打动,他目光依然沉稳且锐利,低声说道:“请公子转达我主,让我主宽心等待,孟庸绝不负我主之托!” …… …… 三日之后,周陈的局势再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在国舅冯丞相的步步紧逼下太子姬驷已仓皇逃离洛都,若不是新唐庇护着恐现在早已死于非命,小皇子坐上皇位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可就在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的时候,掌握着周陈军队的骠骑大将军孟庸忽然带着军马杀入洛都、闯入皇宫,一举将小皇子、冯丞相、冯太妃及其党羽控制住,这支勤王之师在控制住洛都后,孟庸连发数封信至新唐,恳请太子殿下回归洛都继承大统。 此消息一瞬间便传遍中原,中原诸国无不为之震惊。 魏宫中,一位官员跪在殿下,他时不时抬起袖子擦拭着泪痕,口中还发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女相一言不发地站在台阶上脸色十分难看,而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年轻公子,这位年轻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芸月阁的文和公子。 事到如今,周陈的事态已经渐渐超出了女相的掌控,这种感觉她十分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反感,但面对今日之势却又毫无办法。看着官员如丧考妣的样子,女相心中一阵莫名厌恶,但碍于其身份又不好发作。 官员见女相迟迟没有开口,心中不禁更加悲伤,哭着喊道:“卫相!您若在不想想办法,小皇子他可就…可就…呜呜…” 这位官员是冯丞相手下的人,此次孟庸率兵杀入洛都时他侥幸逃脱出来,一路直奔大梁前来找女相求助。 “起来吧,来人啊,赐座——” “谢丞相大人。” 官员从地上爬起,他迅速整理了一下仪容,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宫女端上的椅子。 “如今洛都情况如何?” “启禀卫相,洛都与皇宫现如今皆被孟庸控制,小皇子与冯大人、冯贵妃也都被困在宫中。” “姬驷呢?” “额…太子的下落尚且不得而知,但传闻太子正躲在长安避难…” “孟庸有没有说什么?” “孟庸放出话了,要接太子回国,而且….而且他说若太子回到洛都之前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小皇子就…就…” “哈?就什么?”听到官员的话后女相忽然笑了起来,只不过任谁都看得出这是怒极而笑。 官员默默地低下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全天下敢威胁女相的人,恐怕世上只有孟庸一人。 女相恢复先前的平静,说道:“他还说了什么?” “孟庸还说,希望…希望太子回过后…能与小皇子与杨丞相坐下来谈谈…并且说…希望卫相能派人来见证此次对话…也好做个见证…”官员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几乎不敢直视女相的目光,若是说先前的那句话尚且给女相留了几分面子,那这一句就是赤裸裸地挑衅。 女相陷入沉默,官员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此刻对他来说无异于煎熬。 文和公子虽然至始至终都站在一旁,但她却一言不发,仿佛女相与官员的谈话她全然听不到。见文和公子没有任何反应,女相不禁有些奇怪,她开口问道:“公子,周陈之事有何高见?” 自从上次行刺事件发生之后,文和公子与女相的往来变得更加频繁,二人像是达成了某种约定一般。周陈先前发生的一切里面自然有芸月阁的身影,能将一国太子赶出本国,文和公子也进献不少计策,若非如此,女相怎可能在接见周陈官员时也让文和公子在场。 见女相向自己发问,文和公子说道:“卫相当真是‘当局者迷’,局势已如此明朗,又何故问在下?” “哦?愿请赐教。” 面对文和公子的主动靠近,女相感到十分满意。这位放眼中原也找不出几位的年轻才俊能渐渐远离姐姐转而靠向自己,这种感觉虽然很俗但却是令人倍感舒爽,尤其是这位年轻人眼光异常毒辣,往往能在自己看不清局势时一针见血,给出真知灼见。 文和公子淡淡地说道:“卫相苦心策划,所为不过是洛都这座城池,至于是谁当他的主人,只要他愿意靠向卫相,那又有什么区别?” 文和公子的声音不大,她说的这些话官员倒是听不清。 女相品了品文和公子的话,问道:“公子的意思是…” “既然有人想谈,卫相不妨与他谈谈。”文和公子转头,微笑着看向女相。 女相何其聪慧?文和公子不过稍稍一点她便明白其中之意,她再次陷入沉默,目光微微闪动,很显然她的内心正在权衡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女相忽然开口,对着官员冷冷喊道:“孟庸想要如何谈?” 官员诧异地看了看女相,随后立马回答道:“孟庸说等太子殿下回来后,大家再坐下来好好谈谈…” “好,那本相就给他一个面子。” 官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他诧异地抬起头,却发现女相一脸冷笑,不似在开玩笑。 “你回去给孟庸带个话,说不管他想谈什么,本相都愿意做这个见证人。”女相淡淡地说道。 官员虽有不解,但他看到女相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就浑身一颤,即便心中有再多的疑问也不敢多问,只得唯唯诺诺地应和下来。 第二百六十二章 常之山的建议 此时太极宫中再次大摆宴席,不过与先前几次相比,此次宴席之上倒真的是欢声笑语不断,全然没有之前那种若有若无的压抑与紧张气氛。今日这宴席是替姬驷践行的,如今孟庸重新控制了洛都,洛都的危机也算暂时化解,姬驷也要踏上回家的路程,这些理由凑在一起英平没有不举行饯行宴的道理。 姬驷红光满面,笑着应对大唐百官的庆祝贺。而英平则远远地看着姬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但他很快地将笑容掩藏以免被他人看出端倪。 此时此刻英平还是有些得意的,因为现在看来自己的决定还挺明智,姬驷此人绝非等闲之辈,虽然未来的事情无法预测,但能让姬驷欠自己一个这么大的人情总归不是坏事。 看着宴席上众人推杯换盏,英平渐渐感到无聊起来,他偷偷地打了个哈欠,眼泪抑制不住地湿润了眼眶。英平抬手搓揉了下双眼,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案前,眯着眼仔细一看,原来是常之山正高举酒盏立于面前。 英平立马直起身子换上一副和蔼的笑容,笑着说道:“常将军,许久不见。” 常之山这些年几乎淡出朝野,除了一些重大的庆典、场合他会出现外,其余时间就真的与退隐无异。如今,英平对于常之山的感情是有些复杂的,从先前的厌恶至极到千钧一发时出奇兵替自己解围的感激,英平与常之山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现在常之山彻底远离自己,二人无论在何时、何处都鲜有交集,时光将自己先前对他的那些厌恶与不喜彻底冲刷,是以此时再次面对常之山,英平反而有种久别重逢的欣喜。 “老臣近年旧伤复发导致腿脚不便,故不便常来宫中给拜见圣上,还望圣上体谅。” 常之山说话永远是如此深沉、稳重。 “常将军乃先帝股肱,又是我大唐栋梁,应该是朕前去将军府上探望才对。”英平笑呵呵地说道。 面对英平的褒奖,常之山不过淡淡一笑,他举盏说道:“老臣此宴机会,特来谢过圣上——” “谢?谢什么?”英平感到一阵奇怪。 “先前圣上仗义出手将老臣外孙女救下,此事老臣一直铭记于心。” “唔…哦!你说的是那个叫糖儿的小姑娘吧?哈哈——” “正是!” “那小姑娘也是与朕有缘,朕颇为喜爱,将来有空不妨将她带入宫中陪朕玩耍。” “圣上恩宠,老臣感激涕零——” 看着常之山面无表情地深深一鞠躬,英平眼珠又是一转,他将身子稍稍凑上前去,用着有些低沉的声音问道:“常小天将军…如今现在何处领兵?” 常之山微微一怔,说道:“回圣上,犬子如今尚在神策营领兵。” “哦…还在神策营啊…”英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而后又作出一副‘不解’的表情,道:“朕听闻常小天将军在关内的时候统兵治军颇有一套,连关外的蛮子听了他的名字都怕得很,为何如今留在神策营区区统领百兵?以常小天将军的能耐就算镇守关内也是搓搓有余的,如此一来岂不大材小用?” 听英平如此评价自己的儿子,常之山的表情仍然没有太大波动,他淡淡地回答道:“犬子生性刚烈难以管教,现留守京畿重地替天子把守门户也算是对他的一种磨练,况且如今军中之事皆由公孙将军把持,他这么安排自有他的打算,老臣……” 常之山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高高举起酒盏而后一饮而尽。见常之山欲言又止的模样,英平也不好再问下去,只得哈哈一笑将此事揭过,随后同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饮完此杯后,英平见常之山仍站在原处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开口问道:“额…常将军还有什么事么?” 常之山放下酒盏,郑重其事地问道:“圣上,老臣有一事不明欲斗胆相问——” “常将军但说无妨。”英平很随意地从桌上拿起一颗提子往嘴里塞。 “敢问圣上,此次周陈兵变夺权之事……姬驷太子可曾事先找过圣上?” “咳——咳——咳——” 听到这句英平一惊,差点将口中的提子吸入气管,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连忙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几口,待气息稍稍平缓之后,他摆了摆手,斩钉截铁地说道:“没有!不可能!绝无此事!常将军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见英平反应如此剧烈,稳重如常之山这般也不由微微蹙眉,但他很快又恢复常态,恭敬地说道:“是老臣多虑了,望圣上恕罪。” “呵呵…老成持重,多虑不是坏事儿…”英平虽然心虚得很,但他心中还是感到十分奇怪,常之山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来这么一出的,他如此提醒定是有什么缘由。想到这里,英平问道:“常将军难道有何发现?” 常之山先是看了看英平,而后微微低下脑袋摇了摇头。 “那……” “启奏圣上,老臣只是觉得,周陈此次兵变似有不妥。” “不妥?有何不妥?” “非周陈之变不妥,而是北魏的反应有些不妥。” “北魏?你是说女相?” 常之山点了点头,道:“听闻此次兵变后,孟庸要求北魏也派人前去洛都一谈,若女相强硬拒绝尚能理解,可女相竟然同意,老臣觉得…此处大有不妥。” 英平微微一愣,显然他有些不太理解常之山所说的话。 见英平有些不信,常之山继续进言道:“女相此人对于威胁相来是丝毫不作容忍,她会消灭任何威胁到她利益的人,此番孟庸举兵将小皇子一派控制,女相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老臣以为,圣上当劝姬驷太子缓行、慎行!” 英平思考片刻,孟庸以小皇子为要挟要求女相派人前去和谈一事他也有耳闻,但此事在他看来倒没什么不妥,毕竟如姬驷所说周陈坐拥汜水关,暂时没有兵临城下之危,此时常之山忽然从女相为切入点怀疑此事,英平真的觉得有些天方夜谭。 英平笑了笑,说道:“常将军之言是否有些…太过谨慎了?” “圣上既然自有考量,那老臣便不再多言。”见英平仍然不愿相信自己的话,常之山也没有再做解释,他微微一躬便退了下去。 见常之山退下,英平抬手还想说些什么,毕竟这是常之山的一片好意,他不愿给人泼冷水,但一想到自己与姬驷私下达成的那些约定他又有些心虚,是以只得默默看着常之山离开,待将来与姬驷见面时再与他商量商量。 …… 宴席后的当晚英平破天荒地没有让知唐前来侍寝,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乎一整夜都没有闭眼,只是不停地思考着常之山席间的那些话。但经过一夜的苦思冥想,却也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或是从周陈的事态发现任何不妥,来劝阻姬驷的归国之行。最后,也只得在送别姬驷之际多几句嘴,让他回到洛都之后一切小心。 姬驷在新唐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踏上了回往洛都的路。 ※※※※※※※※※※※※※※※※※※※※※※※※※※※※※※※※※※※※※※※ 洛都最大的酒楼中,原本宾客不绝的楼子此时只有寥寥数人,由于近来国中局势的几度变化,洛都的百姓纷纷选择闭门在家,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秦敬卿此刻正坐在酒楼中,桌上的糕点纹丝不动地躺在那儿一块都没有少,显然他根本没有享用这些精致糕点的心情。 秦敬卿端起茶杯还未来得及将茶水送入口中,身后楼梯便传来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他连忙将茶杯放下转头望去,发现上来的仍然是勤勉的店小二,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丝失望,但随后他又轻舒一口气,仿佛又为此感到轻松。 今日是他与孟庸约定会面的日子,自从上次与孟大将军见面分别后已过了十日之久,说实话这短短十日对于秦敬卿来说比十年还长久。洛都的局势瞬息万变,他身处异乡感到分外孤立、无助与紧张,这也导致了现在的他变得有些敏感,就连在街上遇到乞丐他都要怀疑一番,怀疑这是不是孟庸或者其他什么势力派来试探、监视他的。 昨日他已经接到了姬驷传来的口信,说是姬驷已经回到周陈,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再次确认,确认小皇子及冯丞相一党是否真的已经被控制,只有确认这些,他的任务才算完成、姬驷才会现身。事情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秦敬卿无论如何都会咬咬牙完成,虽然被夹在各方势力之间让他感觉十分难受,但为了能尽快从中抽身他还是积极游走其中。 想到或许在不久的未来他就能安然回到长安,能见到自己的父亲,能搂一搂自己的妻女,秦敬卿的心神不禁飘忽起来。 就在秦敬卿胡思乱想之际,楼梯下又传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不过与先前几次相比,此次来者显然不止一人。秦敬卿回头望去,只见孟庸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他的身后跟着一队身着铠甲、腰间佩刀的士兵。见来者是孟庸,秦敬卿紧绷的心神稍稍放松,可还未等他开口,就听见孟庸问道—— “太子殿下现在何处?” 秦敬卿见孟庸神色之中带着些许焦急,便尴尬地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 “什么!?”孟庸眉头一皱,显然对于这样的答复他很意外,也很不悦。 经历了第一次见面时孟庸给自己的‘下马威’,秦敬卿对这位杀伐果断的将军还是有些惧怕。孟庸的不满,秦敬卿硬着头皮说道:“孟将军,太子只是派人传信于我,说他现已回到周陈,但至于身处何方,我确实不知…” “太子殿下要何时才肯召见臣下?” “随时都可,只需让我…让我…” 孟庸冷冷地盯着秦敬卿,这种近乎于逼问的眼神让秦敬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秦敬卿将目光移开尽量不与孟庸对视,说道:“只需让我亲眼见一见小皇子与冯丞相…就一眼就好…一眼就好…” 秦敬卿的声音越来越小,生怕孟庸在听到自己的要求后会勃然大怒。 果然,在听完秦敬卿所提需求后,孟庸的脸色愈发难看。他紧握拳头、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抽动几下,似乎千言万语哽在喉口让他分外难受。 “殿下…这是不信任臣下?”孟庸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任谁都能感受到这位大将军此时胸中的怒气。 “不不不…”秦敬卿连忙挥手解释道:“非太子不信任将军,只是殿下这一路颠沛流离在逃往长安路中更是几遭刺杀,可谓险象环生,几乎命丧途中,现如今虽幸得将军忠心耿耿力挽狂澜,出兵消灭乱党掌控洛都,但奈何殿下已是惊弓之鸟,非要我亲眼确认冯丞相已经…已经被‘控制’,殿下才敢现身…” 其实姬驷派人来只留给秦敬卿一句话,就是秦敬卿必须确认冯丞相已经被孟庸控制,否则姬驷绝不出现。姬驷的谨慎秦敬卿可以体会,姬驷远在长安,洛都城中的情况他只是通过书信才知晓,万一洛都的一切是孟庸与冯丞相联手唱的一出戏,那姬驷一旦出现必然万劫不复。虽然他信任孟庸,但身处复杂的局势之中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他是自己的亲信! 可理解归理解,这个任务交给秦敬卿,却让他脑袋都是大的。他不过是替英平跑腿的,即代表不了姬驷,也代表不了英平,要如何能让孟庸接受这一条件而又不让自己的安危受到威胁,他很是头疼。是以直到方才,他才编造出这么一个听上去还算‘何理’的理由,来解释姬驷为何要求自己这么做,以免孟庸一个不爽将自己也拘禁起来。 孟庸死死地盯着秦敬卿,秦敬卿像只面对猛禽的鸡仔一样无处遁逃。忽然,孟庸站起身走向楼梯口,他闭上双眼长叹一口气,背对着秦敬卿说道:“带秦公子去营中大牢——” 第二百六十三章 君臣相见(上) 魏宫中,一位年轻人正不卑不亢地站在殿内,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悦之色,但在藏在淡然的表情之下的那份亢奋是很容易感受到的。 面对这位年轻人内心的激动,女相轻蔑地一笑,她淡淡地说道:“孟将军真乃忠君爱国之士,贵国有孟将军这样的忠臣,真乃国家之幸也。” 年轻人微微一笑,恭敬地弯了弯腰,回道:“卫丞相过奖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家兄不过是做了所有臣子应该做的事罢了。” 此人不是他人,正是孟庸的亲弟弟孟严,他也是孟庸最为信任的人。 “孟大人来我大魏所谓何事?”女相不再多费恭维之词,直接问到。 “回卫丞相的话,此次孟某前来,只为与丞相谈一谈。”孟严说话时总是带着一股从容自信。 “谈?大人与本相有何可谈?” “有何可谈?当然有得谈了!比如我周陈与北魏的经商来往、比如北魏商队借道洛都三关两港的路线问题…” 女相饶有兴致地看着孟严,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见女相似乎对自己的提议没有任何反应,孟严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毫不避讳地说道:“杨丞相答应您的,家兄同样能承诺,更何况太子才是先皇嫡长子,继承大统乃实至名归,又岂会像小皇子那样名不正言不顺?” 听了孟严一番慷慨的陈述女相笑意更浓,她慢慢走下台阶,来到孟严身边。 面对女相的忽然靠近,任凭孟严再沉得住气,此时也不禁有些喘不过气来。 女相在孟严身边绕了一圈后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她笑着问道:“孟大人此行是代表孟将军,还是代表太子殿下?” 随着女相的离去,那股压迫感顿时从孟严周围消散,清晰的思路重新回到他的脑中,他沉稳地说道:“此行孟某既非代表太子,也非代表家兄。” “哦?”女相感到一阵诧异,继续问道:“那是代表……” “代表周陈——” 女相先是沉默片刻,而后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 面对女相的忽然发笑,孟严一阵心神不定,此次他只身前来大梁可谓身负重任,但一直以来他却信心满满,因为他相信手中的条件具有足够诱惑力,女相断然不会再费力气去救一个已经丧失朝中支持的小皇子——相信在亲眼目睹冯丞相及其党羽的惨状后秦敬卿可以确认这一点——所以女相只能选择他们孟家。但在与女相正面交锋的短短时光内,孟严发现眼前这位女子甚至比想象中还更难对付,自己就像在黑夜中走路一般,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脚下踏着的是路还是空。 面对女相的大笑,孟严定了定神,问道:“卫丞相因何发笑?” “来人,请孟大人下去歇息,好生招待着——” “丞相!这——” 女相微笑着看着孟严,说道:“大人所提之事本相自会考虑,今日便是会谈之日,大人不妨再多等一天,待明日咱们再议此时也不迟。” 女相的话虽然客气,但语气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气势。 孟严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女相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径直离开殿中,只留下两位宫女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等待自己随她们而去。 ※※※※※※※※※※※※※※※※※※※※※※※※※※※※※※※※※※※※※※※ 回想起前几日牢中所见的一切,秦敬卿的胃依然一阵翻江倒海,那个可怕的画面、恶心的气味就像挥之不去的苍蝇一样。 说实话,秦敬卿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去那个大牢,为什么不是让孟庸把人给拖上来看看就行。一开始,他只是见到了噤若寒蝉的小皇子以及冯贵妃,随后,他便被带到了那个肮脏且阴暗的大牢中。还没等他进到牢里,一股刺鼻的恶臭便从里面飘出,秦敬卿强忍着不适进入牢中,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震惊—— 牢房中的这些人身上还穿着着绫罗绸缎编织的衣服,只是与平日的华贵、亮丽相比,此时他们的衣服上已全是泥土与秽物。牢房中的马桶皆已满了,但里面的士兵似乎根本没打算帮这些大臣们清理,只是任由它放在牢中发出阵阵臭味,有些大臣经受不住这样恶劣的环境晕厥在牢中,硬生生地将马桶撞翻,里面地粪水尿液流得一地都是,甚至沾满了他的头发与面庞。 更让秦敬卿无法忍受的是,有些大臣忍受不了饥饿,竟然从地上的残羹剩骨中捡起东西往嘴里送,丝毫不顾上面已被蚊蝇、蟑螂爬过。 秦敬卿屏住呼吸,而后提着自己的裤脚垫着脚尖向牢房深处走去,当他走到最里面时,看到一个人躺在杂乱的稻草之上,若非此人胸口尚有微微起伏,恐怕他会认为这人已经死了。 士兵打开牢门走了进去,毫不留情地踹了那人一脚,那人的如同一滩烂泥般的转了过来,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映入秦敬卿的眼中。看着这人脸上深如沟壑一般的可怖伤痕,秦敬卿战战兢兢地问这人是谁?孟庸用着极为平缓的语气回道:这就是当今国舅冯丞相。 即便秦敬卿觉得恶心,但他仍然忍不住瞪大双眼,凑上身子去看了看孟庸口中的‘冯丞相’——此时冯丞相口中的牙齿已皆尽被拔光,耳朵也被剪得没剩下多少,双眼很明显已经被刺瞎,恐怕冯丞相这张脸只剩下鼻子没有遭受酷刑。 秦敬卿捂着嘴巴逃出大牢,孟庸则不紧不慢地跟着走了出来。看着秦敬卿受惊过度的模样,孟庸似乎颇觉有趣。秦敬卿连忙将姬驷交代自己说的话告知孟庸,那便是一日之后与孟庸会面的地点与时辰,孟庸听后不过轻蔑地一笑,便放秦敬卿逃也似地离开。 今日便是姬驷召见孟庸之日,会面的地点选择在洛都城外一座别院内,别院的主人是周陈排得上名号的富豪,但孟庸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姬驷会把地点选在此处。 秦敬卿搓着手来回踱步,这些日子的煎熬让秦敬卿憔悴不少,甚至生出几根白发,不过过了今日他便能飞奔回长安复命,此次周陈之行也算不辱使命。秦敬卿焦急地等待着姬驷与孟庸等人的出现,只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些。 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天空扬起尘土。秦敬卿抬头一看,一支约百人的骑兵队伍快速的向着别院行进,不过片刻功夫便来到了大院门口。 孟庸坐在高大的战马背上俯视着秦敬卿,他的身前则是一脸惊恐的小皇子。小皇子的年纪不过十来岁,与秦敬卿家中女儿差不多年岁,看着小皇子稚嫩的脸庞以及无助的神色,秦敬卿突然有些心疼,说到底这位小皇子不过是个孩子,却在这场斗争中成为两派争权的棋子与工具,看来这帝王家的孩子真是不容易。 “殿下在哪儿。”孟庸并没有下马的意思,依然高高在上。 “殿下已在院内,将军进去便可。” 孟庸向院内望了望,而后翻身下马,并一把将小皇子抱了下来,随后将他放在地上,拉着他的手就往里面走去。 孟庸身后的亲兵见自家将军向别院走去也迈开步子跟了上去,秦敬卿见状连忙伸手将他们挡住。 “嗯?找死!?”孟庸的亲兵都是修为至少在惊蛰境以上的修行强者,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秦敬卿自然摆出一副凶恶的样子。 孟庸听到动静也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向秦敬卿,神色明显有些不悦。 “孟将军,太子殿下吩咐过,只允许你与小皇子进去。”面对孟庸的不悦,秦敬卿难得的强硬了一次。 孟庸皱了皱眉头,但他见秦敬卿坚定无比,最终还是选择妥协。他甩了甩脑袋,亲兵们便冷哼一声,乖乖地退了下去。 秦敬卿也放下张开的双手,他走到孟庸与小皇子身前替他们将门推开,然后说道:“殿下、孟将军,请吧——” 孟庸拉着小皇子跟在秦敬卿的身后,在穿过一间间屋子、一道道门之后,终于来到一座十分隐秘屋前。 秦敬卿在门上既有节奏的敲了几下,像是在向里面的人传达什么暗号,片刻之后,屋门便被打开。 秦敬卿站在门口示意小皇子与孟庸先进去。孟庸也不客气,拉着小皇子便踏入屋中。 一进门,孟庸就看见十数位修为不低的武者整齐地分列两旁,他们昂首挺胸、目光威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逼人的气势。而他们的中间,一位年轻人正气定神闲地稳坐上位,一股超然的气质驾凌于在场所有人之上。 “殿下!微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望殿下恕罪——” 看清年轻人的样貌后,孟庸立马撒开小皇子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着年轻人痛哭流涕地请罪。 姬驷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而后起身走到孟庸面前,伸出手臂将他扶起,道:“将军见外了!快快起来!” “谢殿下!”孟庸起身说道。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君臣相见(下) “此次若非将军,恐怕本宫仍逃亡在外,归来遥遥无期。”姬驷神色一黯,眼眶微微红润。 “微臣得先帝赏识,又受太后洪恩,方有今日之位,便是为太子殿下粉身碎骨亦是无话可说,此次冯党作乱犯上微臣未能防范于未然已是大过,若再不誓死除乱,微臣又有何面目面见先帝与太后?” 孟庸一腔肺腑之言诚挚之极,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下。 “好…好…好…我周陈有将军这等忠臣,实乃国家之幸也!”姬驷拍着孟庸的肩膀叹道。 孟庸转身一把将小皇子推到身前,说道:“启禀殿下,小皇子微臣已毫发无伤地带到,贵妃现如今尚在营中严加看管,至于那些乱臣贼子,哼——” 小皇子被孟庸的手捏得生疼,此刻又见到平日里对自己还算温和的姬驷,当场便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道:“太子哥哥,母妃她…她…我…我…” 看着惊恐无措的小皇子,姬驷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他将这位幼弟拉入怀中,柔声说道:“睿儿别怕,此次做坏事的是你舅舅,睿儿又没有做坏事,哥哥怎么会怪你?” 说罢,姬驷用手宠溺地在小皇子鼻尖上点了一下。 小皇子哪里知道这么多?只当这位太子哥哥是真的要保护自己,便一头扎进姬驷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姬驷笑着拍着小皇子的脑袋以示安抚,随后将他抱至自己座位旁放下。姬驷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对着孟庸说道:“既然乱党已然肃清,那本宫将尽快回到宫中继承大统!” 姬驷信心满满,眼神中透露着难以自抑的欣喜。但他很快发现了一丝不对劲,他将身子微微前倾,看着一言不发的孟庸,问道:“本宫欲择日登基,将军…似乎有话要说?” ‘轰隆隆——’ 忽然,一声惊雷响起,将小皇子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随后,屋外竟哗啦啦得下起了倾盆大雨。说来也怪,时节已至夏末,原本天气理应干爽无比,不想却忽然下起雨来。 伴随着这阵诡异的狂风暴雨,屋内的气氛也变得奇怪起来。 姬驷、小皇子、秦敬卿等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孟庸,众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静静地等待孟庸的答复,尤其是姬驷,此时他眼神中的欣喜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不满以及一种被冒犯的愤怒。 面对姬驷如审问一般的目光,孟庸从容不迫地说道:“臣以为,我周陈遭此大乱背后定然有他国作祟,此根不除,国乱不止,故微臣斗胆,擅自命人前往北魏,请北魏派使者前来,为的就是将我周陈的事态与殿下的意志明明白白地告之,以防日后再生变故——” 孟庸的声音不卑不亢且充满尊敬,叫任何人听了都感觉不出不妥,但这些话传入姬驷耳中,却像是万根毒刺钻入,饶是他城府极深不喜形于色,此时也有些怒不可遏,几欲当场发作。 “斗胆相请…?北魏使臣…?”姬驷尽力保持着最后一丝雍容,他舔了舔嘴唇,狰狞着说道:“孟庸啊孟庸…你何止是斗胆?你简直是胆大包天啊?要不这皇位本宫也别坐了,让你来坐如何?” 见姬驷的情绪在爆发的边缘徘徊,孟庸双膝跪地而后重重地磕着头,口中高喊道:“微臣绝无不臣之心!若有此心,殿下便是当场取了微臣性命微臣也绝无二话!但此举是臣为周陈的安稳、周陈的将来所考虑,望殿下三思——” “你——!” 姬驷重重地喘着气,胸膛急剧起伏,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缓缓闭上双眼。此时屋内出奇的安静,透过屋外哗啦啦的雨声,隐约可以听见姬驷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 一声长长的叹气声从姬驷口中发出,只见他缓缓睁开双眼,默默地扫视了一遍屋内的所有人——虔诚地跪在地上低头不语的孟庸、如寺庙门口伫立罗汉一般不苟言笑的贴身侍卫、恭恭敬敬缩在角落中不离不弃的太监、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的小皇子…… 最后,姬驷将目光停留在了神态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秦敬卿身上。姬驷走到秦敬卿面前,痛心疾首地说道:“秦公子,本宫家门不幸出此败类,让公子见笑了。” 秦敬卿用余光瞥了瞥孟庸,见孟庸并没有什么反应,便回头尴尬地笑了笑,随后识趣地说道:“草民劳走奔波又远在他乡,一直有些水土不服,近日肠胃偶感不适…哎呀呀!这闹肚子说来就来…我得去趟茅房…” 姬驷此刻感觉自己的脸面已全然丢尽,恨不得能少一个是一个,见秦敬卿识趣地借故离开,他说道:“来人啊!待秦公子下去暂且歇息歇息——” 秦敬卿装模作样地捂着肚子,连忙向着屋门走去,说道:“不劳烦太子殿下了!草民自己找个茅房便是——” 俗话说‘屎急无人情’,秦敬卿也不管姬驷抬手还想说些什么,打开屋门便一溜烟地闪了出去,连把伞都顾不得拿上。 ‘乒呤哐啷——’ 见秦敬卿离去,姬驷再也不压抑自己,他一把掀翻身旁的茶几,上面的茶盏、果盘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你——你——”姬驷颤抖着手指着孟庸,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 孟庸却神情坚毅地跪在地上,丝毫不惧姬驷的盛怒,说道:“殿下,自臣接到殿下密令之际便破釜沉舟,誓替殿下夺回皇位,此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臣遵循殿下密令率兵杀入洛都平定叛乱、严惩乱党,如今周陈之内多有乱党余孽恨不得将臣诛之而后快,臣已是无路可退!唯有仰仗殿下方可自保,若殿下仍不理解臣之一片赤诚之心,臣…唯有以死方可示其心志!” 只听‘噌’的一声,一阵光亮在阴暗的屋中闪过——这道光亮不是闪电划过,而是剑光!只见姬驷拔出腰间佩剑,将锋利的剑刃搭在孟庸脖子上。 小皇子以为姬驷要当场杀死孟庸,他惊恐地缩成一团,用娇嫩的小手捂住双眼。 面对随时可能拔出利剑一剑刺死自己的姬驷,孟庸选择默默闭上双眼,摆出一副任君处置的无畏姿态。 屋内再次陷入安静,孟庸的性命此刻全然掌握在姬驷手中,屋内的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等待着这场‘审判’的结果。 ‘轰——’天边又是一阵惊雷响过,随后,又是‘噌’的一声,似乎利剑被收回剑鞘之中…… 姬驷重重地哼了一声,事到如今他再生气也是没有办法,他接下来能做的只有是走一步看一步。姬驷再次冷静下来,他迅速地分析了一下形式,冷冷地说道:“北魏那边又是如何答复你的?” “回太子殿下,女相已答应今日会派一位窦国公前来见证此谈,窦国公乃北魏军中老人,当年东宫之乱时亦有功劳,此人在北魏威望颇高,想来由他传话回去,女相必定认可……” 姬驷瞟了孟庸一眼,轻轻地抬了抬头,示意其继续往下说。 孟庸见姬驷态度似乎有些转变,便欲起身继续陈词,不想左脚膝盖刚离地,就听姬驷冷冷说道—— “本宫让你站起来了么?” 孟庸一怔,整个身形都定在远处,他脸颊微微抽动,在经过一番无声的挣扎后,孟庸选择低着头默默地跪了回去。姬驷不屑地笑了笑,似乎孟庸的‘臣服’让他心理稍微平衡一些。 就在这一君一臣准备继续讨论下去时,屋子的门忽然被人推开。姬驷面色一沉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他身边那十数个侍卫也同样身形一绷,十几只手同时摸向腰间佩刀。 “慢——不可轻举妄动!来者定是北魏窦国公!”孟庸率先反应过来高声喝止道,北魏来使身份敏感,倘若稍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屋门被缓缓推开,只见一位面容白净的公子出现在众人眼中,白净公子手举着一把油伞,将瓢泼的大雨与她彻底隔绝,身上滴水未沾。见屋内之人皆目光不善,男子似乎根本不以为意。 姬驷不解地看向孟庸,只见孟庸也一脸疑惑,似乎门外来人是谁他也不清楚。 面对屋内投向自己的不解与不善的目光,白净公子露出微笑,只是这个微笑在所有人看来近乎妖异。白净公子似乎忘记了自己此时已经进了屋子,她仍然撑着那把油伞,任凭上面的雨水滴滴答答落下。 “你是……”现场的气氛太过诡异,以至于姬驷实在有些忍不住,开口问道:“窦国公呢?” “在大梁” “那谁来代表北魏?” “在下就是前来谈判的北魏代表。”白净公子平和地说道。 “你?代表北魏?”姬驷言语、神情中都透着一股不可思议,并非他看不起眼前这位公子,只不过这位公子太过年轻、稚嫩。 “对!正是在下!”白净公子的笑意更盛,显然没有在意姬驷眼中的置疑。 “你…凭什么?”面对一脸‘天真’的白净公子,姬驷几乎无奈地笑出声来,但他还是忍住笑意,故作严肃地问到。 白净公子渐渐收起笑意,她抖了抖手中的油伞,用着一种淡定至极的口吻说道—— “就凭……它。” 第二百六十五章 虐杀 秦敬卿揉了揉肚子从茅房走了出来,看着布满乌云的天空,他估摸着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于是,他随手从身边找了块木板遮在头顶,一路小跑向屋子冲去。茅房距离屋子有着十数丈的距离,得亏这块木板够大,否则这么大雨别说十数丈,恐怕三五步就会成落汤鸡。 来到屋檐下,秦敬卿小心地将木板靠在墙上,顺势抖了抖袖口上残存的水滴。 望着这糟糕的天气,秦敬卿盘算着若是这雨还是不停,恐怕明日回长安的行程都会因此耽搁,想到这里他不禁暗暗骂了几句。不过这也怪不得秦敬卿会将怨气撒在老天爷身上,毕竟这些日子经历的事情生出太多意外与波折,本以为孟庸控制了洛都自己就能快快结束任务回长安复命,没想到这些人破事一个比一个多,先是姬驷要求确认冯丞相确实已被打入大牢,而后又是孟庸擅作主张暗中联系北魏。这些事情凑在一起大大拖延了自己的归期,加之这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算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难怪秦敬卿会心态失衡。 秦敬卿衣裳尚未全干,一阵凉风吹过,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此时他像是整个大院中唯一多余的人一般,站在屋檐下离开也不是、回去也不是,何谓‘孤单寂寞冷’,恐怕现在的秦敬卿不能体会再深。 哼!待有朝一日老子功成名就官居高位,届时再来洛都,看你们这些小邦之臣还不一个个低头弯腰、笑脸相迎!秦敬卿忿忿地想到。 想归想,眼下的这摊子棘手的事情还需要个结果,秦敬卿眼神略带怨念地回头看了看屋门,可当他看到屋门时,眼神却从怨念变成了疑惑——明明自己离开屋子时已经将这门关好,现在怎么却打开了?难不成里面的人已经离开?还是说又有人进去? 带着一丝好奇,秦敬卿蹑手蹑脚地向屋门走去,可还未走近,一股刺鼻的腥味飘入鼻中,让秦敬卿感到一阵不适,因为这股味道让他回忆起那日大牢内的恶心景象。 或许是雨后泥土的味道吧,秦敬卿自我解释道…… 随后秦敬卿屏住呼吸继续慢慢靠近屋门,可当他用一只眼睛瞄清屋内的情景时,他险些吓得瘫坐在地上——此时屋内已经一片狼藉,地上血流成河,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十数个侍卫此时已经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显然已经没有一丝生气,至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更是未能幸免,从他们临死前的表情来看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此时整个屋内的景象就像是遭了狼群血洗的羊圈,怎一个‘惨’字了得!得亏秦敬卿屏住了呼吸没有发出声,否则他一定会当场尖叫出来,就像自己女儿看到一只蜘蛛落在自己脸上那般。 就在秦敬卿被吓得无法动弹的时候,地上忽然发出一阵难听的声音,像是一口痰卡在喉咙中无法咳出。秦敬卿战战兢兢地看去,只见一个满脸是血的人一边用手捂着脖子,一边挣扎着从死人堆中爬出,或许是挣扎得太用力,这人的脖子冒着汩汩的鲜血。定睛一看,秦敬卿发现此人不是他人,正是姬驷!与来时意气风发的模样相比,此时的姬驷就像一只尚未断气的鸡,不过是在做垂死挣扎。 姬驷眼中透着一股强烈的对生存的渴望,他双眼瞪得极大,眼珠子都快爆出,很显然姬驷注意到了门外的秦敬卿,他奋力地伸出右手,伸向这个唯一能救他性命的人,可他却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在秦敬卿看来与地狱中的遭受酷刑却求死不得的恶鬼无异。 秦敬卿彻底被吓傻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爬向自己的血人。 就在姬驷的手臂即将触碰到屋门时,忽然一阵亮光闪过,这道亮光疾如闪电,闪得秦敬卿一阵头晕,直叫他将双手挡在眼前。 “呜——呜呜——” 几声低鸣一般的哀嚎响起,似乎是从姬驷口中发出。 秦敬卿透过手指缝看去,只见姬驷原本洁白的手臂犹如被菜刀斩断的莲藕一般硬生生的分为两截,阴森可怖的白骨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姬驷就算命再硬恐怕也挡不住这等重创,只见他绝望地看着自己少了半截的手臂倒了下去,连抽搐的力气都没有。 秦敬卿被吓得魂飞魄散四肢瘫软,而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眼前!抬头看去,他发现一位与眼前景象格格不入的白净公子正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面前—— 屋内血光四射,而这位公子浑身上下却好像一尘不染,除了裤脚、袖口沾着几滴血,其他大部分地方仍然保持着干净,若非她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苗刀,秦敬卿真就怀疑此人是刚刚从天上降落下的仙子。 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一滴滴流下,文和公子弯腰捡起姬驷的残臂,她轻盈地跨过面前的尸体,一步一步来到秦敬卿面前。面对近乎妖孽一般的文和公子,秦敬卿躺在泥水中绝望地瑟瑟发抖。 他...他...他要干什么!?难...难道...要杀自己灭口? 秦敬卿弱小孤单又无助,面对着步步逼近的文和公子,他欲哭无泪。 可文和公子似乎并不打算夺取秦敬卿的小命,她来到秦敬卿面前,将姬驷的手臂扔在秦敬卿怀中。 余温尚在的手臂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了那副躯体,手指依然微微抽动了几下。秦敬卿看着这个景象彻底遭受不住,扭头狂吐起来。 文和公子静静地等待着秦敬卿,待他胃中已没有东西可吐只能干呕时,她这才淡淡地说道:“将这个手臂带回去给你家小皇帝,他应该认得。” 秦敬卿擦拭了一下嘴角的秽物,他先看了看文和公子,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手臂。此时这支残臂已彻底静了下来,那颗夺目的戒指纹丝不动地穿在手指上。 见秦敬卿会意,文和公子继续说道:“记得告诉他,不要再搞什么小动作。” 什……什么小动作?他……他在说什么……?不……不行……逃……我要赶紧逃回去…… 秦敬卿哪里还有胆量多想?看着面色冷峻的文和公子连连点头,生怕对方一个不满也将自己的手臂砍下。 “滚。” 文和公子丢下一个字便转身离开。 秦敬卿如蒙大赦,抱着血淋淋的手臂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只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待他跑到大院门口时,只见一位相貌丑陋、身形扭曲的车夫正牵着一辆马车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他的模样似乎是在等待某人,而他身边的地上,孟庸的那些凶神恶煞的亲兵皆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他们双唇发紫、表情透着一丝痛楚,看样子像是中了什么毒。秦敬卿哪里还敢管这‘闲事’?不等那如蛇蝎蜈蚣一般的车夫回头看见自己,连忙拔腿就钻进身后的树林,彻底没了身影。 ※※※※※※※※※※※※※※※※※※※※※※※※※※※※※※※※※※※※※※※ 北魏丞相府上,孟严红光满面,很显然他的心情很好,因为大魏这个跺跺脚中原都要抖一抖的女人对他礼遇有嘉,将他当做上宾来招待。虽然这些日子正事没有什么进展,但他却很享受这样的重视、礼遇,仿佛能通过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来让周陈与北魏达成某种协定,这无疑对周陈是件好事、对他孟家更是天大的好事——先前盛极一时的冯家已经彻底没有还手之力,从此之后周陈便是他孟家说了算! 孟严端起酒杯再次向女相敬酒,女相笑着举起酒杯回应到,虽然女相不过是浅浅地沾一口,但放眼中原又有几个人能给这个女人敬酒?又有几个人能让这个女人端起酒杯?孟严得意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虔诚地亮出空空如也的酒杯,诚意满满。 见孟严醉态初露,女相笑着挥了挥手,原本翩翩起舞的舞女们会意,纷纷停下扭动的身姿,井然有序地退了下去。这些舞女身段婀娜、容貌精致,看得孟严小腹一阵火热,此时见她们忽然退了下去,孟严有些意犹未尽。 “卫丞相,这是…”孟严虽然心里有些痒痒,但面对女相,他只能陪笑着问到。 女相不急不慢地回答道:“适才本相忽然想到几个问题,本相是个藏不住话的人,想立马请教孟大人一番,孟大人莫怪。” “哪里哪里,能替卫丞相答疑解惑,实乃在下荣幸,丞相但说无妨。” 见女相要问自己问题,孟严的酒意立马消散几分,他敏锐地捕捉到,女相这是要与他谈正事了。 女相笑了笑,道:“孟将军此次派大人前来,恐怕不仅仅是让我大魏去做个见证吧?” 孟严脸色微微一沉,眼中冒出一丝精光,哪里还有一丝醉意?但转瞬之间,他又换上一副笑脸,神色间充满醉意,只听他慢慢吞吞地说道:“丞相说笑了,此番家兄派我前来目的仅此而已,北魏乃中原第一大国,又与我周陈毗邻,日后自然少不了与丞相打交道。” 第二百六十六章 坦诚 听孟严的狡辩之词,女相面露不悦,她冷哼一声,道:“孟大人,合作的除了需要利益一致外,还有一个基本的条件。” “哦?愿闻其详。” “坦诚。” 孟严眯了眯眼,问道:“坦诚?敢问丞相,在下…如何不坦诚了?” 会想起孟严那日慷慨陈词的模样,女相忽然感到一阵好笑,她丝毫不掩饰内心的鄙夷,不屑地说道:“令兄如此大费周章地迎接太子回国,恐怕并不是真心想护主吧?” ‘砰——’ 听到这句,孟严将酒杯重重地向桌上一放,任凭杯中酒水洒出,内心的愤怒溢于言表。 “大人何故发怒?” “丞相这是何意,即便不愿与家兄合作,也不至于如此出言羞辱!” “羞辱?只怕是本相拆穿了令兄的真是面目,大人才恼羞成怒的吧?” “你——你——” 孟严气得浑身颤抖,他站起身伸出手指指着女相,在连说数个‘你’字后重重地跺了跺脚,愤然离开座位。 “如果大人想彻底失去与本相谈判的机会,大可离开。”见孟严欲离开,女相悠悠地说道。 孟严停住了脚步,他背对着女相,身形急剧晃动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般。可女相却一脸淡定,她从桌上拿起一颗提子优雅地放入口中,静静地等待着孟严的选择。 孟严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他‘毅然’地回过身,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看着孟严装模作样女相轻轻地笑了笑,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眼神中透着满满的轻蔑。 孟严恭敬地一抱拳,平静地问道:“不知方才丞相为何出此言。” 女相优雅地盘坐于主座之上,淡淡地说道—— “周陈虽已无千百年前兴盛之势,但却坐拥函谷与汜水两道天险西防新唐、东拒我大魏,二关皆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令兄牢牢掌控兵权,又何须低声下气前来求本相?” 听女相如此说到,孟严想开口辩解,可女相却没有给他解释的余地,马不停蹄地说道:“大人说贵国想与我大魏通商,这不过是幌子罢了,洛都乃中原第一商都,陆路四通八达不必多说,水路亦有孟津、解县两港,天下商人皆汇于此,本相就是再不愿这些大魏的商人前往洛都,可‘利’字当前,本相还能将他们的脚砍了不成?若是本相真的断绝了通往洛都的商路,恐怕不需要别人暗中下绊子,我大魏这些商人先就会闹起来吧。” 诚然,商战是个‘大杀器’,但却同样是把‘双刃剑’,一旦使用定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浅显的道理孟严自然懂得。 女相一字一句都切中要害,孟严的气势渐渐弱了下去,他默默地坐在原位,静静地听着女相继续陈述。 见孟严不再解释,女相知道自己已经拿捏住了孟严的七寸,道:“孟大人,所以你此番前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孟严依然没有正面直对女相,他默默端起酒杯,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女相饶有兴致地看着孟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有个小小的‘癖好’,那便是细细地观察人的内心,此时见孟严已‘无处遁形’,她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 孟严则是像暴露在众目之下的肮脏丑人一般,神色愈发的不自然起来,待孟严拿着酒杯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后,女相开口说道—— “孟将军让大人前来邀本相前去参与谈判,是想借本相的手……将去太子除去吧?只不过碍于世人耳目,不敢言明罢了。” ‘啪嚓——’ 酒杯从手中滑落掉落在地上,顿时粉身碎骨。孟严的身子再一次难以自抑地颤动起来,只不过相比于先前,这时孟严从愤怒变成了惧怕。 看着额头微微渗出汗滴的孟严,女相继续说道:“太子的母族在贵国根基颇深,若太子继位,孟家仍会多受掣肘,况且早有听闻说太子少有雄才大略、文韬武略无所不能,此等英主又怎会让孟将军此等独掌军权的人存于肘腋之处?只怕一旦羽翼丰满后便会‘狡兔死、走狗烹’…….” 女相字字直切要害,如同一把锋利的剑直插孟庸心头,她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若那时孟将军想独善其身,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吧?孟将军将与太子见面的地点私下告诉本相,便是断定本相会起杀心,一旦太子身死,孟将军便可大胆放心地将脏水泼在冯丞相一党身上,最后再将小皇子扶上皇位,那时候冯家估计已经没有几个活口,他们孤儿寡母还不得任孟将军摆布?” 孟严闭上双眼,紧紧握住双拳,像是不愿面对这一切,可任凭他的神态动作显得如何的‘惧怕’‘懊悔’,在女相眼中都像过家家的孩童一样幼稚、可笑。 在‘欣赏’了孟严变脸一般的‘表演’后,女相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本相倒有一点真的不太明白,按理说太后、太子待你孟家不薄,令兄又何故做得如此绝?” 孟严嘴角微微抽搐几下,随后,他渐渐松开紧握着的拳头,像是放弃抵抗一般,只见他睁开双眼,长叹一口气,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人…若是逆势而行,是断然没有好下场的…” “逆势?何为逆势?” “自然是指丞相您。”孟严恭恭敬敬地说道。 面对孟严赤裸裸的马屁,女相微微一笑便将其带了过去。既然已经做到‘坦诚’二字,孟严自认为他已无所保留,面对女相也更加自如一些,他挺起胸高声问道:“卫丞相,在下的回答,您可满意?” 孟严的姿态终于低了下来,面对早已将自己看穿的女相,他毫无还口之力。而女相呢?则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孟严,像是在欣赏玩物一般。 就在这二人沉默不语之际,一位侍女从厅外走入,她来到女相身边,俯身附在女相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女相听后面无表情点了点头,侍女便向着厅外拍了拍手,只又一位侍女走进,只不过她手中捧着一个酒坛般大小的方盒,待她走到女相面前后,无比恭敬地将方盒举过头顶,呈于女相眼前。女相看都没看一眼这盒子,淡淡地说道:“让孟大人看看吧。” 侍女没有说任何话,只是转了个身,将木盒递于孟严眼前。 看着侍女手中的木盒,孟严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望着女相有些不安地问道:“这是…” “大人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见孟严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女相讥笑道:“怎么,难不成大人怕了?” 面对女相的不屑与嘲讽,孟严眉头一紧,他知道若是这时露怯那在女相面前将再也抬不起头。他心中一横,咬咬牙将盒子打开——盒中那颗血淋淋的东西映入眼中时,孟严第一感觉是有些眼熟,可当他看清到底是何物时,他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只见他先是双手一抖,随后整个人惊恐地向后摔倒。 ‘哐——当——’ 侍女手中的木盒被打翻在地,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咕噜噜地从中滚出,像是找到亲人一般滚到了孟严身前。 “兄…兄…兄长…!?” 孟严结结巴巴地喊着,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盒中装的竟然会是他兄长的项上人头!可怜这骠骑大将军孟庸,此刻已然身首异处。看着他那依然瞪大的双眼,显然他是死不瞑目,或许他到临死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死,但不幸中的万幸的是,从顺滑的刀痕来看,砍下他头颅的这一刀应该是极快的,快到让他来不及感受痛苦的那种。 “啊——啊——” 孟严撕心裂肺地叫喊着,他彻底地疯了,他终于怕了,他此时此刻才明白他面对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癫狂的孟严在女相眼中不过是一条疯了的狗,她不再有一丝客气,冷冷地说道:“孟大人——” “什么?”再次听到女相冰冷的声音,孟严吓得一激灵。 “三日之内!限你三日之内将汜水关门打开,否则——” 孟严重重地喘息着,他死死地盯着女相,此刻他的眼神里除了恐惧,还多出了一丝愤怒。这股怒意足以侵蚀孟严的理智,让他不顾一切地做出鱼死网破或是同归于尽的举动。 女相感受到孟严的怒意,但她仍不为所动,道:“否则本相就告诉天下人,是你孟家造反背叛了太子并且将他杀害,我大魏兴义兵前来相助,孟大人大可紧闭关门,但别怪本相没有提醒大人,若大人真要逆势而为,那我大魏军队破关之日,便是孟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之日!” “你——你——” 孟严彻底绝望了,他呆呆地坐在地上,脑海里只有无尽的恐惧与懊恼,只恨兄长与自己没有早早看清这一切,此刻女相在他眼中是妖魔、是恶鬼,世间所有的险恶、恶毒加起来都不及这个女人半分!可饶是恨她入骨,他却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事到如今除了照做,还有更好的选择么? 第二百六十七章 山雨欲来 女相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雄伟而又繁华的洛都尽收眼底。 对于兵不血刃地‘拿下’汜水关,女相自是感到无比满意,这也让她决定在控制洛都后‘出使’周陈,踏上被自己‘征服’的土地总是令人激动,这一点就连女相也不能免俗与例外,一路驶来,感受着洛都百姓眼中的那丝畏惧与臣服,女相难得地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让开——让本宫过去!本宫要见她——” 忽然,台阶口处传来一阵争执声,似乎有个女子想冲破士兵的把守。女相虽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陌生,但她很快地就猜出那人的身份。 或许是由于现在心情甚佳,又或许是出于怜悯,女相竟然破天荒地让士兵退开,随后,只见一位双眼红肿、面容憔悴的女子跌跌撞撞地向女相跑来,虽然这位女子状态极差,但不难看出她的容貌极美。 女子来到女相面前后,伸出双手便要扑向女相,女相身边的贴身女侍卫眼疾手快,直接将女子拦住并架了起来。这些女侍卫皆是修行者,身材不亚于把守在一旁的士兵,这位貌美的女子在她们手中当真如小鸡一般。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女子发了疯一般地挣扎着。 女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眼神中生出一丝嘲讽与不屑,丝毫没有怜悯之意。 “本宫已经按照你吩咐的一切去做,让他学习北魏的历史、北魏的礼仪,甚至让他了解北魏的习俗、模仿魏人的口音,他的一切都是为了北魏的将来而培养,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将他杀死!他是我在这个世上的唯一骨肉!他才十岁!为什么!?为什么!?我那可怜的皇儿要死在你的刀下!为什么……呜…呜呜……” 冯贵妃的声音从撕心裂肺渐渐变成了柔弱无力,让人见了顿生怜惜。 女相的眼神重新恢复冷漠,她不再看向冯贵妃,而是转身来到城墙边,伸手拍了拍城墙上坚硬的砖石,说道:“一个像魏人的周陈皇子,对本相来说……很重要么?” 冯贵妃停止了哭泣,她不解地看向女相,露出疑惑的神色。 “周陈的先帝留下这么多皇子,本相若是想要,随便再找一个培养就好了…”女相淡淡地说道。 “可他会听你的话么!”冯贵妃忿忿地问道。 女相回过头面带讥讽之色地看着冯贵妃,此时她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与不解,因为她第一次感受人竟然能蠢到这种地步。 “不听话?”女相笑了笑,而后很随意地说道:“那本相就再换一个,直到换到听话的为止。” “你…你…”冯贵妃心中涌起一股悲愤,自己冯家替这个女人付出如此之多,到头来自己的兄长与骨肉都死于非命,她竟然丝毫不在意。 “你以为你很重要?你以为本相需要的是你?”看着冯贵妃又蠢又弱的模样,女相直截了当地说道:“本相要的从来不是什么皇子……本相要的……是洛都!” 冯贵妃如梦初醒,此刻她万分懊悔,当初兄长找她商量时她想都没有多想便一口答应了北魏提出的请求——北魏帮助她的儿子登上皇位,作为交换将来周陈要帮助北魏牵制住新唐,没想到到了最后竟是闹得自己一无所有。 见冯贵妃陷入痴呆的状态,女相继续说道:“不过说到底本相还是要感谢你冯家,若非你冯家鼎力相助,恐怕姬驷和孟家还不能如此轻易地除去呢。” 当然,女相还要谢谢孟家,若非孟家来这么一出,又怎能将冯家清理得干干净净?不过冯贵妃已经很惨了,再这么给她的伤口上‘撒盐’,只怕这个可怜的女子会当场发疯。 女相不再理会失魂落魄的冯贵妃,径直向着台阶走去。 见女相欲离开,架着冯贵妃的女侍卫开口道:“大人!敢问此人如何处理?” 女相脚步停都没停,直接喊道:“放了,随她自生自灭去吧——” …… …… 秦敬卿此刻正坐在一家南城极不起眼的小酒铺里,这里是他与英平约定好碰面的地方,回到长安后他连家都没来得及回便直接来到这里。 这家小酒铺的老板从没人见过,只有一位老板娘天天在此忙里忙外。 虽然说这家酒铺只有这个女人在操持打理,但是附近的泼皮无赖却从来不敢到这家酒铺撒野找事,因为传闻这家店的老板兄弟二人来头很大,是在宫里做事的,而且据说兄弟二人都是修为极高,那些市井之徒他二人一个打十个轻轻松松。 即便现在已经平安地回到了长安,但只要秦敬卿一坐下,他的身体便会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更糟糕的是,现如今只要周围的环境一静下来,那些可怕的画面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无论怎么甩都甩不掉,甚至连觉都没能安安稳稳地睡一个,纵使他已十分疲累。 就在秦敬卿坐立不安地抠着桌面的时候,忽然门外闪进一个人影,未等秦敬卿回头看清来人是谁时,只听见一个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 “秦兄!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英平一脸焦急地走了过来,显然对于周陈内发生的一切他已经有所听闻,否则他也不会冒此风险亲身来到这里。 “死了…都死了…全都死了…”秦敬卿痴痴地说道。 “什么死了?你……你是说姬驷死了?”虽然对周陈局势的几度翻转有所耳闻,但英平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秦敬卿呆呆傻傻地模样,英平不禁更加着急,北魏已经彻底控制了周陈,虽然军队尚未逼近,但情势已经可以用‘迫在眉睫’来形容。 英平做到秦敬卿身旁,用力摇晃了一下秦敬卿,问道:“秦兄,告诉朕,周陈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敬卿神情恍惚地说道:“孟庸死了…姬驷死了…小皇子也死了…他们都死了…那个人简直就是魔鬼,他拿着一把刀,将他们全都杀死了…” 姬驷死了!?不但如此,就连孟庸、小皇子也都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英平心中受到莫大的冲击,但现在容不得他犹豫,他立马回过神,继续问道:“谁?到底是谁?你刚才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秦敬卿极度不愿意回忆起那日的场景,但面对英平的追问,他极不情愿地重新回到那个让他无数次惊醒的恶梦——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他就一人,拿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就把一屋子所有人都杀了…” “那人样貌如何?” 秦敬卿想了想,说道:“那人面容白净,长得极为英俊,甚至…甚至有些女子的阴柔之气…” 英平稍作思考便马上反应过来,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是她——肯定是她——” 见英平咬牙切齿的样子,秦敬卿反倒升起一丝好奇,问道:“那人是谁?” 英平重重地捶了捶桌子,那张俊秀而又令他有些胆寒的面容浮现在他眼前,只听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她就是…文!和!公!子!” “什么!?” 秦敬卿再次陷入震惊之中,没想到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竟然就是当今与姬阳与、姜长鸣齐名的文和公子!也是了,韩巳身在军中,剑叶石这些年一直在草堂里照顾他师父,那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姬驷的贴身侍卫与孟庸一齐杀死的人,除了她还能有谁?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英平此时才明白常之山的那番话,女相远比自己想象的还狠毒千百倍!一股无可奈何的感觉让英平瘫坐在椅子上,他自言自语道:“来了…他们要来了…一旦他们来了,朕就要当那千古罪人了…” 秦敬卿轻叹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英平说的‘他们要来了’是指什么,这些天不光是朝廷议论纷纷,就连坊间都将此事传得得沸沸扬扬——就在北魏控制洛都之后,北魏突然放出消息,将要派出使者前来出使新唐!这个节骨眼上北魏来人,这无异于黄鼠狼给鸡拜年。 山雨欲来风满楼,新唐的上空飘来朵朵乌云。 ※※※※※※※※※※※※※※※※※※※※※※※※※※※※※※※※※※※※※※※ 经过几日的自我调整,叶长衫此刻的心态还算平稳。 草堂——这个过去几年他无数次梦到的地方,现在他终于要亲自来到这里。出行之前英平、伊鸿雁与伊依反复交代他莫要意气用事,此次会面是极其隐秘的,若他控制不住自己定然会闹出大乱子。面对亲手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叶长衫自然希望能手刃那二人替父母报仇,但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他的心境倒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明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也明白‘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的道理,是以此番亲至草堂,他亦是不断地劝说自己,自己真正的仇人是女相,要让自己大仇得报,一定要沉得住气。 不过很快,叶长衫所担心的事情就从复仇变成了眼下局势——由于洛都的紧张局势,叶长衫的行程被耽误了好几天,当他到达大梁时,洛都落入北魏之手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中原。大梁的大街小巷、酒楼茶馆中,所有百姓皆在热议此事,话里话外都透着对女相的赞美与钦佩。 叶长衫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不难想象现在的英平肯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如今他恨不得立马办完手头上的事情赶紧回到长安。可是他越是焦急,草堂那便就越是没动静——来到大梁后叶长衫甚至没来得及欣赏中原第一大都的繁华,便按照草堂的指示直接来到西城,在安顿好后他便呆在旅店里静静等待着草堂来人,可一连三日过去了,草堂那边似乎忘记了自己一般顶点消息都没,就算叶长衫再沉稳,面对这种被人遗忘的现实他也有些坐不住。 所以经过再三思考,他决定今日早早起身,准备在早饭之后就直接去草堂。 第二百六十八章 初入大梁 或许是因为叶长衫身份特殊,草堂将他安排在西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此处鱼龙混杂,形形色色什么样人都有,所以大多数人都选择管好自己的双眼与嘴口,很少有人会去注意附近多出来的一张陌生面孔,而叶长衫倒也不在意这些,他本就是穷苦人家出生,该将就的时候倒也能将就。 叶长衫走在街上挑选了一家生意看似不错的小摊,在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小摊老板见状热情地走上来招呼着叶长衫。 叶长衫随意点了些吃食,而后便无聊地四处张望起来,说实话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开大唐,完全陌生的环境、完全不同的人文对于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来说还是挺新奇的,他琢磨着办完正事后便去城里繁华的地方瞅瞅,心想着能不能给伊依带一些精致的礼物。 就在叶长衫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时,忽然一阵悲伤的哭声将街道上原有的安宁打破,寻声望去,只见一位瘦弱的少年倒在不远处一间屋子门口,而他身后则是一辆板车,上面躺着一位女子,再仔细一看,板车上的那位女子似乎已经死去多时,天气仍然炎热,苍蝇蚊虫不停地在尸体上打转,让人见了顿觉晦气。 少年显然是被人推倒在地的,但他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只见他连忙爬起身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像是在哀求着什么,可任凭他如何苦苦哀求,屋子里还是不断地扔出一些衣物、鞋子,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骂骂咧咧。少年一边将这些散落在地面上的衣物杂物捡入怀中,一边不忘继续哀求,这样的场景让所有人见了都心生怜悯。 看到这样的场面叶长衫也没了吃东西的心情,他起身凑上前去,只听见一个粗犷的声音传入耳中—— “干他娘的,真晦气!死在老子这儿真他娘的晦气!滚!赶紧给老子滚!” “陈爷!求您了陈爷!”面对男子的驱赶,少年仍不愿放弃,哭喊道:“您就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 “可怜?操你老…啊呸!你把这晦气带到咱这儿来,老子没找你算账就算仁慈了,你个小兔崽子哪来的脸要钱?” 男子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阴阳怪气的女子声音传来。 “是啊,你娘死在陈爷这儿,这不单是影响了陈爷,就连咱们这些街坊邻居都受影响,多晦气啊!谁还来咱们这儿买东西啊?” 只见住在那位陈爷屋子隔壁的一位中年女子厌恶地看着少年身后的板车,捏着鼻子挥着手帕喊道:“快把这车子弄走,臭死了真是臭死了——” 见女子如此说道,周围围观的人也纷纷点头附和,示意少年赶紧将将车拉走。 少年见状,悲痛地喊道:“陈爷,我母子俩在您这儿做了三个月的活!您连一个子儿都没有结给咱们,我也不奢求能在您这儿继续做下去,就指望您把工钱给我结了!不然…不然我哪里有钱来葬我娘,呜呜呜…” 想到自己的娘亲死后连个体面的丧事都不能办,少年悲从中来,泪水忍不住地留下。 “工钱?你还有脸说工钱?”陈爷从屋里冲了出来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领,瘦弱的少年面对肥胖的陈爷就像一只柔弱小鸡一般,毫无反抗之力。只听陈爷恶狠狠地说道:“老子说了,你娘死在我这儿,指不定老子的客人都不愿来了,这三个月的工钱就当时对老子的补偿!” “你!你!你欺人太甚!若我哥哥在,定然不会放过你!”少年强忍着内心的悲痛,恨恨地说道。 “你哥?那便等你哥来了再说!快滚!”显然这位陈爷一点都不怕少年口中的哥哥,他一把将少年扔在地上,拍拍手便向屋里走去。 周围的人同样嫌弃这对母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让少年赶紧拉着车离开。少年用脏兮兮的袖子用力地擦拭了一下泪痕,牵起板车上的绳子就要离开。 叶长衫见少年可怜的模样,不自觉地就想起自己的已故的双亲,正是这股悲伤,让他本能地走上前去,一把拉住正在卖力拉车的少年。 感受到叶长衫孔武有力的手掌,少年不解地停下脚步回过头。 “这位大哥,你这是…”少年脸颊上仍挂着泪痕,他双眼红肿,声音依然有些起伏。 “你的母亲,我帮你葬了。”叶长衫微笑着说道,随后便从怀中掏出一块银锭,放在少年的怀中。 周围的人原本就要散去,但忽然听见有人要帮助少年葬母,又纷纷停下离去的脚步。当看清叶长衫掏出的那块碎银时,众人的眼睛都直了,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活菩萨?就这么随意地将自己的银子送给别人?一时间,人群中传来阵阵议论声。 感受到温热尚存的银块,少年一阵吃惊,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银子,更别说这是一位素未谋面的人给他的。 “这位大哥!无功不受禄,小弟我虽落难,但这么多钱如何使得?”少年一脸惶恐,显然对于叶长衫的好意,他有些不知所措。 叶长衫心中一暖,心想看来自己倒是没有帮错人,这少年虽说身处窘境,但却人穷志不穷,而且听他谈吐似乎还是读过些书的。 “这钱也不是白给你的,我初到大梁人生地不熟,待你将你母亲葬好后,你便跟着我当我的向导如何?” 少年摸了摸手中的银块,又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叶长衫,心想难道自己真的遇到好人了?手中这块银子莫说当向导,就是拿它去人贩子那儿买个奴隶都绰绰有余,莫不是这人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尽管有些疑惑,但少年清楚地知晓如今母亲的丧事才是当务之急。容不得他多做思考,少年还是决定先答应下来。正当少年准备点头时,只听见那位陈爷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相比于先前的厌恶与蛮横,此时陈爷的声音变成了一丝谄媚。 “嘿,这位公子,您…缺向导?” 看着陈爷脸上被肥肉挤成两条缝的双眼,叶长衫没有回答他。 面对叶长衫的冷漠,陈爷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凑过身子,说道:“您要人不如找我,我陈胖子在西城好歹算号人物,三教九流黑道白道都认识,您若是找我,保准不会觉得亏。” 陈胖子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自己的宽广的‘人脉’,话里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优越。 少年见陈胖子还想将叶长衫施舍给自己的银子抢走,不禁不从心头起,他冲上前去说道:“你别做得太——” 话未说完,只见叶长衫伸手将少年拦住,少年见叶长衫示意自己闭嘴,便恨恨地退了回去。 陈胖子不屑地瞥了眼少年,又将目光移回到叶长衫身上,道:“公子想通了?” 看着陈胖子丑陋的嘴脸,叶长衫微微一笑。 见叶长衫露出笑容,陈胖子心中一喜,道:“公子果然是明理的人!” “谁说我要找你了?”不等少年开口,叶长衫直接说道。 陈胖子的笑容瞬间凝固住,他先是一阵尴尬,而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少年,阴阴地说道:“好!好!好!既然公子选择了这个小兔崽子,那到时候在西城走错了路,可别怪……” 陈胖子话中透着一丝丝阴狠,显然他这是在威胁叶长衫。 叶长衫原本还不打算与这个陈胖子纠缠,但看着陈胖子得意的模样他心里忽然一阵不爽。他走到陈胖子面前,一把将少年拉了过来,问道:“你欠他三个月的工钱?” 见叶长衫一脸不服气,陈胖子更加来劲了,他并不认为一个外乡人能有将他如何,于是便略带挑衅地说道:“怎么?公子还想替这家伙出头?” 见叶长衫出面替自己讨工钱,少年心中一阵感动,但他知晓这陈胖子在附近一带认识些狠人,生怕在这么下去叶长衫会吃大亏,于是他便赶紧拉了拉叶长衫袖子,暗示他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要招惹这个陈胖子,可叶长衫却好似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暗示,仍然不顾劝阻地继续理论。 “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你的确欠了这位小哥的工钱,又为何要抵赖?” 看着叶长衫一脸‘天真’的模样,陈胖子失笑道:“老子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况且就凭你?” 叶长衫本就憋着一肚子的火,此时见陈胖子欠揍的模样便不再忍耐,只见他迈上一步,伸出右手便要揪住陈胖子的衣领。叶长衫高大健硕,自从那此‘脱胎换骨’之后他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都与先前不一样,尤其是发怒的时候。 陈胖子被叶长衫的忽然发威吓了一大跳,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有人敢在自己的屋子门口动他。 正当陈胖子被叶长衫揪住的时候,街边转角处忽然出现一伙人的身影,他们袒胸露乳,勾肩搭背地朝着叶长衫这边走来,其中带头的那个嘴里叼着根竹签儿,喝道—— “是谁敢在西城撒泼呐?哟——这不是陈爷么?怎么?竟然有人不开眼,敢对咱陈爷动粗?” 第二百六十九章 竹桃 陈胖子听到这个声音顿时面露喜色,他扭过头大喊道:“刀子!快来帮帮你陈爷!” 叶长衫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胸前露着半尺长的刀疤的精壮男子领着六七个人向自己这边走来。 少年见了来者心中一惊,他自然认识打头那个名叫‘刀子’的人,这人是附近一带的地头蛇,此人好勇斗狠,胸口那道长长的刀疤便是最好的证明,要是被此人盯上,那他二人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大哥!你快走!这人不好惹!你先离开,这里我自会应付”少年连忙拉住叶长衫,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在少年的拉扯下,叶长衫也松开了揪住陈胖子的手。陈胖子见状赶紧向后退了几步,他理了理衣襟,随后走到刀子身边,指着叶长衫喊道:“就是这小子!敢惹你陈爷!刀子!给我好好教训教训他,事后你陈爷亏待不了你!” 刀子笑着看了看陈胖子,随后转向叶长衫二人,神色中露出一丝丝戾气,他舔了舔嘴唇,说道:“你好大的狗胆啊,竟然敢得罪我们陈爷?” “一切都是我与陈爷的恩怨,与这位公子无关,刀爷您要是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就好!”未等叶长衫开口,少年便拦在刀子的跟前。 见少年如此勇于担当,叶长衫心中更加笃定自己没有帮错人。 刀子不屑地看了看少年,又回头看向陈胖子。只见陈胖子摇了摇头,示意他想教训的人不是这少年,而是他身后的叶长衫。 那名叫刀子的恶汉会意,一把将少年推开,只见他晃晃悠悠地来到叶长衫面前,上下打量起这位面生的外乡人。 感受到刀子的眼光在自己身上游离,叶长衫忽然觉得一阵无奈,没想到自己已经成了天玑强者,竟还要和这些地痞流氓纠缠,果然是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久了,就会做什么样的事儿,英平当了皇帝都还要和泼皮打架,自己和这些地痞动手看来也是在所难免。 叶长衫摇着头,无奈地问道:“话说……这西城不是折鹤兰的地盘么?” 听到‘折鹤兰’这三个字,刀子微微一愣,而后虔诚地一抱拳,说道:“西城自然是堂主的地盘!” 见就连最底层的混混都还挺尊重老花农,叶长衫忽然觉得老花农这一生倒不算白活。他继续说道:“那你们在老花……在折鹤兰的地盘上如此胡作非为,也不怕他知道?” 刀子的眼中流出一丝警惕,不知怎么的,此时叶长衫在他眼里不再是方才那个不知好歹的外乡人,而像是大有来头的人。想到这里,刀子便小心地问道:“你是……” 陈胖子见刀子有些犹豫,便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他这是吓唬你呐!堂主他老人家怎么会管这点儿屁事?” 经陈胖子这么一提醒刀子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一丝警惕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向地上狠狠地吐了口痰,说道:“哼!差点让你小子唬住了!告诉你!堂主他老人家管不到的地方,就是我刀爷说了算!刀爷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说什么?” 就在刀子嚣张到极点的时候,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待他回头望去时,只见一位容貌可爱的少女正俏生生地站在街旁,她杏眼圆瞪、柳眉倒竖,显然是正在气头上。 少女样貌煞是可爱,任谁看了都生不起恐惧之意,反倒让人有种忍俊不禁的感觉。见少女气鼓鼓的模样,叶长衫忽然想起原来伊依生气的样子。 可就在叶长衫觉得好笑的时候,眼前发生的一切确让他有些吃惊,那位前一刻还凶神恶煞的刀子看清少女的模样后,整个人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只见他缩着肩膀低着头跑到少女面前,像一条打翻了主人花瓶等待挨训的狗一般。 “桃…桃姑娘…您怎么…您怎么来这儿了?”刀子小心谨慎地问道,显然他十分惧怕这位小姑娘。 “本姑娘来哪用得着你管!?”少女的双眼瞪得更大了,显然她对刀子的话很不满意。 “哎哟,您瞧我说的,是我狗胆包天…狗拿耗子…狗嘴吐不出象牙…” 毕竟是稚气未脱的少女,本来板着一张俏脸的桃姑娘在听刀子一连说了三个‘狗’之后,顿时没绷住,‘扑哧’一声地笑了出来。 刀子见少女笑了,便也陪笑着搓了搓手。 少女感到自己的气场没了,微微有些恼怒,见刀子嬉皮笑脸的模样,气便不打一出来。她重新恢复刚才严肃的模样,问道:“刚才你说什么?” 刀子见少女神情严肃,也识趣地收起笑容,说道:“没什么,就是和新认识的朋友唠两句…没什么…” “嗯?”少女瞪着双眼盯着刀子,说道:“方才本姑娘明明听见你在议论师父!还说什么‘他老人家管不到的地方’…” 刀子一听少女的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连忙跪在少女面前,不停地磕着头,乞求道:“桃姑娘!桃姑奶奶!您可千万别乱说啊!要是让剑叶石大人听见这话,小人这层皮还不得让他拔咯?小人不过是教育教育这不懂事儿的外乡人,并没有别的意思!哎!都怪小人这张烂嘴!都怪这张嘴——” 说罢,刀子竟狠狠地扇起自己耳刮子,听这‘啪啪’的响声,倒不像是在演戏做样子。 少女丢下双脸红肿的刀子,慢慢走到叶长衫这边,来到叶长衫身边后,少女看了看叶长衫与陈胖子等人,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嘿…桃姑娘您来得正好,刚才这小子对堂主他老人家出言不…” “本姑娘没问你!” 陈胖子本想恶人先告状,可没想到少女竟然毫不留情地直接喝止住他,而且这还不算完,接下来少女的言行举止更是令他大吃一惊,只见少女走到叶长衫面前双拳一负,客气无比地说道—— “叶先生,草堂招待不周,还望您海涵——” 叶长衫一怔,没想到这位令所有人都敬畏、害怕的少女竟然会对自己如此客气,看来老花农还真是挺重视这次见面。 “敢问姑娘你是…” 少年立马对着叶长衫说道:“这位是堂主的关门弟子竹桃姑娘,年纪轻轻便是大满大成强者,不日便能跨入天玑境。” 听了少年的介绍,叶长衫微微一怔,看着小姑娘年纪比自己还小了几岁,竟然就要迈入天玑境,看来草堂真是卧虎藏龙。 少女见少年将自己介绍得清清楚楚,不禁有些得意,问道:“你认识我?” 少年摇摇头,说道:“我不曾见过桃姑娘。” “那你怎么知道我?”少女有些好奇。 “额…看桃姑娘的气质…” “扑哧——” 少女被少年的话给逗笑。 叶长衫看了看少年,心道这位少年不但有情有义,人倒也聪明伶俐,这次若能将他带回去,将来定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想到这里,叶长衫便拿定主意,说道:“既然桃姑娘在此,那在下便想请桃姑娘替这位小兄弟主持主持公道。” 自从师父重伤,竹桃就极少出门,今日难得出来一趟,一看竟然有人让自己主持公道,正义心立马膨胀起来。 “叶先生请讲!只要是在这西城,能做主的本姑娘就给你做主了!”竹桃自信地拍了拍胸脯,但随后她想了想,补充道:“如果事情太大,我就让师兄替你做主,若师兄都做不了主,那我就让师父来!” 显然,这位小姑娘在草堂里是极为受宠,对于所有人都又敬又怕的折鹤兰与剑叶石,她却好像是提及自家兄长与父亲那般。 看着竹桃出面,陈胖子心中暗暗叫苦,果不其然,待叶长衫一五一十地讲所有事情都说出来,竹桃的小模样看着是越听越气,陈胖子心道看来今天是完蛋了。 竹桃本就是疾恶如仇的性子,现在竟然让她亲眼目睹了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她自然生气至极。 只见竹桃一转身,狠狠地踹了陈胖子一脚。竹桃虽然看上去身材娇小,但她可是实打实的大满强者,这一脚下去直接将陈胖子踹得躺在地上求饶。 “桃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陈胖子疼得几乎流出眼泪,见竹桃似乎仍不为所动,他赶紧爬到叶长衫脚下,讨饶道:“叶公子!是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替我向桃姑娘说说情,不然我陈胖子在西城就别想再混下去了…” 看着陈胖子可怜求饶的模样,叶长衫转头看了看竹桃,只见竹桃点了点头,示意这事让他来定。于是,叶长衫便对着陈胖子说道:“第一,将这位小哥的工钱给全结了,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知道!知道!一定少不了!一定少不了!”陈胖子连忙点头,满口答应。 “第二,替这位小哥将他娘葬了,记住!棺木要选上等的,这丧事不求你办得场面有多大,但务必要体面!” 陈胖子一听竟然还要自己出钱替少年的母亲办葬礼,不禁面露难色。站在一边的竹桃见状抬起小脚又要踹下去,陈胖子见了哪里还敢拒绝?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见陈胖子将此事应承下来,叶长衫走到少年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少年红着双眼便要跪下。叶长衫一把将他扶住,道:“别说这么多虚的,先将你娘下葬了才是正事。” 少年激动地看着叶长衫,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抽泣着从怀中拿出那块银子,不忘将其还给叶长衫。 叶长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银子你就留着吧。” 少年努力地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说道:“叶大哥!您是我的恩人!从今往后我李贵这条命便是您的!” 第二百七十章 一份礼物 叶长衫跟在竹桃的身后来到草堂门口,看着眼前这座看似平平无奇的院子,若是不说,谁能想到这就是名震中原的草堂?他缓缓闭上双眼,努力地平静着自己的内心。 竹桃感受到身后脚步声的消失,好奇地回过头,只见叶长衫静静地站在原地,像是脚下生根一般。竹桃不解地问道:“叶先生,怎么了?” 叶长衫缓缓睁开眼深吸一口气,随后淡淡地说道:“走吧!” 竹桃不再犹豫,领着叶长衫便走进了草堂。 进入草堂后,叶长衫不自觉地环顾四周,此时他的内心既期待着什么又害怕着什么,因为那对给他带来无数噩梦的狗男女的身影若是此时出现在他眼前,他会怎么办? 一股复杂的情绪蔓延在心头,潜藏在身体里那股戾气似乎嗅到了什么,蠢蠢欲动。 见叶长衫似乎在搜寻什么,竹桃笑了笑,很随意地说道:“此次会面师父很重视呢,是以几天前便将所有的师兄师姐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师兄和我。” 都走了?那岂不是…自己肯定见不到那……那对血亲仇人? 听竹桃这么一说,叶长衫的心态瞬间平静下来,一丝遗憾涌现在心头,但这丝遗憾之下,又夹杂着一种轻松——至少他不用现在做出选择吧…… 叶长衫收回目光,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一个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厅堂门口,通过方才少女的介绍不难猜出,此人应该就是草堂大弟子剑叶石。 果不其然,见到这位魁梧的男子,竹桃开心地跑上前去,一手挽住男子的胳膊,说道:“师兄!我把叶先生带来了,你看——” 见到少女小鸟依人的模样,想来不苟言笑的剑叶石竟露出宠溺的笑容。他鼓励般地拍了拍竹桃的肩膀,随后看着叶长衫冷冰冰地说道:“叶先生,师父在里面等着,请吧——” 叶长衫也不多问,跟着剑叶石的步子向里面走去。 当叶长衫见到屋里躺在床榻上的那个‘人’时,他整个人都惊呆了,眼前的这个形容枯槁、瘦得只剩下一张皮的‘怪物’就是大名鼎鼎的折鹤兰?在叶长衫的印象中,折鹤兰应当是一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头子,而面前这个老者丑陋得不成人形,身体上的毛发也几乎掉光,这模样和那个名声赫赫、令人不寒而栗的中原第一剑客的‘光辉’形象相去甚远。 见叶长衫到来,折鹤兰露出一丝笑容,只不过这个笑容比鬼哭还难看几分。 感受到叶长衫神色中的震惊,剑叶石淡淡地说道:“自那次在陋室身受重创后,师父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先是头发、眉毛全部掉了,到了后来牙齿、指甲也都脱落了,这几年脑子也糊涂了,除了我、小师妹还有鸩师弟外,师父谁也不认识…这六年来的每一个夜晚,我都是带着永别的心态去服侍他入睡…” 看着折鹤兰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叶长衫心中一叹,心想折鹤兰苟延残喘活到今日,也不知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 “叶石呐,快给叶先生看坐…” 折鹤兰声音嘶哑,十分刺耳,叶长衫听了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可剑叶石却习以为常,神情自如地将叶长衫请至客席上。 见叶长衫坐定,折鹤兰再次开口,道:“叶石呐,将为师扶过去…” 见师父挣扎着想要起身,剑叶石慌忙跑上前去扶住折鹤兰摇摇欲坠的身子。 “师父!您何不躺着?想来叶先生也会体谅……” “躺在床榻之上非待客之道,况且近日为师忽感精神有些恢复…” 精神有些恢复?叶长衫默默地与剑叶石对视一眼,有些事情二人心知肚明。 在剑叶石的搀扶下,老花农艰难地坐了下来。剑叶石贴心地拿过几个枕头,让自己的师父能靠着舒服些,待折鹤兰坐稳后,剑叶石便默默地退到一旁。 折鹤兰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他顺了顺气息,开口道:“叶石,你先出去,待为师与叶先生谈完…” “师父!” “你出去,为师现在清醒得很…” 剑叶石还欲争辩什么,但看着折鹤兰不容置疑地摇了摇头,便默默将话咽回肚子,随后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 待剑叶石将门关好,叶长衫率先开口,道:“你都这般模样了,不需要你的徒弟留下来?” 折鹤兰忽然将身子前探,一股精光从深陷的双眼中绽放,道:“刚才说了,现在的我清醒得很。” 叶长衫有些疑惑,直言不讳地问道:“听说这些年你的脑子都糊涂了,我如何能保证今天你说的话算数?” “糊涂?不过是把不该记住的东西都忘了,该记住的……我一点都没忘,至于我说的话,只要我这老骨头还活着,西城的一切都还是由我说了算。” 折鹤兰的精神确实恢复不少,换做往日他绝不可能一口气说这么多。 在确定折鹤兰此时尚算清醒,叶长衫说道:“此番你邀请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我要送你一件礼…” “礼?” “对…确切来说,是一个人!” 叶长衫微微一怔,对于此次大梁之行他做出过千万种猜想,但任凭他千想万想,他怎么也想不到,老花农会说要送他一个‘人’。 见叶长衫面露不解之色,老花农似乎有些得意,他说道:“我有一个弟子,名叫鸩,现在我要将他送给你,让你把他带回到长安…” “鸩?送给我?要我干什么?” “随你,你就是留他在身边供你差遣也好,让他替你去刺杀某人也好,将他丢在乡下种田也好,总之…都随你。” 这……这是唱的哪一出?大老远喊我过来,平白无故送个人给我?面对老花农毫无道理的请求,叶长衫心中的疑惑更甚,以至于一时间他有些无言以对。 折鹤兰似乎预料到了叶长衫会有此种反应,他也不着急,像一位耐心的禅师一般,步步引导道:“有个问题叶先生能回答我么?” 叶长衫歪了歪脑袋,道:“请讲——” “敢问叶先生,以现在北魏与新唐的实力,若是两国开战,你大唐有几成把握?” 叶长衫又是一愣,他惊讶地看着老花农,随后缓缓说道:“一成?” 叶长衫的声音不大,显然这个答案从他口中说出他也觉得没什么底气。折鹤兰何其精明,他自然听出了叶长衫口气中的不自信,笑着说道:“一成?看来叶先生对大唐还是很有信心的…” 叶长衫沉默以对。 “好,咱们不纠结这个,就当新唐有一成的胜算”折鹤兰不再纠结,继续说道:“既然新唐有一成的胜算,我就要为此做好准备。” “什么意思?” “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女相这个人我清楚得很,将来总有一天北魏会和新唐开战,一旦战争开启,草堂终究是要站在北魏这一边的……” “那为何你还要把鸩送给我?” “为何?方才说了,因为新唐尚有一成胜算,万一这‘一成’成真了,那草堂该何去何从?恐怕躲不过被彻底抹灭的下场吧…” 叶长衫依然沉默,面对叶长衫的沉默,折鹤兰轻叹一口气,说道:“老花农我提着一口气苟活到现在,心中所挂念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草堂的未来,我一生无儿无女,草堂便是我留在世上的唯一,草堂便是我的后人,将来百年之后不管草堂是兴是败,总归有人会因为草堂的存在记得当年有老花农这么个人,若是草堂没了…恐怕史书上就再也看不到‘草堂’二字了…” 折鹤兰的话语中透着一丝萧索与孤寂,叶长衫渐渐地有些理解他的想法。 “假如……当然只是假如,假如新唐战胜了北魏,你或许会问,我那些徒儿就不会选择逃离大梁,跑到其他地方去?”折鹤兰摇了摇头,自问自答道:“我可以告诉你,即便如此,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因为这里是大梁,这里就是我的家,草堂若离开大梁,那它便不再是原先的草堂,草堂,是大梁的草堂、是北魏的草堂…” “所以,你要将那个叫鸩的弟子送给我?” “对…如果鸩跟在你身边,即便是新唐战胜了北魏,他也能继承我的意志,重新接管草堂…” 叶长衫彻底沉默了,折鹤兰这些话说得不无道理,让原本荒诞无比的提议变得逐渐合理—— 一旦老花农死去,剑叶石作为草堂第二代的旗帜人物定然会接过草堂掌门的位置,届时两国开战,女相必然会要求草堂为北魏做些事情,那到最后若是新唐战胜北魏,剑叶石是肯定没有好下场的,如此一来倒也能理解为何折鹤兰要挑选一名弟子藏在叶长衫身边。 叶长衫虽渐渐地认可了折鹤兰的说法,但他依然有一些疑惑,道:“他是谁?为何你选择他?” 这句话就像是一根针一样,微微刺痛了折鹤兰的心,同时将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一道伤疤撕开。 “曾经犯下的一些错,或许你永远没办法弥补,但你可以做一些事情,算是一种自我救赎吧…” 第二百七十一章 鸩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见折鹤兰神色中透着一丝丝悔意,叶长衫便不再追问下去。 此时的折鹤兰如风中残烛一般,随时可能化作一缕青烟,如今他需要做的是迅速地权衡起这件事的利弊从而做出决定。 叶长衫盯着骨瘦如柴的折鹤兰,看着折鹤兰平静至极的目光,叶长衫淡淡地说道:“行,我答应你——” 折鹤兰双眼一亮,身子有些忍不住地颤动起来,但随后他发现叶长衫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出,便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笑道:“叶先生似乎还有话没说完?” 果然是一只老狐狸,叶长衫暗暗想到。 “我接受堂主的提议,但是——”叶长衫目光中透出一丝煞气,说道:“但作为交换,堂主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折鹤兰先是眉头一挑,随后双眼渐渐眯成一条缝,他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仿佛在审视着他的内心一般。最后,折鹤兰好像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道:“既如此,那便依叶先生所言。” “当真?” “当真!” 四目对视,双方各怀心思,今日这场对话不单单是叶长衫与折鹤兰之间的对话,确切地说这是英平、寒门甚至某种意义上代表着新唐与草堂的对话,任何一个决定可能都会对将来产生巨大的影响。不过面对折鹤兰斩钉截铁的回答,叶长衫心中最后的一丝疑惑也烟消云散,老花农既然愿意‘不惜一切代价’让自己答应这个请求,那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就是真的很重要了。 叶长衫思索片刻,忽然嘴唇微动,准备开口提出自己的要求。 折鹤兰见状,未等叶长衫开声,便闭上双眼,同时将脑袋侧了过去,似乎他已经预料到了叶长衫会说什么。 看着老花农的反应,叶长衫突然淡淡一笑,随后,他身上的所有煞气都瞬间消失,随后不急不慢地说道:“就在方才,我在西城结识了一位少年,若你能将他——” 折鹤兰忽然睁开双眼,他盯着叶长衫,眼神中充满着难以置信。 感受着折鹤兰疑惑的目光,叶长衫稍稍停顿,对于折鹤兰的剧烈反应他没有在意太多,继续说道:“若你能将他安排至北魏军中,那我便同意将鸩带回新唐。” 折鹤兰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叶长衫所提的要求,他侧了侧脑袋,一时间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怎么,这件事对于堂主来说…有些难办?” “难办?” 折鹤兰回过神,面对叶长衫的担忧他险些笑出声,与叶长衫的担忧恰恰相反,这事儿不是难办,而是简单得有些令他不敢相信,就凭他在北魏的地位、凭他与韩单的交情,莫说将一个少年送入军中,就算将他送至韩单的帐下中都不是什么难事儿。 “只是送入军中?”折鹤兰仍有些不信。 “对。” “就…不需要点别的?比如当个小头领或是校尉什么的?” “不必。” “理由?” “‘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既然我选择了答应你,那我就要做好万全之策,想想如何让这‘一成’变为现实。” 折鹤兰再次上下打量起叶长衫,对于这位年轻人,他似乎又有了新的认识,对于与世长辞的先生,他同样有了新的认识—— 先生到底是先生,眼光总是那么毒辣! 折鹤兰暗暗感慨一番,他笑着点点头,道:“你不错,我现在才算理解了先生为何会选中你,他…没看错人。” “什么?”叶长衫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以为你的交换条件…会是其他的东西。” 折鹤兰口中的‘其他的东西’自然是指当自己那对徒儿的性命,自己徒儿取了叶长衫父母的性命,换做是谁都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是以当叶长衫提出将李贵送入军中时,折鹤兰确是十分惊讶。 想到那对每次提起自己都咬牙切实的狗男女,叶长衫深吸一口气,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看着折鹤兰。 面对叶长衫冰冷的目光,折鹤兰笑意更盛。他扭头看向窗外,神情极为轻松地自言自语道:“先生呐先生…待我到了地下,再来向您表达敬佩之情吧…” 说罢,折鹤兰缓缓地闭上双眼,片刻之后便像是入睡一般,安静地一动不动。 …… …… 一名男子骑着马跟在叶长衫身后,他年纪约莫三十多岁,一路上沉默寡言,竟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叶长衫骑着马走在前面,他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男子,若非‘滴滴答答’的马蹄声一直响着,他真怀疑身后到底有没有跟着人。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折鹤兰托付于叶长衫的那位草堂弟子——鸩。 在鸩的身上,叶长衫忽然感到一种熟悉的味道,看到此人沉默寡言的样子,他总是想起拿着扫把默默扫地的七师兄,若有一天让两人面对面而坐,那一定是个非常有趣的画面。 一路上叶长衫总是想找个机会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但几次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面对这样一位冰坨般的人,叶长衫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故意加快速度走在前面假装欣赏沿途风景。 “此行去往何处?” 就在叶长衫左顾右盼的时候,忽然身后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个平静至极的生意,回头看去只见鸩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你…问我?”此刻周围并无第三人,但叶长衫仍有些疑惑。 鸩点了点头。 “你…不知道?” 见鸩又点了点头,叶长衫不禁有些语塞。这个鸩也是奇怪,跟着自己走了大半天难道他连要去哪儿都不知道? 叶长衫挠了挠头,说道:“咱们要去长安。” 鸩不过微微一怔便不再多问,骑着马继续向前。叶长衫见状心想,既然话匣子已经打开,何不趁此机会多问他几句?免得到时候带回长安,连他底细如何都不清楚。 叶长衫稍稍放慢骑速,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问道:“诶!我问你,你的真名叫啥?” 鸩先是眉头一皱,随后神情迷茫地摇了摇头。 “嗯…这个…”叶长衫学着鸩同样摇了摇头,而后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问道:“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别的名字。”鸩淡淡地回答道。 “哈?” 叶长衫有些无语,你可以说记不得,实在不行也可以说不方便或是不愿透露,但你说没有,这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就在叶长衫不知该如何将对话继续下去的时候,鸩反倒先开口,道:“我没有父亲,所以,我没有姓名。” 没有父亲?叶长衫还是不太明白鸩话里的意思,正当他想问个究竟的时候,只听鸩继续说道—— “我娘死前告诉我,若是那人不死,我便不能拥有身世与姓名。” “‘那人’是……” 鸩默默转过头,似乎不愿提及那个与他有血海深仇的人。 叶长衫见状也不再刨根问底,虽说要将此人留在身边就必须打探清楚他的底细,但他也知道,若真要收服此人绝不是知道他内心的秘密就能达到。 “你是怎么进入草堂的?”叶长衫另找了个话题。 “有一次我在捡垃圾吃,被师父发现了,他见我可怜,就把我带回草堂。” “所以你一直跟在你师父身边了?” 鸩点了点头,说道:“一开始师父只是留我在草堂里做做杂事,当今北魏天子登基那年他才收我为徒。” “那你师父死了,你不留下来守孝,不会觉得难过么?” “师父他死了?”鸩不禁又是一怔。 就在剑叶石今早将鸩送过来的时候,这位草堂大弟子告诉叶长衫,他师父折鹤兰昨晚入睡后就再也没醒来,剑叶石神色悲伤至极,看得出这位看似冷漠无情的剑客是动了真情。 本以为提到这位将鸩抚养大的老花农,鸩会流露出一丝哀伤,没想到他竟然连自己师父已经离去都不知道。这天着实有些聊不下去了,就算面对七郎,叶长衫不曾有过这种无力感。 “他…什么时候走的?”面对师父的离世,鸩终究是没有忍住。 “据说是昨日夜里”叶长衫看着神情仍然没有一丝波动的鸩,好奇地问道:“你师父走了…你不伤心?” 今早见到剑叶石难过的模样,叶长衫不禁回忆起自己与师兄师姐送别老师的场景,与鸩的淡定自如相比,剑叶石的表现或许更加合乎常理一些。 “生老病死,世间常理,何悲之有?” 这哪里是凡夫俗子之言?这简直就是已然大彻大悟的禅师之言啊!叶长衫心中直呼卧槽。 就在这时,鸩又开口道:“‘感情’这东西,我很早就将它丢了…” 叶长衫默默地叹了口气,想来这个鸩与自己一样,都是身负血海深仇之人吧?自己若不是遇到英平与伊依,恐怕也会变成这样没有感情的人吧…叶长衫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又将手伸入怀中掏出一根精致的发簪,这根簪子是他临行前在饰品店中替伊依精心挑选的。叶长衫摸着手中的簪子,仿佛这便是心上人光洁细嫩的玉指一般,他向着西边望了望,此时他归去的心更加急切。 叶长衫默默收起簪子,与鸩对视一眼,而后策马扬鞭,向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不速之客(上) 北魏使团的车队行驶在长安宽阔的街道上,道路两旁站满了围观的百姓。百姓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所议论的内容不外乎是北魏此次访问新唐的事,北魏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使新唐,恐怕不仅仅是‘耀武扬威’这么简单,从马背上使节脸上隐隐透出的那股自信与得意便能看出。 使团队伍浩浩荡荡地来到一座华丽的宅子门口,一位中年男子连忙迎上去,亲热地从领头的侍卫手里接过缰绳。见到使团领头的样貌极像的两位使节,男子深深地鞠躬,道:“想来二位便是王清大人与王远大人了吧?” 这次出使新唐的北魏官员不是他人,正是当年与英平、叶长衫同年参加寒试的王清、王远兄弟,兄弟二人回到北魏后便双双入仕,由于才能出众,兄弟二人颇受女相赏识,是以此次出访新唐的重任便落到兄弟二人的肩上。 王清王远相视一看,随后哥哥王清双手一揖,回礼道:“正是!吕老爷,此番出使大唐多有打扰,我兄弟二人在此先行谢过——” 中年男子姓吕名修,原本是北魏的商人,由于生意与新唐来往过密,十年前他索性选择在长安成立业,不但在这儿买了宅子,就连娶的妻子也是唐人。这些年吕修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姜家之外数一数二的大富商,为了更好的获得长安人的认同,吕修倒是时常施粥布善,是以长安百姓对这位北魏商人倒也不算排斥。 吕修虽远在长安,但北魏国中的一些事情他还是有所耳闻,所以他自然晓得王家兄弟是女相眼前的红人。见王清如此客气,他连忙摆摆手陪笑道:“哪里哪里!两位大人的幸临着实让敝舍蓬荜生辉,小人高兴都来不及!” “既如此,那……”王清忽然住口,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方才牵马的侍卫,只见那名侍卫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随后王清像是得到某种许可一般,重重地点了点头,道:“那便在吕老爷府上暂行歇下——” 吕老爷倒没有太注意这些细节,见王清答应,他便满心欢喜地将使团队伍接入府内,并张罗下人设宴摆酒,准备替王氏兄弟接风洗尘。 …… …… 姬阳与虚脱无力地躺在一块巨石之上,他脸色微微泛白,嘴唇皲裂,身上的衣服已全部湿透。他重重地喘息着,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与往日洁净、从容的模样相比,此时的他竟是有种前所未有的狼狈。 姬阳与似乎在此探寻着什么,待他气息稍稍平缓之后,他便又翻身坐定,接着双目紧闭气沉丹田,重新开始这反反复复无数次的过程。 夏末秋初是千牛山天地之息最浓郁之际,每年此时姬阳与便会深入山中,来到高耸入云的主峰之上,感受这天地精华之气。 吐故纳新。 这便是这些天姬阳与做的唯一的事情,将体内的污浊之气吐出,再将大自然中新鲜的气息纳入。这个动作很简单,但过程却十分枯燥且漫长,一般需要三日。这三日中,姬阳与饿了便采些果实充饥,渴了就饮些泉水解渴,乏了就躺在石头上歇息,困了就挂在树上睡觉。 修行对于他来说原本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修行就是如此,当年在先生身边看他左右互弈一连三十多个时辰都能坚持,吐故纳新这种最简单的修炼则更不在话下。不过今年,他却感觉到一丝与往常的不同—— 不知是千牛山的天地之息比往年更加浓郁,还是自己身体内部产生了些许变化,今年在山中修行的过程让姬阳与感到倍加煎熬。 不过姬阳与毕竟是姬阳与,在熬过了前两日后,姬阳与渐渐发掘了一丝异样,那便是自己的一直在探寻、摸索的那道门槛,此刻正隐隐约约地出现在前方! 天枢与天玑虽说只有一境之隔,但二者之间却相距天差地别,修行者但凡要跨过此门,都经历了非人的考验——折鹤兰被刺了一剑,阁主被打了一拳,花法沙被踢了一脚,三人皆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方能迈过此门入得天枢。 ‘入天枢者皆需先遭天劫,此劫或为身体之苦,或为神思之难,凡承此劫者或粉身碎骨、或魂飞魄散,唯有渡过此劫重获新生,方能入得天枢’…… 这段话姬阳与已经不记得是在那本书上看到的了,但这些天它一直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想来当年伯清波也是承受了挚爱之人离去的沉痛打击,才能在悲痛欲绝之际刺出那石破天惊的一剑。 是以此时越是姬阳与越是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为破境之刻或许就在眼前! 虽然这一举动十分冒险,但姬阳与已然义无反顾地选择继续下去——过往此时姬阳与意识清醒,身体状况也很好,而今年却大为不同,倘若自己真的触碰到了那道门槛,那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陷入昏迷?意识模糊?暴毙而亡?心志失控而迈向悬崖?…… 这些情况连他自己都无法预知,按理说在这紧要关头之际应当有人守在身边,但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错过便很难再寻,这也是为何一向沉稳的姬阳与会选择铤而走险的一步。 姬阳与努力地控制着体内的每一处脉门,在如此环境之下,体内的天地之息蠢蠢欲动,而体外的天地之息汹涌澎湃,此时他的每一呼每一吸都格外小心谨慎,生怕一步不慎导致万劫不复。 渐渐的,一切都静了下来,整座山峰、整个山群、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姬阳与一个人,而他的面前,仿佛有一扇宽阔无比的大门,这扇大门的另一侧是一个崭新无比的世界,而他就站在这扇门的前面,如今只要他迈开步子便可轻易地跨过这扇门,通往那个所有修行者心神向往而又遥不可及的境界… 姬阳与缓缓地‘抬起腿’准备迈出这一步,而就在此时,忽然丛林中传来一阵虎啸—— “嗷——” 姬阳与眉头一皱,心里大喊不妙!就在这一刹那,丹田中的天地之息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肆虐奔腾向身体的每寸经脉,非但如此,体外的天地之息似乎也受到这突如其来变化的影响,迫不及待地鱼贯而入。 一时间,姬阳与全身上下的经脉都像要爆炸一般胀痛无比。 “嗷——” 猛虎似乎嗅到了猎物的气味再次嘶吼起来,姬阳与意识到情况的糟糕,他必须立即做出决定,是坐以待毙还是紧收丹田控制住天地之息以获得行动的能力!此刻,一向果断的姬阳与竟然有些犹豫,若是坐以待毙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猛兽的盘中餐!若选择强行收紧丹田呢?这种行为带来的伤害是极大的,就此错失迈入天枢境的机会不说,恐怕自身修为也会大大受损,运气好的话将来还有机会恢复,运气若差一些恐怕这辈子都…… ‘扎——扎——’ 丛林中脚掌踩踏枯枝落叶发出的碎碎声响越来越近。 姬阳与无奈地闭上双眼,就在这一刹那他已经做出决定——他知道自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强行收住丹田,哪怕因此修为大大受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丛林中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猛虎像是遇到什么威胁一般警惕地收住前进的步伐。 “嗷——” 猛虎再次发出啸声,像是在对不明之敌示威一般,可任凭它如何嘶吼,这个敌手似乎都不为所动。 “呜——” 渐渐的,虎啸变为了低吟,猛虎似乎意识到这个敌手非常强大,强大到自己没有一点还手之力,示威的声音也变成了一种‘示弱’。随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再次从林中响起,不过此次却带着些许仓惶。 姬阳与不敢松懈,他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一切,随后发现丛林中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危险…..似乎已消失不见…… 姬阳与松了口气,但他未敢就此彻底放松,趁此刻安全,他连忙调整气息尽力将紊乱的天地之息理顺。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姬阳与身体终于恢复行动,他无力地瘫在地上,汗水滴滴答答的从发梢滴落,衣服裤子已然湿透,整个人像是从水中爬出一般,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渴求一壶清水。 ‘啪嗒——’ 忽然,一个沉甸甸的水袋出现在姬阳与的身边,袋子里清水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分外诱人。 姬阳与努力地抬头看去,只见一位年纪比自己稍长几岁的男子出现在一旁,男子剑眉星目身着一身蓝衣,他神色平和、面带笑意,与姬阳与相隔的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给人一种十分懂礼节、讲分寸的感觉。 男子不是别人,竟是那日北魏使团中替王清牵马的那位侍卫,不过与那日的英武相比,此时的他竟是如此柔和,像是看见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看着躺在地上的姬阳与。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不速之客(下) 姬阳与艰难地坐起身,不解地看着男子。男子读懂了姬阳与眼中的疑惑,指了指地上的水袋点了点头。 姬阳与迟疑片刻,但眼前男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友善,让人实在无法警惕。 ‘咕咚——咕咚——咕咚——’ 姬阳与抬起水袋大口大口地畅饮,清凉无比的山泉水从顺着喉咙涌向胃里,这口感竟比世间最香甜的佳酿还要爽口!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满满一袋子的山泉水便没了大半,口干舌燥的感觉也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姬阳与擦拭了一下皲裂的双唇,而后将塞子拧好,起身客气地将水袋递回给蓝衣男子,道:“谢谢!” 蓝衣男子笑意更盛,道:“不客气!” “敢问兄台是……” 恢复清醒的姬阳与首先感到的是一阵不解,千牛山主峰常有猛兽毒蛇出没,一般人是不会出现在此,可眼前这位却一脸淡定的站在自己面前,虽然从此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天地之息的波动,但姬阳与断定此人绝非普通人,况且此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总透着一股熟悉的味道,似乎之前自己在哪也被这样的目光盯过,却一时间想不起。 见姬阳与问起,蓝衣男子神色忽然浮现出一丝忧伤,道:“在下是谁不重要,在下只是来缅怀一位故人。” 故人?姬阳与更加疑惑,自己在千牛山住了这么多年,这深山老林中难道还有什么住户不成? 就在姬阳与有些摸不着头脑时,只听蓝衣男子又说道:“也为了会一会姬先生。” 此人竟然认出自己!?姬阳与忽然警惕起来,男子见状连忙解释道:“久闻姬先生大名,恨不能一睹为快,今日得见也算了却生平一桩心愿!” 男子拱手弯腰,语气、姿态竟是客气、虔诚至极,待男子再度直起腰杆,两人四目相对时,姬阳与忽然明白为何这道目光会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这道目光当年从姜长鸣的眼中也看到过,二人的目光都是那么炽热,如燃烧的火炬般,只不过姜长鸣的则是充斥着妒意,像是三伏天的烈火咄咄逼人,而此人的则恰恰相反,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欣赏,仿佛三九天中的火焰倍感温暖。 面对这样一名男子,姬阳与心中反倒多出一丝好奇,而男子接下来说的话,则彻底让姬阳与肯定,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只听蓝衣男子说道—— “只是未能亲眼目睹姬先生破境重生,甚以为憾。” 姬阳与大感意外,此人不但将身上的天地之息藏匿得毫无声息,而且还看出自己方才破境失败,当真是深藏不露! “方才我修行的过程…兄台都看见了?” 蓝衣男子点点头,面对姬阳与他似乎不愿有任何隐瞒,态度诚恳地说道:“十二个时辰前在下便到此处,本欲与姬先生打声招呼,但彼时姬先生已开始尝试破境,故未现身打搅。” 姬阳与一惊,十二时辰?此人在自己身边呆了一整天?自己却丝毫未察觉?倘若他有歹心,那…… 姬阳与强压住心中的震惊,他直言不讳地问道:“兄台到底…是‘敌’是‘友’?” 话一说出口,姬阳与便有些后悔,因为只需稍作分析就能否认这一可能——此人既然知道自己在尝试破境,就意味着他知道自己正处在最脆弱的状态,他没有选择伤害自己,反而默默地替自己守了十二个时辰,包括方才替自己赶走猛虎,那此人自然不会是‘敌’。 “‘敌’又如何?‘友’又如何?” 蓝衣男子淡淡一笑,他似乎不是很在意这些,随后他轻叹一口气,反倒像是在替姬阳与因最后一刻突生险象而导致前功尽弃感到惋惜,道:“只是姬先生本已摸到天枢境的门槛,不想却功亏一篑,着实有些可惜。” 姬阳与淡淡说道:“功亏一篑便是能力不够,不足为惜。” 蓝衣男子摇摇头,道:“姬先生虽博学多识、天纵奇才,但破‘玑’入‘枢’一事恐怕知之甚少吧?” 蓝衣男子说得倒没错,毕竟世间天枢大宗师也就那么几个,有此经历的人本就是凤毛麟角。先前先生在世时,姬阳与也曾问过此事,只不过先生的回答只有四个字——九死一生,至于其他的东西,先生未曾多言半分。 见姬阳与默认自己所说,蓝衣男子说道:“在下曾替同一人先后守关三次,三次皆是命悬一线,三次皆是...功败垂成…” 一人?三次?全失败了?姬阳与有些震惊。 “欲寻得这道门槛,不是你去找它,而是它来找你”,回忆起三次替人守关的经历,蓝衣男子似乎仍心有余悸,道:“生死之间或许可以寻得,但能渡过此难者,又有多少?” 不是你去找它,而是它来找你?那看来这次机会流逝,倒真有些可惜了。不过姬阳与虽感遗憾,但却没有纠结其中,他稍稍平复心境,拱手说道:“半饮之恩无以为报,兄台若不嫌弃,还请移步舍下,待我亲自为兄台做几道小菜,以表感激——” 蓝衣男子听后,哑然失笑道:“姬先生……还有一手厨艺?” 姬阳与这才露出笑容,自信地说道:“略知一二。” “哦?哈哈哈——”男子放声大笑。 姬阳与笑道:“如何?兄台可肯赏脸?” 本以为蓝衣男子会欣然答应,不料他却摇了摇手,道:“如今心愿已了,便不再上门打扰,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 说罢,不等姬阳与开口挽留,便一转身消失在丛林之中,只留下姬阳与独自一人怔怔地站在原地。 …… 蓝衣男子从千牛山一路下来,待他回到吕家大院时已是下午。 男子一路来到最北面的小院落,这里本来是吕修自己住的地方,但为了体现自己的诚意,他已将这儿让了出来,供王氏兄弟住在里面。 蓝衣男子将门推开,王清王远兄弟见状连忙丢下手中公文,径直从屋中走出来到男子身前,毕恭毕敬地说道:“韩将军!” 蓝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北魏上将军韩单独子韩巳! 此次兵临洛都正是由他亲自率军,待洛都局势皆在掌控中后,他便乔装成一名小侍,借着这次出访新唐的机会再次来到长安。来到长安后,韩巳连脚都没歇就先去文君臣墓前祭奠一番,在替文君臣上了三柱香后,便去了千牛山,于是就有了先前与姬阳与的那番相遇。 韩巳——北魏上将军韩单独子,因生于巳时,故起名韩巳。 韩巳生于帐中、长于帐中,虽一直在韩单帐下用命,但北魏军中皆知晓,他迟早有一天会从其父手中接过帅印。众所周知,韩单用兵最仰仗的便是帐下的‘白马五将’,而这五将当中最令对手不寒而栗的,则是韩巳率领的‘陷阵营’!其名取自‘冲锋陷阵’一词,号称一营千骑,皆为身着坚甲、手持勾襄的精锐甲士,当面对敌军长枪阵防御时,这些披坚执锐的骑兵便会冲在最前头将敌军撕开一道口子,此营号称‘有死无生’,自韩巳接手此营后在过往的战斗中更是无往不利,令所有敌人闻风丧胆,长此以往,韩巳在军中的地位也逐渐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面对王氏兄弟二人的大礼,韩巳还礼道:“此次韩某随行给两位大人添了不少麻烦,还望二位多多包涵——” 王清连忙摆摆手,道:“韩将军,我大魏能有今日全仰仗丞相大人与将军父子,能与将军同来同往、同食同住,是我等之幸也!” 韩巳摇了摇头,随后笑道:“说道‘食’,既然来了长安,不如咱们去长安最好的酒楼走走?也不算白来一趟。” 王远与兄长相视一看,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我等…就不客气了?” 随着一阵欢笑声,众人纷纷回屋换上便装,准备出门感受感受这座古老的都城。 …… 韩巳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着,或许是因为久居军营,又或者是因此行一了两个心愿,如今身处闹市的他竟感到一丝莫名的放松,时不时地与身边的人有说有笑,哪里还有往日那种威严肃穆的模样? 众人紧张的心也渐渐放松下来,不再像出门那般拘束,本以为韩巳如其父亲那般是个杀伐果断、不苟言笑的将军,不想一路相处下来竟发现,脱去戎装的韩巳竟是如此随和,不但与众人有说有笑,还不停地向众人介绍长安的种种,当真博闻强识,听得众人啧啧称赞。 一行人走着走着,走在前头的王远忽然停下了脚步,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这位小王大人正站在一家卖胭脂水粉铺子面前舍不得挪步,神色间竟露出一丝不好意思。 王清看了看兄弟,又看向了铺子里面,不禁哑然失笑,他走到韩巳面前,道:“将军,我这位胞弟什么都放得下,唯独放不下他那媳妇儿,我那弟媳偏偏又是个爱美的人,是以每次出门舍弟都会替她带回些东西,要么就是些耳环钗子,要么就是些胭脂水粉,这不?现在他肯定在想要买些什么给他那宝贝媳妇儿带回去。” 第二百七十四章 金风玉露本是秋 “哦?”想王远古板、憨厚的模样,韩巳忽然感到颇为有趣,道:“令弟与夫人倒是伉俪情深啊,哈哈哈——” 王远站在一旁将兄长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窘迫不堪,韩巳见状便不再笑他,点了点头,道:“那不如咱们一起进去看看?看这店里男子也不少,说起胭脂水粉这些,我倒还真没见过。” 韩巳当然没见过,或者说见过就有怪了!军营里全是大老爷们,上将军府中只有他父子二人并无女眷,他自己又不曾婚娶,是以对这些女性化妆的物品,倒还真没怎么接触过。 众人一齐进入店铺,不过随后便分散开来,毕竟一堆大男人组团逛这种铺子,的确是有些扎眼。 在店里瞎晃悠一圈后,众人便立马没了兴趣,可王远依然兴致勃勃地左挑右选,大家也不好败了他的兴致,只得默默地等在一旁。 相比于其他人的不耐烦,韩巳倒显得有些平静,这种气定神闲的气度,哪里像一个常年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将军?按理说韩巳统领的是九死一生的陷阵营,应当是个杀伐果断甚至冷酷嗜血的角色,可他偏偏给人一种儒雅感觉,从他身上竟感受不到一丝杀戾气。 韩巳默默地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离开军营的他倒十分享受这丝烟火气息,好似这份喧嚣反倒能让他内心回归平静——相互埋怨的老夫老妻,嬉戏追逐的顽童,讨价还价的顾客与摊贩,以及郎情妾意的少男少女等等…… 这些才是生活啊! 自打出生以来,韩巳便一直在军营中,就算回到家中同样是冷冷清清,除了父亲那张永远冷漠、无情的面孔便再无其他,而自己呢?除了与将士同吃同住,剩下的就是日复一日的修行、修行再修行,直到自己真正的置身此处嗅得浓浓的人间烟火后,慕然发现,似乎自己是真的有些‘孤单’! 难道…自己老了?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感性?孤单?自己身为一军之将,哪里有这等闲情去感受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韩巳忽然愣住了,随后他马上回过神,自嘲般地摇头一笑。 就在此时,韩巳背后忽然被什么人碰了一下,身为天玑强者,又是枕戈待旦的将军,这要放在平日莫说碰着,恐怕连靠近他的身后都很难,况且韩巳是个极为讲究礼节、注意分寸的人,平时就算与父亲交谈都会保持一定的距离,此时忽然被人碰了下,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蔓延。 韩巳回过头,发现一位少女正站在自己身后,看样子方才是她无意间碰到自己。 似乎是感受到韩巳的目光的缘故,少女也转过身来,只见她一脸歉意地看着韩巳,说道:“对不起——” 韩巳起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碰到的部位,随后当他抬起头看清这位少女的体态容貌时,竟有种惊鸿一现的感觉!少女身高比中原大多女子高出一头,她体态优美,肤白如雪,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双美目,透着一股浓浓的异域之情。 不擦脂粉已可人,艳妆初抹胜风流,好惊艳的女子! 韩巳心中暗暗赞叹道,一向对女色毫不在意的他此时竟看得有些出神,全然不顾此刻少女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 见韩巳如此盯着自己,少女霎时间红霞满面,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娇羞轻轻问道:“公子?你…”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韩巳猛地回过神,说道:“这位小姐,在下失礼了——” “扑哧——”见韩巳反倒道歉起来,少女忍不住一笑。 这一笑在韩巳眼中当真如春风一笑百花齐开一般,世间其他女子与之相比皆黯然失色。 “你这人真奇怪,明明是我撞到你,怎么你却道歉起来?”少女笑道。 韩巳也不在意,大方地说道:“小姐之美在下生平未见,一时失礼冒犯,还望见谅一二——” 听见韩巳的赞美之词,少女又是一阵娇羞,但随即露出开心之色,她纠结片刻,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问道:“当真?” 见少女可爱的模样,韩巳忍不住点头笑道:“千真万确!” 少女再也不加掩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微微一礼,道:“公子这番赞美之词小女子便收下了!” 韩巳还想与少女说些什么,但少女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只留下一股淡淡的香气。见少女离开,韩巳忽然心中感到一丝空荡荡,回味方才初遇的那种感觉,当真妙不可言,好像一只美丽的蝴蝶轻轻落于指尖,仿佛自己捉住了整个春天,可当他想静静地感受这一份美好时,蝴蝶却忽然飞走了,这种怅然若失感觉竟有些……苦涩? 看着少女远去的身影,韩巳久久不愿收回目光。 见韩巳恋恋不舍的模样,站在一旁的店老板笑道:“公子,别有非分之想啦——” 韩巳回过头,见老板一脸惋惜的模样,问道:“方才那位姑娘您认识?” 只见老板面露得意之色地左右扫视一番,而后偷偷凑上脑袋神秘地说道:“那位姑娘名叫伊依,不仅容貌生得美,还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女,别人不知道,但我却知道,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是当今圣上的义妹,她呀!最喜欢我这儿的东西——” “大唐天子的义妹?” “嗯!”店老板重重地点了点头,神色间透着一股满满的得意。 伊依…伊依…韩巳将伊依的名字默念了几句,而后笑着对老板说道:“既是圣上义妹,那我等凡夫俗子倒的确高攀不起——” 又不知过了多久,王远终于拎着几个小包从里面走了出来,看样子是挑到了自己满意的东西。只见他面带愧色地朝着众人笑了笑,众人登时一扫萎靡迫不及待地离开店铺。 而就在韩巳等人离开店铺之后不久,一位一直站在旁边的男子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离开。其实方才自韩巳等人离开吕府时此人便一直如影随形,此人跟踪技术极高,警觉如韩巳都未曾发现有人跟着他们。 此人一路跟来,从王氏兄弟的言行举止他惊讶地发现,似乎这一行人真正的核心是那位方才与老板攀谈的男子,而且在最后他们离去时,他隐隐约约听见众人称呼他为‘韩将军’,为此,他特意观察了一下那位男子的双手与双足—— 果不其然,只有常年握剑牵缰绳的手才会如此多的茧子,也只有时常骑马的人脚跟才会微微向外! 将这些零零散散的信息拼凑在一起,他几乎猜测出男子的身份,在得到这个惊天的秘密后,他便不再跟随,马不停蹄地回到主子那里,将这重要的信息马上报呈! ※※※※※※※※※※※※※※※※※※※※※※※※※※※※※※※※※※※※※※※ “左边!左边——” “……” “过了过了!右一点儿——” “……” “上面…上面…背上肩骨那儿…” “……” “重一些!你用点儿力——” “……” “得了!‘痒’都跑了,你也别挠了!” ‘啪嗒——’ 只见知唐将手中抓耙子硬生生地扔在床头,随后从榻上跳了下来,嘟着小嘴负气一般地来到梳妆台前,自顾自地梳理起来,显然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知唐——?”见知唐生气,英平连忙探出脑袋试探一番。 知唐也不转身,用着不卑不亢的语气说道:“圣上,您也别叫唤臣妾了,给您挠痒比大海里捞针还难,您下次要还痒就去找柳贵妃吧!这么难的活儿,臣妾实在办不到!” “哟!真生气啦——”英平从榻上跳下,连鞋都没穿,赶忙跑到知唐身边。 “没生气”知唐淡淡地说道,但她看都没看英平一眼,仍旧看着镜子打理着自己。 “那…吃醋了?”英平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吃醋,哪敢呢。” 见知唐正话反说的模样,英平脸色忽然严肃起来,说道:“那你在干啥?” “臣妾在照镜子,在看自己——” ‘啪嗒——’ 英平一把将镜子磕倒在台面,‘凶神恶煞’地说道:“朕的女人也是你随便看的!?朕的女人只有朕能看!” 面对英平忽如其来的‘霸道’,知唐面无表情地回应着。 见这招还是不管用,英平便再也不装,他一把将知唐抱起,也不顾怀中佳人一阵惊呼。英平将知唐扔在榻上,郑重地说道:“那个柳贵妃你又不是不知道,是太后那老妖婆派来朕身边监视朕的,躲都躲不赢,哪还敢去找她?” 见英平软硬兼施都不起作用又开始装可怜,知唐也不再耍性子,她轻轻将脑袋靠在英平胸前,指尖在英平身上温柔地抚摸起来。 纤纤玉指,何其撩人?见方才还冰冰冷冷的知唐此刻如此温柔,好比一朵冷艳的花朵独独为你盛开,英平不禁一阵心神激荡。 月色浓浓,良宵不候,纬帘垂落,轻纱渐褪。低喃浅吟,玉体含香,巫山云雨,共赴仙境。金风玉露本是秋,相逢化作满园春。 第二百七十五章 联姻之意(上) 大殿上,以王清、王远为首的大魏使臣正气定神闲地站在文武百官身前,任凭身后新唐群臣窃窃私语。 如今北魏屯兵于函谷关,几乎与长安面对面、脸贴脸,公孙错接连调遣兵士前往潼关,生怕北魏借此机会生出什么事端。不仅如此,新唐的商人也哀声连天,由于洛都先前的动荡,新唐的商人若是想通过周陈便要面对层层检查,商队走不出几里地就要被拦一道,一路打点多花银子不说,最重要的是商队的行进速度大受影响,若在这么多耗几次,那还有谁愿意与新唐商人坐买卖?如此一来莫说普通小商贩,就连姜家都有些坐不住了,姜白已数次登门找王延庆想问询此事,结果这几次王延庆都找了托辞将姜家之主拒之门外。 听着身后传来的嗡嗡响声,王延庆感到一阵头疼。 就在此时,王清率先开口,道:“圣上,当年千牛山一别已有九年之久,如今外臣前来参见,方知当时有眼无珠,竟不识真龙!还望殿下恕罪——” 英平原本坐在龙椅上等着看热闹,没想到王清竟然先跟他打起招呼来,不禁有些疑惑,道:“哦?王大人当初……” “启禀圣上,当年寒试我兄弟二人同来参加,遗憾的是我二人天资平庸,未能入得先生法眼。” “你二人?” 英平努力地回忆当时参加复试的寒子,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对孪生兄弟,不过一来时间过了这么多年,二来当时英平认为自己稳操胜券,除了叶长衫与姜长鸣便再也没有关注其他人,对于王清王远兄弟二人自然不会留意太多,不过既然人家主动提起,那自己就是装装样子也要热情一些。 只见英平故作惊讶地说道:“哎呀——原来是你兄弟二人啊!” “承蒙圣上记得!正是我兄弟二人!” “啊!那如此说来朕与你二人还有同年之谊咯!来来来,快赐座——” “谢圣上——” 陈进爵连忙指挥着几个小太监将椅子端上来,王清王远二人见了不过是笑了笑,随后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虽说只是简单的动作,可在身后百官眼中,却是令人极为不适,未等英平开口再说些什么,只听见一个忿忿不平地声音从殿内传来—— “哼!既是我主同年,那敢问二位大人此行我大唐,是为何事而来?” 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礼部的一位官员开口发难。 只见王清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自北蛮乱我中原以来,唐、魏两国已有百年未生干戈,我等此次起来,自然是为了两国交好而来!” “交好?”那位官员冷哼一声道:“既是交好,那又为何屯兵函谷关?” “周陈叛军余孽尚未扫清,孟庸部下负隅顽抗,韩大将军受天子之托替周陈清除余孽,故出兵把守两关,敢问这位大人,有何不妥否?” 礼部官员虽有不甘,但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言词反驳,只得硬生生地将这口气咽下。 “清扫余孽?听闻姬驷太子被冯丞相一党赶尽杀绝,背后有北魏的影子,不知这点,王大人该如何解释?” 众人再看,原来是头发花白的孙国其开口问道。 “这我倒要问问,当初周陈太子殿下落难于贵国,为何太子回到洛都后却又走漏了行踪?以至被孟庸所弑,太子一路逃难险象环生,身边所留之人皆是忠心不二之士,为何从贵国回去之后就遇了难?莫不是贵国有人泄露了太子殿下的踪迹吧?”王清冷冷地反驳道。 “你——”孙国其年岁不小,被王清这么一激竟有些站立不稳,若非旁边同僚将他扶住,只怕他就要跌倒在地。 英平很不自然揉了揉鼻子,很显然提及姬驷之死,他仍有些不适。 双方唇枪舌剑,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通政使见状,便用稍微缓和的语气问道:“既是替周陈清扫余孽,那为何贵国军士总是为难我大唐商人?” 王清轻笑道:“大人此言差矣,韩大将军从严治军,对待任何人都一视同仁,怎会单单针对贵国商人?” “可——” “更何况这是缉拿要犯,若有漏网之鱼,韩大将军如何对得起吾皇之托?”王清便坚决地说道,不给通政使任何反驳的余地。 “可周陈……” 大殿上百官对王氏兄弟一齐发难,可王氏兄弟不愧是女相所看中的人才,面对百官的刁难发问竟有舌战群儒之姿态。 听着殿下你来我往的争辩声,英平反倒轻松起来,心道这事儿就让王延庆烦去吧!看见王延庆愁眉苦脸的模样,英平差点笑出声。 不过就在英平暗自幸灾乐祸的时候,忽然殿下射来一道目光,这道目光似乎压根不在乎殿堂内的唇枪舌剑独独向自己投来,这种特别的关注让他感到极为不适。 英平微微皱起眉头扫视着下面,发现这道目光竟是来自王清身后的一名侍卫。这名侍卫面色柔和,看上去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见英平看向自己他竟然没有选择回避,反而回应以微笑。 此人是谁? 英平心中不禁一阵纳闷,这人看似普通,但直觉告诉他此人定然大有来头,虽然二人相隔数丈,但此人身上隐隐透出的那股不凡的气度是逃不过英平的双眼——姬阳与、文和公子、姜长鸣,他们身上同样也有这种气度,这种浑然天成的气度只有一种人才有,那便是天之骄子!上天的宠儿! 为何他要这么看着自己……?而且他的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关怀?难道此人是……一时间,对此人身份的无数种猜测从脑海中闪过。 就在英平胡乱猜测时,一道声音将他的思绪打断—— “诸位不必再吵了——” 听到这个声音,大殿内争执的声音瞬间停息,就连王清也选择将自己的锐气收起,静静地等待此人的发言。 只见王延庆慢慢悠悠地说道:“有朋自远方来,我等当先尽主人之礼,其余的事情,待之后再说吧,小王大人!我主已设下盛宴,还请诸位移步——” 见王延庆如此礼待,王清双拳一揖以示回礼。 至于殿内的文武百官,既然尚书大人都发话了,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 …… 宴席的气氛颇为压抑,明明是山珍海味、美酒佳酿,可在新唐诸位大臣嘴里却如同嚼蜡一般。 另一边北魏的使团成员倒不是很在意这些,面对桌上的美味佳肴,他们倒是极为享用,相互推杯换盏,兴致显得极高。 如此剧烈的反差让新唐这边的官员感到更加的不适,别的官员不想忍也得忍,吴泽则是直接丢下筷子,找了个借口便离开席间。 看着好友的离去,王延庆无奈地叹了口气,如今的局面他也是颇为头疼,本以为姬驷能夺回王座,没想到女相手段竟如此毒辣,来了个大小双杀,为了将姬驷斩草除根,甚至连苦心培养的小皇子都舍弃了。如今北魏步步相逼,甚至派出使团到你面前,无非就是想从新唐这里牟取利益,若不答应手下那帮人的日子断然不好过,若答应的话,就好比打开了一扇门,这扇门一旦打开将来北魏必定得寸进尺,迟早有一天新唐会被北魏一点一点蚕食,那自己岂不成了大唐的千古罪人?自己虽然费尽心思架空了皇帝,但这城下之盟无论如何也不能出自自己的手,否则有何面目面对家中老父?自己死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不!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一定要想办法改便如今的局面! 想到这里,王延庆微微闭上双眼,此时的他又不禁回忆起昨日侄子给自己说的那些话,话中透露的内容让他小小的吃了一惊,但他昨日思来想去,却始终无法从中找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便韩巳隐藏身份跟随在使团队伍中,自己又能从这一点上获得什么好处?传闻韩巳与文君臣当年私教甚好,此番定然是借着出使新唐的机会前来祭拜一番,说起来文君臣还是被自己弄死的,若传闻属实,那他恨自己都来不及,自己又能从他身上获得什么突破? 难道……真的如少惊所说,要试试那个法子? 昨日王少惊得了探子的报告后,他便立马派人将胭脂铺的老板从床上拉起带到府中,并由他亲自问询。在王少惊的再三盘问下,老板一五一十地将昨日与韩巳发生的一切对话告诉了他,在确定老板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后,王少惊这才将战战兢兢的老板放回去,并恐吓他不要多嘴。随后,王少惊赶忙来到大书房,将所有信息提炼成了一句话——韩巳似乎对圣上的义妹一见钟情! 得到这个关键信息的王延庆双眼微微一亮,仿佛在一片漆黑浑沌中找到几颗星火,但随后他便又陷入了迷茫,听闻韩巳此人生于军中、长于军中,除了骑马打仗剩余的时光便是潜心修行,不到三十岁便迈入天玑境,就这样一个人…他会被女色所打动?即便他真的心动了,其父韩单又可会因一女子在国家大事上做出让步? 这的确是一颗星火,但它似乎燃烧得还不够旺盛,若真要想让这颗星火变成熊熊烈火,那这风该怎么扇、料该怎么加呢…… 第二百七十六章 联姻之意(下) “尚书大人,如此好宴,何故闭目不言?” 就在王延庆极力思索的时候,王清笑容满面地端着酒杯走了上来。 见王清主动前来,王延庆露出笑容,道:“老夫心事重重已是无心享用这一桌好宴,难道王大人看不出?” 听王延庆如此自嘲,王清倒有些不好意思,他连忙说道:“尚书大人言重了,来!本官敬大人一杯——” 王延庆抬了抬眼皮,眼中竟是玩味之色,他没有将酒杯端起,而是一把拉住王清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王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得乖乖地坐在王延庆身边。 “王大人,敢问韩将军……是否尚未婚娶?”王延庆故作醉态,搂着王清的肩膀问道。 “韩将军?”王清被问得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只得稀里糊涂地回答道:“韩将军一生戎马,南征北战已有五十余年,的确尚未婚娶……” “大人误会老夫啦——”王延庆摆摆手将王清的话打断,说道:“老夫问的不是韩单将军,问的是韩单将军之子,韩巳将军!” 听见‘韩巳’二字,王清恍然大悟,他眼神若有若无地瞟了瞟站在角落中的韩巳,而后回答道:“哦哦!尚书大人原来说的是韩巳将军啊!韩巳将军一向独来独往,倒也确实未曾婚娶……” ‘砰——’ 王清被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跳,只见王延庆手掌重重地拍在桌案上,神色中透着一丝丝欣喜。 “老夫这里有段姻缘欲赐给韩将军,不知王大人可愿帮忙牵线搭桥?”王延庆借着‘酒劲’说道。 “啊?” “圣上有一义妹,年芳二十,不但貌美且颇有才华、闻名长安且尚未许配,若是大人愿做这月下老人,那……” “这…” “怎么?难道王大人是看不起吾皇义妹!?”王延庆的口气略带怒意。 “不不不…本官绝无此意!”王清连忙摆手道:“只是此事关乎重大,本官…” “方才王大人在殿上是如何说的?”王延庆根本不给王清推脱的机会,道:“王大人说此行贵国派使节前来所谓之事正是两国交好,既是交好,那联姻岂不好上加好?韩巳将军乃韩大将军独子,将来定然是北魏朝中栋梁,吾皇义妹许配给他也不算失了他的身份,王大人,你说可对?” “对…对…”王清此刻心中有苦难言,任凭自己再能言善辩,面对王延庆这只老狐狸自己还真的是嫩了些,借着方才在殿上的慷慨之言,他竟然顺着杆就往上爬! 见王清不再反驳,王延庆趁热打铁道:“听闻韩巳将军乃是人中翘楚,文韬武略无所不能,一身修为已达天玑境,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入得了他的眼界?至今尚未婚娶也合情合理,但那伊依姑娘当真是天先般的人儿,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亦不能形容其美,有女如此,方为韩巳将军良配!” “那…那…韩单将军那儿,本官总要…听闻韩大将军对其子婚事不闻不问,只在修行上…” “韩大将军虽不问儿女之事,但身为人父哪有不牵挂儿子终身大事的?他此事虽从未提起,但想来韩大将军不会反对!” “可…” “能撮成一桩婚姻乃功德无量之事,想来王大人断然不会拒绝!一边是将门虎子、在军中也素有威望,一边乃贵国天子义妹,才华横溢、亦有才名,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对,想来韩大将军也乐见其成!” 王清见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王延庆,只得点头先应承下来,道:“那待我先修书一封,待韩大将军回信,再…” “哎呀——那老夫就恭候大人的好消息了!”王延庆笑着说道。 如今韩单亲率大军镇守函谷关前,长安与之快马往来不过两日,即便王清想拖,也不会拖太久。 见王清一脸无奈的离去,王延庆终于露出一丝微笑。韩巳乃北魏重臣,就连女相都十分依仗,若是他同意此桩婚事,届时再出面进言,不管是女相还是魏国皇帝,都会给他几分面子,且不说如今的问题能彻底解决,但至少能解决将眼下的燃眉之急消除,至于代价?不过是一女子罢了,相比于其他,已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结果了。 …… 宴席散去后王清赶忙将这一消息告知韩巳,本以为韩巳会一笑了之,没想到这位小韩将军听到这个消息后,竟然露出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笑容,看得王清是一愣一愣的。 感情这位伊依姑娘还真的是有些名头?就连韩巳都仰慕已久? 不过婚姻大事绝非儿戏,更何况双方还都是身份敏感之人,王清连夜修书并命人快马加鞭将书信送至尚在洛都的女相手中,女相见了王清来书后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而是将书信送到了韩单那里,韩单阅完之后提笔在信上留下两个字,随后便让信使马不停蹄地回到长安,而自己则是星夜赶至大梁。 此刻,韩巳正独自坐在房内,桌面上静静地躺着一封信——不到两日,信使竟然又将这封信带了回来,而且韩单嘱咐要韩巳亲手将其拆开。 看着父亲的回信,韩巳莫名地有点紧张,仿佛威严无比的父亲就站在面前一般,这种让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甚至比冲锋陷阵前的那种感觉还要令人窒息,或许对于韩巳来说在敌阵中肆意砍杀反倒是一种解脱。 父亲会不会对自己做出的选择感到失望?甚至愤怒? 韩巳有些没底,否则也不会这封信放在面前一个时辰都没将其拆开…… 回忆起沉默寡言的父亲,韩巳总是有种失落的感觉,这种失落到现在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因自己还是父亲。自韩巳有记忆以来,他便很少见到父亲对自己笑,在印象中父亲上一次对他露出微笑,还是他突破大满踏入天玑境的时候。年少时候的韩巳与普通孩子一样,同样十分渴望父亲的肯定,但无论韩巳多么优秀、多么出类拔萃,韩单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孔回应之。 起初,韩巳总是会倍加努力,企图获得父亲的笑容,因为在他看来这是一种褒奖、一种肯定,但久而久之,韩巳便也不再奢望这份笑容。 他理解父亲是三军统帅,久居军营养成了如此习惯,但渐渐地到了后面,他也会怀疑自己,是否是自己真的做得不够好、不曾达到父亲的要求。在过往与父亲的对话,父亲总是不停地重复两点,一是父亲对当年伯清波那一剑不是刺向自己而是刺向老花农始终无法释怀,二是反复要求自己一定要比姬阳与更先一步迈入天枢境。 想到这里,韩巳无奈地摇了摇头,‘天枢境’…是个多么缥缈虚无的东西啊!自己替父亲守了三次关,三次父亲都没能迈过那道坎,修行者能迈过去的已是凤毛麟角,还要求自己要比姬阳与先一步迈过,就算自己是天才,恐怕也不能保证如此…… 或许在父亲心中,自己就算再优秀、再强大,依然还是不如姬阳与的吧?听闻姬阳与生于普通人家,想来他的父母定然不会有如此严苛的要求吧?这么说来,自己还真是羡慕那位寒门三先生呢。 韩巳自嘲地一笑,世间几位年轻强者皆潜心修行,无一人关心自身终身大事,而此时自己竟同意了新唐这边提出的联姻,父亲应该会对自己大失所望吧?一时间,父亲冷漠的面孔、不屑的眼神全数浮现在韩巳眼前,而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修行中一次次破境失败的时刻,那种感觉当真如坠冰窖般,从外道内都是冰冷无比的。 不过,这件事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韩巳轻叹一口气,缓缓抬起手伸向桌上的那封信,轻轻地将其拆开,熟悉的字迹赫然印入眼中——韩巳盯着手中的信不禁站了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父亲留下的这四个字——‘甚好,速办’。 父亲竟然同意了?父亲竟然没有呵斥自己!父亲竟然…让自己速办!? 一时间,震惊与疑惑充斥着韩巳心间,父亲的态度简直难以置信,若非其笔迹难以模仿,他真的要连夜赶到父亲面前以求真假。 如此说来…父亲是同意了?方才听信使说,父亲动身离开军营,自己先前还以为是什么事,现在看来,父亲这是要向圣上禀明此事咯? 韩巳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激动,再看父亲的回信,他竟然难以自抑地笑了,就像一个得到父母夸奖的孩子一般开心地笑了,这份欣喜远比当初踏入天玑还要令人愉悦。 速办……速办……速办……好!那便速速去办! 这简短而有力的几个字如同洪亮的钟声一般在韩巳闹钟回荡,韩巳不再犹豫,连忙起身去找王清,此时的他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获得父亲的认同还是因为抱的心仪美人归而开心。 。 第二百七十七章 婚配 英平本在和知唐腻歪,没想到太后竟突然跑到自己这儿来,这种事情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在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下自己后,英平连忙来到太后面前请安。 “儿臣拜见母后,母后千岁千岁千——” “快起来吧!” 太后也没有拘泥于礼节,亲热地让英平起身,同时他还不忘抬抬手,示意英平身后的知唐也不要多礼。 太后忽然来这么一出搞得英平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要知道平日里太后对自己向来是冷言冷语,对知唐也同样是视而不见,今日如此态度可谓与往日判若两人。 英平小心翼翼地稍稍向太后靠近一点点,问道:“母后今日突然来此不知……” “呵呵,哀家路过这儿就顺道过来看看,刚好也要将一好事告诉圣上。”太后面带笑意地说道,神色间充满了慈蔼。 好事?这个老妖婆能有啥好事?英平忽感感到一丝不祥,但他脸上仍装出一副‘惊讶中带着丝丝期待’的模样,问道:“哦?好事?” “对,好事、天大的好事!”太后伸出手拉过一脸不解的英平,亲热地说道:“伊依那丫头可是未曾许配人家?” 听到妹妹的名字英平心中咯噔一下,他心中暗喊不妙!果不其然,未等他开口询问便听太后说道—— “北魏上将军之子韩巳同样尚未婚娶,今借着北魏使团在长安,尚书大人提议将伊依许配给韩巳将军以使唐、魏两国交好……” 英平听到要将伊依许配给韩巳,如遭晴天霹雳一般,哪里还有心思听太后唠唠叨叨说后面那些,若伊依真要远嫁北魏,那义父该如何面对?叶长衫又该如何面对?伊依自己又当如何面对?不可!这事万万不可! 英平没有理会仍在‘劝说’自己的太后,他一把将手抽开,坚决地喊道:“此事不可——” 见英平反应激烈,太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反倒像是早已料到一般。她稍稍停顿,随后重新换上笑容,说道:“圣上,哀家原本是不同意的,但在这些大臣的劝说下,便了解了下那韩巳,不想此人真乃将门虎子,不仅身世好、修为高,而且战功赫赫、颇得将士之心,想来假以时日定能从其父手中接掌帅印,如此说来也不算委屈了伊依那丫头,是以哀家便替你做了这个主,先点了头,你莫要怪哀家,哀家也是替你兄妹二人考虑…… “不行!伊依早已与朕的兄弟叶长衫暗生情愫、私定终身,若强行拆散二人,叶——” “胡闹!”太后沉下脸毫不客气地说道:“暗生情愫?私定终身?哼,男未娶女未嫁,你当这是两小无猜的童男童女做游戏!?” 震怒中的太后盯着满脸不服的英平,随后脸上露出一丝异样,仿佛今日的英平与往日大有不同,虽说不上到底在哪,但直觉告诉她,自己的这个皇儿的确有些不同寻常。 感受到太后目光的变化,英平先是一愣,而后背上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因为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面对的是何人—— 眼前这个女人可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啊! 她是这座宫殿的唯一主人、甚至可以说她是大唐真正的掌权者!自己这个傀儡生活在这座深宫中时时刻刻都是一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模样,又怎敢当着妃子、太监、宫女的面如此三番四次地驳斥她?即便自己千万个不愿意,又怎能表现得如此…如此不羁与抗拒?哪怕只有一丝丝,这也是不允许的!这么些年自己极力掩饰、伪装,若因小不忍而让人看出端倪,岂非可惜? 英平默默地跪了下去,此时他的内心挣扎无比,一边是自己极力营造的假象,一边是自己妹妹的终身之事,他到底该如何选择? 见英平恢复往日的顺从,太后也不再多想,道:“哀家的苦心希望圣上能明白,此事不仅仅是儿女私事,而是事关我大唐千万子民的大事啊!” “母后……” “北魏兵进函谷关,牢牢控制着洛都,其中利害想必圣上早已知晓,倘若北魏当真下定决心要将我大唐封锁,到时不必他韩单亲自引兵前来,我大唐便先会自乱…孰轻孰重、孰大孰小,想必圣上不会不知吧?”太后恢复高高在上的姿态,此时她的口吻不再像先前那般柔和,而是充斥着一股强硬与不容抗拒。 英平跪在地上久久不愿抬头,太后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般,重重地扎在他的心头。是啊,这已经不是儿女私情了,这是关乎到大唐一国之运的联姻!自己有办法改变么?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与自己的好兄弟被人拆散?英平默默地摇摇头,面对这种局面似乎自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既然没办法挽回,那便只好顺势而为吧…… 经过一番挣扎后,英平无力地选择了妥协,他缓缓地磕了个头,道:“一切…全凭母后做主…” 太后点点头,说道:“至于其他人若还有反对之意,希望圣上能晓之以理,至于其他的,哀家也就不多说了。 说罢,太后起身便向殿外走去。 “这场联姻能换来什么?” 英平仍未起身,他依然跪在地上,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三年”,太后停下脚步,她同样没有转身,只是淡淡地看着殿外的天空,道:“若此事成了可保我大唐三年太平,伊依那丫头,也算是为我大唐做出不小的贡献吧……” …… …… 天子义妹将要远嫁北魏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一日便传遍了整个长安,朝中百官皆是松了口气,虽然与北魏的事情远没完,但至少已经没了燃眉之急。而坊间则更是一片欢呼,因为相比于这些官老爷,洛都的情势似乎与他们的联系更加直接,先前由于商人运送货物的商道不通,百姓的生活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此时忽然传出这样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欢呼雀跃。伊依本来在长安就是有名的才女,如此一来她的名号更是响亮,甚至有人将她奉为懂大义、甘献身以救万民的大唐救星。 感受着大街小巷那种‘劫后余生’般的喜悦,伊鸿雁身处的这座小院则与外面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向清洁的院子此时遍地都是落叶,时至中秋,这座原本温馨的小院反倒从中透出阵阵凄凉。 院子里,英平孤零零地站在屋门外,他一次次地将手抬起,又一次次地将手放下,此时的他已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屋里的人。屋子里隐隐约约传出阵阵啜泣,虽然声音很小,但传入英平耳中却显得格外刺耳。他不再犹豫,轻轻地推开门,只见神色黯然的义父正坐在桌子旁,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到来。 伊鸿雁似乎一夜之间苍老许多,当他听到这个消息后便坐在这里,整整十二个时辰过去了,他滴水未沾、粒米未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时光走得更慢一些,唯有如此,才能让女儿多留在自己身边一刻。 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老天何故对自己如此狠心? 伊鸿雁闭上双眼,两行滚烫的热泪顺流而下。自己对小姐忠心耿耿,结果小姐投湖自尽;自己与妻子恩恩爱爱,结果妻子早早染上恶疾;妻子病故后只留下一儿一女,为了小姐的骨肉,自己的儿子已惨遭不幸,本以为此后一切都已安定,女儿也可以找个不错的归宿,之后便长长久久地陪伴在身边,没想到临了临了又要再次面对分离,这叫他如何面对? “义父…”英平艰难地喊出这个他已经喊了无数遍的称呼。 伊鸿雁目光无神地转过头,仿佛此刻他的灵魂已被夺走,空留下一具躯壳。 “义父,你——”看着伊鸿雁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英平的心如刀割般难受。 “依儿在里面,你去陪陪她吧……”独自一人的时候,或许伊鸿雁能够流露出软弱、无奈的一面,但面对英平,他似乎本能地就披上了‘坚强’的外衣。 “那您呢,我…我…我先陪陪您…”见义父强忍悲伤擦拭着双眼,英平又是一阵难受。 “我…没事…” “可……” “去吧,依儿马上就要远嫁大梁,真正苦的是她。”想到将来女儿孤身一人,伊鸿雁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看着向来坚硬无比的义父泪如雨下,英平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倒下’了——丧妻丧子没有打倒他,自己的母亲离他而去没有打倒他,带着自己颠簸流离也没能打倒他,而从他身边夺去爱女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累了、真的太累了,坚持了大半辈子,这次终于按捺不住了,或许让他独处、独自一人尽情地释放内心的压抑才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吧! 想到这里,英平默默地向里屋走去,可就在英平转身准备离去时,忽然伊鸿雁开口问道:“长衫呢,他什么时候回?” 第二百七十八章 归来 英平掐指算了算,回道:“估摸着就在这几日……” 想到叶长衫,英平又不禁悲伤起来,他已经不敢想象叶长衫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画面。 “尽早吧……” “什么?” “既然此事无可挽回,那就尽早将依儿送过去。” “义父——” 英平这些年已努力让自己学会不轻易流露真实情感,但面对伊鸿雁在如此伤心欲绝之际做出如此决定,纵然他再极力控制,也无法压制内心的情感。 面对激动不已的英平,伊鸿雁长叹一口气,轻轻地说道:“我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只求你将来好好对待自己。” 说罢,伊鸿雁挥了挥手,示意英平不要留在屋内。 “爹爹你好狠心,女儿都要远嫁他乡了,为何还不让女儿再见长衫哥哥最后一面?” 伊依的声音从里屋传来,不一会儿,一个高挑婀娜的身影出现在屋中,只见伊依双眼红肿,显然是哭了很久。 看着女儿楚楚可怜的模样,伊鸿雁一阵心疼,他本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一般。最后,伊鸿雁依然没有直面自己的女儿,而是选择默默起身,向着院中走去。 屋里,只剩下英平与伊依兄妹二人。 过去的一天一夜里,伊依当真是以泪洗面,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入皇宫,想找到哥哥当面问个清楚,可还没出屋门就被父亲一把拦住,她哭着喊着哀求着父亲让她出去,可父亲却一言不发地将她拉回屋子,无论她如何哭求都没有用,直到最后父亲索性将她房门锁上,任她在屋内独自大哭。 此时的伊依心中有着一股恨,她恨父亲,为什么不让她去皇宫,她恨哥哥,为何哥哥不出面替他拒绝。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一颗善良的心对待这个世界、对待身边的一切,不管是人还是小动物,哪怕是那些对她带有恶意的人,她都选择以善良回报,不想到了最后这个世界竟如此待她,更让她感到绝望的是,伤她最深的人竟然是她敬爱的父亲与最亲爱的哥哥,对她来说无异于天塌了一般。 “哥哥,你过来是有新的情况告诉我么?”虽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伊依还是开口问道。 英平摇摇头,没有说话。 “那…哥哥是来带我离开长安的么?”伊依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英平仍然摇摇头。 看着哥哥不言不语,伊依凄然一笑,道:“哥哥,我就问你一句,此事你当真无能为力?” 英平哑然,这个问题像一把匕首一样重重地插进他的心脏,以至于让他不知如何回答,甚至心中生出一丝丝羞愧与懊悔。 自己真的无能为力么?这个问题英平何尝没有扪心自问过?可每每联想到最终要付出的代价时英平还是选择了放弃,万千子民的愤怒、太后的震怒、北魏的敌视以及自己这些年伪造的假象的暴露…… 任何一个都是他不愿意面对的,自己卑微地活在宫中、活在仇人的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只为有朝一日能扭转一切,帮自己的母亲、师父报仇雪恨,自己卧薪尝胆这么久,又怎忍心因此事而让先前付出的努力付之东流? 不!这绝不允许!就算要付出更大的牺牲,他也会咬咬牙忍过去!就算是自己今后在妹妹、义父以及叶长衫心中背上一个‘无情无义’甚至‘自私自利’的骂名! 英平默默地低下头,依然没有直面妹妹的问话。 “三年…我一生的幸福,就值这三年!?”伊依忽然爆发,她冲上前去抓住英平的双肩猛烈地摇晃道。 此时的英平甚至连妹妹的双眼都不敢直视,任凭妹妹摇晃着自己。 “那长衫哥哥呢?”伊依近乎哀求般地说道:“我不奢求什么了,只求哥哥让我再见长衫哥哥最后一眼——” 面对这个‘简单’的要求,英平内心挣扎了一下,随后还是狠下心地摇了摇头。 让两人见面?若是叶长衫一旦情绪激动控制不好自己体内的那股天地之息,那会闹出多大的乱子?这一点英平不可能没想到,况且他也听说了韩巳如今跟在北魏的使团中,倘若韩巳因此发怒那叶长衫的安危也……所以无论从什么角度出发,他二人这一面是断然不能见的。 “长衫那边你就不用多想了…不见面对你们来说…是好事…”任凭英平平时多会哄人,此时他的嘴笨得和叶长衫没有区别,但面对即将离自己远去的妹妹,他还是选择开口说些什么。 伊依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听说韩巳也是风华绝代,又是北魏上将军独子,想来是不会亏待你…你若是想家了,找准机会就回来看看…”英平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到了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到了大梁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好照顾自己?”听到这句,伊依忽然自嘲地说道:“伊依在大梁举目无亲、孤身一人,圣上让我如何照顾‘好’自己?既然要嫁给韩巳,那日后回来又有何意义?伊依只会在大梁祝圣上万寿无疆,祝长衫哥哥忘了伊依,这样也能不受相思之苦的折磨” 英平默然,他知道妹妹已经对自己彻底死心,看着生无可恋的妹妹,他长叹一口气,道:“我走了…今后…愿你一切安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英平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多说什么了,他一狠心转身便离开屋子,甚至不顾站在院中的义父,毅然决然地向外走去。 …… 英平一走出院门,裴家兄弟的身影立马出现在自己眼前。 英平循序平复了一下心情,表情瞬间变得坚定无比,问道:“找到没有?” 大裴恭敬地回答道:“找到了,小裴已经将口信送过去了。” 英平双眼一亮,显出一丝与方才的悲伤截然相反的兴奋,追问道:“他怎么说?” “他说行,时间、地点任由主子定!”小裴回答道。 “好!”英平拍了拍手,对着小裴说道:“那便告诉他,让他一个时辰后到酒铺里来!” “是!” “记住咯!让他务必一个人来!切莫让任何人知道!” “是!” 见小裴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英平的目光渐渐变得犀利起来,他望向皇宫的方向,似乎在谋划着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般。 见弟弟离去,大裴心中似乎感到一丝不安,问道:“主子,这…真的好么?万一他起了歹心…” 只见英平无奈地哼了一声,道:“自己的妹夫,见见又如何?不过是让他帮个小忙罢了,难不成他还敢谋害朕这个大舅子不成?” …… …… 经过数日的奔波,叶长衫带着鸩终于回到了熟悉的长安。 由于来回洛都都费了一番功夫,是以此行大梁竟耗时二十余日,加上叶长衫自打离开的那日起便归心似箭,此时站在高大的城门前,叶长衫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叶长衫带着鸩来到那家他最喜爱的小面馆中,感受着人来人往的热闹,看着街边熟悉的摊贩,叶长衫心中想到——终于到家了! 叶长衫早早便做好了准备,他打算先将鸩安顿好,随后便直奔伊鸿雁家见见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以解这么多日以来的相思之苦。由于鸩的身份特殊,叶长衫一直没找到个合适的安置地,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先将鸩带回山门最为妥当,那里的师兄师姐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思索间,老板将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顿时间香气扑鼻而来,叶长衫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他拿起一双筷子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吃起来,也顾不得坐在一旁纹丝不动的鸩。 “赶紧吃!吃完咱们看新娘子去!”就在叶长衫吃得正起劲的时候,旁边桌位上一个青年男子说道。 “切!新娘子有啥好看的?要我说啊,还是小韩将军值得看看,这小韩将军年纪轻轻便是天玑强者,又是大魏军中勇将,将来也会成为大魏军队的掌舵人,如此人物那才叫难得一见呢!听说这次小韩将军会亲自前来迎亲,要能嫁给这样的男子,死了也值!” 与男子同桌的女子似乎对‘新娘子’一点都不感兴趣,反倒是对她口中的‘韩将军’十分期待。 小韩将军?天玑强者?大魏军队的下一任掌舵人?这二人说的莫不是韩单之子韩巳?叶长衫默默地想到,不待他多做思考,只听邻桌男子继续说道—— “天玑强者又怎样?咱大唐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人物,更何况这新娘子难道还配不上他么?且不说身份如此高贵,就单凭这才华、样貌,恐怕配他韩巳还绰绰有余呢!” “啊呸!再好看能有崔家小姐与姜家小姐好看么!?我看啊,就是她高攀了小韩将军!” “怎么没有崔家小姐、姜家小姐好看了?当初在沁春园我亲眼看过!绝对不会比二者难看!” 邻桌这对小情人说着说着便争吵起来,惹得面馆里所有人都转头看去。 叶长衫听得不禁有些纳闷,心想这是发生了什么?听着好像是韩巳是要来长安迎亲,女方还是个有些名头的人。 第二百七十九章 红妆初抹,凤冠霞帔 刚巧此时,老板端着盘子从叶长衫身边经过,叶长衫一把将他拉住,问道:“老板,这两人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儿?” 老板本在忙着上菜不想搭理叶长衫,但一看叶长衫似乎真的不知道这件轰动京城的事,便有些惊讶地问道:“这位客官,这么大的事儿您都不知道?” “我刚从洛都回来,的确不知。” “哦,那就不奇怪了”老板从腰间拿出块布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道:“韩巳将军要娶咱大唐女子,这些天城里议论得可热闹啦——” “这是为何?” “为何?您从洛都回来,不会不知道吧?这一路过来不好走吧?” 叶长衫回想起这一路上经过的无数次盘查审问,默默地点了点头。 “嘿!这就对咯!咱大唐的人要经过洛都,真是寸步难行啊,这些商贩哪个不是哀声连天?就连我这小店的生意都差了不少,你想啊!这商路堵了,谁还往东边去啊!” “那和这亲事有何关系?” “有何关系?这韩巳将军迎娶了咱大唐女子,那就是咱大唐的女婿了,有这层关系,那北魏还会刁难咱大唐的商人么?我说啊,咱大唐上下还真得好好谢谢这位女子!要不是她啊,咱们可有得苦吃!” “这女子是何人?” “想必你也听说过,此女便是圣上义妹、长安城内大才女伊依姑娘,先前力压苏公子……” “你说什么!?” 叶长衫猛然站起,险些把桌子都掀翻。 店老板被叶长衫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大跳,看着双眼瞪得如铜铃般的叶长衫,他竟然感到了一丝恐惧。 “此话当真!?” “千…千真万确…” ‘砰——’的一声巨响,只见叶长衫面前的桌子瞬间四分五裂,木屑扬得漫天都是。馆内的众人皆是一惊,待回过神来后,却早已不见叶长衫的踪影。 叶长衫一路狂奔到宫中来到英平的寝宫门前,守在门口的大裴小裴一见叶长衫发疯似地想往里面冲便暗喊不妙。 兄弟二人一同上前企图将他拦住,但此时的叶长衫已近乎失去理智,他像一头发疯的蛮牛一样硬生生地将这对兄弟撞开。叶长衫的机体本就是强悍无比,加之他体内的天地之息肆意涌动,此时他整个人就像一口即将迸发的火山,危险无比! 大小裴顾不得身体的剧痛,爬起身死死抱住叶长衫。叶长衫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伸出双手掐住兄弟二人的脖子,一手一个硬生生地将兄弟二人掐在空中。身为大满强者的兄弟二人此刻就像两只柔弱的小鸡一般双脚悬空,无力地挣扎着。 兄弟二人无助看着双眼发红的叶长衫,口中的气息越来越弱,只怕再这么下去,他二人的小命就要葬送于此。可偏偏就是这副将死未死的模样反倒激发了叶长衫体内的那股戾气,在这股戾气的催动下,叶长衫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此刻的他只想捏死手上的兄弟二人! 陈进爵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甚至连上前劝架都不敢。 就在大小裴命悬一线之际,忽然寝宫中传来英平的声音—— “长衫,你放过他二人吧,朕在里面,你……进来吧!” 听到英平的声音,叶长衫瞬间清醒过来,他双手一松,兄弟二人重重地掉落下来。 叶长衫看都没看倒在地上的大小裴,一个箭步跳入殿内,只见英平正一脸淡然地坐在椅子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伊依她在哪!?”见到英平,叶长衫尚且保持了几分理智,他强忍着心中的怒气问道。 “朕将伊依许配给了韩巳,就是这么回事。”英平淡定地说道,其语气平静地就像是不认识伊依这个人一般。 “什么?凭什么!”叶长衫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凭什么?凭她是朕的妹妹!” “可!可她!可她和我——” “和你怎么了?你二人有婚约么?你向义父提亲了么?” 英平依然淡定无比,仿佛此时他二人不再是兄弟,而是君臣。 “英平!你疯了!?”叶长衫再也忍不住,他一把冲上前,揪住英平的衣领说道。 “大胆叶长衫!你怎敢直呼圣上名字——”就算陈进爵再怕叶长衫,但此时他不得不站出来。 虽然被叶长衫揪住衣领,但英平却依然从容,他也不理会站在一旁的陈进爵,淡淡地说道:“朕没疯,朕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 “你——” “北魏的军队都逼到我大唐门前了,朕能怎么办?太后都跑到朕的面前来跟朕要人了,朕能怎么办?朕要是敢说半个‘不’字,恐怕不需要其他人动手,底下的文武百官、大唐的万千子民都会把朕从这龙椅上轰下去!朕……又能怎么办!?” 英平说着说着怒气也上来了,他一把甩开叶长衫的手,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好兄弟。 叶长衫不可思议地看着英平,眼前的英平仿佛像是个陌生人一般。 “你没法,我有办法!”叶长衫喊道。 “什么办法?去将送亲队伍拦下来么?”看着渐渐失去理智的叶长衫,英平不屑地说道:“太后早已算准你会做出出格的事,现在共有三支送亲队伍分别向着东、西、南三门同时进发,你…要去便去吧——” “你说什么!?” 叶长衫距离爆发仅有一线之隔,在听到这句后他便再也不忍,直接掐住英平的脖子,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你说不说!你说不说!你说不说!”叶长衫发疯地不停重复喊道。 英平双目紧闭,连看都不看叶长衫一眼,死死咬住牙关。 陈进爵、大裴、小裴以及身边的宫女太监见状顿时都被吓得魂飞魄散,这要是小叶大人一个失手将圣上掐死了,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时间,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想将叶长衫与他英平拉开,可叶长衫的力气何其大?况且此时他正在气头上,是以众人一同用力,愣是没将叶长衫的手拉开半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屏风后面忽然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伊依姑娘在南城的队伍中,小叶大人快快松手——” 随后,只见知唐走了出来。 叶长衫听到东城二字便立马将手松开,他吃惊地看着知唐,似乎不解为何她会帮助自己。 见叶长衫看着自己,知唐一边走上前去扶着英平,一边说道:“小叶大人愣着干啥?还不快快前去?晚了可就什么都见不着了。” 叶长衫如梦方醒,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叶长衫离去后,众人慌忙将英平服其,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到床上。陈进爵眼神中满是焦急之色,见英平气喘不止,他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 “圣…上,您…您…” “你们都下去吧,咳咳…”英平挥挥手,无力地说道。 陈进爵为难地看了看知唐,只见知唐对着陈进爵使了个颜色,示意他尊旨下去便是。陈进爵无奈,只得招呼着大小裴及一干宫女、太监下去。 不一会儿,殿内只剩下英平与知唐二人。 英平看着知唐,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知唐看着英平脖子上的红印,心疼地抚摸起来,道:“圣上不告诉他,是为他好,臣妾告诉他,也是为他好。” “长衫他会恨我么?” 知唐轻轻靠在英平怀里,柔声道:“他会理解圣上的苦心的。” “希望吧……”英平轻叹一口气说道。 ※※※※※※※※※※※※※※※※※※※※※※※※※※※※※※※※※※※※※※※ 喧闹的锣声鼓声中,一条长长的送亲队伍在城门里头的街道出现,而两边站满了前来围观的人群,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着、踮起脚尖探望着,仿佛这只队伍早一刻到达大梁,他们的心情就安稳一分。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队伍中间那台大红花轿里的人,那人时不时地将轿帘撩起,似乎依然在留恋、留恋长安的街道、长安的风土以及……长安的人。 遥想当初,小院竹下,伊人依人,两情相悦只盼长相厮守; 再看今朝,红妆初抹,凤冠霞帔,天长地久却是遥不可及。 伊依的目光在人群中来回扫视,此时的她多么期望能在人群中觅得那个熟悉的人影,方才上轿前她一步一停顿、三步一回头,直到上了轿子后还不忘掀开盖头四顾张望,心中的这份难舍之情,如千刀只刀子般割在心头。 本以为这次长衫哥哥回来后,二人的终身大事便能定下,没想到这一分别竟会成为二人的永别,这让伊依如何接受得了?更让她感到绝望的是,想再见长衫哥哥一面都已成了遥不可及的事情,她心中的那股怨恨愈发强烈。 伊依的手臂已麻木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举了多久,此时的她万念俱灰,随后缓缓地将帘布放下。可就在帘布垂落的这一刹那,送亲队伍却忽然停了下来,锣鼓声、唢呐声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甚至连围观人群的议论声也渐渐小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伊依有些好奇,不待她探出脑袋一看究竟,只听外面传来一声询问—— “来者何人?何故挡道!” 有人挡道!?莫不是长衫哥哥回来了?伊依心中竟是莫名一喜。 再看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头,一位威武的男子正骑着一匹高大雄壮的骏马立在城门下…… 第二百八十章 抢亲 另一边。 叶长衫骑着马在长安城内一路狂奔,此时的他相比崔青蓝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所过之处皆是一片狼藉,百姓见状纷纷避让。 在隐隐约约听到尖锐高亢的唢呐声后,叶长衫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挥下,马儿吃痛奔跑得更加迅猛,不一会,叶长衫在街道的转角忽然出现,硬生生地将送亲的队伍逼停!面对侍卫的讯问,叶长衫一言不发,此时他的双眼之中只有那顶八抬大轿、他的世界里只剩轿中的那个女子!叶长衫丝毫不理会队伍护卫投来的警觉目光,他从马背上跳下,带着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一步一步地向队伍、向轿子走去。 “小叶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队伍中闪出,将叶长衫的去路挡住,叶长衫不过是用余光瞟了眼此人,随后咬着牙吐出两个字—— “滚开!” 宁仇栾微微一怔,叶长衫他是见过的,而且见过不止一次,但此时的叶长衫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戾气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甚至可以说这股戾气隐隐地将他震住,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小叶大人,本官奉天命前来护卫,还请……” “滚开!” 叶长衫根本听不进宁仇栾的‘劝告’,他紧握双拳,若不是伊依在轿子里,恐怕此时他已经动手。 见叶长衫杀气十足,宁仇栾警惕地将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与此同时他脸上面具之下的肌肉也不自觉地抽动几下——是啊,如今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天天都要带着这副破面具,这一切还不是为此人所赐?恨虽恨,但回忆起那三根毁天灭地的恐怖巨箭,宁仇栾仍能感受到当日的绝望。 “小叶大人,请你不要为难本官!” 叶长衫的胸膛起伏愈发剧烈,随之而来的是整个身子难以自抑地颤抖,只听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叫!你!滚!开!” 随后,只见叶长衫猛然一跃,挥着拳头便向宁仇栾冲去! 宁仇栾心中一惊,只见叶长衫的拳头如滚滚天雷般向着他的天灵盖砸来!他顺势从腰间抽出佩刀向上挡去,可叶长衫这一拳势头太猛、力量太大,坚硬无比刀身在触碰到拳头的那一刹那,就像摔在地上的冰块一般四分五裂。 叶长衫的手掌血流如注,但嗅到血腥味的叶长衫不但没有因此退缩,身体的那股戾气反而膨胀数倍!他舔了舔手掌上的鲜血,他的牙齿、他的双唇已全是殷弘一片,当真如刚刚享受完猎物的猛虎一般。 围观的百姓见状哪里还看驻留,吓得纷纷逃走,就连队伍里的其他人也四处逃散,生怕叶长衫一个不小心将自己伤了。 借着这个间隙,宁仇栾倒是得到了喘息之机。面对已陷入疯狂的叶长衫,宁仇栾非但没有逃走,反而舒展了一下筋骨——呵呵,当年三箭之仇一直没有机会报,今天便是最好的机会! 宁仇栾自小好勇斗狠、睚眦必报,年幼时不管谁欺负他他都会十倍、二十倍地奉还回去,就算是面对比他大几岁的孩子他也全然不惧,除了他异于常人的体格外,更依靠的则是那股不怕死的狠劲!此时叶长衫虽然实力强劲,但他同样是天玑强者,又怎会有惧意? 在体内戾气的支配下,叶长衫再次扑向宁仇栾,面对强敌,宁仇栾骨子里的那股狠劲也随之爆发,两位天玑强者如同牢笼中的猛兽一般缠斗在一起,双方各自亮出獠牙与利爪,搏命地相互撕咬起来! 二人皆是不顾一切地想要致对方于死地,每一拳是势大力沉、每一掌都如泰山压顶,两人虽未使用利刃,但此时两人身体的每根骨头、每寸肌肤都是坚硬、锋利的杀器!两人每次出招也都是直奔命门而去!此时再看周围,除了那顶轿子尚且完好,四周已是一片狼藉。 宁仇栾毕竟是迈入天玑境已久,渐渐地在这场厮杀中占据了上风,他面带冷酷之色瞅准时机,一拳砸在叶长衫的身上。 在胸口挨了一拳之后,叶长衫重重地倒在地上。宁仇栾冷哼一声,俯视着趴在地上的叶长衫,他相信在自己的重拳之下,叶长衫就算不死也会半残。可随后眼前的景象让宁仇栾有些惊讶,只见叶长衫从地上艰难地爬起,随后不过是调整了一下呼吸,便像没事一般再度向宁仇栾冲来! 宁仇栾眉头一皱,不过眨眼的功夫叶长衫便又到了眼前,随后,二人再次陷入肉搏。 ‘砰——’ 宁仇栾又是一拳,不过此次这一重拳是砸在叶长衫的肩膀,叶长衫身子一沉,单膝跪在地上。 宁仇栾盯着叶长衫,他不信有人能连着接住他两记重拳!但叶长衫的动作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只见叶长衫单手一撑,再次站了起来! 这是何等恐怖的肉身!就算自己实力比他强,能将他一次次地击倒,但恐怕在将他彻底打死前,自己也会累死吧? 不过,宁仇栾很快发现了叶长衫的变化,此时叶长衫的双眼已微微泛红,此时他的已不仅仅是好战、嗜血那般简单,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从叶长衫双眼中射出! 宁仇栾向地面吐了口口水,此番他选择主动出击,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使出全力,在数招之内将叶长衫彻底击杀,否则,到最后真正躺在地下的人可能会变成自己! 就这样,宁仇栾使出浑身解数一拳又一拳地砸在叶长衫身上,叶长衫便一次又一次地倒在宁仇栾脚下,可任凭宁仇栾拳头再硬,却始终无法将叶长衫彻底击倒! 在宁仇栾狂风暴雨般的重拳之下,叶长衫体内的那股戾气彻底失去了控制,它冲破束缚、冲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冲到叶长衫的脑子里!就在这一瞬间,叶长衫不顾身体疼痛,眼疾手快一把将宁仇栾的手腕抓住——随后,叶长衫缓缓抬起头,一双赤红无比的双眼死死地盯向宁仇栾,让人见了不寒而栗! “你…疯了…” 见叶长衫已经彻底丧失理智,宁仇栾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因为他知道自己似乎激活了一个魔鬼! 叶长衫已经听不进宁仇栾所说的任何话语了,他甚至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是谁,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杀! 叶长衫一抬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宁仇栾,只听‘啪’的一生,宁仇栾像毽子一样飞了出去。 叶长衫纵身一跃跟上前去,待宁仇栾落地之后,他一把摁住宁仇栾的脖子,随后另一只手高高举起——砂锅般大的拳头将太阳挡住只留出一道金边,宁仇栾知道,这一拳下来恐怕自己的脑袋就要开花! 叶长衫舔了舔唇边的鲜血,此时的他似乎十分期盼更加血腥的场面出现在自己眼前,只见他毫不犹豫地将拳头砸下,此势当真如泰山压顶一般!可就在此时,轿子里忽然传来女子的哭泣声—— “呜呜呜——” 听见女子哭声,叶长衫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 趁着这一眨眼的功夫,宁仇栾奋力挣脱叶长衫的束缚,眼见他的拳头就要将自己的脑袋砸开花,宁仇栾一个翻身—— ‘轰隆——’ 拳头将坚硬的地面砸出数道裂缝!而一旁,宁仇栾则看着叶长衫拳头下的碎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劫后余生一般! 街道一片狼藉,像是被山里来的土匪打劫了一般,唯有那台漂亮、美艳的大花轿仍然完好无损地杵在街道正中心,仿佛在静静地等待某人。 叶长衫默默地看着花轿,随后他猛然回过神,迈开脚步向轿子走去。 见叶长衫向着轿子走去,宁仇栾也没有阻拦,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来到轿子前,叶长衫局促不安地停下脚步,紧接着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伸向轿帘,就在他的手掌伸入轿中的那一刹那,里面的哭泣声戛然而止。 就在这一刹那,叶长衫的心跳也随之停滞!随后,叶长衫猛地将轿帘扯开—— “叶…叶大人…饶…饶命…求你…不要杀我…” 叶长衫呆呆地看着轿里一脸惊恐的女子,此时此刻他感觉天都塌了下来,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变得灰暗。 伊依呢?里面的人竟然不是伊依?那伊依在哪!? 叶长衫绝望地回过头,他不解地看着宁仇栾,试图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在东门”宁仇栾抬头看了看日头,淡淡地说道:“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晚了……已经来不及了……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彻底将叶长衫击垮,他重重地倒下,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吧嗒——’ 一个精致的小羊形状木雕从叶长衫怀中滑落,叶长衫痴痴地看着这个小饰品,这是他在大梁精挑细选,原本打算送给伊依的,可如今一切都变得不再有意义……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大舅子与妹夫 经过数日的奔波,韩巳一行人终于穿过周陈,即将回到熟悉的北魏。 看着沾满尘土的花轿,韩巳淡淡一笑。这几日每天入住旅馆后,这些抬轿的手下都跟不知道累似的,总是起哄要韩巳马上将洞房入了,可轿子里的女子却总是淡淡地丢下一句话——必须先大梁拜堂成亲,随后才能同床而眠。 韩巳这些手下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儿,一听伊依这么抗拒,他们哪里还管你是不是未来的将军夫人?一拥而上就要将伊依绑到韩巳的房间里去,可奈何伊依也是个烈性子,见这些兵痞想来强的,她便丢下狠话,说若是到大梁前若是自己的红盖头掉下让韩巳之外的其他人看到了,那她便当着韩巳的面一死了之,如此一来这些兵痞反倒是怕了。 韩巳向来温文尔雅、以礼待人,更何况是面对自己未来的夫人?见伊依如此抗拒,他也选择尊重未来的夫人的意见,是以这几日他都要了两个房间,让伊依与自己分房而睡,莫说一亲芳泽,就连伊依的芳容都没机会再见一眼。 不过经历了长安之行后,韩巳的心思倒也不全在女色之上,一路走来,在他脑海中出现最多的画面,反倒是临行前的那个下午—— 回想起与那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韩巳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小酒铺,一个人神神秘秘地将自己领到那儿,当自己掀开门帘时,便看见一位英气的青年男子坐在里面。自己与男子虽是第一次见面,但男子却非常的自来熟,他站起身走向自己,并热情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然后很直接地自我介绍道:我叫英平,是伊依的兄长,也是当今大唐的天子,从今往后我便是你大舅子,你便是我妹夫。 如此直白的话韩巳还真是第一次听,他倒是没想到大唐的皇帝私下是个如此没正形的人,不过英平随后说的话却让韩巳笑容瞬间凝固,只听英平又换上一副略带伤感地表情说道:先前家师在世时时常听他提及韩将军,不想真正见面时,家师已与世长辞…… 见英平提及文君臣,韩巳的心莫名的一阵唏嘘。那日在殿上韩巳便一直在下面观察着英平,因为他试着从英平身上寻到昔日至交的影子、神采,从北魏与新唐的关系来说,他不希望英平‘好’,但从他与文君臣的关系来说,他又希望英平‘好’,因为唯有如此,那个既是他恩师又是他兄长的人的衣钵才能传承下去,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世界一般。 不过英平此次见韩巳却不是为了与他一起缅怀逝者,见韩巳有所触动,英平立马说道:此次我前来见你,只为和你说两句话! 两句话?韩巳倒好奇起来,便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只听英平继续说道:第一,是我的要求——要求便是你必须对我妹妹好!既然我将唯一的妹妹托付于你,你便不能负了他!倘若让我知道你负了他,就算你是北魏重臣,我也不会放过你! 韩巳听后没有流露出仍和笑意或是怒意,他极为诚恳点了点头,算是自己做出的承诺。 见韩巳如此回应,英平也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他继续说道:第二,是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韩巳抬了抬手,示意英平但说无妨,只听英平说道:若将来有一日我需要你的帮助,希望你能不远万里前来…… 韩巳露出不解之色,帮忙?这大舅子要自己帮什么忙? 英平神色一黯,继续说道:这个请求我不是以伊依兄长的身份来求你,而是以文君臣亲传弟子的身份! 韩巳微微一怔,听到‘文君臣亲传弟子’这几个字,他便大概能猜出英平将来要自己帮什么忙。韩巳陷入了沉默,面对英平的请求,他很难做到不为所动,文君臣是他尊重、敬仰的人,文君臣的事自然也就是他的事,可自己不是姬阳与、剑叶石、文和公子这样无所羁绊的人,自己是谁?自己是北魏军中将领、未来会成为北魏朝中重臣,若因私情将自己陷到新唐的漩涡中,那…… 英平似乎看出了韩巳的顾忌,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我知道你身份不一般,自然不会让你为难,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只需以家师挚友的身份出现便可,甚至…不需要你动手。 或许是与此人的牵连太多,又或许是太过思念文君臣,虽然韩巳是第一次与英平见面,但他总能从英平身上感到股熟悉的感觉。看着英平眼神中透出的那股坚决,韩巳逐渐将心中顾忌丢去,向着英平点了点头。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韩巳的头又不自觉地点了起来,不过此时的他不再是向英平允诺,而是向早已离去的文君臣允诺一般。 就在韩巳感慨万千之时,忽然身下的骏马像是受到惊吓一般长嘶一声,随后前蹄高高抬起,险些将韩巳从背上甩下。 韩巳到底是常年在马背上作战的将军,他本能地双腿夹紧,手上用力牵住缰绳,不一会儿胯下骏马便放下马蹄,重新恢复平静。 韩巳拍了拍马儿以示安抚,随后他抬起头,忽然发现一位头发散乱的瘦高老者站在道路中间,似乎就是这位老者的突然出现才让马儿受到惊吓。 “好狗不挡道!不是看在今儿是我家将军大喜之日的面子上,老子我当场就揍了你这老骨头!快滚开!”站在轿子最前面的那个士兵怒喝道。 面对抬轿士兵凶神恶煞的驱赶,老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他双眼无神地抬头看了看韩巳,又伸出脑袋看了看他身后的花轿。 老人的目光空洞无比,哪怕只是看一眼都令人感到十分压抑,像是一个无尽的、没有任何色彩的深渊一般,一旦你掉下去只会不停地下坠,甚至连底都无法触碰——试想一下,一旦掉落这个无尽的深渊只能永无止境地向下坠去,那是一种何等的绝望? 感受到老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韩巳感到一阵不适,但即便他现在有些不悦,他依然不愿在伊依面前表现出任何霸道、蛮狠,于是便客客气气地说道:“老人家,今日是晚辈大喜之日,还望您能够方便一二——” 韩巳的语气还算尊敬,倒显出了几分诚意。按理说莫说韩巳身份尊贵,就算新郎官是普通人,能在这种日子如此客气地面对素不相识的挡道人已是非常难得,但凡要是识趣一些也不会不识好歹,可这老头偏偏像是故意来找茬一般,他依然不言不语,仍旧十分无礼地打量着韩巳。 见这个有些邋遢的老头不但没有让出道路,眼睛还十分不老实的乱看,那个士兵火爆脾气瞬间点燃,他将轿子放下,撸起袖子伸出手指着老头骂道:“操你大爷!你他娘的听不懂人话还是聋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士兵便冲上来前试图将这个老头拉到一边好好教训教训。 韩巳见状立马抬了抬手,示意手下不要鲁莽,手下虽是胸中一团怒火,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敢违背韩巳的命令。 随后,只见韩巳翻身下马,亲自来到老头面前,好声好气地说道:“老人家,您耳朵不好?”。 来到老头面前的韩巳心中微微惊讶,这老头虽是瘦弱,但个子却不矮,竟然比自己还高了一个头。 见韩巳竟翻身下马前来相劝,老头目光终于有了些变化,一股惊讶之色从无神的双眼中射出,仿佛有些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你们……是从西边来的?”老头终于开口,而且看样子似乎没聋也没傻。 见老头没有让开道路反而继续婆婆妈妈地问话,纵使韩巳性子再好也会感到一丝不喜,但看在伊依的面子上,韩巳仍强忍着不快,道:“正是。” “新娘子…是大唐的?” 韩巳默然,很显然他的耐心在一点一滴的消失。 “你们…是军营的人。” 韩巳微微一怔,他不知道老头为何会突然将他们的身份猜出,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自己手下腰间都配着军中的刀、脚下穿着兵士的靴子,让人看出身份也倒合情合理。可不待韩巳开口回答,老头的下一句话彻底让他陷入震惊,只听老头继续说道—— “你…就是韩巳吧?” “什么!?” “小韩将军娶新娘,新娘是大唐天子的义妹……这个消息…我听到了。” “您是…”虽然面前这个糟老头看起来平平无奇,但韩巳总是无法将他彻底无视。 “你别管我是谁……”老头面无表情地说道:“只需回答我,你…是不是韩巳。” 韩巳盯着老头没有回答,此时他心中做出了千万中猜测,最终还是觉得这不过是个猜出自己身份的路人,而且是个不识好歹的路人——传闻乡里时常有脸皮极厚的人遇到迎亲队伍会躺在路中间拦挡耍赖,其目的无非就是要向新郎官讨点‘彩头’,不想这传闻中的事情自己却遇到了。 “看来韩将军是默认咯…” 老人的笑声将韩巳的思绪打断,韩巳淡淡地说道:“今日是晚辈大喜之日,还望老人家行个方便——” 老头看着韩巳,空洞的眼神闪出一丝色彩,缓缓说道:“你…不错,比你父亲…还更不错。” 韩巳的耐性彻底失去了,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才肯让路?” 老头露出一丝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想要的东西?” 听到这句,韩巳心中更加笃定这个老头是来要钱的,他从怀里取出几个铜钱,然后在手上抖了抖,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老头看了看韩巳手中的铜钱,说道:“我要的…不是钱。” 韩巳眉头一皱,道:“那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轿子里的新娘子——”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不识好歹的老头 这老头何止是不识好歹?简直就是不想活了啊! “你他娘的活腻了!?” 士兵此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狠狠地推了老头一把,老头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摔倒在地。士兵见状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他此时不再顾及对方是老还是弱,手脚并用一边推搡着老头,一边用脚狠狠地踢、踹。 韩巳的兵皆是冲锋陷阵的虎狼之士,各个也都是大满境的修行者,加之此时急怒攻心,是以每一拳每一脚都是下的死力气,当真恨不得将老人当场打死! 可令所有人感到惊讶的是,任凭这个魁梧的士兵如何拳打脚踢,这老头就像打不坏的木桩子一样,不但没有受伤的痕迹,甚至连倒都不曾倒下。 就算是打沙包也会打累,士兵也发现了不对劲,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停了下来。见老头此刻仍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用力地挥了挥手,其余的士兵也一拥而上,场面瞬间变成了群殴。 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围着一个瘦老头狂揍,这场面任谁看见都觉得有些过分,这要是放在平时莫说动手,就算是自己手下对路边的老弱妇幼稍稍凶了些,他都会加以呵斥,可今天他却没有丝毫制止的意思——太奇怪了,这些手下的修为他是一清二楚的,一旦发起狠来莫说大满境的修行者,就算是天玑境强者面对这些狠人也够喝一壶,可这老头却……更奇怪的是从这老头身上感受不到一丝天地之息的波动!自己精通藏匿之术,没有修行者能够在自己周围掩藏,他可以断定这人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可他却为何能够…… 韩巳陷入了疑惑,可就在这短短一瞬,老头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忽然闪现到韩巳跟前!随后,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迎面扑来——不!这股压迫感不单单是从前面,它从后面、从左边、从右边、从头顶、从脚下,可以说是从四面八方涌来!就像峡谷间忽然出现的洪荒,让人无处遁形! 萤光之火岂能与皓月争辉,伶仃之水怎敢与浩泽论同? 太浩瀚了!韩巳剧烈地喘息着,试图从这股强大的压力中逃离,哪怕片刻也好! 老头看出韩巳的挣扎,他缓缓将手抬起,随后轻轻地放在韩巳的肩膀上。 不过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却让韩巳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个手掌就像万斤重的石门一般死死地压在自己肩头,任凭自己修为再高、身体再强也无法将它移开,而且只要自己稍有不慎,便会被压得粉身碎骨! 面对这个老头,自己竟然没有一点还手之力!此人的修为莫说自己,恐怕父亲面对也无丝毫胜算!他到底是谁!? 韩巳被控制住后,心神反而渐渐定了下来,他知道老头若是想要他的性命轻而易举,绝不会犹豫半分。韩巳稳住自己的呼吸,道:“你是谁?” 见韩巳已经认清形势放弃了反抗的念头,老头便将手收回,与此同时他身上那股浩瀚无垠的天地之息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让韩巳再次暗暗称奇,竟然有人能如此收放自如,运用天地之息的技艺可谓炉火纯青! “还是那句话,我是谁…不重要。”老头再次对自己的身份避而不谈。 看着老头黝黑、粗糙的皮肤,显然是常年在关外风吹日晒,韩巳心中微微一惊,此时再看他的体型、再联系他深不可测的修为——老头的身份呼之欲出! “你是蛮人!”韩巳惊讶地问道。 老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随后又消失不见。 见老头没有反驳,韩巳眯着双眼,道:“你是…花法沙…?” 老头仍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抬脚慢慢向着花轿走去,淡淡地说道:“这个姑娘我不能让你带走,她必须跟我离开。” “为什么?”韩巳有些不解,他想了想,道:“难道因为她是新唐皇帝的妹妹,你就要挟持她?” “原因……你不用知道,你只需知道……她并不喜欢你。” “可她是晚辈的未婚妻子!” “那又怎样?” 是啊!自己的意愿很重要么?韩巳一阵语塞,他感到十分不甘,但又很无力,面对如此霸道的老头,韩巳做着最后的挣扎,道:“若晚辈执意不让你离开呢?“ 老头回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漠视众生般的杀伐,道:“如果我动杀戒,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韩巳盯着老头没有说话,不过是静静地等待。 老头感受到了韩巳的决绝之意,他继续说道:“但如果别无选择,那便都死吧…” 韩巳眉头一紧,他知道今天是无法阻挡这位老头了,就算将自己的命搭进去也无济于事,而且真的这么做了自己那些手下恐怕也无法幸免吧? 见韩巳彻底不再说话,老头转过身,看着韩巳强忍着怒气的模样,老头说道:“你比你父亲更强…或许,你会比他更先一步迈过那道坎。” 韩巳眼中露出一丝惊奇,他不解为何老头会突然如此评价道。可就在他准备开口询问时,只见眼前忽然扬起一阵尘土,随后老头的身影便消失在其中。韩巳连忙走上前去,当他穿过尘土后,发现轿帘安安静静地挂在轿顶边沿,而花轿之中已是空空荡荡,只留下少女的余香在里面回荡。 …… 伊依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宫殿中,她躺在床上四处张望一番,发现宫殿装饰极为华丽,恐怕连长安的大富大贵人家也不能有豪华的宫殿。伊依尝试着叫唤几声,却发现并没有人应答她。随后,她略显吃力地撑起身子走下床,小心翼翼地在殿内来回行走,最终发现宫殿空空荡荡里外竟是一个人都没有,不过她细心地发现,这里的桌面、窗沿以及装饰品都洁净无比,显然是经过精心打理的,因此她断定有人常年住在此处!就在伊依打算再走出去瞧个究竟时,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声响将她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只见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头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面。 伊依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她紧张地望着这位带着一丝凌乱的老头,问道:“你是谁?这是哪儿?” 老头看着伊依,说道:“这是你的饭,快吃吧。” 说罢,竟转身准备离去。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吃——”伊依倔强地说道。 老头的身子定住了,他缓缓回头,看着一脸坚毅的伊依,说道:“这里是皇宫。” “皇宫?”伊依更加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昏迷前自己在轿子里将外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韩巳说这老头是花法沙——北蛮国师的大名中原不少人听说过,如此看来这花法沙是将自己掳来关外,那此处定然就是北蛮的皇宫了! 想到这里,伊依咬了咬红唇,道:“你…是北蛮国师?” 老头默默地摇了摇头,而后平静地说道:“这里是魏宫…” “魏宫!?”伊依震惊了,没想到自己竟然不在关外,而是在北魏最中枢、最核心的地方! 既然这里是魏宫,那这位老者又是谁? “那您…您是…什么人?” 老头缓缓闭上眼,道“我…不过是这个世上多余之人。” 回忆先前老头与韩巳的对话,伊依敏锐地察觉到,老头的身份似乎是他不愿触及的禁区。 既然老头不愿说,那伊依也不再问,她换了个话题,问道:“那…您能让我回去么?我想回长安。” 老人摇摇头以示否定。 “那…那我在这儿干什么?” “等。” “等?”伊依不解。 老头似乎不愿再做解释,他转身说道:“若你能等到那人来此处,那你二人便能再相见,否则……” “否则什么!”伊依一阵紧张。 老头没有理会伊依,一言不发地消失在了宫门。 ※※※※※※※※※※※※※※※※※※※※※※※※※※※※※※※※※※※※※※※ 营帐内,韩单神色凝重,他将包括韩巳在内的被人并称为‘白马五将’的几位最信任、最得力的手下全部赶了出去,只留自己一人待在里面——上一次韩单这么做的时候,还是东宫之变那日女相带着尚在亲王府的老魏王的求援信前来军营时。 回忆起儿子先前的描述,韩巳眉头紧锁,同时嘴角不禁微微抽动。送到家门口的儿媳妇被人抢走本让他怒不可遏,但听韩巳叙述完口中的那个‘蛮人’的特征后,他反而冷静了下来——这人到底是谁!?放眼天下,修为能在自己儿子之上的人屈指可数,但能让儿子丝毫没有还手余地的修行者,恐怕除了花法沙与阁主,还真找不出第三个!可自己治下的魏军如铁板一块,花法沙身为天枢强者,若他通过天门关来到中原,自己不可能没收到一点风声,况且现在北蛮不可能做出如此得罪北魏的事…… 难不成……是南楚的那尊大神? 第二百八十三章 神秘的老四 韩单稍加思考,随后默默地摇了摇头,那个老人早已超凡脱俗,虽说一身修为是百年来最接近武宣大帝与先生的存在,但他却因皇族斗争而看破世事,甚至放弃皇位归隐江边。这样一位远离尘世喧嚣而选择隐于山林的人,又怎会忽然插手此事?更何况他虽脱离皇室,但身上流淌的却是货真价实的南楚皇族血脉,若真是他那南楚那便又当如何解释? 韩单再次陷入沉思,一时间竟有些陷入其中的感觉。可就在此时韩单忽然站了起来,他一个熟悉而又久远的身影突然在脑海中闪现,那一夜可怖的景象、刺鼻的血腥气味、那个人挥舞巨剑势不可挡的气势、折鹤兰绝望的眼神……这一切让韩单终身难忘的画面在此浮现在眼前…韩单攥紧双拳,呼吸也逐渐变得不平稳,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由有一丝残存的恐惧,像是刻在脑子里一般,永远无法消散。 会是他么? 其实除了恐惧之外韩单心中还有着一份遗憾,尤其是在每次破境失败时,他便会将自己带回当初——如果当年伯清波的那一剑是刺向自己,那又会怎样? 自己能接住那一剑么? 自己能从鬼门关死里逃生么? 自己能突破桎梏迈入天枢境么? 在心底,这些问题的答案自然都是肯定的,他坚信自己能扛住曾经老花农扛过的一切,他坚信自己能达到老花农曾达到的高度,否则,他又怎么心生遗憾?说到底,他二人之间只差了那一剑,倘若再回到那一夜,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伯清波的面前,赌上自己性命去承接那毁天灭地的一剑。 难道真是伯清波?他不是被先生一掌散去所有修为并放逐关外?难不成真有人能在被废武功的情况下再次回到巅峰?甚至突破先前的顶点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这些看起来的确不可思议,但若发生在他身上却又显得合情合理… 难道,这位强者是一直未现身的寒门老四!?韩单忽然又将这人与那个让天下人都为之疑惑的神秘老四联系起来,此人的身份一直是个谜,几乎各方势力都在探寻,倘若这位强者是寒门老四,那天下的格局会因他发生巨大的变化! 经过一整夜的思考,韩单感到有些头疼,他走出营帐试图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 此时天边已出现一丝光亮,韩单抬头望向远方,脑海中不断地回忆着过去一年与女相数次的争辩、讨论——原本他是十分坚持自己的观点,但随着这个不明强者的出现,似乎他的想法也渐渐发生了改便——难道真如女相所说,想要实现野心,真要与异族联手? 就在这一刻韩单的神色再次凝重起来…… ※※※※※※※※※※※※※※※※※※※※※※※※※※※※※※※※※※※※※※※ 当伊鸿雁知道伊依被人劫走后,他便连夜赶到皇宫,在苦苦等待了数个时辰后,终于看见同样一脸焦虑的英平。 英平也一宿未眠,当这个消息传到皇宫时,英平立马跑到太后那儿。在得到太后的肯定答复后,英平整个人像失了魂一般。对于伊依远嫁北魏一事,他本以为就算妹妹不能嫁给叶长衫,但能与韩巳这样的人物在一起,也不算一个差的结果,可如今妹妹却在大魏的地盘上被人掳走!直到现在连那人是谁都没一点消息,这怎让他不心急?倘若那人怀着不轨之心,万一妹妹不愿屈身要以死守洁,那……英平不愿也不敢多想,他在立政殿浑浑噩噩地坐了一晚上,任凭太后与王延庆不停地讨论北魏那边可能做出的反应,直到天完全亮了,他才从那儿出来。 当伊鸿雁看见义子的身影时,他便连忙冲了过去,‘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几乎用着哭腔说道:“圣上!我女儿到底怎么了?她被何人所劫?今又在何处?” 英平原本在思索着什么,伊鸿雁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彻底将他从思绪中惊醒,看着义父跪在自己面前,英平大吃一惊——义父的头发怎么一夜之间白了大半!? “义父!你怎么——”英平又心疼又焦急,他连忙伸手去扶伊鸿雁,道:“快起来,咱们进去说——” “不!圣上!若您不告诉我依儿的情况,我便跪在这里永远不起来!倘若依儿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还有何意思?就算去了下面,又有何脸面面对她的娘亲?”伊鸿雁哭诉着,这一次他是真的急了。 或许是因为离开了太后与王延庆,这一路英平走来的脑子反而渐渐清醒起来,就在刚刚回来的路上英平便一直在思索着一切——包括伊依的处境、劫持者的出发点、韩单的反应以及两国的关系等等,其实对于现在的情况他心底已经有了个大概的猜测,只是碍于了解的情况太少,所以不敢下定论,可现在一看义父哭得伤心欲绝,他便也顾不了那么多,拉着义父直接说道:“义父,依依现在应该是安全的,您不用担心!” “什么?此话当真?”伊鸿雁眼中又生出一丝希望之色。 “当真!当真!您快进来吧,咱们在这儿成何体统?”英平再次劝说道。 “好…好…” 伊鸿雁在英平与陈进爵的搀扶下来到了御书房中,待坐好之后,他便又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难道那位劫持者传讯过来了?” 英平不急不慢地漱了漱口,道:“没有。” “那…是北魏那便有消息了?” “也没有。” “那…” “是朕猜的。” “什么!?” “义父您别急,待我慢慢给您解释…”见伊鸿雁又站起身,英平连忙挥挥手道。 见英平不急不慢,他的心态也渐渐平缓下来。这些年这位义子经历太多,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渐渐地很多事情伊鸿雁反而会来找他商量,也会以他为主心骨,此时既然英平说别急,那自己便耐心地听他解释解释吧。 伊鸿雁重新坐下,英平这才说道:“劫持依依的人,是在北魏的地盘,当着韩巳的面从他手上抢走的,据说是个年岁已高的老头,这些便是朕知道的所有情况。” “那…那如何能…” “您听我说,如今北魏那边也没什么消息,这便证明依依尚且安全,您想想,劫持新娘子,其目的一般来说有什么?无非就是‘财’与‘色’,可如今过了这么久却一点消息都没,那便说明那个老头不贪财——” “那——” “至于‘色’嘛,那就更不太可能了,听说那老头修为极高,韩巳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八成是个天枢强者,修行能到这种境界,早已超然于世自灭色欲,更何况还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 英平一番解释后,伊鸿雁倒没有先前那般焦急,只要女儿暂时还是安全的,那他的天便还没有彻底塌下。伊鸿雁稍作沉默,又问道:“天枢强者?他到底是谁?” “这也是朕断定依依尚且安全的另一个依据!”提及老头的身份英平自信地说道:“此人身份无非有三——南楚芈老、北蛮国师以及…” “谁?” “朕的四师叔!”英平笑了笑,道:“南楚芈老久隐于世,他的可能性最小,若是北蛮国师花法沙做的,那他的目的自然是冲着我大唐来的还是冲着北魏去的那还需分析一二,但以朕来看,如今关内关外局势尚问,花法沙没有冒此风险的理由…” “难道真是四先生不成!?” 英平点点头,道:“依朕来看,四师叔倒是最为可能。这位四师叔的身份极为隐秘,莫说朕,就连其他几位师叔都不知道,此时见自己小师弟所爱之人被人夺走,他挺身而出倒也合情合理。” “那…那四先生何时能将依儿…” 英平忽然脸色一沉,似乎这个事情他有些担心,道:“最好…不要…至少…不能光明正大吧…” 伊鸿雁一怔,看着英平面露忧虑之色,随后他便立马明白过来。 是啊,若女儿此时再出现在长安,那这不等于狠狠打了韩单的脸?不也是告知天下,两国的联姻就此破裂?一旦如此,北魏岂不能光明正大地出师讨伐?新唐上下如何承受得起北魏的愤怒? 见义父心神逐渐稳定,英平继续说道:“义父,您先歇息歇息吧。” 伊鸿雁缓缓地点点头,他用通红的双眼盯着英平,说道:“若有依儿的消息,务必告知我…” “那是自然,小进子——” “奴才在——”陈进爵低着头弯着腰走上前。 “用朕的龙辇送义父回去歇息——” “是——” 随后,陈进爵转身客客气气地对着伊鸿雁说道:“伊先生,您请吧——” 伊鸿雁也确实累了,他本想拒绝英平的好意,但却架不住陈进爵一个劲地将他往外拉,一来二去便也不再推辞。 待伊鸿雁走后,英平将笑容收起,他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随后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虽说方才一番说辞听起来是合情合理,但为了让义父安心,英平也胡诌了不少,那人到底是谁他心里也没底,是不是真的是自己未曾谋面的四师叔恐怕只有那老头自己知道。但有一点他倒是很肯定,那便是妹妹现在是安全的——这些天枢强者没事抢新娘子干什么?若他真是‘友’,那自然不必担心过多;倘若是‘敌’,他这么做目的无非有二,一是想要挟韩单或是韩巳,二是想挑起唐、魏两国的矛盾,无论他的目的是哪个,此人都不可能伤害伊依,毕竟若是人质没了,那手上的筹码便就没了,身为天枢强者不会不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 事到如今,最让英平头疼的,一个是叶长衫那边该如何将这消息告诉他,自从叶长衫与宁仇栾大打一架后,他便回到山门的冰窖中去了,他若是再听到这个消息还不知道会不会再次发疯…至于大唐与大魏的关系,虽说王家兄妹比自己更头疼,但这件事也直接的影响了英平——当初伊依出嫁时,北魏那便是默许了三年不进兵函谷关这一条件,可如今妹妹下落不明,这亲还没成呢!倘若北魏借此发难,那自己的日子又岂能好过? 英平摇摇头,事态变化之快、压迫之紧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思来想去,最后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若要实现当初许下的诺言,那留给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大皇子 时光如梭,一晃眼两年又过去了。过去的两年中,一切看上去都很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细细一看却又发生了很多。 北魏那边韩氏父子似乎已默默接受了那件事,或许是因为面子的缘故,抢亲这件事并未传得太开,这也致使两国的关系从中得益,维护了表面上的和谐。但新唐朝廷却没有因此感到一丝放松,因为他们知道北魏不过是想制造一种‘相安无事’的假象以迷惑天下,实际上北魏暗中已有蠢蠢欲动的迹象。 这些年,校事府的布衣卫已经散步到中原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关外北蛮的地盘都有他们的身影。这些暗探隐隐约约地发现,北魏不但加强了与后韩、南楚等国来往,甚至还能在关外看到他们的影子,这一点让以王氏兄妹为首的新唐朝廷感到很是担忧。如今周陈已牢牢掌控于北魏之手,后韩与北魏的关系依然紧密,而南楚皇室那边龙椅的争夺也愈发扑朔迷离,中原局势可谓瞬息万变。不过近来新唐朝中的头等大事也不是关注北魏那边了,而是李家与王家的两件大事——大皇子的出世于王松岭的离世。 王松龄老大人在过完八十大寿的第二日便在睡梦中离去,人到七十古来稀,王老大人耄耋之年无病无痛地安详离去,对他来说也算喜丧。王老大人本就是前朝重臣,在六王之乱时以一己之力镇住摇摇欲坠的朝局,而他的一对儿女更是如今大唐的两根擎天巨柱,他的丧事自然是朝中百官心中的头等大事。是以一时间长安城一片哀叹,百姓们很多倒是发自肺腑地缅怀这位老大人。至于官员,他们到底是为了纪念这位前辈还是为了巴结王家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英平当爹则是发生在几个月后,大皇子是宁贵妃所生,虽然知唐的肚子也有喜,但却晚了大半年。 皇子一出,不光是群臣振奋,整个新唐上下都喜气洋洋,皇子的诞生意味着新唐后续有人、意味着天子的血脉得到了延续,这也代表了上天仍然眷顾新唐,是以一时间立柳贵妃为后的呼声极为高涨。 对于此事太后自然乐见其成,柳贵妃之父本就是与王家走得近的大官,只不过先前因周陈的事情便没将立后一事放在台面上,此时朝中立柳贵妃为后的呼声也愈发高涨,太后自然会选择顺水推舟。 …… 柳贵妃宫中,大皇子正安静地熟睡在英平怀里,小家伙自打出生后便由奶娘寸步不离地伺候着,直到今天英平才亲自上手抱了抱。 英平僵硬着上半身,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弄坏了什么。 或许是自己父皇的动作太过生硬,大皇子没过多久便醒了过来,张口哇哇大哭,英平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顿时紧张得不知所措,好在守在一旁的奶娘赶紧上前将小家伙接了过去。 感受到双手的一阵轻松,英平长吁一口气。 看着奶娘怀中这个与自己有着八九分相似的小家伙,英平忽然感受到一丝奇妙,这个小东西不会说话也不会笑,除了吃就是睡,为何自己见到他就会露出会心微笑?难道这就是血脉相连的感觉?难道这就是为人父的感觉? 英平傻傻地看着正在吮吸乳汁的小家伙,忽然身后传来柳贵妃的声音—— “臣妾不知圣上驾临,未能及时恭迎,还望圣上恕罪……” 柳贵妃是被宫女扶着走出来的,她看上去极为虚弱,不过是短短几步路额头上便渗出汗滴,不过这倒不是她矫揉造作,柳贵妃当时生大皇子差点连命都搭了进去,若非子春前来相救,恐怕这位贵妃已经命丧黄泉。 看着柳贵妃还欲跪下给自己请安,英平连忙伸手扶住,道:“别拘泥这些,你身子不好,快快躺下——” 说罢,英平亲自搀扶着柳贵妃到床榻上。 感受着英平的小心翼翼,柳贵妃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要是知道平时英平对自己都是冷淡无比,哪怕是临幸自己也不过是草草了事,连好听的话都没有多一句,哪像今日这般温柔体贴? 柳贵妃的惶恐不安自然逃不过英平的眼睛,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柳贵妃英平暗暗地叹了口气,一时间他内心竟隐隐有些自责,自责自己平日是否对这女子太过冷漠了些。柳贵妃虽说是太后的人,但入宫这么久倒真没给自己添什么乱。一开始英平以为这女人是在伪装,一旦时机成熟便会作妖作乱,是以他一直没有好脸色对着她,甚至时时刻刻提防着她。可这几年来,柳贵妃除了老老实实地服侍、伺候英平外,当真没有惹过任何事情。 柳贵妃的父亲本是边疆重镇的一位官员,按理说如此家庭出身的女子或多或少都会沾些骄纵之气,无法无天的崔青蓝便是最好的例子,可柳贵妃当真是大家闺秀,不但知书达理而且还知道体恤下人,也从不因英平对自己冷漠而将气撒到太监、宫女身上,这点倒是让英平另眼相看,加之此次为了生大皇子,柳贵妃还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好歹是自己长子的生母,就算二人没有感情今后也不能对她像先前那般嫌弃与冷淡。 想到这里,英平拿起柳贵妃冰凉的小手,关切地问道:“用药之后,可有感觉更好些?” 柳贵妃努力地直了直身子,回道:“子春姑娘妙手仁心,服用她的药后,臣妾感觉好多了。” “嗯…那就好。”英平看着脸色仍有些苍白的柳贵妃,道:“朕已经托三师叔去山中采些奇珍异宝回来,不日便会送入宫中。” “圣上…” 就在柳贵妃不知说些什么的时候,宫女端着热腾腾的汤药走了上来,英平端起药碗,一勺一勺地将药送入柳贵妃口中。柳贵妃诚惶诚恐地将药全部喝下,原本味道极差的汤药这次竟是全数喝下,一滴未剩。 随后,英平又关心了几句,或许是因为有些激动,柳贵妃脸上浮现出两朵红晕,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到了最后竟咳嗽起来。 “咳咳咳——” 见柳贵妃身子状况仍不佳,英平便站起身来,为了不让她多心英平补充道:“你好好休息,等你身子好些朕再来看你们娘儿俩。” 柳贵妃无力地点点头,轻声说道:“是,臣妾恭送圣上——” 随后,在众人的跪安声中,英平走出柳贵妃的宫殿。 …… 一路走来,英平仍沉浸在新生命降临给自己带来的震撼中,一个如此弱小的小人儿,是如何一步步成长最终成为成熟的大人?俗话说‘儿方知父母恩’,在感受了生命初始的脆弱后,英平这才感觉到义父当初的不易…… 就在英平细细体会这种奇妙时,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个颐指气使的声音将他思绪打断—— “快!快!快!磨磨蹭蹭想偷懒啊!?你——对!喊的就是你!你快去把那些砖挑过来!还有你!躲在树荫低下生蛋呐!啊?快去干活儿——” 一位官员站在高处指手画脚地指挥着,而他身后的阴凉处,一位太监正悠闲地坐在那儿品茶。 英平定睛一看,那太监不是别人,真是如今宫中大内总管陈进爵。 如今的陈进爵早已今非昔比,由于这些年他所做的一切都深得太后的喜欢,久而久之他竟成了太后眼前的红人,是以他在宫中的地位急剧上升,渐渐的不少官员都会主动巴结于他,鞍前马后不在话下,这不,那位站在高处的官员更是夸张,年纪明明比陈进爵还大个十来岁,如今却认陈进爵为干爹!而且他似乎根本不以为耻,反而当着同僚、太监、宫女的面一口一个‘干爹’,叫得别提有多亲切。 在将所有的苦工都使唤起来干活后,那位‘干儿子’笑嘻嘻地跑来陈进爵身前,他谄媚地拿出一把折扇,轻轻地扇了起来,道:“干爹,这园子估计一个月内便能建好,您看……” 陈进爵将手中的瓜子壳扔在地上,随后起身来到热火朝天的苦工之中。这座园子是太后让他翻修的,他自然不敢有丁点怠慢,但他一个宫中太监又如何懂得这些?得亏这‘干儿子’曾经在工部呆过,所以便喊他入宫替自己管理这修善之事,若非有他恐怕自己还不知道有多愁呢。 陈进爵露出满意地笑容,他伸手拍了拍这位‘干儿子’的肩膀,道:“东儿啊,这事儿你干得不错,看来干爹没有白宠你。” 那名被称作‘东儿’的官员感觉骨头都轻了二两,他连忙补充道:“替干爹您办事儿,那自然要尽心尽力——” “得了,你那点儿小心思干爹还看不出?” “嘿!瞧您说的,东儿真就是一心一意为干爹……” “好了,你也不用遮遮掩掩了,你去户部那事儿干爹找机会和太后娘娘说说,说不定她老人家看你修园子得力,就允了——” “谢谢干爹!谢谢干爹!谢谢干爹!”东儿听后大喜激动地连声说道,看样子就差给陈进爵跪下去了。 英平在不远处听得是一清二楚,如今陈进爵已经不在自己身边,自己又天天深宅于寝宫中,昔日主仆二人见面的机会自然少之又少,如今再见发现陈进爵已经是这般高高在上。 其实这也怪不得这些人拼了命地去巴结陈进爵,自洛都之变后英平似乎愈发没有存在感,除了一些重大节日迫不得已必须现身外,英平索性将自己彻底‘关’起来。如今全天下都知道,新唐上下是王家兄妹说了算。 而在宫中太后娘娘最信任的人又是谁?与太后走得近的人又是谁?能时常陪在太后身边的人又是谁? 答案很明显,此人自然就是陈进爵。由于陈进爵在唐帝与英平身边时的良好表现,让他深得太后信任,现今宫中大小一切事务几乎都由陈进爵一人掌控,而陈进爵不愧是先后伺候过两代君王的太监,他将太后交代的所有事都办得妥妥贴贴,这也难怪他能深得太后的喜爱。久而久之,他变成了太后身边的第一大红人,如今不光是宫中的事由他负责,甚至一些官员的任免他都能说得上话,其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看着陈进爵这副模样,英平双眼眯成一条细细的线,随后他冷冷一笑,向着陈进爵那边走去。 “陈进爵!你好大的威风啊——”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不能忘本 “陈进爵!你好大的威风啊——” 英平的声音拉得老长,生怕在场所有人听不见似的。 所有在场的太监宫女听见有人这么喊心中也是一惊,而‘东儿’反应更是激烈,一听有人敢直呼陈进爵的大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破口大骂道:“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敢直呼……” 可‘东儿’话还没说完,便看见干爹一溜小跑的来到那人跟前,二话不说地就跪了下去,而随后他口中的话更是让东儿目瞪口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现场犹如时光凝固一般,所有人都停下自己手上的事,呆呆地看着陈进爵。 见除了自己仍无人下跪请安,陈进爵板着脸回过头,大声呵斥道:“都愣着干啥!?还不快见过圣上!?” 包括‘东儿’在内的所有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下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英平似笑非笑地走了到陈进爵的跟前,而后居高临下地说道:“小进子,这两年不在朕身边伺候着,反倒是伺候你的人多起来了啊。” 虽说如今英平在宫中的地位十分尴尬,但皇上仍旧是皇上,陈进爵依然跪在地上没有起身,他故作谦卑地说道:“嘿嘿,圣上您取笑奴才了,不过是替太后修座园子,哪有什么伺候一说。” 见陈进爵态度依然与之前一样谄媚,英平笑着摇摇头,说道:“平身吧,这大热天的跪在这儿,别烫熟了自个儿——” 天气炎热,地面滚烫无比,众人纷纷起身,陈进爵早就有点跪不住了,此时一听‘平身’二字,更是迫不及待地从地面爬起,可他的膝盖还没完全直起来,却忽然感到肩头一沉,抬头一看,只见英平的右脚正压在自己的肩膀上。 陈进爵有些懵神,这些年哪有人敢这般对他?但此时此刻却无论如何都不敢表现出丁点,强笑道:“圣上您这是……” 只见英平不急不慢地说道:“朕这靴子有些脏了,你给朕擦擦。” 让陈大总管跪着擦鞋子?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怔,陈进爵如今是何等身份?太后眼前的第一红人、除太后之外皇宫中说话真正算话的人,甚至连王延庆身边的那些官员见面都要礼让三分,如今却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跪着给人擦鞋?还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这要传出去,那陈大总管这面子往哪儿搁啊。 陈进爵嘴角微微抽动一下,他强忍着心中的怒意,赔笑道:“圣上,这……” “嗯?怎么?不愿意?”英平表情面露不,沉下脸说道。 “不,不是…只是这天气…” “哼!”英平怒意十足,他十分不屑地嘲讽道:“陈进爵,看来你现在翅膀是硬了啊?有了新主子给你撑腰,连朕的话都不管用了!” 此话传入陈进爵耳中,他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这不是简单的‘伺候’英平了,这简直就是羞辱! ‘东儿’站在一旁也是傻了眼,见义父跪在地上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他灵机一动,连忙跪在英平跟前,谄媚地说道:“圣上,要不让微臣给您擦擦?能给圣上擦靴子,那是臣下殊荣……” 英平冷冷地看着‘东儿’,毫不留情地说道:“就你?也配?” ‘东儿’的脸色瞬间如吃了屎一般,他尴尬地跪在原地留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在陈进爵身边老老实实地陪跪。 “取椅子来——” 英平对着身后喊道,不一会儿,大裴小裴便将不远处的椅子抬了过来,放于英平屁股后。只见英平稳稳当当地坐下去,右脚仍压在陈进爵的肩膀上,漫不经心地说道:“今儿你不给朕将这靴子擦干净,朕就不走了还——” 陈进爵额头满是汗滴,背上也湿透,此刻骄阳当头,地面愈发的滚烫,只怕再这么撑下去这双手都会烤焦。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陈进爵虽然憋屈,但他终究是识时务的一个人。 只见陈金局咬咬牙,右膝单膝跪地,而后双手慢慢地将英平的右脚托至另一只腿的膝盖上,用自己的袖袍细细地擦拭起来。 见陈进爵终于服软,英平露出满意的微笑,待他将自己右脚的靴子擦得一尘不染后,英平又将左脚抬起。 陈进爵见英平的左脚在眼前晃晃悠悠,他也不再做抵抗,乖乖地将其架在腿上,老老实实地擦拭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后,陈进爵总算将两只靴子都收拾干净,英平抬起脚看了看,而后笑着说道:“不错,起来吧。” 陈进爵缓缓起身,嘴里还不忘挤出三个字—— “谢圣上!” 见陈进爵吃了如此大的瘪,英平也得到了满足。他缓缓起身准备离开,可就在这一刹那,他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站在椅子旁的那个太监,这个太监身形比其他太监还要魁梧几分,除此之外,最令英平感到奇怪的便是这个太监的眼神——充满了机警与敌意,丝毫没有低人一等的卑微。 英平转身向指着那个高大的太监,随后问道:“他是谁?” 陈进爵正不停地擦着汗,听英平向自己问话,便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望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可把陈进爵吓了一跳,这个太监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那个会修为的人,也正是因为这点,陈进爵便一直将他留在身边,非但如此,他甚至还让他私下偷偷训练了一支太监护卫队,这事儿莫说英平,就连太后与王延庆都不知晓半分,此时见英平注意到了这太监,怎能叫他不紧张? 陈进爵脑中迅速思考着该如何介绍此人,一边招了招手,道:“圣上喊你呐,还愣着干啥?” 见陈进爵示意自己过来,那太监便离开椅子来到英平与陈进爵身边,随后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圣上,这奴才名叫高壮。”陈进爵介绍道。 “高壮?”英平露出笑容,道:“起来让朕看看。” 高壮起身站在英平面前,此时他身上那股警惕之意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壮些,他与其他太监并无两样。 英平盯着高壮的脸,见他也不敢像方才那样肆无忌惮地看自己,便伸出拳头轻轻敲了敲他的胸脯,随后对着身后的大小裴笑道:“还真的挺壮的啊!” 陈进爵连忙附和道:“是!奴才就是看他有几分力气,便将他带在身边。” 英平点点头,随后很随意地说道:“倒是个练武的好料子。” 陈进爵心中一惊,方才歇下去的热汗此刻登时换做一身冷汗,一瞬间心中想出的所有说辞全都吓得躲在肚子里,因为他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什么。 英平似乎注意力都在高壮身上,并没有注意到陈进爵的表情变化。天气炎热,他也不愿在此久留,便抬了抬头示意抬辇的太监赶紧过来。 那些太监也看够了热闹,身上也有劲了,抬着龙辇来到英平身边。英平大爷似的坐了上去,随后大手一挥,太监们便吭哧吭哧地抬着英平离去。 待英平走远后,高壮重新换上那副充满敌意的表情,他小声对着陈进爵说道:“大总管……” 陈进爵冷冷地看着英平离去的背影,随后问道:“圣上没看出什么来吧?” “方才小的已经将天地之息藏匿好,圣上应该看不出什么。”高壮小声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陈进爵点点头不停地重复道,而后他略作思考,道:“看来以后你不能时常跟在我身边了,否则太引人注目。” “是!”高壮回应道,语气没有半点犹豫。 就在陈进爵与高壮二人嘀嘀咕咕地小声对话时,‘东儿’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天热地烫,‘东儿’又跪了大半天,此时他突然站起,眼前竟是一阵花白,险些晕倒在地。 “干…干爹…圣上…圣上他…”‘东儿’扶着脑袋艰难地说道。 陈进爵转过头看见摇摇晃晃几乎要摔倒的‘东儿’,回想起刚才受的‘屈辱’,心中又是一阵怒气,但这气受都受了,若是再在事后宣泄那只会让人瞧不起。陈进爵拍了拍‘东儿’的胳膊,高声说道:“圣上?圣上他怎么啦?能给圣上擦靴子,那是干爹的福分!你瞧瞧你,想擦还么这资格呢!” ‘东儿’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干爹倒挺会把‘坏事’说成‘好事’。 “东儿啊,你听干爹一句话。”陈进爵语重心长地说道。 “干爹您说——” “一日为主、终身为主,虽说干爹已经不在圣上身边伺候,但圣上曾待干爹不薄,那干爹就要永远记住他老人家的恩德!” ‘东儿’似懂非懂地听着,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白,直到最后听见干爹补充道—— “人呐,不能忘本!东儿,你看干爹对你这么好,以后你要是位高权重,可不能不理干爹啊——” ‘东儿’先是一愣,随后立马跟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生怕陈进爵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一般。 第二百八十六章 高壮 深夜,一个黑影在宫墙屋檐上轻巧地闪过,他行动迅捷、身轻如燕,恐怕连野猫都不如这般轻盈。在连续劈避开巡夜的御林侍卫以及来来回回的宫女、太监后,身影‘唰’的一声弹入一座华丽的宫殿。 “来者何人!?胆敢夜闯本宫的地方!”太后威仪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黑衣人抬头一看,只见太后的身影在珠帘后面若隐若现,便连忙回道:“参见太后千岁,是小人——” 听到黑衣人的声音太后语气稍缓,问道:“有何事汇报?” “启禀太后,今日陈大总管回到城中宅子后,关起门将屋子砸了个遍。”黑衣人回复道。 “哦?”太后语调提升几分,显然她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今日圣上当众羞辱陈大总管后,大总管便直接离开皇宫回到府宅,随后便将自己锁在房里。” “你都听清了?” “一清二楚!” 太后轻笑一声,随后说道:“好,你继续跟着他,一旦有什么情况便立即来本宫这儿汇报!” “是!” “退下吧。” 太后话音未落,只见殿前又是一道黑影闪过,随着烛火的一阵飘摇,此时再看殿前已是空无一人。 待黑衣人离开后王延庆从一旁出现,两名宫女见后立即从左右将珠帘撩开,只见王延庆慢慢走到太后身边,随后与她并排而坐。 这两年北魏与新唐之间并无太多摩擦,这也让王延庆腾出精力来思考宫中的事情,如今的他已名正言顺地接手了尹敬廷的位置出任尚书令一职,别人对他的称呼也从昔日的‘尚书大人’摇身一变变成了今日的‘宰相大人’,至于户部尚书一职,则由崔仁接任。 “陈进爵这两年倒是膨胀得很啊,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了。”太后淡淡地说道。 “听说前段日子有位官员在背后议论陈进爵又被他听见了,他便在大庭广众掌了那官员的嘴,朝中大臣们要是在城中遇见了他,也都要让道。”王延庆轻蔑地笑道。 “哼,这阉人背着咱们偷偷摸摸干了多少事儿,都当咱不知道呢!” “他还偷练了一支私军?” “嗯。” “呵呵,本以为给他个大满强者他就满足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这阉人想要的竟不止于此!” “哼,这…不就是咱想要的么?”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皆露出一副得意的笑容。 原来,方才那前来禀报的黑衣人不是他人,正是日日不离陈进爵左右的高壮,他竟是太后安插在陈进爵身边的暗探! 高壮由于家中清贫,自小便被阉了准备送入宫中,但就在入宫之前被人发现其实他是块修行的好材料,太后无意间得知此事,便命人将他带出宫去留在府上,并安排专门的修行者来训练他以备后用,直到后来高壮一身修为已达大满境,兄妹二人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重新安排入宫,不但将他与原来的家彻底脱离开来,还特地给他重新弄了个身份—— 他是因为得罪了公孙错,所以才逃入宫中掩藏身份。 在宫中组建私军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死罪,陈进爵既然敢将此事交由高壮去做,那就表明高壮已经得到了陈进爵的信任,对于高壮的身世、来历以及动机都不再被陈进爵所怀疑。 而陈进爵为何要组建私军?那自然是因为陈进爵察觉到当下形势的微妙。 陈进爵本就是个精明至极的人,只不过由于之前地位低所以没有表现得太明显,而如今却不同,他可是地位极高的大内总管太监,一边是太后的宠幸,一边是急剧膨胀的权力。人手上有了权力想法就会变得多起来,陈进爵早已看出英平存在的意义,自柳贵妃有喜的那一日起,他便有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这股危机感他也说不清到底从何而来,但他知道总有那么一天王家兄妹会对英平下手,而自己所需要做的就是要从那样一场随时可能到来的‘灾难’中保全自己。也正是这股‘危机感’才驱使他做出这一系列的决定,如今除了训练私军外,他还日日身着软银甲在内,在宫外也准备好了将来逃难的必备之物,甚至已经在新郑买好了房屋田地作为将来隐世之用,可谓深谋远虑。 但陈进爵千算万算却怎么也算不到,自己最依仗、最信任的高壮竟是太后的人,这也就难怪太后与王延庆会一副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模样。况且除此之外,陈进爵还有个最大的软肋——他视为命根子的宝贝儿子如今在王延庆手中! 陈进爵是阉人,已经失去了生儿育女的资格,没有后便成了他最大的心病。随着陈进爵地位的不断提高,这个‘病’就越来越重,直到后来他老父出面让他兄长将幼子过继给他,这才将他的‘病’治好。这件事他并未告诉其他人,只有自己家的人知道,他的宝贝儿子也一直留在兄长家抚养,可几年前王延庆却突然将他老父与兄长一家接至长安,美其名曰是对他的‘奖赏’,可实际呢?自己的命门被他人掌控。在别人看来陈进爵是太后眼前的红人、是位高权重的大内总管,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太后之所以如此信任他,是因为自己的宝贝儿子在王延庆手上当‘人质’,这份苦当真只有自己才明白。 想到这一切仍在兄妹二人的计算中,太后微微露出得意之色,而后她又收起笑容,恢复了往日的仪态万千,道:“听高壮说,如今这支‘太监军’倒有模有样的,就算是来个天玑强者,他们都能拼个你死我活。” 王延庆微微一怔,显然这支私军的实力超出了他的意料。短暂的惊讶后,王延庆神色略显凝重,道:“倒还小瞧了这阉人…” “嗯,的确。”太后感受到了兄长心中的忧虑,追问道:“他们一家子现今何在?” “老丁盯着呐,谅他也不敢乱来。” “那边让老丁盯紧些,咱们这边步子也要加快些了。” 王延庆心领神会,他自然知晓妹妹说的‘加快步子’是什么意思,大皇子的出世让立后立嗣的事情变成了当务之急,也只有在确定了大皇子的太子身份后,王家才好做下一步的打算。只见王延庆点点头道:“过些日子我就让孙国其拟份折子,到时候在朝上造些声势。” “好!那就这么定了,想来圣上也没反对的理由。” “行,那我先回去,宫中一切由你掌控。”王延庆永远是如此小心谨慎,即便有人质在手,但他仍不敢完全放松警惕。 太后点点头,随后王延庆便退了出去,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 ※※※※※※※※※※※※※※※※※※※※※※※※※※※※※※※※※※※※※※※ 知唐站在一旁被来回踱步的英平给绕得有些晕,此时寝宫中的太监宫女都被赶了出去,知唐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坐一坐吧,再这么晃下去我都要被你晃晕了。” “坐?朕烦呐…现在朕在这宫中的地位又下降不少,只怕在这么下去就要变成可有可无了!”听知唐这么一劝,英平的步子反倒更快。 换做原来知唐自然不会去打扰英平,但现在她正挺着肚子,英平来来回回地走着确实让她有些晕乎。 知唐也知道英平现在烦躁得很,这两年英平在宫中的地位越来越低,这些太监和宫女甚至更愿意去巴结陈进爵,至于伺候英平,所有人都将这视为一份苦差,若非这层身份摆在这儿,只怕英平早就被太后一脚踢开。想到这里知唐强忍着心中的那股心烦意乱,默默地看着英平继续在面前打转转。 见知唐不说话,英平忽然反应过来,他连忙走到知唐身边,一手搂住知唐的肩膀,一手轻轻放在知唐微微隆起的肚子上,说道:“听说这几日你吃了就吐,觉也没睡好,没什么大碍吧?” 知唐摇摇头,柔声道:“御医替臣妾把过脉了,说是无大碍。” “无大碍就好…无大碍就好…”英平的手在知唐柔弱无骨的小手上轻轻摩挲,这座深宫中也只有这个女子能给自己带来慰藉。 “柳贵妃姐姐…你要多去陪陪她…” 英平直起身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丝丝疑惑,要知道柳贵妃刚入宫那段时间,知唐可是个十足的小醋坛子,天天将‘怎么不去你柳贵妃那儿’挂在嘴边,现在竟然三番四次地主动提出要他去柳贵妃那儿,这可让英平感到十分费解。 见英平不解,知唐轻声说道:“先前只是听说十月怀胎要吃番苦头,现如今自己怀中有了个宝宝,方才知道此中痛苦,真到临盆之时,当真与鬼门关走一遭无异……每每想到那一刻,臣妾都…都害怕不已…所以臣妾想啊,臣妾尚有圣上作伴,柳贵妃姐姐从怀胎到诞下大皇子都…” 知唐不再继续说下去,但英平却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从柳贵妃有身孕到大皇子呱呱坠地,英平连柳贵妃的寝宫都没去一次,上次看大皇子是这十来个月他与柳贵妃的第一次见面,如此一想自己确实有些过分。 “她那边有宫女、奶娘伺候着呢,朕过去也是帮倒忙。”英平虽有些惭愧,但嘴上仍不认。 英平的小孩模样将知唐逗笑,见知唐露出笑容,英平积郁已久的心情稍稍缓解。他看着知唐的肚子,好奇地说道:“怎么别人怀胎肚子那么大,你的肚子却好像…好像不过是多吃了些东西一般。” “去去去——怎么有你这么说自己骨肉的。”知唐娇嗔道。 英平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俗话说‘女大前、男大后’,唔…看来爱妃肚子里的应该又是个皇子…咦?御医有没有说你肚里的到底是皇子还是公主?” 知唐翻了个白眼,道:“怕是子春师叔来也脉不出吧。” 英平傻笑一声,道:“说的也是。” 看见英平又恢复往日呆头呆脑的模样,知唐稍稍将身子一侧,轻轻靠在英平肩头,说道:“圣上,你希望臣妾肚里的是皇子还是公主…” 英平微微一愣,脑海中忽然闪现出无数画面,这些画面他不曾亲眼见过,但他却想象过无数次。随后,他目光渐渐黯淡,道:“只要你母子二人平安管他是皇子还是公主……” 虽说当年有着许许多多的原因才导致英平的母亲投湖自尽,但其中最大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英平是个‘皇子’。 知唐自然明白英平话里的意思,联想到英平生母当初的境遇,她不禁对那个女人感到万分的同情。 就在二人享受这份宁静时忽然从外面走进一个宫女,她恭恭敬敬地说道:“启奏圣上,叶大人与秦大人求见。” 周陈之行回来后,英平便找了个机会将秦敬卿安排进了校事府,事到如今唯有常之山能稍稍获得英平的信任。 知唐知趣地说道:“圣上既有要事那便去吧,臣妾也想休息了。” 英平点点头对着宫女说道:“将贵妃娘娘扶进去好生伺候着,若是她有半点委屈,朕要了你们的小命!” “是!” “来人呐!起驾,回御书房——” 第二百八十七章 鸩的故事 待英平回到书房时,叶长衫与秦敬卿已经候在外面多时。 见到这两人,英平心态稍稍放松一些,他连忙招呼二人进书房,随后便将其他人全部赶了出去。 秦敬卿虽说进了校事府,但入宫还是少有,今番他跟随叶长衫偷偷地进来,看见一座座雄伟华丽的宫殿,他心里还是有些激动,就更别说来御书房这等核心的地方。 “吾皇万岁万岁万……” “别拘礼,这儿没有外人,赶紧说正事儿吧。” 秦敬卿就要跪下请安,可英平却挥挥手示意他别在意这些。 想来也是,秦敬卿虽入了校事府,但却没人知道他与英平的关系,更没人知道数年前是他帮英平联络的孟庸,今日他偷偷来到皇宫应当是快来快去,如今到处都是太后与陈进爵的耳目,倘若让人瞧见麻烦也不小。 秦敬卿小心翼翼地直起身,稍稍调整心态后,道:“启奏圣上,微臣这些年遍地打探,总算不负圣望,将此人身份打听出一二——” 英平双眼一亮,说道:“快快说来!” “是!臣探得他竟是……的私生子”秦敬卿有些畏惧,在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将声音压低几分。 在听到这人名字后英平瞪大双眼,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敬卿,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颗鸡蛋。 “真…真的?朕没听错?真…真是?” “千真万确!” “长…长衫,你听见没?”英平转头问道,只见叶长衫同样一脸错愕。 经历了与伊依的别离,叶长衫渐渐变得沉默少言,整个人都阴郁不少,如今他唯一的希望便是期待某日伊依能够忽然出现在他眼前,毕竟如英平所分析,劫持者既然是天枢强者,那便不可能是为了私欲去劫持伊依,所以很大可能伊依如今是安全的。 既然如此,叶长衫也要不断地努力去生活、努力去变强,唯有如此他才能撑到伊依重新出现的那日。但不管叶长衫再淡定、再有准备,当他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仍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真的?”良久之后,叶长衫只吐出两个字。 “小叶大人瞧你说的,我还敢骗圣上不成?”秦敬卿故作埋怨道。 “那、那、那……那他怎么会被折鹤兰收留?” 原来这两年英平与叶长衫一直在秘密打探鸩的身份,由于英平越来越谨慎,这位当年折鹤兰送给他的‘大礼’他一直不敢彻底收下。 这些年的相处下来,英平是感觉这位鸩师弟当真是奇特,英平曾让叶长衫去试探过他,但不管你安排的事是大是小、是繁是简,哪怕只是让他去城南买串老沙家的糖葫芦,他都二话不说地给你办妥,要知道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大满强者! 按理说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是个得心应手的人,但每当你问到他身世时他总是闭口不谈,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算你再好使你也是北魏送来的人,你的底细没有彻底摸清之前英平是万万不敢委以‘重任’的。是以在进入校事府后,秦敬卿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将鸩的身世来历打探清楚,秦敬卿倒也不负圣望,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总算是挖出了鸩的‘底细’。 “这…实不相瞒,由于那人身份太特殊,我…还没追得太深,我只知道鸩的母亲本是那人府上的下人……不!下人都谈不上!” 秦敬卿顿了顿,随后继续说道—— “他母亲是府上买来的女奴,比丫鬟都还低贱几分。有次那人喝醉了酒色性大法,他母亲虽是贱奴但却颇有姿色,那人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强要了她的身子。” 英平与叶长衫听后不禁皱了皱眉,心道这那人平日看上去道貌岸然,不想背后竟有这档子事。 见英平与叶长衫听的投入,秦敬卿更加来劲,他继续说道:“万万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这奴女就查出有了身孕!” “哦?” “哼哼!这一来还得了?那家本就是长安城中的排得上名号的名门望族,若是女奴替他家嫡长子生下个贱子、贱女这事儿传出去,那他家的名声可就丢尽了,那人父亲也断然不会轻饶他。于是,那人就给了女奴一些盘缠,而后随便寻了个由头将他赶了出去。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结了,没想到数年之后,那女奴走投无路便带着那人的私生子——也就是鸩回到府上,这一来事情便闹大了,当时他家的老大人尚且在世,听闻之后气得不轻,当众将那人狠狠敲了一顿,而他母亲更是狠毒,老妇人觉得这贱奴辱没了她家、使自家蒙羞,便当即叫来十几个下人,将那女奴轮奸致死!” 英平陷入震惊,没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鸩还有这等经历。 “那鸩呢?”叶长衫问道。 秦敬卿表情有些怪异,同时喉咙也感到有些哽塞,他微微斜着脑袋,说道:“当时尚为孩童的鸩……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什么!?” 一位孩童亲眼目睹自己母亲被人轮奸致死?安排这一切的竟然还是与自己有血缘的关系的……祖母?这是多么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行为? 联想起鸩的沉默,再回忆起每当自己问及他身世时他眼中闪过的那丝异样,叶长衫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残忍,一次次地将他的伤疤揭开。 英平慢慢消化着这一切,随后他小声说道:“这个老花农…当真送了份‘大礼’给咱啊…” 叶长衫抬头问道:“可用?” 英平似乎已经从震惊中走出,他点着头肯定地说道:“能!太能了!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只怕你现在让鸩去把那人杀了,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圣上,那微臣……”见自己的付出得到了英平的肯定,秦敬卿大喜。 “查下去!看看能不能多查到些什么!” “是!微臣领旨!” 秦敬卿得了令,便在叶长衫的带领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离开皇宫。 ※※※※※※※※※※※※※※※※※※※※※※※※※※※※※※※※※※※※※※※ 这几日,随着大皇子的降临,那件令英平深感不安的事情终于被摆在台面——立后立嗣。 前几日清晨,久未参政的英平忽然接到立政殿的懿旨,说是今日早朝有要事要议论,太后让英平临朝议事。听到这个消息后英平心中不安徒增,如今新唐上下还有什么大事能轮得到他说话?除了立太子一事需要走个过场,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件需要他参与的‘大事’。这件事对新唐百姓或许是见值得庆贺的喜事,但对英平来说就……是以一时间,英平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对于立后一事英平自是没有太多的话语权,但礼法不可不尊,英平作为‘工具人’该做什么还是得做什么。 对于皇后的人选,英平当然希望那人是知唐,但由于知唐的出身与自己如今的处境,想立她为后那就是天方夜谭,是以英平心中一直有这么个想法——即便不能立知唐为后,那便不要立任何人为后。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其实当初柳贵妃刚入宫时太后便有意立她为后,但当时由于周陈的一系列变故所以便耽搁下来了,如今大势已稳、柳贵妃又诞下皇子,立后的事情便再度推上风口浪尖。 这事儿朝中大臣深知其利害,朝外的百姓私下也喜欢讨论皇家的八卦,王家便借着这股势头将这事搬到朝堂上。今日朝上,以孙国其为首的一群官员可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声泪俱下地阐述此事的重要性。 对于群臣空前高涨的情绪,英平知道这件事已无法逆转了,莫说他只是个摆设,就算他亲爹唐帝在位面对这等阵仗估计也得乖乖退让三分。 立后立嗣这不单单是皇帝一人的事,这可是关乎新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千秋万代的大事。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儿子多了是坏事,一个儿子都没有那就是更坏的事,对于经历了唐帝无嗣可立的新唐来说,大皇子的出生当真如久旱逢甘霖那般令人激动。 在群臣的一次次下跪与请求中,英平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最终他来到珠帘之前虔诚地跪下上请懿旨,在太后凤首轻点之后,朝堂内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群臣激动地相拥着,有些甚至落下了泪水。至于英平,只能强颜欢笑地看着欢天喜地的群臣,内心却如乱麻一般。 此消息一出,坊间亦是一片欢呼,人们庆祝大唐的正统至少在明面上得到了延续。不过皇后的人选虽然定了,但吉日尚未选定,七月并无吉利的日子,是以封后的时间也自然向后推了一推。 自那日退朝以来英平好似换了个人一般,原本遇到任何事情都无所谓的他竟然也失眠了!不仅如此他连饭都不怎么吃得下,在山门中被叶长衫戏称为‘饭桶’的英平,竟然连续三日粒米未进,无论太监、宫女如何苦苦相劝英平就是不肯用膳,非但如此,他甚至还将这些奴才狠狠骂了一顿,闹得现在这些太监宫女竟是无人敢上前相劝。 英平为何会如此?因为这回他是真的慌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他急了 英平真的慌了! 这些天英平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不是原来那般装的或是演的,而是真真切切的本能反应—— 若在数年前英平对这件事倒还没那么紧张,可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大皇子的出生,这件事就变得严重起来,一旦柳贵妃被立为皇后、大子被立为太子,那英平就不再变得‘独一无二’、他的骨肉反倒成为了他最大的‘威胁’! 这些年英平之所以能够安安稳稳地过来,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全天下只有他一人有资格坐上龙椅,也正是这因为这一点,当年他才敢雇凶上演一出‘刺杀自己’的假戏,可如今有了太子,那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取而代之’,他还能安心地当‘废物皇帝’么? 每每想到这点英平都睡不着吃不下,甚至他怀疑在不久的将来,他回在熟睡中被某个黑影掐死、会在用膳后中毒而亡!在这股巨大的压力下,英平的精神受到极大的冲击,整个人也渐渐变得魂不守舍。 …… 英平斜靠在床头,他目光痴呆、眼神涣散,像一只在风暴中无依无靠的雏鸟一般。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吱呀’声,殿门似乎被谁推开了。 英平先是一惊,随后一怒,他朝着外面大声呵道:“谁!?朕不是喊你们别进来!难道朕的旨意你们……咦?你…你来这儿干什么?” 看见知唐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门框步履蹒跚地出现在眼前,英平愣住了,他连忙走上前搀住知唐,不满地左右看了看,愠怒道:“你挺个大肚子就这么过来了?那些奴才呢!?看朕不砍了他们的狗…” “圣上息怒,是臣妾让他们别跟着的。”知唐心地善良,他生怕英平误会便连忙解释道。 听知唐如此说道,英平只好将气憋了回去。 看着英平胡子渣渣还有眼睛上挂着的两个黑眼圈,知唐心中一阵疼惜,她伸手轻抚英平的脸庞,道:“圣上这是为何?不用膳也不就寝,熬坏了龙体可怎么办?” 感受到爱妃的关爱,英平冰凉的心稍稍有了一丝温暖。看着知唐略带焦急的眼神,英平强颜欢笑,道:“朕没事,你…” “还说没事?”知唐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你只差把‘我有事’三个字写在脸上了,还说没事儿。 “朕…” “圣上先别说那么多了,臣妾已吩咐御膳房准备了些糕点,待会儿就送过来,圣上,就算天塌下来了身体也要好,否则怎么能扛得住这一切?” 感受着身边佳人的柔情细语,英平缓缓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宫女便端着数盘精致的糕点走了进来,在知唐不厌其烦的劝说下,英平好歹吃了些东西。 不知是因肚子填了些东西还是因为知唐的陪伴,英平心中的那阵慌乱散退不少,待情绪渐渐稳定后,英平再次陷入沉默,只不过此次他的脑海中已不再像先前那般杂乱无序,而是开始真正地分析起自己的处境。 自己的处境真的那么遭么? 答案恐怕依然是肯定的,但这种局面真就无法打开?自己该怎么办呢?破局的点又在哪里? 太后与王延庆希望自己越早被替代越好,这等情况若放在执政之初尚有尹老大人及其门生可以站出来发出些不同的声音,可如今朝中百官皆是王家的走狗,而且就在孙国其那日在殿上提出立后立嗣的事情后,王家兄妹更是明目张胆地开始排除异己,那日在殿上有位尚算刚正的老大人稍稍对这事儿表示出一些迟疑,第二日便被王家党羽寻了些莫名的由头给罢了官,这件事就像王家发出的一声号令一样,王家一党便开始大张旗鼓地翦除‘异党’——先前流露过哪怕只有一点对王家的不满的官员、先前与常之山走得近的官员、仍然保持‘清正’不愿主动投靠王家的官员…这些人在短短数日之内皆尽离开朝廷,犹如冬日枯萎的树叶一般在寒风地肆虐下纷纷落下,有些心灰意冷的官员甚至不用王家动手,自己便主动请辞——这也是将英平渐渐压垮的原因之一。 可自己不过是个手无实权的傀儡,自己又能如何挽回逆局? 唐帝为了不让常、徐二人彻底掌控军权将常之山晾了起来,本以为尹敬廷与公孙错二人能制约住王家,可到头来呢?尹敬廷黯然离世,公孙错与王家越走越近,自己纵然有心清除权臣,可也…… 英平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股无力的感觉从心底蔓延。 见英平再次陷入极度消极,知唐同样感到无奈,她思索片刻,最后股气勇气试探道:“圣上若还是心烦意乱,那臣妾便伺候圣上…...” 听着知唐如此说道,英平一时间有些发愣,竟是有些傻地站在原地。 知唐虽是有孕在身,但却是没胖多少,反倒是原本窈窕的身材现在丰腴不少。知唐虽是出身兰秋坊,但身上却是没有丁点烟花女子的气息,每次都是英平主动求欢,而现在知唐忽然主动提出要‘伺候’英平,英平当真心神一荡。 感受到知唐的小手顺着衣带就要将其解开,英平小腹窜起一阵火热,于此同时知唐丰满的身子挤压过来,更是让他一阵意乱。 ‘突......突......’ 可就在此时,知唐的肚子一阵轻微的滑动,这让英平吓了一小跳,与此同时也瞬间让他清醒过来—— “不可!若是动了胎气那还了得?不可不可……” 看着英平像受了惊的猴儿一般的模样,知唐忍不住笑了笑,她目光带着一丝狡黠地说道:“那臣妾便用其他法子伺候圣上。” “其他法子?” 英平愣了一下,随后只见知唐温润的小舌头在红唇周围轻轻一舔,说不出有多妖媚,一个同样刺激的画面浮现在英平脑海中,让英平小腹中那股刚刚歇下去的欲火再次腾起,甚至比方才还更强烈! “不行…不行…朕不是那样的人…”英平摇了摇头强自镇定道。 见英平仍在强忍,知唐狡黠地一笑。 这越是玉女,奔放起来越是要命啊!她到底是哪里学来的这些?怎么平日没使出一二?亏!亏大了! 见英平呼吸渐渐急促,知唐知道自己即将‘得手’,她得意地看着英平,仿佛他马上就要变成自己的‘猎物’。 “朕……还是出去走走吧……” “嗯?”知唐诧异地看着英平,只见英平深吸几口气,面色渐渐恢复了平静,不像是在玩笑。 “你怀胎本就辛苦,还是好好休息吧…”英平闭着眼缓缓说道。 见英平强忍着那股冲动还让自己休息,知唐忽然一阵感动,她想着自己终究是没有跟错人,就算将来自己因他受到灭顶之灾,自己也会心甘情愿地为他献出自己。 “好了,你的苦心朕理解,朕这就去休息。”经历了这几日的煎熬,英平此时真有些困乏。 看着英平疲乏的模样,知唐又是一阵心疼。她抬起手臂欲抚慰一番,不想却不小心碰到了英平胯下仍然‘余威尚在’的坚挺之物,瞬间心中的怜惜之意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好笑。 嘴上说不要不要,身体倒还挺诚实。 见知唐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英平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清了清嗓子,板着脸说道:“快去!别打搅朕歇息——” 看着英平装模作样的姿态,知唐再也忍不住,她掩着小嘴笑道:“咯咯——圣上若是真的想要,后宫佳丽三千还不够你折腾?” 自己能在任何人面前摆架子,唯独在知唐面前,自己就算再想拿出皇帝的谱,也会被无情打破,二人的关系不像是皇帝与妃子,反倒更像是你侬我侬的情侣。 “去去去——什么折腾?这词儿用的…” “圣上年轻力壮,说不定趁此机会多‘折腾’几个皇子、公主出来呢!”知唐抓住机会使劲地打趣道。 “过分了!过分了啊!什么皇子、公主,朕…”英平笑着回应道。 可他笑着笑着,忽然就不笑了,像是从这句话中找到了什么关键一般,笑容也渐渐凝固住,直到最后彻底消失在脸上。 “皇子…皇子…大皇子…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英平小小声声地嘀咕着,似乎是在其中搜寻着什么。 “什么?圣上说什么?”见英平反差这么大,知唐一阵疑惑。 英平破天荒地没有理会知唐,只见他缓缓站起身慢慢走到窗边。望着阴晴不定的天空,英平的眼光中先是透出一丝希望,而后又变得疑惑、迷茫,紧接着一丝惶恐从他眼中射出,但转瞬之间,这丝惶恐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锐利! “若是先帝…恐怕也会这么做吧?听说…他还真是这么做过…”英平喃喃自语道。 知唐乖乖地坐在一旁,她听不清、也听不懂,但看着此时的英平已全然将方才的颓废一扫而空,她心中便安定不少。 第二百八十九章 母以子贵 立后消息一传出,柳贵妃的地位可谓青云直上。 原本因为英平的长期冷落,太监宫女对柳贵妃都避之不及,可如今这个女人要变成皇后,这些奴才们便争先恐后地围在柳贵妃身边,生怕她不知道自己的忠心一般。 与此同时,柳家的地位也瞬间涨高不少,柳府一时间变得门庭若市,柳大人更是不远千里从边疆赶回,一是为了当面谢一谢太后,二是来看看自己这位即将成为皇后的女儿。如今柳大人对这位给自己带来无尚荣耀的女儿是万般喜爱,当初女儿要入宫时他曾有担忧,女儿性格懦弱,若是孤身一人处在深宫之中,保不准会受人欺负。 可现在看来所有的疑虑都彻底被打消。 母以子贵,在诞下大皇子后,女儿不但要被立为皇后,外孙也即将被立为太子,自己也因此彻底融入了王家一党,来日再到王大人府上走动走动,仕途可谓一片光明,这怎叫他不开心?现在他是彻底想通了,当初太后选中女儿就是看中她的‘柔弱’,正因为‘听话’女儿才有今日之‘显贵’,至于委屈……想来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也无人敢欺负她吧。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柳贵妃这些日子一直在努力适应,现如今不光是身边的太监宫女换了副模样,就连其他的嫔妃、娘娘都会前来祝贺,甚至大总管陈进爵都亲自跑到殿前来给自己请安,这着实让柳贵妃感到有些惊讶。 不过好在柳贵妃也是官宦人家出生,先前在自家府上也见过父亲是如何应对来访者,她很快地便学会了如何‘应酬’,之前的那股无所适从的感觉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地是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这便是身居高位的感觉?似乎众人追捧着……也还不错? 柳贵妃细细回味着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奴才们殷勤不用多说,后宫的那些姐妹们呢?原先对自己爱理不理,如今各个三天两头跑到自己这来邀自己玩耍,就连打牌都隐隐约约地让着自己,生怕赢了自己的钱,就算自己运气实在差输了,她们也会想着法子将家中送来的好东西‘贡’于自己,生怕惹自己不开心。 不过这其中最让柳贵妃感到吃惊的是太后竟然也送了些东西来——这在后宫可是破天荒头一遭,不但如此太后还特意来到柳贵妃这儿将她关心了一番,这一系列的行为意味着太后承认了柳贵妃‘大儿媳’的身份,柳贵妃从此之后便是太后的人了!也难怪这些人恨不得跪在柳贵妃跟前抱住她这根逐渐粗壮的‘大腿’。 柳贵妃静静地坐在床上,床边柜子上放着一碗香气四溢的大补汤。这汤便是用太后送给她的东西熬成的,还别说,这东西不但口感极佳,在服用之后柳贵妃的身子瞬间好了不少,当真如灵丹妙药一般。 不过回忆起那日太后对自己的‘谆谆教诲’,柳贵妃红润的脸颊更是一阵火辣,她没想到太后竟然会和她说这些东西,不但如此太后甚至还……甚至还给她请了位‘女师父’,这可太荒唐了! 一想到这些日子那位女师父给自己传授的‘技能’,柳贵妃都感到羞耻无比,同时她也惊讶道床第之上竟…竟还有如此多招式与讲究? 原来,那日太后送来‘补品’之后便说道,此药乃西域之物实为世间罕有,女子服用可滋阴、男子服用可壮阳,不但有强基补身的作用还有助兴之效。太后还苦口婆心地说道,既然你要成为皇后,那与皇上的关系就要更进一步,否则空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到头来还是苦了自己,柳贵妃听后先是感到一阵迷糊,随后联想到太后先前的经历就又理解了,可能太后是在告诫自己莫要走了先帝与她的老路吧。 最后,太后不忘叮嘱柳贵妃将来要伺候好圣上云云,柳贵妃听了自然点头称‘是’。 难不成那样…那样…还有那样之后,圣上的心真的留在自己这儿?难道…难道知唐姐姐平日里也…也这么…这么取悦圣上的?真是羞死个人… 柳贵妃微微地低下脑袋,心想好在没人知晓她心中所想,若是被人知道,自己还不如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可不知是药物作怪还是怎地,这事儿在柳贵妃脑海中生了根一般怎么也挥不去,当真越羞越想、越想越羞。 “圣上驾到——”就在柳贵妃胡思乱想之际,外面忽然传来宫女的声音。 未等柳贵妃站起身,只见英平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见柳贵妃欲下床请安,便一步迈了过来,笑着说道:“爱妃莫要起身——” 听英平称呼自己为‘爱妃’,柳贵妃先是感到一阵不习惯,但随后英平坐在自己身边拉起自己的手,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搂着自己的纤纤细腰,这一系列亲昵无比的动作让柳贵妃心中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当真是前所未有,它令人愉悦又令人惆怅,令人激动又令人紧张,你希望将这种感觉牢牢抓住,但又怕一不留神从手上溜走,让人患得患失、进退两难。 柳贵妃想说些什么,但回忆起昔日自己不管说什么都被英平嫌弃,便又委屈地将话咽了回去。 英平倒没太注意这一细节,他的注意力反倒被柜子上飘来的那股香气所吸引,看着冒着腾腾热气的汤药,他惊讶地问道:“这是何物?闻起来怪香的。” 柳贵妃俏脸一红,而后很快恢复了常态,她伸手将汤药端了过来,说道:“圣上,这东西来自西域,看着黑乎乎的,但熬成汤后却口感极佳,臣妾这些日子一直在服用此汤,身子好了许多,甚至比怀孕前还要精神。” “哦?当真如此神奇?”英平凑上前去嗅了嗅,一股香浓的气味扑鼻而来。 柳贵妃先前还在担忧该如何让英平服用此汤,现在见英平似乎对这汤很有兴趣,心中一喜,道:“圣上,这大补汤滋阴壮阳,身体羸弱之人服用可补气神,身体强壮之人服用可固基强本,且味道甜美,全然不似那些郎中开的汤药那般涩口酸苦。” 英平对新奇之物本就好奇,更何况这汤闻起来令人垂涎欲滴,此时再听柳贵妃说道可固基强本,一时间便按捺不住好奇心,用勺子挖了一小勺送入口中——这汤当真如柳贵妃所说味道甜美,而且更奇妙的是这汤虽热,但过舌、喉之后,所经之处竟是无比清凉,令人回味无穷。 “唔!好喝!”英平忍不住又喝了一勺。 见英平连连称赞,柳贵妃将碗端至英平面前,道:“圣上若喜欢,便将它全喝了吧。” 英平虽是这么想,但这毕竟是柳贵妃用来补身子的,他怎好夺去?于是便笑着说道:“这…还是爱妃慢慢享用吧,你为朕生下大皇子如此受苦,理应多补补。” 柳贵妃本想再劝些什么,但稍作思考后,便伸手从英平手中拿过小勺。 英平以为柳贵妃要将汤喝了,便没有多想,可不想柳贵妃竟然用装着汤的小勺轻轻递于自己嘴边,而她的眼神中则是出现了一丝与往日乖巧、老实不同的大胆——很显然,她知道这种唐突的举动可能遭来英平的责骂,但她似乎已经做好了被责骂的准备,也就是这种大胆中带着一丝委屈的小表情让英平竟生出疼惜之情。 “好,朕吃了便是。”英平没有拒绝柳贵妃的好意。 柳贵妃听后大喜,端着汤碗一勺一勺地将汤喂入英平口中。见英平将自己喂给他的汤喝得一滴不剩,柳贵妃满心欢喜,仿佛这两年受的苦都值了。 “朕喝完了,你开心了?”英平笑着说道。 看着英平眼神中带着一丝宠溺,柳贵妃的脸又是一红,她将碗放在一边,随后回身问道:“圣上今日突然驾临臣妾这儿,不知有何要事?” “要事?”英平眉毛一挑,奇怪地问道:“朕难道非要有要事才能过来?” “是臣妾多心了,望圣上恕罪——”见英平面露异色,柳贵妃本能地畏惧起来。 柳贵妃一副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令英平有些哭笑不得,他重新换上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很随和,道:“朕想皇儿了,便来你这儿转转。” 听英平说想大皇子,柳贵妃一阵莫名激动,看来自己遭了这么大的罪诞下大皇子还是十分值得的,不但让圣上时时牵挂,自己在圣上心中的地位也提高不少。 “圣上,皇儿已被奶娘抱去,估摸着还在酣睡,臣妾这就让奶娘将他抱来…” 英平一把拉住准备离身的柳贵妃,说道:“别,让他睡吧,不急这一下——” 柳贵妃轻轻地‘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坐了回去,她不曾察觉到,就在方才自己说要去将大皇子抱过来时,英平神色显得有些微微慌乱,不过他极力掩饰,加之柳贵妃急着离开,便没注意到英平细微的变化。 英平不着声色地吁了口气,仿佛卸下重担一般。他眼神飘忽,似乎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内心经历了无数次纠结与挣扎。 见英平没有继续伸手搂着自己,柳贵妃僵着身子不敢乱动。看着英平若有所思的模样,柳贵妃似乎心有不甘,回想起太后前些日子对自己的教诲,她用贝齿轻轻咬住红唇,问道:“圣上…难道…难道…” “啊?难道什么?”英平思绪被打断,一头雾水地问道。 柳贵妃鼓足勇气,问道:“难道圣上只想皇儿,就…就不想臣妾?” “什么?唔——” 英平有些惊讶,他惊讶原本想来害羞、含蓄的柳贵妃今日怎地如此主动,可就在他惊讶于此的时候,柳贵妃香软润滑的双唇便直接贴了上来,将他的下唇含住,随后不待英平做出任何反应,他便感受到柳贵妃温润的小舌头伸入自己口中肆意滑动,不一会儿又像是有节律般地将自己舌尖缠绕,这等感觉当真新鲜,也着实令人兴奋。 英平阅女无数,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让她有过这等冲击与刺激。渐渐的,他闭上双眼开始慢慢享受,随后,整个身子也微微躁动起来。 可就在英平越来越沉醉于这一刻的美妙时,他忽然感到嘴边一空,待他睁开双眼时,只见柳贵妃用衣袖轻轻地擦了擦嘴角,神态似羞似愧,甚至不敢再抬头与他对视。 “方才这是……” 柳贵妃脸颊浮起两抹红霞,小声说道:“臣妾这些日子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圣上…方才一时没忍住…” “哦?你…思念朕?” “臣妾…臣妾只想将自己全部献给圣上!臣妾…臣妾想要圣上!” 柳贵妃索性不再掩饰,她一头扎入英平怀中,紧紧地将英平抱住,于此同时将丰满的身躯贴向英平的腹部、胸口。 虽说柳贵妃姿色尚可,但与后宫的三千佳丽相比却算不得出众,就更别说知唐、崔青蓝这等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此时方才那阵短暂的新鲜劲已过,加之英平本就有心思,面对柳贵妃的投怀送抱他本想找个理由推开,可就在他宽大的手掌接触到柳贵妃火热躯体的一刹那,刚刚歇下去的那股躁动猛然复现,且比先前强了何止百倍? 柳贵妃丰润的脸颊在紧紧贴在英平耳边,口中呼出的丝丝热气将英平腹中的那股躁动撩拨得愈发不可控制。柳贵妃用手将自己的上衣从双肩退去,两颗沉甸、饱满且垂感十足的双峰在亵衣下微微晃动,其中的雪白若隐若现。 柳贵妃一把抓起英平的双手猛地向傲人的山峦一放,一股柔软且又弹力十足的感觉强烈地冲击着英平,让他下身的那股躁动冲破小腹、冲上心头、冲到脑中,直到最后彻底将他控制住。 英平想极力握住手中的那股饱满,可却发现它们是如此的‘不可掌控’。他急促地呼吸着,双眼也渐渐迷离,膨胀的欲望让他瞬间变成一头猛兽! 柳贵妃哪次侍寝有今日这般狂野激情?感受着英平‘残忍’的挞伐,柳贵妃紧紧将他同样火热的身躯缠住,一刻也不愿松开,这感觉当真如海浪一浪接一浪,直把她拍于九天云霄上……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随着一声有力而又沉闷的低吟,英平一泻千里,他绵软无力地趴在柳贵妃的娇躯上连翻身的力气也没有。自从接触了男女之事,英平这些年什么新鲜的、刺激的也都尝试过,可却没有哪一次有今日这般尽兴,就算肉体强悍如英平,此刻他如同下了水的面条一般虚脱在床榻上,不一会儿竟昏睡过去。 …… 当英平再次睁开双眼时,竟是第二日的清晨。 英平揉了揉朦胧的双眼,随后用力地伸了个懒腰。经过昨日那番销魂蚀骨的缠绵,他此刻感到浑身有些酸痛,四肢也乏力无劲,脑袋也同样有些昏昏沉沉,这些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哪怕英平夜夜寻欢甚至是一夜连御数女,以先前在山门中打下的底子,这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可唯独此次,他感觉自己快散架了一样。 英平闭上双眼,他回忆起昨日所发生的一切,那股令人难以自拔的快乐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当真回味无穷。 就在此时,柳贵妃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圣上您醒了?” 英平睁开眼,他忍着身上的酸痛直起身,发现柳贵妃端着一些早膳出现在床边。 “你怎么…让奴才们端就好了,你何不多歇息片刻?”英平有些疑惑,同时他也有些惊讶,惊讶于自己竟然睡得这么死,柳贵妃从身边离开都不知道。 “臣妾就是想伺候圣上。”柳贵妃容光焕发,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感受到柳贵妃与往日的不同,英平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不累么?” 回忆起昨日的颠鸾倒凤,柳贵妃略带娇羞地低下脑袋,她坐到床边说道:“臣妾先前有些累,但到了后面就…就…就根本顾不上累了…” “那今早呢?”英平顺势搂住柳贵妃问道。 “今晨?昨夜睡了一宿,今晨神清气爽,精神头都比先前好了不少呢。”柳贵妃一脸幸福地将头埋进英平怀里。 英平怔了一怔,神色中露出一丝异样,但他很快地将其掩藏,而后笑着说道:“呵呵,爱妃快将早膳拿过来吧,朕这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呢。” 柳贵妃轻呼一声,像是将什么天大的事情给忘了一般,她连忙转身将早膳端过来,说道:“这是臣妾为圣上准备的,就让臣妾伺候圣上用膳吧…” 英平将早膳轻轻推开,随后宠溺地抬起柳贵妃的下巴露出一丝微笑。 感受着英平眼中透出的那一丝邪魅,柳贵妃春心一荡、双手一软,那股销魂的感觉从小腹燃起。 ‘啪——’ 大盘小盘精致的早膳跌落在地上,随后一阵阵绵延不绝呻吟声从帐中传出…… 第二百九十章 日日贪欢 立后的黄道吉日已定,选在立冬之后不久,而册立太子的日子紧随其后,距离今时今日已不足百天。 一时间,原本稍稍倾斜的天枰此时加剧了失衡的速度,柳贵妃与大皇子在后宫奴才眼中已然成为了新的主子以及讨好的对象,至于他们曾经的主子英平,由于一个暗中散布的流言他已渐渐变成‘不详之人’,所有人都隐隐主动避开他——在册立太子之后,太后下一步要做的就废黜英平! 这条流言也不知是何时从何人之口传出,但这条流言就像瘟疫一样在短短几日之内就传遍整座皇宫。 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大皇子的母族是王家的人,柳贵妃也是个比英平更好‘掌控’的人。而英平呢?太后与他有杀母之仇,他自己又顶着寒门第三代首徒的头衔,秉政之处磨刀霍霍向着王家,以致最后文君臣替他受过殒命于那场动乱,这样一个与王家有着深仇大恨的人,如何能继续在皇位上久坐?从找‘傀儡’的角度来说,大皇子的确是比英平更好的选择。 不知是刻意为了讨好柳贵妃,还是贪恋那补汤带来的无尽愉悦,自立后之日确立后英平便日日于柳贵妃宫中寻欢,日夜以酒色为乐,甚至一连数日都不曾召见知唐。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服用那补汤后英平像是发现新世界一般,到了近日他索性加大了用量,春宵‘一刻’也变成了现在的春宵‘数刻’,以至于白天独自一人时,英平也时常会不自觉地露出痴笑,仿佛在回味那些美妙到无以复加的时刻。 此刻,英平正用手托腮撑在桌案上,他双目无神,脸上时不时露出痴笑。由于柳贵妃这几日来了月事,英平便‘休息’了几日,这不休还好,这几日可把英平给憋坏了,没有补药助兴,英平不管如何都不能‘尽兴’,他本想去柳贵妃那儿将那补药拿过来,但转念一想又怕惹得柳贵妃不悦,是以只好忍耐着那团欲火。 英平数着天数过日子终于熬到今日,此时的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飞到柳贵妃的寝宫中。 就在英平想入非非之际,忽然一位小太监从外面进来,他是最近新来的太监,面对英平仍有种畏惧,便小小声声地说道:“圣上,知唐娘娘求见……” 知唐?听到这个名字后英平一愣,仿佛听到了前世的名字一般。 是啊,自从与柳贵妃日夜缠绵以来,自己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知唐了…… 想到这里,英平不禁有些惭愧,要知道这些日子知唐怀着身孕反应比先前还更大,自己不去她那儿陪她就算了,如今还要她挺着个肚子来自己这儿,唉…… 可就在英平准备宣见知唐时,此时忽然又走进一位太监,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柳贵妃身边的太监李公公。只见李公公不等英平开口便跪在地下,扯着嗓子说道:“启禀圣上,柳贵妃娘娘数日未见圣上甚是想念,特命奴才来此恭请圣上驾临娘娘宫中与之团聚——” “啊?什么” 英平的脑袋忽然就大了起来,这不来还好,怎么一来就来俩?若放在之前,英平肯定二话不说就选知唐,可今日却不同往日,且不说贪鱼水之欢,就凭日后柳贵妃的特殊地位,英平也要掂量掂量。 自己若是此时召见知唐,柳贵妃会不会因此心生怨恨? 英平有些纠结,想着知唐挺着肚子独守宫殿的孤苦模样,英平有些不忍,但联想到柳贵妃不悦的表情,英平又有些…… 唉!今时今日…只好苦一苦知唐吧…朕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可不能因此而… 经过再三挣扎英平做出了选择,他起身对着先来的那个小太监说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娘娘,让她好好休息安心养胎,朕过些时日再去看她!来人啊——” “圣上,奴才在——”李公公笑着迎上来。 “起驾——去爱妃宫中,朕要与她共度良宵——” “是!” 李公公起身得意地看了看身旁一脸愁苦的小太监,心中不禁暗暗得意,心道谁叫你资历浅又没关系?服侍那个烟花女子?哼!这身份地位呐,可不知道比咱家娘娘低贱到哪儿去咯—— …… 李公公趾高气昂地走在前头,身后四个太监抬着龙辇吭哧吭哧地紧随其后。 一路走来,李公公自顾自地唠叨着自己主子如何如何地思念圣上,说得是眉飞色舞、唾沫横飞,也压根不管英平有没有在听。英平自然也没有心思去听,他面无表情地斜靠在辇上,与先前几次的兴奋相比今日英平倒显得有些惆怅。 知唐现在一定很难过吧? 英平默默地想到,自己抛下她去柳贵妃宫中,她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吧……英平有些自责,但此时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因为他深深地知道自从那日自己选择将汤药喝下他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即使这条路在他看来是如此的‘艰辛’与‘不堪’,甚至可能会让身边所有的人乃至全天下对他嗤之以鼻,他自己也会因此彻底失去一些东西,可他却没有一点办法去改便现状,他如今能做的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走… 英平正胡思乱想着,身下太监们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了。英平身躯一个晃荡,将他从千思万绪中拉回,此时他疑惑地发现周围竟无比地安静,不但李公公的声音没了踪影,就连这几位抬辇小太监的喘气都小小声声,好似生怕惊着了什么一样。英平抬头一看,只见自己在狭小的廊道上与另一伙人‘狭路相逢’,对面那一伙人同样是一人在前四人抬辇,坐在辇上的人似乎并没注意到发生的一切,竟靠在辇上安逸地睡着了,至于带头的那人,在确认龙辇上的人是英平后,竟然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而不过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再看李公公呢?原本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此时的他像是一只遇见猫的老鼠一般,吓得连声都不敢吱。 见对面的人仍没有让道的意思,李公公有些等不下去,他小心翼翼地对着面前那个极其魁梧的太监说道:“高公公,圣上要去柳贵妃娘娘那儿,你们可否行个方便,让咱……” 高壮身高本就比李公公高,加之李公公又是弯着腰低着脑袋,此时高壮低着头‘俯视’着李公公,面色冷峻,仿佛不带一丝情感。 来人不是他人,正是如日中天、百官皆惧的陈进爵。 见高壮一言不发,李公公顿感尴尬无比,可陈进爵又是他不想惹也不敢惹的人,纵使自己身后坐着的是圣上,他也不愿因此得罪陈大总管。李公公无奈,只得转身来到英平身前,陪笑着说道:“圣上,来人是陈公公,您看……” 近日由于种种流言蜚语,英平本就十分憋屈,此时一看,就连昔日鞍前马后的太监都能在自己头上撒尿,这口气他叫他如何咽的下去?他用力一拍扶手,大声呵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狗奴才!敢挡朕的路!?” 李公公一听,顿时急得满头大汗,心道圣上你看不惯陈公公不打紧,可千万别把自己带进这漩涡里啊!听说先前圣上当众羞辱了陈公公,陈公公因这事儿可记着仇呐!倘若万一哪天…万一哪天变天了,得势的还不是陈公公?自己要是因这事儿遭受波及,那可不划算啊…… 就在李公公左右为难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怎么停下了?谁挡着咱家的路啦?”也不知陈进爵是真的刚睡醒还是故意装的,只见他伸了个懒腰,随后揉了揉惺忪的双眼。 李公公见状屁颠屁颠地走上前去,他恭恭敬敬地给陈进爵请了个安,讨好似的说道:“大总管,是小人…哦不对不对!不是小人挡路,小人是万万不敢挡着您的路,是…” 陈进爵只觉得耳边一阵聒噪,他极为不悦地直起身子看了看,而后不屑地笑道:“李大孝?原来是你啊。” “是…是小人,难为大总管还记得小人,真是令小人激动得很…激动得很…”见陈进爵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李公公当真激动不已。 陈进爵自然不会在意李公公什么感受,此时他只是觉得这个奴才有点烦人,道:“是谁挡着咱家的路啦?” 李公公笑着说道:“小的正奉柳贵妃娘娘的命,恭请圣上过宫里去。” “圣上?”听到‘圣上’二字,陈进爵的身板倏地直了起来,他伸长脖子看了看,发现英平正一脸寒霜地坐在龙辇上,他便笑着说道:“原来是圣上啊,怎么你们不早说?” “是…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李公公装模做样地扇了自己两耳光。 陈进爵拍了拍高壮的肩膀,高壮会意地挥了挥手,陈进爵便被抬到了英平龙辇的前面。 英平冷冷地盯着陈进爵,其他人都畏惧陈进爵,英平却压根看不上他,自打上次当众羞辱陈进爵后他便算是与这位位高权重的大总管彻底撕破脸,如今二人再次正面交锋,英平哪有退让之理? “小进子,你现在是越来越没规矩啦,见到朕也不请安也不避让。”英平丝毫不给面子地说道。 第二百九十一章 噤若寒蝉 听英平这么一说,陈进爵非但没有气反而高兴起来,他心想你这傀儡皇帝如今已是穷途末路,只能用身份来压压本大总管,如今本大总管就让一让你,待不久的将来你被废黜了,就看你还能多跳! 陈进爵面带笑意地看着英平,得意地说道:“圣上您这话说的,您就是借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如此啊!小人这就给您请安咯,吾皇万岁——” 陈进爵语气虽是恭敬无比,但却丝毫没有从辇上下来的意思,不过是坐在辇上微微弯了弯腰。 此等行为不管放在哪国哪朝哪代都是死罪一条,就算陈进爵有一百个脑袋恐怕都不够砍,可偏偏大唐今日的圣上是个人见人欺的傀儡,他身为太后跟前的红人、手握重权的权宦,他又为何要怕英平? “你——” 见陈进爵如此不敬英平顿时怒火中烧,可陈进爵却毫不在乎地看向旁边。 “圣上莫要气坏了龙体…”陈进爵阴阳怪气地说道:“若是气坏了龙体,恐怕柳贵妃娘娘就要怪罪小人了!” “狗奴才!” 英平怒不可遏地骂道,他站起身子伸出手指直指陈进爵的鼻子,就差跳过去修理这个不知尊卑的太监。可就在此时,站一旁的高壮忽然迈前一步将陈进爵挡在身后,他目光阴沉地看着英平,显然只要英平动手,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包括李公公在内的在场所有人都紧张到了极点,他们是真的怕圣上气不过对陈大总管动手,这样一来万一圣上真的挨了揍导致朝廷颜面受损,自己恐怕是难逃一劫。 “算啦算啦——” 陈进爵见事态有些失控,便主动息事宁人,毕竟英平是君,倘若君王受辱,自己也会收到太后的惩罚。他高声说道:“看在柳贵妃娘娘的面子上,小人就给圣上让条路吧——” 说罢,他从辇上下来,恭恭敬敬地比了个‘请’的手势,高壮以及其他几位太监见状,也乖乖地退到一边将道路让了出来。 李公公方才差点就晕倒在地,此时他当真想跪下来叫陈大总管一声祖宗,见陈进爵主动退让,李公公连忙对着小太监们喊道—— “起驾——起驾——快——” …… 来到柳贵妃的寝宫,英平怒气冲冲地走了进去,此时他感到憋屈、耻辱、愤怒,他恨不得现在就降旨将陈进爵抓起来砍了,可在他情绪稍稍稳定之后,一股不安与恐惧随之而来—— 这阉奴怎敢如此大胆妄为?是不是他已经从王家那儿得到了什么消息?对!肯定是!否则他怎敢当着这群太监的面如此?英平越想越怕,甚至一时间忘记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自己又要去干什么。 就在此时柳贵妃风姿绰约地从屏风后面走出,见到英平后她脸上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她加快步伐走上前去,说道:“圣上来了怎么不说一声?臣妾也好提前恭候啊——” 见柳贵妃出现,英平先是一愣,他看着眼前这个地位已隐隐约约超越自己的女人,心中一片茫然。 柳贵妃见英平呆呆傻傻的模样,掩口而笑道:“圣上快随臣妾进去吧,昨儿太后又将那宝贝送了些过来……” 太后!?太后送了些‘宝贝’!?这补药是太后送的!? 听到‘太后’二字,英平像是收到何种惊吓一般,只见他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身子也难以自抑地战栗起来。 见英平一反常态,柳贵妃有些不知所措,她正欲关切一番,英平却忽然伏在她身下,双手紧紧抱住她的腰,失声痛哭起来。见英平哭得又伤心又委屈,柳贵妃不禁一阵心疼,她连忙蹲下身子扶住英平,柔声问道:“圣上,您这是怎么了?” 英平只管自顾自地大哭,丝毫没有理会柳贵妃的关怀。 “小李子!”柳贵妃厉声喝道。 “奴…奴才在…”李公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应道。 “到底怎么回事儿!圣上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这…” “你若不说,今后就别再伺候本宫了——” 李公公一听顿时急得不得了,在宫里这么多年摸爬滚打今日好不容易攀上一棵未来的‘大树’,若是这么轻易从上面‘掉下’,那当真悔恨终身。 见柳贵妃一脸厉色,李公公咬了咬牙,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 “哼!这个陈进爵好大的狗胆!他简直就是目无尊卑,若是再这么下去恐怕将来太后娘娘和本宫他都会不放在眼里吧!”柳贵妃满面怒容地说道。 李公公吓得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两边都是他惹不起的大人物,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监,面对这等‘神仙打架’,他只能找条小缝将自己尽力藏好,以免遭受波及。 英平越抱越紧,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柳贵妃此刻也顾不得生陈进爵的气,赶紧继续安抚英平。 经过一番努力,在柳贵妃的柔声细语以及轻抚中,英平总算是平缓了激动的情绪,在柳贵妃已及宫女的搀扶下,英平小声啜泣地来到柳贵妃床上,随后柳贵妃将其余人都赶了出去,单独留下自己与英平二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亲密接触,柳贵妃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先前虽然诞下大皇子,但她从来未感觉自己是英平的女人,如今她已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一个‘女人’,真真正正地‘拥有’了英平,这种感觉让原本懦弱、软弱的她变得更加的自信,甚至她的性格变得渐渐强硬起来,此刻的她再也不愿英平去任何妃子宫中,尤其是知唐,此刻的她只想完全、彻底地独自占有英平。 英平如孩童般地依偎在柳贵妃怀中,呼气也渐渐平稳,柳贵妃虽未明面表现出,但此时她心中却开心、得意得很,因为英平现在十分依赖她,也只有自己的爱抚才能让英平得到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英平终于停止了抽泣。柳贵妃感受到怀中的英平不再抽动,便小心地将他扶起,她贴心地用帕子擦拭英平眼角的泪珠,关切道:“圣上,好些了么?” 英平依然面无表情,不过目光却有了些变化,里面透出一丝胆怯、一丝迷茫、一丝迟疑以及…一丝决绝。 柳贵妃只当英平受了莫大的委屈与强烈的冲击,没有纠结太多,她轻轻地抚摸着英平的脸颊继续给他安慰,可就在此时,英平忽然转过头对着她说:“皇儿呢?皇儿在哪?” 见英平终于开口柳贵妃先是一喜,但随后又有些生气,她嘟着嘴故作不满道:“嘁——圣上怎么每次都是先问皇儿在哪?您好不容易见了臣妾,怎么口口声声却说要皇儿?难道圣上就不思念臣妾么?” 英平眼中闪出一丝异色,随后很快地将其掩盖,见柳贵妃耍小性子般扭过头去,英平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嘴里还不忘解释道:“爱妃,朕…朕不是那个意思…朕这些日子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爱妃…甚至连…” 听到英平笨到极点的辩解,柳贵妃露出得意的笑容,她回过身说道:“好啦好啦,臣妾是与圣上开玩笑呢,瞧圣上你这模样。” 英平的表现让柳贵妃十分满意,哪里还有半分埋怨的意思? “爱妃替朕诞下大皇子,朕甚是欣慰,如今不但想与爱妃恩爱一世,也想咱仨共享天伦之乐。” 英平不愧是在红粉堆中摸爬滚打多年,一番甜言蜜语将柳贵妃哄得感动得不得了,差点就忍不住当场落泪,哪里还顾得其他?此刻她只想投入英平怀抱与他翻云覆雨一番,以解这些天的相思之苦。 云鬓花颜,芙蓉帐暖,春宵是如此的苦短,却又如此的美妙…… …… …… 夜里,英平依然睁着双眼没有入眠,全然不像已经折腾数回的模样,一旁的柳贵妃倒是睡得很沉,看样子已是筋疲力尽。 忽然,英平侧着身子面向柳贵妃,看着柳贵妃略微有些婴儿肥的面庞,英平伸出手指在她秀丽的脸庞上轻轻滑动。在英平的拨弄下柳贵妃露出一丝微笑,但却仍然没有醒来,甚至反而因此睡得更加香甜。 见柳贵妃没有醒来,英平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他披起一件长袍,随后来到大皇子与奶娘的床边。今日在英平的要求下,奶娘将大皇子抱至柳贵妃寝宫中,在一旁的侧室入眠,此时大皇子正酣睡于奶娘之侧,而身边的奶娘也全然不知英平的到来。 微微烛光中,大皇子稚嫩的脸庞忽明忽暗,英平纹丝不动地站在床边,此时他心跳骤然加速,身体也渐渐僵硬起来,就连反复修炼无数次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杂乱无章。 夜,是如此的沉寂,黑暗,笼罩在整个寝宫之上。 英平贪恋鱼水之欢? 或许是的,如今的他只能靠这样的醉生梦死来麻痹自己,让内心的恐惧稍稍退却。他日日夜夜地与柳贵妃缠绵交欢,尤其是最近,每每行房时英平都显得格外卖力,将生平所学之术全部展现,在旁人看来这是为了‘讨好’柳贵妃以获得将来柳贵妃的庇护,可真相呢?真相是英平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获得今日这样的机会——与大皇子独处的机会! 英平要干什么!? 第二百九十二章 念头 英平要干什么!?难道他要…… 其实自从确定立后这事儿,英平承受的精神压力日益增大,若非知唐不离不弃地陪伴与坚守,恐怕英平早已崩溃。 在知唐的安抚下,英平也开始恢复思考,他思考着这种局面到底该如何去应对,可他无论如何去思考到了最后他直得出一个结论——所有事情皆因大皇子的出生而起,那所有问题的关键就在他身上! 面对这样的结论,他应该采取何种方法呢? 曾有无数个念头在英平心中闪过,其中不乏那些秘史中记载的歹毒法子,但当他亲眼看到躺在怀里的幼小生灵时,他又对这个念头产生强烈的抵触——如此弱小、无助的小人儿,确要因人世的险恶而死于非命,对他来说岂不是太残忍了?况且这还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不行!这太狠毒了! 可纵使英平竭尽全力想将这些念头从脑海中甩去,可有些念头一旦出现过一次那便很难彻底甩净,甚至你越想忘记它,它就越难以忘记。而驱使英平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让他鬼鬼祟祟地站在大皇子身边的最大原因,除了废黜的流言外,恐怕他喝的那补汤也有很大的关系! 这补汤虽说能让人机体上得到补进,但却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副作用,那便是它会扰乱服用者的神志——如果服用者是修行之人!柳贵妃没有修行,她服用这补汤自然没什么影响,反应还挺良好,可英平却不同,他虽然没有姬阳与、七郎以及叶长衫这等修为,但他却是个货真价实的修行者,这些年在宫中也一直没有放弃修炼,体内的天地之息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身体。每次服用完这补药英平心中除了有腾起的欲望外,那个可怕的念头总是会再次出现,而且像是有另一个‘自己’在耳边不停地说道——弄死他!把他弄死了,你才能活下去! 所以,英平站在这里,就是想亲手将自己的骨肉杀死!虎毒尚且不食子,此时的英平觉得自己连禽兽都不如! 英平颤抖地伸出双手,缓缓放在大皇子幼小的身子上,奶娘睡前饮用的茶水已被英平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药,此刻根本无法察觉身边的情况,若要行此毒策现在便是最好的机会!英平只需要将被褥轻轻拿起,而后把尚在熟睡中的大皇子闷死,再将奶娘的身子压在大皇子身上,那之后他需要做的便是回到床上假装沉睡,静静等待第二日奶娘的惊恐呼救便可,一切就是如此简单…… 英平的内心极力挣扎着,那个如同恶魔一般的声音又在耳边嗡嗡响起,而此次这个声音不光是一个,而是像许多人七嘴八舌地唆使自己一样—— ‘掐死他!掐死他你才能活下去——’ ‘一旦太子之位确立,你随时都可能被取代!他虽是你的骨肉,但这宫中有他没你、有你没他——’ ‘你前面的一切都做得很好,没有人会怀疑到你头上!’ ‘这是天赐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要想再有这机会,恐怕一切都晚了!’ ‘还愣着干什么!?做啊!只要短短一瞬,便可换来长久的安宁!’ ‘动手吧——’ ‘对!动手!’ …… 英平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起来,这一刻他已经被说动!仿佛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只见他拿起被子,缓缓地向大皇子靠近,只要他心一狠,所有的事情都将水到渠成。 “嘿——嘿嘿——” 就在英平即将动手的那一刻,昏暗的烛光下忽然传来笑声! 这一声笑将英平吓得不轻,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原本不信鬼神的他此刻恐惧无比,他只怀疑是有地狱的恶鬼正站在某个阴暗处看着他,只要他做完这一切,便会将他代入十八层地狱。 英平慌忙将被子放下,他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人。 “嘿嘿——” 笑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英平彻底忍不住了,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后只见黑暗中出现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英平仔细一看,这人竟是一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或者说他意识里的另一个‘自己’,此刻竟站在自己面前一脸阴笑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能迈出这一步让它感到十分满意! 另一个‘自己’一步一步向英平逼近,见英平躺在地上没有继续下去,它便径直走向大皇子,毫不犹豫地拿起杯子狠狠地向大皇子闷去! “不可!那是朕的皇儿!”情急之下,英平一声大吼! “哇——哇——”英平的吼叫将大皇子惊醒,随即放声大哭。 随着大皇子的哭声传遍寝宫,主房中的灯瞬间亮了起来,两名侍寝的宫女与几名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而在他们身后,柳贵妃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看见英平此刻正瘫坐在地上满脸都是惊恐。 英平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此时再看床边,除了仍在沉睡的奶娘,大皇子身边哪里还有别人? “圣上?您…在这儿做什么?”柳贵妃一脸震惊地看着地上的英平。 是啊!自己大半夜地出现在这里该如何解释!? 此时的英平已全然清醒过来,面对柳贵妃的疑问以及奴才们的疑惑,他当如何应对?大皇子的哭泣、尚在沉睡的奶娘以及鬼鬼祟祟的自己,这要是让太后知道了,那自己岂不是……英平不敢再往下想也没时间往下想,他背对着柳贵妃根本不敢回头,甚至连气都不敢喘,只希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这一刻时间仿佛都凝固住了,瘫在地上的英平感觉如坐针毡,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一股深深的绝望从心头蔓延,双眼也不自觉地闭了起来——就在英平闭上双眼的那一刻,一个主意忽然出现在他脑海中,他当机立断立马挺起身子跪在地上,向着大皇子疯狂地磕头,嘴里哭喊道—— “皇儿饶——不不不——圣上饶命啊!圣上饶命啊!” 英平的声音不算太大,但却清晰地落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柳贵妃与宫女们听着英平几近哀求的哭喊声,不约而同地露出惊愕的表情。 见身后彻底没了动静,英平知道自己的‘表演’已经唬住了她们,于是便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寡人已将皇位禅让于皇儿!圣上日后便是这大唐万千臣民的天子,请圣上高抬贵手,让母后饶寡人一命——寡人在此谢过吾皇万岁…” 圣上这是中邪了还是着魔了?柳贵妃有些慌神,她从来没见过英平这般模样,这三更半夜的当真有些吓人。 英平跪在床边,任凭大皇子啼哭不止,他弓着腰探着头,模样卑微至极。 就在柳贵妃不知所措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小宫女忽然结结巴巴地说道:“娘…娘娘,圣上这…这是在梦游么?” 听到‘梦游’二字柳贵妃先是一愣——梦游是什么她自然听说过,但是却从未亲眼目睹,此时听小宫女提及,她反倒镇定不少。看着英平混沌反常的样子,柳贵妃渐渐有些相信小宫女的推断,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壮起胆子轻声叫唤道—— “圣上!您醒醒——快醒醒——” 这不叫还好,柳贵妃刚叫唤没两声,只见英平刷的转过身,闭着双眼‘看’着柳贵妃,行为说不出的诡异。还未等柳贵妃反应过来,英平便像只狗一样爬到她的跟前,二话不说地抱住她的大腿,差点将柳贵妃吓得尖叫起来,得亏身后的小宫女及时冲上前去捂住了她的嘴。 “娘娘——”小宫女在柳贵妃耳边小小声声说道:“奴婢的七爷爷就有梦游病!听说若是梦游时将他唤醒,这人就会疯癫不止,且容易伤人——” 听小宫女如此说道,柳贵妃哪里还敢质疑?只得瞪大双眼,还不忘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小嘴。 英平本来是有些紧张的,因为他怕自己演技太拙劣被柳贵妃看穿,可没想到竟然凭空多出个‘神队友’。他强忍着笑意,继续装出一副游离在梦境中的模样。 “母后——母后——您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过寡人吧!我真的会很听话很听话!您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您不让我干什么我就不干什么!就算是让我给您洗脚、端茶我都愿意!要不…要不您就将我当成一只狗,好不好?汪——汪——” 英平撅着屁股学起狗叫,原本诡异的气氛瞬间变得诙谐起来。可即便如此,柳贵妃仍然心急如焚,她压低声音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小宫女稍作回忆,低声说道:“娘娘,咱应该引导圣上,让他回到床上去。” “引导?如何引导?”柳贵妃不解地问道。 “就是顺着犯病的人,他认为你是谁,你就假装是谁。”小宫女坚定地说道。 “那…我就假装自己是太后娘娘?” 小宫女用力地点着头,像小鸡啄米似的,柳贵妃虽有疑惑,但现在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照着小宫女所说去做。柳贵妃回忆了一下往日太后威仪的模样,她挺了挺胸,语气严肃地说道:“圣上如此成何体统?还不快放开哀家——” 英平连忙松开双手,连忙后退了几步。 柳贵妃见这法子奏效,心下一阵大喜,她继续模仿道:“圣上快回去歇息吧,别的事情日后再说” “是…是…”英平忙不迭地点头应道。 “来人啊!扶圣上回床上去——” 两名宫女会意,连忙走上前去将英平扶起,英平见差不多糊弄过去了,便也不在作妖,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乖乖地回到床榻上,随后不等柳贵妃上床便独自一人呼呼大睡起来。 …… 清晨的阳光射入宫中,鸟儿也开始欢快地鸣叫。 柳贵妃若有所思的坐在茶桌旁,看样子昨夜发生的一切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困惑。其实柳贵妃昨夜回来后就一直没有上床,她就在这里静静地坐了整整一宿,一是担心英平再次发病,以防他乱走摔着或是伤着,二是昨夜发生的事情着实太过诡异!柳贵妃入宫这么多年,先前英平也与自己同眠过,对于英平会梦游的事她闻所未闻,而且更让人感到疑惑的是,向来睡眠很浅的奶娘竟然睡得跟只猪一样。昨夜柳贵妃命几名太监将奶娘抬了出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奶娘弄醒,奶娘醒来后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若不是浇了几盆水给她,只怕她当场就又睡回去。待奶娘醒来后她也吓得不轻,一个劲地磕头求饶,说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会睡成那样。如此一来柳贵妃就更加疑惑了,难不成是有人故意给圣上和奶娘下药?那此人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大皇子?还是圣上?柳贵妃有些想不明白,但此时事关她最在乎的两个人,她又不得不去绞尽脑汁。 就在柳贵妃头疼万分的时候,她忽然感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待她回头看去,只见英平满脸笑容地看着自己,就像往日一般。 “爱妃,今日怎么起得如此之早?”英平问道。 感受着英平的温柔,柳贵妃目光流出一丝异样。 面对柳贵妃的疑惑,英平故作不解,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同样疑惑地反问道:“怎么了?难道朕英俊的脸庞张了什么东西不成?” 英平没心没肺的模样没有将柳贵妃逗笑,只见她一脸严肃地试探道:“圣上……难道没有忘记什么?” “忘记?什么东西?”英平露出无辜、茫然的表情,仿佛不知道柳贵妃问的是什么。 “昨夜发生了什么…圣上当真不知道?” 英平‘努力’地回忆了一番,随后认真地摇了摇头,道:“昨晚发生了什么?难道朕错过了什么?” 见英平不像在是说谎,柳贵妃有些迷糊了,难道说真有人给英平下药不成? “爱妃,昨夜发生了什么?你这么一说,朕反而有些好奇。”英平反客为主追问起来。 “昨夜…昨夜…昨夜圣上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还…还…”柳贵妃有些犹豫要不要将梦游的事说出。 “还怎么了?” “还下床去了。” 再三抉择下,柳贵妃还是没将梦游的事如实说出,只是用‘下床’搪塞。 见柳贵妃遮遮掩掩,英平没有露出异色,他反而故作轻松,调笑道:“下床?莫不是朕出恭去了?今日日贪恋爱妃的美色,这身子啊还真有些吃不消呢…” 面对英平毫无破绽的表现,柳贵妃强颜欢笑地回应了一下,她又稍作思考,问道:“昨晚圣上可曾做了什么梦?” “梦?你让朕想想啊…”英平托腮作思考状,而后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说道:“梦倒是做了,不过却是和爱妃无关。” “哦?那是和谁有关?” “嘿,爱妃听了可不许吃醋哦!”英平伸手刮了刮柳贵妃的鼻子,说道:“这个梦啊是和咱的皇儿有关,朕梦咱皇儿继承了朕的皇位,成了大唐新的天子。” “还有呢?还有谁在这个梦里?” “还有谁?容朕回忆回忆啊…唔…好像还有太后、王相、长衫…哦!对了,爱妃也在这个梦中出现了呢——” 听英平如此说道,柳贵妃对英平算是彻底放心下来,在她看来英平确实是梦游了,这一点不用多去怀疑,那接下来她需要查证的,是到底是谁如此大胆,竟然敢给天子下药。 英平嬉皮笑脸地搂住柳贵妃,也不管柳贵妃愿不愿意,凑上嘴去就要与她亲昵一番。见英平色迷迷的模样,柳贵妃也暂时不再深思,顺势靠入英平怀中,瞬间便恢复往日的娇羞。 见柳贵妃不再怀疑自己,英平笑意更盛,他大声喊道—— “来人啊!拿美酒来!今日朕要与爱妃一醉方休!”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太后的劝导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英平梦游的事情不胫而走,没用多久便传遍了大半个皇宫,已然成为这几日奴才们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加之先前要将其废黜的传闻,这消息是越传越离谱,传到最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如今的英平不过是个笑柄罢了,这些奴才甚至连圣上的名讳也不避讳,竟然直呼其名公然取笑,皇帝做成英平这般地步也实属罕见。 这几日,柳贵妃仍心思重重,无他,皆为那天夜里英平的怪异之举。正因为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向来柔弱的柳贵妃竟破天荒地将奶娘重罚一顿,她这么做的目的其一是为了立威,其二则是为了‘警告’那个偷偷藏在暗处给英平下药的人——本宫马上就要当皇后了,你们这些牛鬼蛇神可别当本宫好欺负! 不过惩罚归惩罚,事后柳贵妃还是给了一笔非常可观的银子于奶娘,毕竟大皇子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柳贵妃命人将奶娘赶出宫去便当作是对她的最终处理。 在赶走奶娘后,柳贵妃又将那日前前后后的一切回忆了个遍,却仍然没发现任何疑点。柳贵妃彻底陷入迷茫,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着实令人感到不适。 此刻,柳贵妃又撑着脑袋靠在桌子上思索,她已经这样呆坐在此一两个时辰,脑海中却仍然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 “太后驾到——” 听闻太后到来,原本怔怔出神的柳贵妃连忙起身走至大门处,她毕恭毕敬地低头弯腰,恭迎太后的到来。 “臣妾恭迎母后,母后千岁千岁……” “免礼吧——” 太后伸手扶住向自己行礼的柳贵妃,这一举动落在一旁的太监宫女眼里让他们心中皆暗暗惊讶,心想这柳贵妃当真已经是太后的人了,否则以太后一向来的高冷威严,她又怎会露出如此亲切随和的神态? 柳贵妃起身随太后来到茶桌坐下,像个乖巧的小媳妇似的,等待着太后的问话。 太后心情似乎不错,她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媳’,问道:“见你气色越来越好,看来没有白费哀家的一片苦心。” 见太后不过是关心自己的身子,柳贵妃心情稍稍放松些,道:“多谢母后牵挂,那汤药效果着实不错,臣妾身子比原来好了许多呢!” 太后欣慰地点点头,说道:“那就好,你的身子好了,哀家就放心了。” “臣妾再次谢过母后。” 随后,太后又随意拉了些家常,不外乎是关于大皇子、柳贵妃的父亲及在地方为官的兄弟等等的情况,对于太后的问题柳贵妃自然有问必答,直到最后柳贵妃都有些暗暗惊讶,惊讶于太后竟然对自己家如此熟悉。 二人一来一回地闲聊着,这场面在旁人眼中当真如普通人家的母女唠嗑一般温馨至极。在这温情一刻,忽然走来一位宫女,她手中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补汤,小小声声地说道:“娘娘,汤熬好了。” 太后并没有因宫女的冒然出现而生气,反而因此笑意更盛。在太后的注视下,柳贵妃默默地将整碗汤药喝了下去,随后,她用精致的手帕细细地擦拭着嘴角。 见柳贵妃乖乖将汤药服下,太后问道:“听说圣上最近时常到你这儿来?” “托母后的福,圣上近日的确时常来此。” “好啊,圣上宠你那便最好。” 太后先是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随后又轻叹一口气,道:“在这件事情上,哀家还真有点羡慕你啊…” 柳贵妃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答。 太后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不过她并未多做挣扎便从回忆中挣脱,只见她微微苦笑道:“俗话说‘家和万事兴’,这皇室不也一样?若是天子与他的皇后不和,这后宫哪来的安宁?” 听着太后发自肺腑的谆谆教诲,柳贵妃有些动容,她低头说道:“臣妾谨记。” 过去的事没有给太后带来太多的困扰,她很快地恢复往日的神态。闲话说得差不多了,太后也不打算久呆,起身便准备离开。 柳贵妃见状也跟着离开座位,准备恭送太后离去。 可就在太后将要迈出殿门时,她却忽然停下脚步,只见她转身用着一种耐人寻味的笑容看着柳贵妃,很‘随意’地问道:“这副汤药……圣上服用了么?” 柳贵妃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面对太后的问话她不敢有半分犹豫。 “回母后,圣上也有服用。” “哦?那他…服用过多少?”太后似乎来了兴趣。 “几乎日日服用。” “那他服用后…可有什么变化?” 太后为何如此关心此事?难道她知道了什么?还是说…圣上那怪异之举与这汤药有关!?一时间千万种猜想涌入她的脑海,其中有些甚至让她感到惶恐不安。 或许是感受到柳贵妃的心理变化,为了打消她的疑虑,太后故作轻松地说道:“瞧哀家这爱管闲事的性子,你可莫要怪哀家。” “臣妾不敢!” “哎…哀家这也是为了你二人好啊!要留住圣上的心,光靠感情那是远远不够的,得学会用手段,这历朝历代哪个宠妃不是手段高明?那知唐是风尘女子出身,手段可厉害着呢,否则圣上先前怎回痴迷于她?而你呢?你是大家闺秀、良家出身,这方面比她啊差远了,所以你必须要借助其他手段,这副汤药啊便是你最好的助手。” 面对太后‘苦口婆心’的劝说,柳贵妃心底倒也没有否认,毕竟每次服用这副汤药后,英平便像换了个人似的求欢不止,有时甚至连她自己都喊不要,可英平却像不知疲倦一般依然不肯放过。到了最后,柳贵妃都不知道如今英平日日与自己厮混,到底是真心喜欢自己还是贪恋这副汤药带来的愉悦之感。对于这个问题她也曾想亲口问问英平,但却始终没有勇气开口,因为她自己也迷恋这种感觉,今朝有酒今朝醉,她不愿因此失去这份快乐,哪怕它只是海市蜃楼。 “哀家最后给你个忠告,若要想圣上长长久久地留在你身边,那副汤药就必须得继续吃……”太后的语气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柳贵妃眉头微微一皱,神色显得有些惊讶,因为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太后不像先前那般温和、亲近,反倒像是在下命令一般。 面对柳贵妃的惊讶太后依然面色冷酷,方才的慈蔼早已不知所踪,仿佛就在这短短一瞬她便从一个与儿媳唠家常的婆婆变成了这座皇宫乃至整个大唐至高无上的掌权者。 “将圣上留在你身边并且伺候好他,这对圣上、对你都是好事,只要你伺候好了圣上,大皇子的正统之位和你的皇后之位才能得到保证,你父亲、兄长的官位才能稳固,柳家的荣华富贵才能享用不尽。” 太后这番话看似褒奖实为威胁,柳贵妃听后感到一股令她无法呼吸的压迫感,仿佛一座高山忽然倒向自己,而就在它正要压在自己身上时却又及时定住,面对这等压迫感她能做的唯有一动不动地静静等待,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自己粉身碎骨。 柳贵妃跪在太后身前,说道:“臣妾替皇儿、父亲、兄长谢过太后,太后之恩臣妾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没有多说什么便离开宫殿。 待太后离开好一阵子,柳贵妃才在宫女地搀扶下从地上起来,此时她竟发现自己背上不知何时已经湿透。 ※※※※※※※※※※※※※※※※※※※※※※※※※※※※※※※※※※※※※※※ 千牛山寒门大院,子春的房间中,姬阳与、子春与叶长衫正坐在其中。此时子春的掌上正托着一颗鹅卵石大小的丹药,丹药圆润无比、香气四溢,整个屋子都飘散着它的香味。 “小师弟,你是说…最近英平在服用这种丹药熬制的汤?”纵使精通医术、药术,可面对这颗丹药,子春仍无法断定其中成分。 “是的,英平几乎日日服用,服用后便和柳贵妃娘娘……”叶长衫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子春从丹药上捻了一小块,随后放入口中品尝,在识得其味后,便‘呸’的一声将它吐出,随后从一旁拿起茶杯漱了漱口。 “好霸道的药,这要是普通人吃了,只怕三妻四妾都不够他使唤吧。”子春毕竟是闺阁中的女子,有些话不好说得太直白。 “这药真有那么厉害?”叶长衫有些疑惑。 “蛇床子、菟丝子、淫羊藿……这些都是这颗丹药中有的药材,不过这些都还算常见的补药…我怀疑其中最厉害的,是使这颗药发出异香之味的药材。” “这到底是什么药材?连五师姐都没见过?” 子春摇摇头,她闭上双眼思索片刻,随后问道:“英平现在怎样?” 回忆起来之前与英平见面时他的模样与状态,叶长衫面露担忧之色,道:“英平他状态很不好,最近所有的传闻都对他不利,他…压力很大,日日沉迷酒色,整个人都都憔悴许多。” 在子春心中,英平终究是那个淘气捣蛋的小师侄,听叶长衫如此说道,她感到一丝疼惜,道:“哎,要是实在不行便回山里来吧,当个普普通通的人也好,就不信他王家、吴家敢拿咱怎么办。” 第二百九十四章 噬魂香 叶长衫漠然,其实他也有过这样的想法,英平如今的处境与状态着实令他担忧无比,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不需要王家动手,自己都会倒在牡丹花下。 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姬阳与忽然起身,他从子春手中拿过那颗香气四溢的丹药,先是放到鼻子边嗅了嗅,而后也学着子春从上面抠了一小块放入口中,最后再将其吐出。 “噬魂香”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字从姬阳与口中说出。 子春与叶长衫皆是一愣,随后二人疑惑地看着姬阳与。 “这里的香气是一种名叫‘噬魂香’的东西所散发,此香非我中原之物,由多种药物混合而成,具体成分我也太清楚,其气味浓郁、香飘万里,不光是人,就连动物闻了都会如痴如醉,久久不愿离去。”姬阳与介绍道。 “此香听上去倒像个宝物,怎么会起‘噬魂’二字为名?”子春不解地问道。 “因为此香闻多了,会吞噬人魂魄,故起名‘噬魂香’。” “吞噬魂魄?” “初闻此香,使人倍感愉悦、欣快、兴奋,可不过两个时辰,闻着便会感到萎靡、精神不振,严重者甚至会有幻觉,此香极其容易让人上瘾,长时间贪恋此香的人到了最后皆会出现嗜睡、痴呆、暴躁甚至失明、昏迷,犹如魂魄被吞噬一般,故而得命‘噬魂’”,姬阳与不紧不慢地介绍道。 “那…那柳贵妃为何没事?我瞧她面色红润,气色似乎还比之前好了许多。”叶长衫疑惑道。 “哦,忘了说明,这香只对修行者有用,对普通人来说不过是香料罢了。” 子春越听越惊,水灵灵的双眼越瞪越大,这东西光听描述便够吓人了,更不敢想象英平竟长时间服用。见姬阳与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子春恨不得狠狠拧他一把,她跺了跺脚道:“光闻闻都这么可怕,英平他还口服?你怎么这么不关心他?你还是不是他师叔啊!” “你别急…”见子春发脾气,姬阳与缩了缩脖子。 “别急?大师兄就这么一个徒弟!他临走前是如何托付你的!现在他都这样了你怎么可能不急?”子春越说越气、越气越急,只差冲上去踢姬阳与。 “你先听我说…” “快说!” “是……”姬阳与拿子春没办法,赶紧转身向叶长衫问道:“小师弟,这药…是你自己偷偷拿来的,还是英平给你的?” “是英平特意拿给我,让我带给你们看看。” 姬阳与点点头,笑着说道:“那问题便不大,既然是英平主动拿给你的,那他自然对这东西有所提防。” 听姬阳与这么一解释,子春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但看着姬阳与气定神闲的模样,她仍感到气不打一处来,她心里骂道:这个呆子,也不早说,害本姑娘白白担心一场! 不过姬阳与表情很快地又严肃起来,他说道:“先前你说英平日日服用,我估摸着他定然是用了什么法子偷偷将他排了出来,可这香是进了身子便是毒,即便排出大部分,恐怕也不能将其排尽。” “那怎么办?”叶长衫焦急地问道。 “师妹,你配几副催吐致泄的药方,然后再其中加些能护住心脉经络的药材,将其制成药丸,让小师弟给英平带去。” 子春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可能护住心脉的药材咱这儿不多了。” “事不宜迟,你给我说说要那些药材,我这就去山中采摘。” “嗯!若你明日摘回,我明晚炼它一宿,后日便能交到英平手中。” 姬阳与点点头,二话不说转身便去取他的小药筐。 看着五师姐与三师兄忙碌的样子,叶长衫忽然感到一阵温暖,只要这些师兄师姐在,‘家’便永远不会消失。 …… 不出半日,姬阳与便按照子春列的单子将药材采摘回来,在子春的指挥下,姬阳与和叶长衫二人连夜将丹药制成,随后,便由叶长衫马不停蹄地带回皇宫。 叶长衫快马加鞭,不出两个时辰便来到皇宫门口。入宫之后,叶长衫飞也似地向英平的寝宫跑去,就连遇到与他打招呼的大臣、太监都没有理睬太多。 一路上叶长衫心急如焚,只为快些将它交给英平,这些年来,叶长衫虽然一直因伊依的事情与他有些疏远,但此时此刻他的安危叶长衫还是始终牵挂,毕竟这么二人多年如亲兄弟一般。 就在叶长衫焦急地飞奔时,在宫墙的拐角地方一个没注意,与一个同样急急忙忙的太监撞了个满怀,随着‘乒呤乓啷’的一阵声响,那太监被撞得飞出老远,怀里的东西也散落一地。 叶长衫心中先是一惊,随后立马稳住身子,在确认怀中的药丸没有掉落后,便抬头看着不远处龇牙咧嘴太监。 见同伴被撞得不轻,旁边另一位胖胖的太监呵斥道:“跑这么快干什么呐!?咱这可是给大总管搬东西呐!要是撞坏了可怎么办?让咱家看看是哪位不长眼的……哟!是小叶大人!” 胖太监终于看清叶长衫,先前嚣张的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连忙低头弯腰,配笑着说道:“是小人有眼无珠,没认出小叶大人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咱计较,嘿嘿…” 说罢,胖太监转身便去扶自己的同伴,随后又匆忙地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 见二人急急忙忙的模样叶长衫本也不愿纠缠过多,但就在他二人想要离开的那一刹那,叶长衫忽然发现有些不对,仔细一瞧,发觉他二人手上拿的那些东西怎如此眼熟? “站住!”叶长衫喝道。 听到叶长衫大喝一声,两位太监立马停下脚步,而后像是做了亏心事被人发现一般将脑袋一缩。 “叶…叶大人…您这是…” “你们手里拿的都是什么东西?” 见叶长衫问起怀中之物,胖太监整个身子都抖了一抖,脸上的肉像水中波浪一般随之波动。 “额…方才小人说了,这是帮陈大总管……” 胖太监试图将陈进爵搬出以唬住叶长衫,可他却没想到,整座皇城最不惧怕陈进爵的,便是眼前这位小叶大人。 “陈进爵?”叶长衫冷冷地盯着两位太监,双眼中露出的那一丝凶光让他们不寒而栗。他继续说道:“你的意思…是陈大总管让你二人去偷东西的?” 见自己的行为被识破,两位太监被吓得面如土色,他们连忙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哀求道:“小叶大人!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还望小叶大人放过我二人!我们再也不敢了!” 原来,这二人怀中保的铜器不是别地方的,正是祭奠英平生母的那幢小楼之中的,英平时常去小楼,也只让叶长衫一人左右相随,别人不认得这些东西,叶长衫自然认得。 见这些奴才竟胆敢跑到小楼去偷东西,叶长衫气便不打一处来,他双手揪住分别揪住两人的衣领,问道:“说!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二人彻底吓破了胆,语无伦次地哀求道:“叶大人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啦——求求您放过咱俩吧——” “叶大人,小人这就将这些东西放回去,您要是还不满意,那…那咱就日日将小楼打扫一番,绝不敢再有不敬之举——” “是啊,您就放过我们吧,我们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如此大胆……” 叶长衫冷冷地盯着二人,问道:“你们这不是第一次从那里面偷东西了吧?” 胖太监一听,顿时大喊冤枉,哭道:“冤枉!叶大人,这可是大大地冤枉啊!咱们当真是第一次犯!“ “哼!还敢骗我?那小楼中比这贵重的东西多的是!你们怎么就偷了这些?” “这……” 两位太监面面相觑,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见二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叶长衫说道:“怎么?被识破了?” 胖太监心一狠,咬咬牙说道:“叶大人您有所不知,小楼的东西…..几乎都快被搬空了……” “什么!?” “叶大人,不光是小楼,只要是稍微冷清些的宫殿,里面值钱的东西…都被太监宫女拿走了,这在奴才们之中也不是什么秘密,那些跟大总管走得近的太监宫女先拿,咱们这些没人罩着的就后拿,如此一来也就成了约定成俗的事情,就没人捅到上面去了……” 叶长衫越听越气,他不曾想到这些奴才竟如此嚣张,背地里竟做出此等胆大妄为之事。 “你们…你们…好大的狗胆啊!” “叶大人饶命!叶大人饶命!” 叶长衫紧紧握住双拳,看着叶长衫如木槌般大小的的拳头,二人以为叶长衫要打自己,顿时口中连连求饶,要知道叶大人的拳头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在两位太监哭丧着脸时,忽然不远处出现一群人,仔细一看,只见一群人前拥后簇地将陈进爵包围在中心,大摇大摆地向这边走来。 “嚷嚷什么呐?皇城禁地尔等怎么如此喧哗?” 人群之中为首的不是他人,正是一口一声喊陈进爵‘干爹’的东儿,而在他的身后,则是一脸冷峻的高壮。 第二百九十五章 诉说 两名太监见陈进爵到来,心中暗暗窃喜,心想你叶长衫再怎么厉害,总不能不给陈大总管面子吧?见陈大总管向着自己这边靠近,二人也不管叶长衫,连忙向着陈大总管那边爬去。 “大总管救命啊!叶大人他…他要打咱们!” 胖太监跪在东儿跟前,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方才低声下气的模样全然不见,毕竟皇宫之中所有的太监都是陈大总管的下属,若是未经他的同意私自用刑,那便是不给陈大总管面子,当今大唐除了太后、王相以及吴大人还有谁敢不给陈大总管面子?就连刘大人、崔大人都不敢如此,更何况你个小小侍卫? “怎么了这是?”东儿问道。 “叶大人!他…他要动用私刑,他要打咱们!他根本不将大总管您放在眼里!”另一名太监像是告状一般地说道。 “什么?竟如此不将干爹放在眼里?好大的胆子呐,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这简直就是…” “你退下。” “啊?什么?干…” 就在东儿‘义愤填膺’地准备替干爹教训教训叶长衫时,陈进爵从人群中走出。东儿一开始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当他回头看见自己干爹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时,他便清楚——看来干爹又遇到‘老熟人’了,这件事儿轮不到自己出头。 东儿乖乖地退下,陈进爵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叶长衫,说道:“小叶大人,发那么大脾气是做什么?” “这二人从宫里偷东西,该当何罪?”叶长衫问道。 “偷东西?好你们两个狗奴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宫里的东西你也敢偷?”陈进爵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位太监,眼神中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冤枉啊!大总管!我们没偷东西,我们只是……只是将这些东西搬去别的宫殿。”胖太监狡辩道。 “对!对!我们不过是将这些东西搬到别的宫殿,不想叶大人诬陷我们,非说我们是在偷,大总管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陈进爵低头看了看二人身边的那些铜器,随后不屑地问道:“就这些?” 跪在地上的两人面面相觑,然后有些不知所以地点了点头。 见二人点头,陈进爵轻蔑地一笑,随后摇了摇头,道:“小叶大人,我说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嗯?”叶长衫有些不解。 面对叶长衫的不解,陈进爵神色淡然地说道:“就这些破铜烂铁还用得着偷?我看呐,八成是叶大人误会他们了。” “你——” 听陈进爵如此解释叶长衫顿时怒上心头,他上前一步逼近陈进爵,可就在他上前的那一刹那,陈进爵身后的高壮同样向前迈了一步,一时间二人呈针锋相对之势。 “小叶大人,这事儿啊,我看就算啦!圣上都不管这些,您又何苦去费心?不如这样,既然小叶大人不喜欢,那我就让他们将这些东西放回去,小叶大人也就莫要计较这些,您看如何?” 叶长衫没有直接回答,陈进爵见他依然不肯让步,便继续说道:“若小叶大人真要处罚这两个奴才,那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小叶大人您先禀明太后,若是太后说要惩罚他们,那我再按照太后的旨意去办便是。” 叶长衫心中虽仍有怒气,但此时他已知道陈进爵的意思,看来这两个太监他是保定了,毕竟如东儿所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这二人是陈进爵的‘狗’,即便要教训也轮不到自己。 见陈进爵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叶长衫便也不打算纠缠下去,他还得赶着将手中的药送给英平呢。叶长衫狠狠地瞪了陈进爵一眼,随后冷哼一声便砖头离开。 两位太监见叶长衫离开,心中不禁大喜,心想这陈大总管当真护短,对下属可真是爱惜,今后便是给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今日之恩。 “来人呐!”就在两位太监满心感动的时候,忽然从头顶传来陈进爵冷漠的声音。 二人抬头一看,只见陈大总管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那眼神冰冷得可怕。二人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心理满是恐惧,比方才面对叶长衫的拳头时还要恐惧百倍。 “将这两个狗奴才乱棍打死,再拖出去随便找个地儿埋了”陈进爵轻轻地说道,仿佛他只是将两个垃圾扔了出去,而不是了结两条鲜活的生命。 “大…大总管!饶命啊!” “大总管放过我们吧!小人再也不敢了!” 二人一听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地磕头求饶,可陈进爵却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任凭他们撕心裂肺地求饶。 …… …… 英平的寝宫空空荡荡,此时除了他一人之外并无他人,那些伺候他左右的宫女与太监早已被他赶了出去,此时只留下大裴小裴守在门口,莫说一个人,此时连一只苍蝇蚊子都不要想飞进去。 “噗——” 屋里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很明显是英平口中喷出了什么液体。 大裴小裴相视一看,兄弟二人皆对里面的状况感到有些不安,因为自今早他二人见到英平的那一刻,便感受到英平的状态极其糟糕。 小裴有些担心,他歪了歪头,示意他们要不要进去看看情况。大裴深吸一口气,随后还是摇了摇头,示意他二人还是守在原地为好。 门的另一边,英平正盘腿坐于冰凉的地面之上,他头上、身上全是汗,嘴边挂着殷弘的鲜血,表情显得有些痛苦,他的脸时而通红、时而惨白,不出裴家兄弟所料,此时他的状态可谓差到了极点。 他这是在做什么?原来,英平早已知道柳贵妃那的汤药对他伤害巨大,可是为了能够蒙蔽柳贵妃从而达到接近大皇子的目的,他一直强忍着这些伤害,每此他离开柳贵妃回到寝宫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关起来,而后再用内力将还未完全进入经脉的汤药逼出。可即便如此,这汤药对他的伤害还是很大,恐怕要在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便会生命垂危,即便没有性命之忧,也会落的个痴呆或是瘫痪。 英平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整个人如同虚脱一般,他无力地向上望着,脑海中是一片绝望的空白。 “他们要动朕了…他们真的要动朕了…朕…该怎么办…”英平像个脑子有问题的傻子一般喃喃自语。 “嘿…嘿嘿…嘿嘿嘿…”英平忽然痴笑了起来,他的神情恍惚,头发散乱,只怕任何人看见都会以为他已经疯了,只听他继续说道:“可笑啊可笑,朕当初还暗下决心要替母亲报仇,呵呵…到头来不但将师父搭了进去,如今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就连陈进爵那个阉人都骑到朕的头顶拉屎拉尿,朕这皇帝…可真是窝囊啊……” 英平缓缓闭上双眼,不知是汤药余力导致神思错乱还是思念的缘故,一时间先生、文君臣以及尹敬廷的身影皆浮现于脑海中,他们苦口婆心地劝说着自己,不停地给自己出谋划策,好似他们就真的在身旁一般。 “你们说的都对…朕应该早些听你们的…能再见到你们…感觉真好啊…”英平双眼越闭越紧,生怕自己一睁眼,这些关怀自己、护着自己的师长师尊就会不见。 “师祖,您要是还在的话,这些乱臣贼子恐怕也不敢动朕吧……” “师父,咱们当初那‘新律’杀得这些乱党哭爹喊娘,只可恨呐…就差那么一步就能将他们彻底杀死…” “尹老大人…呵呵,当初要是朕听您的,不要对他们赶尽杀绝而是循序渐进地…恐怕也不会落得今日地步吧…” …… 英平不停地述说着、倾述着、忏悔着,每个字都是情真意切、每句话皆是肺腑之言。 “咦?你怎么也来了?” 英平仍然没有睁开眼,他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解,仿佛这个‘出现’在他眼前的人令他有些意外。 面对此人的‘到来’,英平嘲讽一般的哼了一声,说道:“你来干什么?难道也是来教育我的么?算了,来了便来了,刚好朕有些话要问你,这些年有几个问题一直憋在心中,今日你便替我解答解答吧……其一,为何当初你要如此对待太后与你自己的骨肉?其二,如果没有我,你还会这么‘深爱’我母亲么?其三,为何你明知太后会加害我母亲,却仍不出手制止?其四……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若不是你无子嗣,你还能记得我么?” 英平静静地‘看’着唐帝,虽然他是在质问唐帝,但他的内心却出奇的平静。 ‘唐帝’没有回答他,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一句,只见他默默地转身,似乎有许多难言之隐。 “哼…怎么不说话了?” 英平表情显得极其不屑,他继续说道:“朕也尝试着模仿你…走你曾经的老路,但…朕终究不是你,朕的心…没有你那么狠…其实朕一直很好奇,当初你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心里是怎样的感受?心疼?痛苦?懊悔?嘿嘿…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你如何想的一点都不要紧,反正你已经做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你如此深爱我母亲,是不是因为只有我母亲才能让你感受到一丝‘安全’与‘希望’?但你又用她的性命去平息王家的怒火,所以…朕很好奇,你到底是爱我母亲…还是爱自己?所以,你除我之外再无子嗣也算是上天对你的报应?嘿,说来也巧,你无儿无女,兄弟也被你杀了个干干净净,就连他们的子孙也无一幸免,你……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啊!” ‘唐帝’始终没有转过身,他摇了摇头,似乎在对自己的过往表示忏悔,随后只见他轻轻的甩了甩袖袍,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英平再‘看’向四周,发现只剩下他一人,先生、文君臣、尹敬廷早已不知去向。他缓缓地睁开双眼,随后洒然一笑,道:“也不急着这一下了,说不定哪天…咱们就又见面了…” 就在英平自言自语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叶长衫焦急的声音—— “圣上在里面?快让我进去!”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下棋 裴家兄弟有些为难,英平之前吩咐过不管谁来都将其拦住,包括知唐在内也不例外,既然连圣上最心爱的妃子都不让进去,那叶大人…… 裴邵武看着叶长衫,陪笑着说道:“叶大人,方才圣上吩咐下官,说是任何人等不得入内,您看…”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你们别拦着我。”叶长衫关心英平的安危,见二人拦着自己不放,便扯开嗓子喊道:“英平你快开门呐——” “叶大人,圣上在里面休息,你这样大声喧哗怕不是会搅扰…” “长衫,你进来吧…” 就在裴邵武试图阻止叶长衫之际,屋里忽然传来英平虚弱的声音。见英平发话,裴家兄弟也不好阻拦,老老实实地将门打开。 叶长衫急忙走进屋中,当看到英平的模样时,他忍不住大吃一惊,只见英平面色惨白地靠在桌腿旁,嘴边仍挂着血渍,胸前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刚才进行了生死搏杀一般。 “扶我起来…”英平无力地说道。 叶长衫赶忙上前将他扶起,随后从旁边端来一杯茶水,小心翼翼地喂入英平口中。 经过短暂的休息与补充,英平脸上稍稍恢复些许血色,他知道叶长衫来意是何,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怎样?五师叔他们如何说的?” 叶长衫将姬阳与和子春那日的判断结果几乎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此时再看英平的现状,心想此汤药的毒性果然与三师兄与五师姐所说相差无几,所幸解毒之药已经制成,虽然未知其功效如何,但既然两位师兄师姐都没说什么,那就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听着叶长衫的介绍,英平是越听心越惊,越听心越谅凉,直到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道:“这药里有猫腻我是猜到个七八分,只是不知这‘噬魂香’竟如此之毒!若非三师叔博闻多识、五师叔药术精湛,恐怕用不了多久,我即便不死,恐怕也会瘫痪、痴傻吧?” 叶长衫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说道:“这是两位师兄师姐连夜赶制的药丸,时间紧迫,所以没做多少,过几日待他们多做一些我再回去拿,你先快服下。” 英平接过药丸,用茶水将其顺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便感觉胸口一阵清凉,随后这阵清凉顺着经脉遍布全身,将先前那阵恶心、眩晕一扫而空,手脚也恢复力气,脑袋也清醒不少。他尝试着催动体内的天地之息,果然比方才顺畅许多。 “如何?”叶长衫关切的问道。 英平长吐一口气,点点头道:“好多了。” 叶长衫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看着英平渐渐恢复往日的精神,便问道:“你是何时发现这汤药不对劲的?” 意识渐渐清醒后,英平回忆道:“不过服用两次后,我就发现这汤药不对劲,不但令人上瘾,还会让人心智渐失。” “哦?如何发现的?” “这汤药初闻奇香无比,入口也香浓顺滑,离口仍留有余香,叫人念念不忘,不用一盏茶的功夫便让人觉得精力充沛、无比兴奋,而后便身心愉悦、情欲高涨,恨不得便死在万花丛中…可一个时辰后,其后劲便上来了,起先是头晕眼花,随后便是浑身乏力,再后来便是天旋地转、神识不清,一会儿感觉自己飞到了天上,一会儿又感觉自己掉入万丈深渊,一会儿让你身处火炉,一会儿让你坠入冰窖,更可怕的是,但凡有人靠近你,你都会觉得那人是要加害于你,让你瑟瑟发抖,唯有再次服用一剂汤药,这症状才能好转。” 叶长衫心道,这汤药不似砒霜却比砒霜还毒!砒霜不会令人上瘾,这汤药却会令人欲罢不能,毒!实在是毒! “那接下来你怎么办?” 面对叶长衫的疑问,英平亦是一片迷茫,他自嘲地一笑,道:“怎么办?哼,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继续喝这毒药是死路一条,不喝吧…若是被发现了恐怕也难逃一劫…本来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可临了临了,却还是狠不下这个心啊…” 叶长衫不明白英平口中‘狠心’的法子是什么,他见英平似乎不愿继续往下说,便也没有再问。 “实在不行,咱回山门去吧?” 听到‘山门’二字,一段久远而又美妙的回忆浮现于脑海,英平嘴角上扬,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但随后这个笑容马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哀叹。 “山门?躲起来么?”英平苦笑道。 叶长衫没有立马回答,他知道英平的个性,‘躲’向来不是他的选择,哪怕碰个鼻青脸肿、鱼死网破,他也要坚持到底,若放在过去叶长衫是绝对不会开这个口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已经有人想要英平的命,‘躲’这个选择就要好好思考思考。 见英平心有不甘的模样,叶长衫心下一狠,说道:“你知道如今就连那些太监宫女都不将你放在眼里了么?” “嗯?什么?” 叶长衫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如实告知英平,他试图用此来彻底‘击垮’英平,让他放弃一切留下的念头。 英平似乎也被‘击垮’,此次他没有任何愤怒,而是毫无脾气地喃喃自语,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叶长衫有些不忍,但又不得不如此,他默默地看着英平,只见英平离开座位来到窗边。叶长衫没有开声打搅他,只是让他安静安静。 良久,英平再次开口,道:“长衫,你替我去小楼,将我母亲的画像、灵牌取回好好保管。” 叶长衫一愣,问道:“只取画像?小楼不要命人封起来?” “封起来?呵呵…算啦…只要母亲不被这些奴才冒犯,其他的…就随他们吧…” ※※※※※※※※※※※※※※※※※※※※※※※※※※※※※※※※※※※※※※※ 王府大书房内,王少惊正与伯父在棋盘上厮杀得火热。王少惊脸色红润,显然此时的他有些兴奋,而坐在对面的王延庆则一脸神定气仙,他时不时地抬头笑着看看自家小辈,全然不似王少惊这般忘我。 再看看棋盘上的局势,王少惊所执的白子攻势凌厉,将王延庆的黑子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如此一看似乎是占了上风,也难怪王少惊会如此兴奋,要知道与伯父下棋他可从来没有赢过,虽是小小的一盘棋局,但对他来说却是一次很大的‘胜利’。 见侄儿全情投入,王延庆微笑着摇摇头,局面上的劣势似乎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反而让他更加愉快——毕竟他位极人臣,平日里就算是吴泽于他下棋也会有些畏首畏尾,就更别说其他人了,也只有自家小辈能无所顾忌,与他杀个尽兴,也正因如此,他反倒更加重视起这盘棋。 感受着侄王少惊的凌厉的棋路,王延庆内心有些唏嘘,这侄儿当真与自己年轻时没有两样,敢杀敢拼,全然不给对手留半点退路。但姜终归是老的辣,虽然王延庆不如王少惊这般死死盯着棋面,但对于全盘他早已了然于胸。他淡然地将棋子放于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地方,整个棋局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王少惊同样也感受到了这一变化,他神色渐渐凝重起来,眉头也紧紧锁住,全然没有方才的兴奋与喜悦。又过了几轮对决,此时再看棋面白子哪里还有优势可言?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缴械投降了。 王少惊轻叹一口气,他将手中剩下的几颗子丢入棋篓,无奈地说道:“罢了罢了,小侄认输。” “哦?哈哈哈哈——”见王少惊如小孩赌气一般,王延庆露出久违的大笑,他说道:“少惊啊,虽然你输了这局棋,但伯父看来你这棋术倒是大有进步。” 王少惊仍有不服,说道:“进步有何用?还是赢不了伯父。” 见侄儿不服输,王延庆说道:“你可知当年你爷爷尚在的时候,伯父同样是一胜难求啊。” 听王延庆提及前不久过世的爷爷,王少惊那股不服的劲儿立马消失地无影无踪。 回忆起父亲的音容笑貌,王延庆也一阵感叹,他说道:“当年伯父每次输给你爷爷后,也同你一样不服输,总是吵着要再来一局,可越是如此吧…这棋就下得越臭,原本还能与他杀个难分难解,到了最后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会被他杀个落花流水…” 王少惊彻底没了脾气,方才的那一点不服气早已不知踪影。 “下棋啊与做人做事一个道理,你越是急就越容易出错,‘落子无悔’…人生何尝不是?一招不慎,满盘皆属,尤其是咱们王家这般显耀,莫说大唐,整个中原都多少眼睛盯着呐,你要是走得不稳,恐怕随时都可能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王少惊微微一怔,而后谦逊地说道:“侄儿受教了!” 王延庆笑着拍了拍侄儿的肩膀,说道:“不扯远,咱继续说‘棋’。这棋路啊无非一‘勇’一‘智’,勇者一往无前,遇事绝不畏畏缩缩、怕这怕那;智者运筹帷幄,总是先思后行、瞻前顾后。有勇而无智,蛮也,有智无勇,怯也,少惊如今你的棋路是勇猛有余而智谋不足,唯有智勇双全,方为大成。” 第二百九十八章 神秘人物 自迈入藏书阁的那一刻起,他已经足足等了三十六个时辰了。 这一段漫长的时间里,他已经翻完好几本书了,但他等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纵然如此,他依然要继续等下去,哪怕十天、二十天甚至一个月、两个月,他甚至将老母亲背到寒门大院中让寒门弟子代为照顾,因为这就是他的使命,陋室的那一把火就是召唤他的信号,他甚至不知道召唤他的人是谁,也不清楚那人在点火之后有没有遭遇不测,但只要那把火燃起来了,他就必须义无反顾地守在这里——这就是当初唐帝离开前给他张某人的最后任务! 张某人将手中的书放回原位,他伸了个懒腰,随后在书架前徘徊,准备挑选下一本供自己阅读消遣,就在他准备伸手拿书的那一刻,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屏住呼吸仔细一听,发现这步子绝非这几日前来送饭的七先生,顿时间他警惕起来。 张某人拔出靴子里的匕首,纵深一跃轻轻落在门旁,静静地等待屋外的人。 ‘吱呀’一声响起,只见一个人从门外进来,进门后他并未发现躲在一旁的张某人,而是径直向阁中走去。 张某人抬起匕首扼住来人的喉咙,冷冷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那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下了一大跳,还未等他转过身,便感觉脖子一阵冰凉,随后一支孔武有力的胳膊便将自己制住,让自己丝毫不得动弹。 惊吓之后,那人循序恢复平静,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张大人,您等了在下这么久,若是一刀将在下杀了岂不可惜?” 张某人未看清此人样貌,但听其声音却感觉有些耳熟,不过他未因此放松警惕,继续问道:“可惜不可惜得看你到底是谁?” 那人缓缓说道:“怀中有一物可证明在下身份,请张大人自取。” 张某人双眼微微眯成一条缝,说道:“你自己将他取出,我不去取。” “呵呵,张大人果然谨慎,那在下便动手了。” 说罢,那人慢慢抬起右手伸入怀中,在摸到一硬物后缓缓又缓缓将手抽出。就在那人的右手离开胸前的那一刻,张某人忽然腾空一跃闪躲到附近书柜的后面。 “张大人,请看吧——” 在确定那人怀中掏出的不是暗器后,张某人便大大方方地从柜子后面出来,在看清那人的样貌后,他整个人不禁怔住了——张某人怎么也没想到烧陋室召唤自己的人竟然是他! “怎…怎么…怎么是你?” 那人向着张某人又弯了弯腰,客气地说道:“张大人,好久不见!不瞒您说,在下也没想到会是您!” 张某人将匕首收起,他使劲揉了揉双眼,迫使自己接受这一事实。 那人依然恭敬无比,道:“张大人不需再确认确认?” 张某人从那人手中拿过信物随意看了两眼,道:“这东西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这是家父生前一直带在身上的戒指,与我家中老母手上的是一对,我绝对不会认错。” “这么多年如今在下一直替大人保管,如今物归原主,在下也放心了。” 张某人看着手中的戒指轻叹一口气,随后小心地将它收入怀中,他疑惑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 那人笑了笑,道:“与大人一样,在下从父辈开始便是先帝的人了。” 张某人又是一怔,当他听到这句话时的震惊一点也不比得知此人真是身份时小,他轻声叹道:“你藏得好深啊!” 那人赔笑道:“在下藏得再深也不如大人您这么深啊。” 张某人不禁哑然失笑。 “看来在下父子没跟错人啊!朝野内外皆以为大人随先帝去了,没想到先帝竟然留了大人一命,先帝仁德!” 提及唐帝,那人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 回忆起唐帝的过往,张某人不禁神色一黯,唐帝的确算是一代明主,自己替他鞍前马后这么多年,掌握了他无数辛密与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在唐帝即将离开的那段时间连他自己都不抱希望,他只希望自己走后有人能善待自己的老母亲与儿子,可没想到唐帝不但没有了结他,反而将他很好的保护了起来,这点让他极为感动。 “先帝给了我张某人一条生路,那张某人自当以死相报,可你呢?若是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定然不会放过你,届时你当何去何从?” “嘿嘿,不劳大人担心,在下早已想好后路,待完成先帝遗命便逃离这是非之地。” 见那人说得如此轻松自信,张某人便不再担心,他问道:“此次你将我唤出所为何事?” 那人轻叹一口气,道:“天子暗弱,奸佞当道,本不欲打搅大人清净,奈何今日之势不得不发。” “太后与王延庆要动手了?” 那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太后以邪术蛊惑天子,天子沉溺酒色,加之内有阉党,外有乱臣,太后欲借此行废立之事,若我等再不行动,恐……” 张某人虽也听儿子说过,但毕竟那都是坊间的风闻,现在听此人提及,那便证明这事是真的! “既如此,那情势当真不妙,可单凭你我二人,如何扳倒王家?” “大人莫慌,在下为今日准备已久,还请大人替在下取笔墨来。” 张某人虽不知那人要干什么,但依然照做,从旁边取出笔墨纸砚。随后,只见那人拿起笔在纸上奋笔疾书,张某人凑上一看,顿时瞪大双眼,面露惊愕之色。 那人写完一张又一张,三柱香的功夫过去了,待那人将笔放下后,发现竟足足写了数十张纸。那人将这些密密麻麻的稿子整理好,而后又从怀里取出一串钥匙,一并递于张某人面前,道:“大人,南城老沙家那条街有颗老槐树,老槐树正对着有幢小房子,那里还有一些东西是在下这些年保存下来的,在下身无修为,之前也不曾与大人见面,故不敢贸然将那些东西随身携带,现烦请大人将其取出,一并交由圣上。” 张某人听后不自觉地握紧双手,此时手中的这串钥匙与这一叠纸犹如千斤之重。 见张某人将这两样东西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人抱拳说道:“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就此与大人别过,望大人不负先帝重托!” 张某人同样回礼,道:“先帝之托自不敢相忘,倒是你,回去之后须得小心才是。” “呵呵,不劳大人担心,在下自有安排,告辞!” ※※※※※※※※※※※※※※※※※※※※※※※※※※※※※※※※※※※※※※※ 一幢平平无奇的小屋中,左公明正坐在书案旁怔怔出神。一阵秋风吹过,灯芯上跳动的火苗将灭未灭,将他的身影照的忽明忽暗。如今,左公明已离开重要衙门多时,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太学院这样远离朝政的地方就职。 说来也怪,近段时间几乎所有看不惯王家或是曾经得罪过王家的官员都主动或被迫离开朝廷,唯独他这个当初公然痛斥王延庆的人却安然无恙,这倒让许多人大感意外。王延庆是如何想的左公明也大概猜得几分,不过既然王家没有针对他,他也就没有去理会,反正现在一身轻松,也落得个清闲自在。 左公明思忆起自己为官这么多年的起起落落,不胜感慨万千,他这一路走来受到过赏识、也得罪过权臣,被委以过重任、也数次被边缘化,不过无论如何,他都做到了‘问心无愧’,是以纵使今日这般落魄,他也没什么惋惜。 想到这里,左公明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大晚上不早些上床歇息,愣在这里傻笑作甚?” 就在左公明痴痴出神之际,妻子提着灯笼从外面走进来。看着妻子脸上的笑容,左公明一阵激荡,不管自己职位是高是低,自己风光还是落魄,妻子始终陪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 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这些年你跟着我受苦了,我虽入朝为官多年,可家中却依然如此,甚至比不上西市那些商人显耀。” 妻子微微一怔,道:“夫君在说什么?难道有什么要事发生?” 左公明微笑着摇了摇头。 考虑到近日长安的局势,又联想到丈夫先刚正不阿的性格,妻子忽然紧张起来。她走到丈夫身边,问道:“难道王延庆要动你了?” 见妻子如此没由来的一句,左公明一愣,不待他做出回应,便听妻子急切地追问道—— “还是说你又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之举?” “这…哪跟哪啊?”左公明哭笑不得。 听丈夫否认,妻子轻舒一口气,嗔道:“不是就好,我呀就怕你乱来。” 左公明一时语塞,看来自己‘愣头青’的形象是在妻子心中根深蒂固无法消除了。 妻子将手轻轻放在左公明肩上,说道:“这些年这样清净也挺好的,也省得当初那样总是替你担忧。” 原来当年左公明任京兆府尹捉住偷虎符之人时,妻子也跟着担忧好久,她一边怕丈夫得罪常大将军,一边又怕唐帝怪罪丈夫办案不力,经历那事之后,她真宁愿自己夫君平平淡淡、平平安安,也莫要去接那烫手山芋。 就在妻子享受着二人之间的幸福之际,左公明忽然说道—— “我想面圣。” 妻子先是不解,而后有些担忧地问道:“面圣?夫君这是为何?” 只见左公明低着头轻叹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也不知,但…我就是想再见见圣上…” 左公明想干什么?其实此时的他自己也不清楚,如今的形势已再清晰不过,纵然他面圣恐也难改现状,但身为受恩于先帝的臣子,如今圣上身处逆境自己就应当去面圣,不管自己的一片苦心圣上能否理会,但这就是臣子的使命,况且近日传闻太后欲废天子立新帝,自己若不再见见天子恐怕就再无机会。 唉!若是圣上自己都放弃了,那就当自己有负先帝之恩,亲自去天子面前请辞吧! 虽不清楚夫君的想法,但妻子仍感到一丝不安,道:“你就不怕王延庆对你此举不满?” 左公明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我倒不怕他王延庆,大不了再被他辞官一次,何况他如今迟迟没有动我只是将我闲置,为的就是堵住天下人的口——他宰相大人连我左公明都没有驱赶出去,那便说明他是宰相气量,绝不行‘公报私仇’之事,但是呢?留了我一个左公明,朝中所有与他不和或是对他稍有不满的官员全都被清扫出去,哼——!” 见丈夫将其中利害道破,妻子不再吭声,她也知道既然是丈夫认定要做的事,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劝阻的。 感受到妻子的担忧,左公明拉起妻子的手,说道:“你放心,这事儿我自有分寸,若当真这朝廷没救了,那我……也辞了这官,带上你与孩子归隐田间吧!” 妻子抬起头惊讶地看着自己丈夫,她激动地有些说不出话,她本以为丈夫会选择更加激进地方式,没想到此时他竟然将自己与孩子放在了一个更重要的位置,这怎让她不欣慰、感动? 行吧,既然丈夫有了自己的选择那边默默支持他吧,只求老天开眼保佑我家夫君平安归来,也好让我们一家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不速之客 ‘乒呤乓啷——’ ‘哐当——’ ‘啪嚓——’ 寝宫中传来一阵阵清脆的破碎声,看着满地的碎片,两旁的宫女吓得连声都不敢吭,她们哪里见过圣上发这么大的火?只得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任凭他一件一件地将那精美的瓷器、玉器砸在地上。 英平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地游荡在宫殿中,他随手从书架上拿起一个品相不凡的小玉瓶,这个玉瓶自从他来这里的第一天便存在,很显然是他的生父唐帝所留。英平将这个小玉瓶拿在手中仔细观赏,此玉白璧有光、温润如霞,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看着英平似乎对这个小玉器情有独钟,两旁的宫女心中不禁暗暗送了口气,方才砸了多少上好的宝物?随便拿一个出去卖恐怕都是价格不菲,结果全让圣上这么砸了,可惜…真可惜…好在这个小玉瓶引起了圣上的注意,否则啊…… ‘啪——’ 就在宫女们暗暗替这个小东西庆幸之际,又是一阵清脆无比的响声,很显然,这个可怜的小玉瓶同样没有逃过英平的魔爪。 “哼!让你们偷!让你们偷!迟早有一天,你们会偷到朕的头上!那朕还不如将这些全部砸咯——” 英平不屑地看了看地上的碎玉,仿佛只有这种方式能让他感到舒适、过瘾。说来也是可怜,此时的他也只能掌握这些玉器的生死,哪有丁点一国之君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大老远就听见这儿的声音” 宫女闻声抬头,随后像是看见救星一般,连请安都顾不上,说道:“娘娘,您可算来了,快劝劝圣上吧……” 英平见知唐挺着个大肚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再大的火也顿时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关心。 “你怎么来了?”看着满地的残渣碎片,英平无奈地说道:“你先慢点儿过来,让她们先清理清理。” 宫女得令赶忙蹲下身子收拾起来,不一会儿,原本一片狼藉的地面瞬时变得干净。 见收拾得差不多了,知唐挥了挥手,说道:“行了,你们下去吧。” 宫女如蒙大赦一般,毫不犹豫地退了出去,待她们将门关好后,知唐便在英平的搀扶下慢慢来到床榻边。 知唐艰难地坐下之后,她没有先擦拭自己已微微湿润的后颈,而是先倾着身子替英平梳理、整理起来,且柔声道:“圣上想宣泄可以,但千万别外人看到,若传出去反叫他人笑话。” 英平轻哼一声扭过脑袋,样子像极了在外面与人打架输了却极为不服的少年。 知唐依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柔声道:“圣上宣泄够了还是得保持雍容与优雅,万万急不得,人啊若是急了便会失去理智,失去理智便会做错事…况且无论发生任何事,臣妾都会陪伴在圣上身边,绝不离圣上半步。” 在知唐的安抚下,英平的情绪渐渐平稳,他抬手抓住知唐的手腕,问道:“陪伴?倘若有一天朕被废黜,你当如何?” 知唐没有犹豫,笑着说道:“那臣妾便与你做对寻常夫妻,也省得日日在这深宫遭罪。” “呵,只怕被废黜后,太后便容不得朕在这世上多活一日啊……” “若是如此,那臣妾便随圣上一同赴死,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只是……如此一来就可怜了咱的孩儿…”知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 英平轻轻抚摸着知唐的脸颊,说道:“朕能有你,实乃朕的福分啊!” 或许是患难时刻更显真情,知唐也有些激动,她双眼微微泛红,道:“能遇上圣上才是臣妾前生修来的福气,臣妾自幼漂泊、孤苦无依,受尽了压迫与欺凌,原本受了委屈连个诉苦的知心人都没有,在船上时也是曲意逢迎、言不由衷,直到遇着圣上臣妾才方觉曲遇知音、酒逢知己,那些时日光是与圣上弹琴论曲便是开心不已,就更别说日后被纳入宫中为妃日日与圣上相伴。” 听知唐诉说心肠,英平同样一阵感动,他回忆起当年与知唐的点点滴滴,又想到当年她替自己挡下的那一刀,不禁感慨万千,道:“你也替朕付出不少,朕自然不敢有负于你。” 情到真处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纵使山崩地裂、天塌地陷也无法将二人分开。 ‘扎——’ 就在英平与知唐相拥的时候,屏风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至极的脚步,虽然那人将自己隐藏得极好,但由于方才地面还遗留些许碎片,那人还是因此不小心将自己暴露。 “谁!?竟敢擅自闯入朕的寝宫,好大的胆子!” 英平本能地站起将知唐护在身后,人心复杂,宫内情况又变化多端,此时英平与知唐在寝宫独处身边并无侍卫,倘若有人意欲图谋不轨再简单不过,如今的他连睡觉都要在枕边放把匕首,更何况面对一个忽然闯入的不明之人? 面对英平的质问,那人没有任何回应,他依然静静地站在屏风后如同哑巴一般。 若是开声应答还好,英平尚能从那人的声音、语气做出些许判断,可此时那人一句话也不说,透过印在屏风上的身影来看,他似乎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这人是何时进来的?为何自己一点都没察觉到?难道此人真是太后派来刺杀朕的? 一时间,英平脑海中闪过千万种猜测,其中最强烈的便是认为此人是太后派来的杀手。按理说,英平一直未曾放弃修行,这些年来他对天地之息的感知只有增强没有减弱,可此人在不小心发出声响前自己尽然没有丝毫察觉,很明显他将自己的天地之息藏匿起来,况且此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寝宫,就证明他已经躲过了路上所有的侍卫,能有这本事的人除了刺客与杀手还有谁人?也怪不得英平如此紧张。 “哼,敢问阁下是太后的人还是陈大总管的人?” 英平一边言语上转移那人的注意力,一边轻手轻脚地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他已经做好了打斗的准备,只要那人一旦有动,他便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利刃此过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我即不是太后的人也不是陈大总管的人…” 就在英平将匕首紧紧握住之际,屏风后的男子忽然开口,他语气中带着丝丝感慨,似乎方才他没有及时回话是因为陷入无穷的回忆而非故作高深。 “哼,那你是何人?又为何出现在此?”英平冷冷问道,初闻此人的声音英平忽然觉得有些耳熟,但此时情势紧张,容不得他分神多想。 只听那人轻叹一口气,说道:“我…是先帝的人,今日特来此处帮助圣上脱离险境。” 英平怔住了,他面露疑惑之色,一时间不知是否应当选择相信那人。 见英平没有回应,那人解释道:“因娘娘尚在此处,故不敢贸然现身,还望圣上恕罪。” 英平回头看了看知唐,知唐知晓他这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既然此人是先帝跟前旧臣,又是前来相助,知唐便也没有太多顾及,朝着英平点了点头。 见知唐点头,英平向着外面喊道:“既是先帝的人,那朕便饶恕你,可朕如今手中无权,朝中无人,你…又当如何帮我?” 那人将手伸入怀中拿出一沓纸,并放在屏风一角。 英平小心翼翼地从角上拿起那堆纸,眼中的警惕却没有放松半分,他一手举着匕首一手理着那沓纸。原本他是想先找个由头将知唐安安全全地送走再对那人进行深入的试探,可当他的余光瞟到纸上的字时,他的目光就再也移不开——这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这些年王延庆暗地里干得所有事情,不光如此,就连吴泽、崔仁的事情也在上面,拿到这些便可谓拿住了王家的七寸! 英平强压内心的震撼,问道:“这上面所写…是否有证据?” “皆在南城一屋子中,由于证物不便于携带,故此行没有带来。” “朕如何晓得那是不是你设下的圈套?”英平仍然不敢完全相信此人。 那人笑道:“圣上何不召见微臣入内亲眼确认?” 英平犹豫半分,他再次转头看了看知唐,只见知唐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点了点头,随后英平深吸一口气,道:“那…你便进来吧。” 得了英平的旨意,那人也不客气,径直从屏风后走了进来,不待英平开声,便在榻前跪下,道:“微臣叩见圣上、娘娘——” 英平看清张某人的样貌后,眼中充满震惊,一时间许多回忆在脑海中闪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位先帝的秘密侍从会在这种时刻忽然出现。 “是你?你没死?” “正是微臣,受先帝之托,微臣还不敢死!” “那…那这些年你藏在哪儿?” “千牛山深处。” 英平微微一怔,不想张某人竟然就藏在山门下,联想前些日子陋室被烧,英平问道:“那陋室的火……” 张某人笑道:“圣上英明,正是那把火将微臣召唤出。” 英平细细琢磨一下,随后像是有些恼怒,自言自语道:“这个长衫,山门里藏了个大活人也不早点告诉朕……” “启奏圣上,此事只有文先生与姬先生知晓,就连子春姑娘都不曾知晓微臣。” 英平不禁一阵唏嘘,看来师父与师叔始终都在明暗之中帮着自己,唐帝也为自己留了一手…… “圣上,今日之势非同寻常,一切全凭圣上调遣——” 英平的心渐渐定了下来,他没有急着去安排什么,而是仔细地将手上的纸稿浏览一遍。 ‘永昌三十二年,皇后、王延庆勾结北魏、草堂与芸月阁,共谋千牛山寒门……’ ‘新皇即位之年,王延庆、王少惊暗暗煽动贵族于朱雀之北围宫…’ ‘陈进爵,实为王延庆老乡,于永昌二十九年入宫,起初为王延庆在宫中暗子,现今已成大内太监总管,王延庆恐其不受制,暗中安排高壮监视……’ ……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好你个王延庆!简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第三百章 可怕的建议 一个个字、一句句话,如同一根跟针般刺痛着英平,又如一颗颗钉子狠狠扎在他心头,在此过程中,他时而紧攥拳头,时而冷冷一笑,时而瞪大双眼,时而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这纸稿中所述的事情都是极为关键的,有些是过去对新唐乃至整个中原局势带来改变的、有些是不为他人所知的辛密、有些则是连王延庆都不知道其身份的暗子…… 看着这密密麻麻的一页一页纸,英平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起来,他慢慢走到烛台旁,抬手将这些纸稿点燃。 这一举动看得一旁的张某人大为不解,他早已听闻圣上如今大势已去甚至通过讨好柳贵妃来保全自己的性命,此时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难道他早已放弃?再三抉择之下,张某人还是没有忍住,开口问道:“圣上您这是……” 英平淡定地笑道:“如此重要的东西怎可留下实证?宫中皆是太后眼线,若让人发现岂不白费张大人一片苦心?” “那……” “你不必着急,方才这纸稿上的内容朕已一字不差地全数记下,这么关键的东西,朕忘不了。” 张某人先是一愣,那纸稿少说也有上万个字,如何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全部记住?可他见英平如此自信,又不好再开口询问,内心只能相信这位文君臣的大弟子有过目不忘的能耐。 “你…藏在哪儿?若这些天朕要找你,该当如何?” “回圣上的话,微臣这些日子就住在皇宫,若是圣上要召唤臣,便将寝宫东侧角上那个灯笼点亮即可。” 英平微微一怔,想来这法子定然也是唐帝在世时留下的,不过他倒不太担心,张某人作为唐帝暗中的棋子,恐怕早已对皇宫的地形了如指掌,若非如此他怎能悄无声息地跑到自己寝宫? “那好,你暂且下去,待朕将这盘‘棋’想明白了,再召你不迟。” 见英平迸发出昂然的气势,全然不似方才那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张某人低头一笑,道:“那微臣暂且退下。” 不待英平点头,只见张某人一个闪身便从眼前消失,当真来去无声。 见张某人离开,知唐好奇地问道:“圣上,方才那人所说的可靠么?” 只见英平表情坚定,如同换了个人一般,说道:“此人若是不可靠,那天下可靠之人也就没几个了……” 既然英平如此笃定,知唐便没有再问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男人。 “嘿,这个老狐狸还是算得长远啊,看来自己真得向他好好学习学习…你说是吧?爹?” …… …… 陈进爵病了,而且病得不轻,竟一连三日都没有去宫里给太后娘娘请安。听闻陈大总管身体抱恙,朝中不少官员都带着礼品前来探望,可没想到全都吃了闭门羹,就连一直跟在大总管身边的东儿都没能见着干爹一面,任凭他在门外哭着跪着想要进去,陈府大门就是紧闭不开。面对如此情况,众人也只得悻悻离开,让大总管在府上好好养病。 而府内陈进爵的卧室中,一个身影正坐立不安地来回走动,像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要发生一般,再仔细一瞧,此人不是陈大总管又是何人?这可奇怪了,外面传闻陈大总管病得连床都下不了,米水皆不能进,就连屎啊尿啊都拉在床上,可此时看陈大总管的样子似乎一点病都没有,反而健康的很。 其实自前几日从宫中回来后,陈进爵便将自己锁在屋里,并下令谁也不得靠近此屋,若是有人上门便以患病推辞,至于为何他这个权倾朝野的大总管会变得如此模样,这还得从那日与王延庆的对话说起…… ‘啪——’ 陈进爵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一股热辣的疼痛感从掌心传来,重重地刺激着他的心神,可陈进爵却像丝毫没有感觉一般。短暂的沉寂之后,只见陈进爵激动地抠着桌子,连指甲都抠出血来,他眼中充满了愤怒、惊恐、不安以及满满的无奈,最后只能摊在椅子上抱头长叹。 狗日的王延庆!竟然叫咱家做出此等天地不容的事情,这要是真依了他去做那狼心狗肺、泯灭良心的是,那恐怕不单单是自己要遭天打五雷轰,只怕自己在天的先祖都要受世人唾弃!自己的宝贝儿子以及子子孙孙都要遭天遣、报应!自己这陈家都会因自己而永世不得翻身吧!可…可自己的儿子与老父、兄长都被王延庆牢牢控制,莫说见面,自己连地方都不知道在哪,倘若自己有半分拒绝之意,恐怕自己的宝贝儿子就会变成他人的刀下亡魂吧? 作孽啊!真是作孽!自己愧对父母做了身体残缺的阉人,本就在家族、乡亲中抬不起头,幸亏祖上在天有灵,加之自己还算灵气才有了今日受人尊敬的地位,陈家也因自己显耀无比。可这份显耀背后的心酸只有陈进爵自己才知道,自己身体残缺再也不能有后,就算地位再高、家财再多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个断子绝孙的名声?无子嗣便一直是他陈进爵最大的心病。好在后来老父看出自己的心思,出面做主让哥哥将陈家独苗苗过继给自己,至此才将心病治好。得了这宝贝儿子后陈进爵可谓是倾其所有,当真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得不得了,为了这事儿自己不但日日拜谢菩萨佛祖,还将原本看不起自己的哥哥嫂嫂伺候得服服帖帖。本来陈进爵是无欲无求了,可不想这事儿不知如何被王延庆知道了,自数年王延庆寻了个理由将他一家老小都接到长安后,陈进爵这心里便一直不踏实,王延庆说是说陈进爵这些年忠心耿耿,将他一家老小接过来是为了犒劳犒劳他,实际上呢?不过是以他全家为质罢了——果不其然,最近王延庆的狼子野心暴露,自己的老父与儿子皆被控制,成了自己最大的软肋! 想起王延庆要求自己做的事情,陈进爵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回忆起王延庆述说此事时的轻描淡写,陈进爵更是恐惧万分,不想自己跟了此人这么多年竟未发现,此人竟然是个披着人皮的魔鬼!就是那地狱中的恶鬼在他面前恐怕也要自愧不如吧…… 难道真的要做?如果真的做了,只怕自己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 可若不做,王延庆怎会放过自己全家老小?别看王延庆平日里对自己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这老头子的心那可不是一般的狠、一般的黑啊…… 恨归恨,事到如今摆在陈进爵面前最大的难题,便是自己到底该如何选择,虽说王延庆允诺此事事成之后会封自己爵位,让自己的儿子日后入朝为官,可这画在地上的饼他如何能信?就算是王延庆当真给他加官进爵,可他还是怕啊! 纠结来纠结去,陈进爵的意识渐渐地陷入了无限深渊中再也走不出来,这股无形的压力让他感到透不过气,以致整个人都从椅子上滑落,蜷缩在地上。 “先帝啊…您在天有灵救救小进子吧….小进子怕啊…” 陈进爵抽泣着,此时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思念唐帝,这位令所有人都敬畏的君王就像一颗参天大树般,只要有他在自己就永远没有危险,甚至他一直怀疑唐帝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只不过始终没有点破罢了,可能王家的这些小伎俩在他看来不过是孩童间的游戏一般,不值得正视。如今这位君王已离开多年,自己虽位高权重,但却始终没有当年跟在唐帝左右伺候时那般安心,这或许就是这位君王独有的魅力吧…… ‘砰砰砰——’ 就在陈进爵躺在地上追忆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或许是由于他回忆得太过专注,以至于被这不大不小的敲门声吓了一大跳。 “谁啊!?”陈进爵本就烦躁,这阵敲门声像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彻底爆发。 “老…老爷…有人…有人要见您…”门外侍女似乎十分害怕,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不是说了老爷谁都不见嘛!?是哪个这么不开眼!?非得要老爷我将——” ‘呲——’ 未等陈进爵发完飙,只见窗纸上忽然出现一道红光,那侍女甚至连呼救声都来不及发出,便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陈进爵自然知道门外发生了什么,他惊得连连后退,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陈进爵从墙上拿下一把刀,哆哆嗦嗦地举在胸前,可此时门外却没了动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他幻想的而已。 “谁!?到底是谁在外面?” 陈进爵股起勇气向外面吼了一声,却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难不成自己碰到鬼了?陈进爵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毕竟他一向信神鬼之说,也相信天道轮回、因果报应,如今王延庆叫他做那种事情,他还真担心会有恶鬼前来索命。 第三百零一章 好久不见 陈进爵艰难地从地上爬起,他双腿绵软无力,若非撑着一旁的桌子,只怕连站都站不起来。他一步一步地向屋门走去,只为弄清门外来人到底是谁,倘若真是地狱里的恶鬼前来捉拿他,他便随它去罢了,反正自己还未动手,到时候在阎王爷面前求求情,也好让自己少受些折磨,也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少遭些天谴。 想到这里,陈进爵的内心反而安定不少,他站在门前深吸几口气,随后不急不慢地理了理衣袖,勇敢地将门打开—— 就在门打开的这一瞬间,一个身影从门外闪入,随后一道耀眼的刀光闪过,陈进爵只觉得自己被一个孔武有力的手臂挟制住,还未等他弄明白状况,只感觉脖子被什么东西架住。 ‘砰——’ 那人飞踢一脚将门重新关上,生拉硬拽将陈进爵拖入房中,其手臂之有力,让几乎让陈进爵无法呼吸,更别说大声呼救了。 “别出声,否则就——” 陈进爵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此时只想让那人松开手臂好让自己透透气,听那人让自己别出声,他忙不迭地点头。 见陈进爵拼命点头,那人将胳膊一松,陈进爵猛地吸了几口空气,顿时间感到无比舒爽。 “咳——咳——咳——咳——” 陈进爵喉口发麻,忍不住咳嗽几声,可还未等他彻底缓过来,只感觉脖子上的硬物又抬高几分,他低头一看,只见一把锋利的刀正毫不留情地架在自己脖口,殷红的鲜血正顺着刀锋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陈进爵吓得不轻,若非身子被控制住只怕他已经磕头求饶了。 见陈进爵浑身颤抖不停求饶,那人便将手中的刀拿开并收回刀鞘,而后他起身后退两步,说道—— “陈公公,好久不见,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此时再听那人的声音,陈进爵感到一阵耳熟,他战战兢兢地转头一看,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再仔细一瞧,陈进爵又是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你…你…你是人是鬼!?你…你不是死了很久了么?” 陈进爵作为唐帝身边的小太监,虽然听不得唐帝与他的对话,但张某人他还是见过的,也知道他是在暗地里帮唐帝做事,不过传闻此人在唐帝去世前便被处理了,不想今日却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怎叫他不怀疑这是人是鬼? “陈公公若是不知,自己上来确认确认不就行了?”张某人微笑着说道。 陈进爵有些犹豫,但他还是强忍着内心的恐惧爬上前去,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张某人的小腿。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那结实、富有弹力的小腿肚子时,陈进爵怔住了,他呆呆地抬头看向张某人,疑惑道:“你…你…你没死?” “在下活得好好的,陈公公为何如此诅咒在下?” “那、那…可、可是…”陈进爵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见张某人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看着自己,陈进爵表情渐渐变得慌乱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知道了?” 张某人故作玄虚地说道:“在下什么都不知道…但却什么都也知道…” 陈进爵听后更加慌乱,他只以为是王延庆与自己说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已经败露,张某人是前来灭口的。 “你想怎样?”陈进爵紧张地问道。 “请陈公公跟随在下走一趟——” “去哪?” “面圣!” 陈进爵大惊失色,此时要他入宫面圣当真要他的命一般。可张某人哪里容他分说?见陈进爵面露抗拒之色,便抬手朝着陈进爵颈背上一拍,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陈进爵立马便昏了过去。 …… …… 英平静静地躺在床上,脑海中那日张某人舍命带入宫中的那些纸稿上所记录的内容一条条地出现,仿佛纸稿依然没有被烧毁,而是仍然摆在他面前一般。他知道,若要扳倒王家、保全自己,这上面所列的每条内容都十分关键,是以自张某人离开之后他便几乎没有合眼,如今他所有的精力、脑力全都放在这些信息上,不愿放过其中任意一个细节。 不过如今摆在英平眼前的问题除了要如何利用好这些信息外,还有一个十分令他头疼的问题——他手上没有几个心腹可用。除去山门种那几位师叔之外,如今他可以信任的人也就只有叶长衫、张某人以及裴家兄弟,顶多再算上自己的义父,而至于常之山?在这样的局势下他更多的应该是考虑如何自保,毕竟如今他手上除了一个校事府也没有其他‘武器’了,若是王延庆真要动手,他定然会做好对付校事府的准备。 唉…就算自己能好好利用这些信息,又该由谁去执行呢?现如今长安城早早加强戒备,若想要那些师叔进来还很难躲过十二卫的眼目,这又谈何容易? 想到这重重问题,英平不禁一阵头疼。 就在英平扶额大感伤脑筋之际,殿外的太监走了进来,说道:“启奏圣上,左大人求见。” “谁?” “宗正寺卿左公明大人求见…” 听到‘左公明’三个字,英平像是屁股上忽然长了刺一般腾的一下就从床上弹了起来,他瞪大双眼用着难以置信地语气问道:“左公明?他…他在外面?” 前来禀报的太监被英平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跳,见圣上像着了魔一般地先望望门外又低头盯着自己,太监只当是圣上如宫中传闻中那般已经神志不清。 想起家乡老人说遇着脑子有问题的人千万不敢与他对视,太监心想自己还是少看圣上眼睛为妙……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低下脑袋,说道:“回圣上的话,左大人正在门外候着…” 不等太监将话说完,英平狠狠地拍了拍脑门,嘴中自言自语道:“对啊!怎么把他给忘了?嘿…怎么就把他给忘了?哈哈…来得正好…来得正好!” 听见圣上又是狠打自己的脑袋又是失了心智一般地念念叨叨,太监吓得更不敢抬头,生怕圣上突然发癫将自己砍了。 英平哪里会理会身前太监的小心思,只见他将被子一掀猛地跳下床,连鞋都顾不得穿上就要往外跑去,看这样子不像是要召见大臣,而是与亲生父母失散多年即将要再次与之团聚的孩子。 可当英平跑到一半时,他又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定在原地思索片刻,而后将身子转了回来,小声念道:“不行不行…这样不行…若是这样冲出去…反倒显得朕太急了,如此一来朕如何能探得左公明的心思?不行…” 英平一边摇着头连说数个‘不行’,一边晃晃悠悠地回到床边,这一神态吓得地上那太监更加不敢抬头。 片刻之后,英平双手一拍,像是想通什么一般,说道:“你给朕拿几壶酒来,随后再出去让左公明在门外候着,没有朕的旨意不准让他进来!” 太监得了令哪敢有半点犹豫?连忙起身去一旁将酒取来。待他小心翼翼地将酒壶呈上之后,只见英平拿起其中一壶猛然从头顶浇了下去,当真是‘提壶灌顶’一般。随后又见英平拿起另一壶酒大喝两口,最后连嘴角都来不及擦拭,便将酒壶往地上一扔,一头倒在龙榻上呼呼大睡起来。 太监看着圣上这般疯疯癫癫的模样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见英平已然‘熟睡’,便将装着剩余酒壶的玉盘轻轻放在一旁,赶紧退了出去。 左公明神色忧愁地站在宫门外,见太监进去这么久还未出来,心中不免又有些担忧,他担忧如今圣上已经自暴自弃,怕是自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倘若如此那自己定会抱憾终身…… 就在左公明胡思乱想之际,只见那太监轻手轻脚地从里面走出,他便连忙走上前去,客气地问道:“这位公公,敢问圣上……” “嘘…”太监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左公明不要大声说话,随后他将左公明拉至一边,小声说道:“左大人,圣上正醉着呐,他吩咐奴才让您在这候着。” 左公明微微一怔,而后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理解的神色,他抬头看了看日头,又转身问道:“这才巳时未过,圣上就…就醉了?” 太监见左公明追问,自己又不好将方才看到的一切说出,回忆起先前圣上日日大醉的样子,他便糊弄道:“左大人有所不知,自大皇子出生后,圣上时常不分昼夜的饮酒作乐,想必…是高兴吧…” 听太监如此回答,左公明一时语塞,太监见左公明将信将疑的模样,便将话题转移开,道:“方才圣上也吩咐奴才,没有圣上口谕任何人不得入内,要不您…” 见太监为难的模样,左公明也不好多说什么,他甩了甩袖袍,而后轻叹一口气,选择老老实实地站在殿外继续等候。 第三百零二章 英平酒醉激山石 时至午时骄阳当空,左公明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渍,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了,寝宫里依然没有任何动静,纵使左公明耐心再好,经历如此漫长且枯燥的等待后,也不免有些烦躁。 在过去的一个时辰里,左公明数次笑脸相问,可换来的回复皆是让他继续候着。左公明焦急万分,最后一点耐心与希望也被渐渐磨灭,他只怕在这么等下去连最后的面圣机会都会错失。想到这里他便也顾不了太多礼数,向着那位太监说道—— “这位公公,下官此行确有要事启奏,烦请公公再进去通报一声……” 面对左公明不厌其烦地问话,太监也有些不悦,道:“左大人,不是小人我故意刁难您,是方才出来前圣上特意吩咐过,没有他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小人这要进去了惹恼了圣上,有几个脑袋够他砍?” “可下官此次前来…” 见左公明不依不挠,太监便有些不耐烦,道:“你们这些当臣子的眼里还有没有圣上!?还有什么要事能比圣上休息重要……” 太监的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几分,顿时殿里殿外都能听清。也正是这声尖锐的训斥,似乎让‘沉睡’中的英平有了反应,只听殿内传来英平含糊不清的声音—— “谁啊?在外面打搅朕的美梦…” 感受到英平语气中的不悦,太监狠狠地瞪了左公明一眼,随后屁颠屁颠地跑了进去,来到英平跟前,说道:“圣上,还是那个左大人,他嚷嚷着非要觐见圣上您,奴才不让他进来,他还……” “左大人?有公事为何不唤醒朕!”不待太监将话说完,英平忽然板着脸怒斥道。 见圣上厉声呵斥,太监忽然有种有力无处说的委屈,这明明是圣上您交代的让左大人在外候着,怎么现在却骂起我来?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唤他进来!” “是…是…” 太监从殿里出来,看着左公明没好气地说道:“左大人,请吧——” 左公明抬手作揖,随后便跟着太监走了进去。 刚进寝宫,一股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左公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却又马上恢复常态,待来到龙榻前,他下跪请安,道:“微臣宗正寺卿左公明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 “你来啦?”英平将左公明的请安打断,醉意十足地说道:“来得正好!朕正愁无人共饮此酒,来来来!再取几壶酒来,朕要与朕的臣子对酒当歌——” 看着满口醉言醉语的英平,左公明无奈地摇摇头,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地说道:“圣上,微臣此次前来确有要事启奏,还望圣上……” “咦?你…你怎么不喝?这是…这是圣旨!你若不喝,那便是抗旨!” “圣上…” “喝!你若不喝,那…那朕便…朕便亲手喂你喝!” 英平挣扎着起身,拿起酒壶跌跌撞撞便向左公明靠去,待靠近左公明时抬起右手欲将杯中酒灌于他口中。 “圣上,如此成何体统?” 左公明大感不妥,连忙挥手阻止,可英平力气不小,拉着左公明强行要他喝下。 “嘿…嘿嘿…你怎么和青楼里的姑娘一样?还…还非得要朕…要朕主动你才喝?是…是朕这酒不够香?还是…还是朕的话不好使?” 左公明看着如此荒唐的一幕,愈发感到悲凉,心想自己一片赤诚,到头来连最后的忠心都无法言明。 “既然圣上沉迷酒色不愿醒来,那微臣…便先行告退,望圣上好自为之…”眼看无法与英平沟通,左公明无奈地叹了口气便要退下。 英平虽故作醉态,但其实他一直在用余光注视着左公明的一言一行,见左公明神色落寞、悲从中来全然不似装出的,英平心里便有了底气。面对正欲退下的左公明,英平问道:“为何…为何你敢抗旨不饮此酒?你…到底是谁?来此所为何事?” 面对这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问题,左公明忽然忽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因为在过去无数个迷茫的时刻,他也扪心自问过——他到底是谁?他入朝为官不惜得罪权臣又到底为了什么? 这一问反倒让左公明有些失神,他低头回答道:“回圣上,微臣乃宗正寺卿左公明。” 英平表现出一丝‘疑惑’,他不自觉地将酒壶放下,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左公明?这名儿好熟悉啊…左公明…左公明…” 见英平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左公明的心彻底死了,他暗下决心明日便辞官归隐不问世事,免得再在这肮脏混乱的漩涡中作无用的挣扎。 就在左公明心如死灰之际,英平忽然一拍大腿,像是发现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惊道:“左公明!原来是你!你来了怎么不早说?害得…害得朕一阵乱猜!堂…堂堂我朝大臣,还…还扮起青楼姑娘,嘿…你不像话啊…不像话…” 左公明一阵语塞,但也没有多作解释。 英平再次从来到左公明面前,他拉着左公明一屁股坐在地上,笑着问道:“左大人,你…也是来辞官的?” 左公明面露诧异,自己的心思被英平猜中,他第一反应是圣上在装醉探他,可他仔细一看英平满面红光、一身酒气,这个念头便又瞬间打消。 察觉到左公明心态的变化,英平继续说道:“嗐,走吧走吧…你们都走了,朕也落得个清净,你们…也都是有家有口的人,留在朕的身边…反倒连累了你们…” 左公明依然不语,眼神却多出一丝难以言明的惭愧之色。 英平席地而坐,脸上作出一副陷入回忆的模样,道:“昔日先帝临终前特地交代朕,左公明其人刚正不阿、铁面无私,腹有治国之才、胸怀济世之志,忠君爱国、不畏强势!忠心赤胆可昭日月,如遇困境可予以重托,此人…定不负所望…” 此话在左公明听来如万针刺耳、万箭穿心般,叫他好不难受。 “可惜啊可惜…朕未听信先帝逆耳之言,否则又何以落得今日之地?”英平说着说着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他双眼微微泛红,仿佛将生平所有的遗憾全数表达出,只见他情真意切地紧紧握住左公明的双手,说道—— “山石啊!是朕有愧于你!你…走吧!” 原本左公明不过是有些羞愧,可当他听见英平当着他的面喊出他的字时,他整个人如遭霹雳,思绪仿佛也回到唐帝赐他‘山石’为字的那日,一时间像是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只见他猛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而后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喊道—— “先帝!微臣辜负了您的一片期望!微臣有罪!微臣有罪啊!” 见左公明羞愧难当的模样,英平便知目的已达到,他佯装不胜酒力,道:“公明啊,你的请辞朕…朕允了,呵呵,朕困了…要…要去睡了,你…你退下吧。” 说罢,英平便回到榻上呼呼大睡起来,只丢下左公明独自一人跪在地上。 …… 翌日,英平从沉睡中苏醒。昨日他本想做做样子就行,不想这酒饮得太急,几大口下肚竟是有些上头,在勉强撑到‘作戏’结束之后,他就真的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以至于今早醒来时,竟有些记不起昨日发生的一切。 英平揉了揉太阳穴,当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时,发现伺候他的太监已经站在榻前,似乎已经等了一小会儿,他含糊不清地问道:“怎么?有事?” 太监像是被什么事情给折磨得有些怕了,他带着一丝丝哀求,道:“圣上…左大人他…” 听太监提及左公明,英平身子一直,整个人从迷糊中彻底清醒过来,道:“哎呀,怎么把他给忘了!他现在在哪?” “回圣上,左大人他…他在屋外候着呐,奴才好说歹说劝了他一天一夜,可…可他就是不离开……” “什么?左公明还没走?” “啊!左大人在外边跪了快十二个时辰了,奴才怎么劝都…” 英平怔住了,他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有算到左公明竟会在自己寝宫外跪着等了整整一天,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快去!将人请进来!” “是!” 太监急急忙忙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左公明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英平眼前。见左公明双眼通红,英平心有不忍,连忙说道:“左大人,昨日朕贪杯多饮了几壶,你可不要……” “圣上!大唐生灵有倒悬之危,君臣有累卵之急!左公明先前未能挺身而出,请圣上降罪!” 未等英平将话说完,只见左公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表情严肃、语气坚决,仿佛今日前来不单单是请安,而是慷慨赴死。 英平见状便知这事儿要成了,他激动地走上前将左公明扶起,坦诚道:“公明啊!朕等你等得好苦哇——” 看着英平微微泛红的双眼,左公明更觉惭愧,以至于连昨夜准备好的一席话都说不出口,此时的他只恨自己没能早些站出来。 “公明呐,先帝生前破例召你回朝廷,又为你赐字‘山石’,你可知其中之意?” 左公明缓缓低下头,没有接话。 英平语重心长地说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此二字便是取自其中!当年王延庆已有权臣之像,朝中官吏皆分分趋炎附势,其余的即便不主动凑上去也不敢得罪他…可唯独你!不但不惧权势,还敢直言怒斥于他!这正是先帝欣赏你的地方!朝廷为玉、先帝与朕亦为玉!若是没有你这样坚硬的、刚强的他山之石,这玉如何能雕琢成器?朕这大唐江山又如何能稳?这千万黎民又如何能安居乐业?” “圣上!臣知罪——!”左公明热泪盈眶,若不是英平扶着他的手臂,只怕他又跪了下去。 “如今朕的身边已无人可用,公明你此时前来,当真如久旱甘霖、雪中送炭啊!” “臣感先帝再生之德、感圣上知遇之恩,臣安敢此时舍圣上而去?”左公明后退两步,诚恳至极地躬身说道。 见左公明表太,英平笑着点点头,道:“好!如今有个龙潭虎穴要你前去,你可要做好准备!” “臣左公明全听圣上调遣,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左公明叩拜道。 “公明呐,你是先帝留给朕的一把‘利刃’,大唐如今内忧外患,已到危急存亡之秋,朕同样是危在旦夕,此时不亮刀锋更待何时?”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圣上就用臣这把‘利刃’刺穿敌人的心脏吧!” 第三百零三章 先帝附身 当陈进爵醒来时,发现周围一片漆黑,回忆来到此处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他不禁有些害怕,害怕有人特意将他囚禁在此,倘若真是如此还不如一刀将他了断算了。 就在陈进爵抓瞎一般地摸索周围时,忽然一道亮光射入,随后只听‘吱呀——’一声,屋门被人打开。 犹豫在黑暗中呆的太久,这道亮光刺得陈进爵几乎睁不开眼。他用手遮住双眼,从指缝中隐隐约约看见,强烈的光线下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眼前。 “谁?你…你是谁?张…张大人呢”陈进爵语气充满了紧张与恐惧,显然在他看来‘面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 那人没有理会陈进爵的疑问,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环模样的东西直接往地上一扔,那圆环骨碌碌地滚到陈进爵跟前,在打了几个转转之后,不偏不倚地倒在他脚下。 渐渐适应了光亮后,陈进爵缓缓将手放下,虽然恐惧门口那人,但此刻他的注意力还是被圆环所吸引,因为这个金色的圆环他看着有些眼熟。陈进爵爬前去将它捡起,当他看此物时不禁大惊失色——原来这金色的圆环不是别的,正是他那宝贝儿子一直带在身上的黄金镯子!这镯子自打儿子能跑之后便一直带在他手上,此时忽然出现在这人手里,难道儿子已经…… 陈进爵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他抬手指着那人喊道—— “你…你是太后的人?我…我儿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手上?我儿到底被你们怎样了?他…他…他是活着还是……” ‘死了’二字始终没从陈进爵口中挤出,他不愿想象也不敢想象,此刻的他只能等待那人将答案告诉他——虽然只是一个答案,但对于陈进爵来说这无疑更像是一场‘审判’。 那人一言不发地向着噤若寒蝉的陈进爵慢慢走来,每靠近一步他的轮廓便清晰一分,但陈进爵却没有勇气抬头去正视那人,直到最后那人在陈进爵身前停下。 “唉——小进子,朕如何忍心残害你的儿子?”那人长叹一口气,语气中透着满满的失望与无奈。 听到这人的声音,陈进爵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待他回过身后,他的所有情感本能的如山洪般瞬间爆发。陈进爵紧紧抱住面前的那双腿,哭喊道:“先帝啊!先帝啊!小进子想你想得好苦啊!您救救小进子吧!小进子怕啊!我怕啊——” 见陈进爵胡言乱语地喊着唐帝,英平先是一怔,他本想将这个令人讨厌的太监拉开,可想了想后又觉得眼前这个可恨的人同样也有些可怜,便没有再伸手拉扯,而是轻轻地拍了拍陈进爵的脑袋,像是在给予他些许安慰。 在英平的安抚下,陈进爵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毕竟面前的人是他又敬又怕的‘主子’,就算他想永永远远地抱住这个大腿,他内心深处那丝无法抹除的敬畏也会阻止他的行为。 见陈进爵哭泣声渐渐小下去,英平说道:“小进子,你把头抬起来。” 陈进爵依然小声地啜泣,他缓缓抬起头,当他看见英平的脸庞时,整个人又是一怔。朦胧的泪眼中,唐帝的样貌与英平的样貌重叠在一起,一时间让他无法分清站在自己跟前的到底是谁。 “圣…圣上?”陈进爵试探道。 “起来吧,起来说话。”英平笑着说道。 陈进爵仍没有起身,他焦急地问道:“圣上,我儿他…他…” “你的宝贝疙瘩如今已安全了,你不必担心。” “可、可、可他…” “他的镯子都在这儿,你还有什么不信的?” 对啊!儿子的金镯子都被取了出来,难道他真的已经安全了? 看着英平自信满满的笑容,陈进爵也有些相信他所说的话,他低头思索片刻,而后又抬头问道:“圣上,若奴才的儿子安全了,那丞相大人他怎么没……” 听到这句话英平神色不禁有些凝重,回忆起当初义父用自己的骨肉代自己而死,英平心情怎能轻松?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反正王延庆暂时发现不了,你我目前都是安全的。” ‘目前安全’…陈进爵心里咯噔一下,是啊,就算儿子暂时脱离魔掌,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更何况自己老父与哥嫂都还在他手上。 “小进子,你可知王家除了控制你全家老小,还做了什么?”英平淡淡地说道。 “什么?他……他还做了什么?”陈进爵纳闷道。 “高壮。” “高……” 陈进爵彻底震惊了,没想到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几乎掌握自己所有秘密的贴身太监,竟然是王家的人!好险啊!好毒啊!自己的一举一动从来都没有瞒过王家的双眼,自己的一切暗中动作也都没有逃出王家的掌控! 汗滴从陈进爵的额头渗出,他紧握拳头,心中燃起一丝愤怒,但相比于对王家的恐惧与忌惮,这丝愤怒又显得微不足道——陈进爵的确有些动摇,但他还是没鼓足勇气下定决心对抗王家,毕竟这些年他一直活在王家的阴影之下,稍有不慎则会葬送自己及全家。 见陈进爵咬牙切齿但又顾虑重重的模样,英平微微一笑,他深知陈进爵的小心谨慎,只怕单单一个‘儿子’还不足以说动这名狡猾的太监。只见英平从身后掏出一个小包,随后在陈进爵眼前晃了晃。 陈进爵看到这小包后眼睛都直了,他本能地伸出双手想接过这小包。 不料英平却一收手将小包重新收回,随后静静地看着陈进爵,像是在等他表态一般。 陈进爵恋恋不舍地盯着英平放在背后的双手,关切地问道:“圣上,这、这是……是奴才的‘宝贝’?” 见陈进爵将信将疑,英平反问道:“你自己亲自封装的,难道你还不认得?” 不认得?自己怎么会不认得!自从当了大内总管太监后,陈进爵便特意将自己的‘宝贝’取出重新封装,并放在房中日日守着,这小包他死也不会忘记。只是不知怎么的,这小包有一日竟然不见了!陈进爵的那个急啊,当日就命令全宫上下所有太监去寻找,就差把宫殿翻了过来。可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找着,这一直是陈进爵的心病,甚至可以说这‘宝贝’比他儿子还更令他担忧。 “圣上,这……这是在哪寻着的?” “还能有谁?你这‘宝贝’是高壮偷的。” 陈进爵先是一怔,随后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你个高壮!亏得我如此信任你!养你真不如养只狗!” 见陈进爵终于有了愤怒,英平趁热打铁道:“高壮不过是枚棋子,真正使唤他的是王家。” 眼下的形势已再清楚不过,如今陈进爵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若想获得永远的安全那只有依附眼前的人,既然儿子已经安全,那自己要做什么就不必多考虑。 “圣上,您要奴才做什么!” 英平有些欣赏陈进爵的‘识时务’,但他更得意的是自己的判断——只要你拿捏住一个男人的蛋蛋,比挟持住他父母、妻子、儿女都更管用。只要你以此为要挟,这个男人什么都会答应你,就连太监也不例外。 “朕先问你,太后和王延庆要你做什么?” 回想起当初与太后的对话,陈进爵整个身子不自觉地颤抖一下,他惊恐地看着英平,结结巴巴地说道:“太…太后她…她要…不,是她逼着奴才…逼着奴才…” “说吧,朕赦你无罪。”见陈进爵支支吾吾且面露惧色,英平平和地说道。 陈进爵咬咬牙,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一般,说道—— “太后她……她逼着奴才割下您的脑袋!” 英平微微一怔,他曾对太后的要求做出过无数猜想,可他千想万想却怎么都没想到,太后竟然如此狠毒,直接要他的项上人头! “哼!这个毒妇当真丧尽天良!”英平冷冷地说道。 “圣上,就是柳贵妃给您喝的那汤药,太后说那汤药长期服用便会让人变傻变痴,最后就只能瘫在床上无法行动,她就是让奴才在那时候对您下手。”陈进爵怕英平不明白,继续解释道。 果然啊果然,若非三师叔、五师叔发现的早,恐怕朕已经……想到那可怕的噬魂香,英平心中仍有些后怕,想到王家对自己的残忍,英平又恨得牙痒痒。他低头看了看陈进爵,笑道:“小进子,现在有场‘赌局’,博弈双方是朕与王家,你…跟不跟着朕一起赌?“ 陈进爵毫不犹豫地说道:“赌!圣上只要敢赌,奴才又有什么好怕的?” “好!只要赌赢了,朕保你全家平安,并让你全身而退!” “全听圣上吩咐!”陈进爵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随后他直起身子问道:“圣上,您要奴才做什么?” 只见英平自信地说道—— “你只要照着太后说的去做,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那您的…” “嘿,不就是一颗脑袋么?朕给她便是!” 第三百零四章 臣妾不知! 柳贵妃焦急地一路小跑,她神色慌张,全然没有往日的雍容。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抬着凤辇的小太监,这些太监同样小跑前进,若非半路上柳贵妃自己要下来,恐怕此时他们几个已经累死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柳贵妃如此失态?要知道过不了多久她便母仪天下,这后宫之中还有什么事能让她这般紧张? 这一切的一切还要归到英平身上——今日从立政殿出来后,李公公便急急忙忙地找到柳贵妃,说圣上将所有人支开,现在正与大皇子单独处在柳贵妃的宫里!柳贵妃一听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叫抬辇的太监快马加鞭地往回赶,赶到半路太监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柳贵妃便也顾不了那么多,跳下辇撒开腿就跑了起来。 其实,柳贵妃倒不是赶回去与英平甜蜜,她是急着去将英平与大皇子分开——自那次梦游事情发生后柳贵妃与英平之间像是多了一层无形的窗纸,虽然二人还会时常缠绵,但却不似先前那般‘敞开心扉’、‘无所顾忌’。 如今柳贵妃倒是有种感觉,感觉他俩的关系当真像窗户两边的人一般,都能隐约地看见对方的影子、也知道对方正在做什么,但却又无法彻底看清。虽说柳贵妃不愿意去怀疑什么,但这些日子她还是多了个心眼,这些日子她有意无意地阻止英平与大皇子独处,不管怎样大皇子的安危如今才是重中之重。不是柳贵妃不愿相信英平,只因有些结果她承受不起,或许在大皇子被正式立为太子之后一切就会恢复正常,到时候自己将成为皇后、父亲也会因此得到器重、家族也会获得无上的荣耀…而这些里面最重要的是,圣上也会乖乖地回到自己身边,就像先前那样毫无保留、赤诚相待地面对自己。 这样不好么? 在柳贵妃看来,这样确实是皆大欢喜,反正只要圣上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只对自己好就行——就算是迫于自己地位的上升她也是愿意的。太后曾对她说过,皇帝与皇后之间明面上的鸾凤和鸣是十分重要的,这点她深表赞同,况且经过那段时间不分昼夜的携云握雨,她有自信能牢牢掌控圣上的心…… 但是,她所有的美好幻想都被今早李公公的话所打破—— 圣上明明知道自己在太后那儿,他为何偏偏选择此时前来? 圣上想看皇儿也罢,为何要将奶娘支开? 先前那位奶娘明明就是睡觉都会睁一只眼的人,为何偏偏在那夜睡得如此沉…… 柳贵妃不愿意再想下去,因为这种感觉可能随时会将她逼疯,但她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此时此刻她唯有再度加快脚下的步伐…… …… …… 英平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大皇子,或许是因为手法轻柔,大皇子在睡梦中竟露出一丝笑容。看着大皇子可爱的模样,英平也不禁笑了笑,可笑着笑着他的神情又渐渐严肃起来,就连轻抚大皇子的手都变得僵硬,仿佛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刺入他的身体一般。 那晚如果自己真的鬼迷心窍下了狠手,现在的局势又会怎样…… 想到这里,英平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几下,而后一阵冷汗从背后冒出,就算是悲剧没有发生,可今日就算想想都觉得有些心惊胆战啊! 英平深吸一口气,他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平静再次降临在心间。与此同时,酣睡中的大皇子忽然翻了个身,可爱如白藕般的小胳膊露出大半截。英平弯腰将被褥拉了拉,小心翼翼地替小家伙盖好,最后还不忘替他整理整理肚兜生怕他着凉…… ‘砰——’ 随着一阵剧烈的碰撞声,宫殿的门忽然被人撞开。 英平纳闷地回过头去,只见柳贵妃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不过她似乎已顾不得这些,此时她的双眼中充满了惊恐。顺着柳贵妃的目光,英平缓缓的低下脑袋,只见他的双手正不偏不倚地放在大皇子娇嫩的脖子上。 得了,黄泥巴掉裤档——不是屎也是屎……这下不管英平如何解释恐怕都说不清了。 果然,未等英平开口解释些什么,只见柳贵妃飞扑过来一把将大皇子抱起紧紧地搂在怀里。柳贵妃护犊心切,她情绪激动地盯着英平,问道—— “圣上这是要干什么!” 英平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因为他感觉此刻的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看着柳贵妃如此惊恐、愤怒而又惧怕的模样,英平有些愧疚,毕竟自己先前的确有过歹毒的念头,虽然有药物作祟的缘故。但今日他前来不是来道歉或是缓和关系的,今日这番对话必须由他掌控主动,否则先前做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朕不过是想与皇儿好好独处,爱妃这是干什么?”英平故作不解地反问道。 “可…” “可什么?方才皇儿醒来就哭,还是朕将他哄睡的,不信你瞧瞧。” 柳贵妃还想追问什么,可听英平这么一说,她不禁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大皇子,只见大皇子对二人的对话一点兴趣都没,抱着母亲的胸脯依然呼呼大睡。 见大皇子如此安逸,柳贵妃反倒有些理亏,英平知道这柔弱的女子很难继续强势下去,便冷冷一笑,道:“爱妃,你这是…在怕朕?” “不!臣妾不敢!”柳贵妃慌忙解释道。 “你…在怕什么?朕与自己的骨肉在一起,你如此慌张失魂,爱妃……你不信任朕?”英平神色冷峻,丝毫没有二人恩爱时的模样。 “没…没有…臣妾怎敢…” “哼——” 英平重重地‘哼’了一声,甩了甩袖袍便作离开的样子。这下柳贵妃反倒是急了,她连忙跟上去拉住英平的衣角,可英平走得急让她一下没拉稳,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就要倒在地下。 “哇——哇——” 柳贵妃怀中的大皇子受了惊吓,放声大哭起来。 听见大皇子的哭声,英平面带不忍之色地停下脚步,他仰头轻叹一口气,随后转身将柳贵妃扶起,也不管柳贵妃松不松手,一把将大皇子从她怀里夺了过来。 柳贵妃见状先是一惊,可待她站稳脚跟后,发现英平正笑嘻嘻地抱着大皇子,嘴里不停地发出柔和至极的低吟,试图安抚惊慌的大皇子。还别说,英平似乎天生就讨小孩喜欢,用不了多久大皇子便不再哭闹,不过是吧唧了几下小嘴,随后又重新回到了梦乡。 “叫奶娘过来。”英平低声说道。 柳贵妃回过神,慌慌张张地从殿外喊来奶娘。奶娘小心翼翼地从英平怀里接过大皇子,准备将他放回小床上。 “奶娘,你先带着皇儿去别的屋子,朕有些话要与爱妃说。” 奶娘不敢违拗,抱着大皇子轻声退了出去。 待宫中只剩英平与柳贵妃二人后,英平径直走到椅子旁,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对于方才发生的事,柳贵妃自知有些理亏。她老老实实地走到英平身边,亲自沏了一杯香茗,恭恭敬敬地呈递于英平面前。 看着柳贵妃委屈又愧疚的模样,英平心中一疼,但他没有表现出丝毫怜悯,冷声道:“你的茶,朕不敢喝。” 柳贵妃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英平一脸严肃的模样,柳贵妃知道英平不是在开玩笑。 “圣上,臣妾知错…” “知错?你知道什么错?”英平抬了抬眼,好奇地问道:“哼!只怕朕喝了你这盏茶,第二日便被你毒死在这!” ‘啪嚓——’ 杯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柳贵妃全然不顾热茶水渐在自己衣裤上,她连忙下跪,道:“圣上何出此言?臣妾怎敢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看着柳贵妃惊慌失措的模样,英平继续说道:“你可知,你给朕服用的那副汤药是何物?” “汤药?那…那汤药怎么了?”柳贵妃一阵纳闷,她只知道那汤药喝了之后身子好了,帷帐之中也更要了,明明英平喝了也是这般,如今怎么却说那东西有毒?难道…这汤药当真有毒不成? 柳贵妃慌张的神态不像是装出来的,英平心中稍稍安定,至少柳贵妃不是从犯,而是同样被蒙在鼓里。 英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方盒并将其打开,就在开盒的一瞬间,浓烈的异香从中溢出飘满整座屋子,随后他将小方盒递于柳贵妃面前,问道:“这味儿熟悉么?” 问着这股浓烈而又熟悉的香味,柳贵妃一阵诧异,看着小方盒中那团黑乎乎如小土块的物体,她将信将疑地问道:“这…这是那汤药的原材?” 英平将小方盒丢在柳贵妃跟前,道:“此为‘噬魂香’,乃是制作汤药那丸子的主要成分,这噬魂香气味浓郁、香飘万里,人畜闻了皆难以自拔,不过不同的是它对没有修行的普通人无丝毫损害,但是对修行者却伤害颇深,朕不过服用了几副便大感不适,起初浑身无力,后来便是感觉体内的元息渐渐流失,到了最后竟神志不清,四肢无感,只怕再这么下去朕不会变得痴傻也会变成瘫痪在床!如此狠毒之物,你…当真不知?” 第三百零五章 交心 面对英平来自灵魂的质问,柳贵妃彻底慌了神,这药莫说会让人瘫痪、痴傻,就是哪怕有丁点副作用她也不会让英平服用,回想起先前太后每次见面都会有意无意地提及此药,而且对英平的服用情况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关心’,柳贵妃忽然双腿一软,她感觉有个惊天的阴谋就在自己身边、有双无形的手正控制着、指使着她去施行这个阴谋。 “臣妾不知!”柳妃大声地对英平喊道:“臣妾若知道此物如此歹毒还敢给圣上服用,臣妾愿遭天打五雷轰!死后愿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复生!臣妾万万不敢…” 柳贵妃跪在地下哭着求饶,整个人跟个泪人儿似的。说来也怪,如今在宫中她的地位远远高于英平,但任她在奴才面前如何高贵、任英平地位如何低下,她只要在英平面前,便像柔弱受惊的小白兔一般,永远硬气不起来,或许是因为前些日子的相伴让她内心产生了一种对英平难以用言语表达的依赖。 看着柳妃这副模样,英平又有些不忍,他起身慢慢走到一边,他语气中透着满满的无奈,道:“唉!这事儿…也怪不得你。” 听到这句话,本来满脸愁容的柳贵妃忽然双眼微微一亮,她本以为英平会呵斥她、怒骂她,她夫妻之间的感情就会因此付之一炬,可没想到英平竟然有原谅她的意思,这让她又感到一丝丝希望。 “这汤药即是太后通过你让朕服下的,那朕…便依了她吧…” “圣上!万万不可!臣妾——” 柳贵妃焦急地阻止道,可英平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直接将她打断,道:“你听我说,你父亲惧怕王家,你全家的前途命运都被他们拿捏在手,你也有你的难处…朕已经想通了,就算你是有意为之,朕…朕也不愿怪你…这事永远怪不到你头上,要怪......要怪就怪......” 想起自己父亲、自己的兄长,柳贵妃心中一惊——对啊,自己如今在这深宫之中不仅仅代表着自己,身后整个柳家的命运都与自己紧紧捆在一起!想到这里,柳贵妃的情感中不仅仅只有对英平的畸恋与依赖,对家族的牵挂也占据了一定的分量。 柳贵妃沉默了,先前那种与英平共同面对的冲动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进退两难的尴尬与恐惧。 见柳贵妃低头不语,英平继续说道:“朕知道,当初太后选你入宫的那一刻起,你柳家便贴上了王家的牌子,而如今你诞下皇儿又被立为皇后,柳家便彻彻底底地站在了朕的对立面。” 柳贵妃的头越来越低,她双手用力地搓着衣角,原本平整光滑的衣角已经皱皱巴巴,一如她纠结、挣扎的内心一般。 英平背对着柳贵妃没有回头,但柳贵妃的内心却像是被他‘看’穿一般,只听英平继续说道:“原本,朕只想着故意冷落你、回避你,以为这般便能脱离太后的掌控,可…可后来…朕目睹你替朕诞下皇儿后的虚弱,又感受到你对皇儿毫无保留的爱…朕纵然是铁石心肠,又何忍再冷眼相对于你?自此朕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你竟已偷偷藏在朕的心中,虽然很难发现,但…你的的确确地存在,朕的情感是不会骗朕的…呵呵,朕竟然对一个先前极为抵触的人有了感情…人与人之间啊…还真是奇妙呢…” 听着英平难得的肺腑之言,柳贵妃内心所有的情绪都爆发出来,她索性不再控制自己,大大方方地趴在地上哭起来。 看着泪如雨下的柳贵妃,英平也有所触动,毕竟今时今日若还不将自己的心掏出,恐怕他就真要做那孤寡之人了。 英平继续说道:“先前是朕对不起你,你…莫要怪朕。” 柳贵妃声泪俱下地说道:“圣上千万别这么说,臣妾能在圣上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已是三生有幸,此等洪恩,臣妾无以为报…” “你起来吧,咱们夫妻一场,今日咱们便抛开身份,就像寻常百姓的两口子那样说说心里话。” 英平转身将柳贵妃扶起,柳贵妃心中一阵感动。 待英平与柳贵妃坐定之后,英平用着诚挚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女人,语气诚恳道:“事到如今,朕只求你答应朕一件事。” “什么事?”柳贵妃疑惑地看着英平。 “不论发生什么,请你务必照顾好皇儿!照顾好朕的骨肉!唯有如此,朕才能……” 英平没有将话说完,这样一来反而让柳贵妃感到紧张不已,她拉住英平的手,焦急地说到:“发生什么!?发生什么!?难道谁还敢对圣上图谋不轨不成?圣上,您告诉臣妾,臣妾替您去太后那儿说情!咱们仨都要好好的!都要好好的…” 英平摇摇头,无奈道:“只怕对朕心怀不轨之人,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啊…….” 柳贵妃沉默了,她眼光中方才燃气的希望之火再次扑灭。 “你不要忘了,你至始至终都是太后的人,而不是朕的人,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承认不承认,这一点你就算跳进河里也无法洗清、摆脱,就算你自己愿意与朕风雨同舟共同进退,可你还要想想你的父亲、你的兄长,倘若你真敢公然反抗太后,只怕过不了第二天,太后就会用你家人的性命来威胁、警告你吧。你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而活,你还为了你父亲、你兄长、你柳家上上下下而活……最重要的是,你还要为了咱们的皇儿而活啊!” 英平语重心长地说道,柳贵妃贝齿紧紧地咬住红唇,想必此刻她内心正做着无比激烈的斗争。 “至于朕,哼……就算没有你的这副汤药,恐怕还会有别的法子让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至于是通过谁的手,又有何不同呢?呵,如此一来还不如由你亲自喂朕服下这‘毒药’,因为就算朕变得痴傻瘫痪,你也不会弃朕于不顾,也能替朕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吧…” “圣上若走到那一步,臣妾….臣妾不愿独活——” “傻瓜……”英平抬手宠溺地摸着柳贵妃的脑袋,他淡然地说道:“他们是要朕半死不活,又不是要你,你把自己搭进去作甚?” “那就当真没有别的路了?” 英平摇了摇头,语气肯定地说道:“没有别的路了,若真要‘活’下去,只有现在‘死’给他们看——” 柳贵妃嘴边的话有咽了回去,他总觉得英平话里有话,但却又不敢再问下去,况且想到整个柳家,她除了继续服从太后外,也的确没有更好的法子。 看着英平一脸决绝的样子柳贵妃轻叹一口气,她重重点了点头,这便是她给英平的最大承诺! …… …… 陈进爵小心翼翼地给太后捶着背,从太后一脸享受的模样可以看,陈进爵这手法的确是炉火纯青。 这捶背捏肩看似简单,但其中却大有讲究,有些宫女畏首畏尾力道不足,这手掌、指头落在肩膀上总觉得不得劲儿,而有些太监又天生力气大,他稍稍用力一些又会让人感到生疼。唯独陈进爵,他手上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当真多一分就重、少一分就轻,也正是如此唐帝生前以及如今太后都非常喜欢他替自己揉捏。 见太后时不时地发出舒服的低吟,陈进爵小小声声地笑道:“太后,奴才接下来得用些力了,您可担待些——” “嗯…”太后小声地应了一句。 随后,只见陈进爵抬起肘子压在太后肩上,同时还不忘踮起脚,以便将身子的重量压上去。不过陈进爵也不敢完完全全地将力道使全,整个过程他全身上下都紧紧绷着,在卸去一部分力之后才将‘刚刚好’的劲儿使在肘子上。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陈进爵气喘吁吁地用袖子擦拭着额头。 太后扭了扭脖子,一股轻畅感传遍全身,经陈进爵这么一通操作,好像肩膀都换了个新的一般。 “行了,你也累了,歇息歇息吧。” 陈进爵原本还在太后身后小心地做着舒展,一听这话,他赶忙跑到太后跟前,谄媚地笑道:“替娘娘捏肩捶背是奴才前世修来的福分,嘿!不累…一点都不累…” 太后轻轻一笑,并未多说什么,她抬头‘俯视’着陈进爵,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位陈大总管。上次与陈进爵谈话之后,这奴才便像受了惊的老鼠一样托病在家,任谁前去探望都闭门不见,为此兄长还特意让老丁前去试探一番,没想到连老丁都没能进得陈府大门半步,看来这事儿的确是将他吓住了。不过令太后没想到的事,这才过了不到十日,陈进爵便又大开府门,对外宣称自己已然病愈,这不?刚说自己身子好了便急急忙忙地跑来太后这里请安,方才感受着他手上的劲儿,似乎这件事对陈进爵的影响已经没有多少了。 难道这奴才想通了? 第三百零六章 想通了 面对陈进爵的转变太后觉得有些奇怪,但细细一想又找不出什么毛病,毕竟陈进爵近日除了将自己锁在府内并无其他异常,也没有可疑的人出入陈府,这点高壮以及安插在陈府的下人都能保证,而他一家老小也都被控制着,他哪来的底气和胆子敢有半点反抗? 就在太后以审视的角度打量着陈进爵时,陈进爵忽然像是在表态般地说道:“太后,那事儿奴才想通了。” 太后眉毛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哦?想通了?” “是、是、是!奴才想通了。”陈进爵忙不迭地迎合道。 “你想通什么了?要知道,那事儿哀家可没逼你,一切都是你自愿的。” 陈进爵在心中暗暗诅咒了几句,但脸上依然没有半点违逆之色,道:“对对对!您老人家说得对,都是奴才自愿的,奴才能有今日殊荣,皆是太后您给的,莫说要圣…就算您是要奴才的脑袋,奴才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太后轻笑一声,心道这奴才还有些自知之明,总算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见太后没有再说什么,陈进爵贼眉鼠眼地左右看了一下,而后弯着腰走到太后身后,脑袋稍稍贴近她的耳朵,并抬手挡住自己的嘴,小小声声地说道:“听圣上身边的奴才说,圣上他最近…有些反常!” 太后猛地转过脑袋,她眼中射出道道寒光,冷冷地问道:“此话当真?” 陈进爵被太后的反应下了一跳,太后向来沉稳雍容,何时见过她这般模样? “太后,您就是给奴才熊心豹子胆奴才也不敢骗您啊!况且那可是圣上,有哪个不开眼敢随便编造圣上的谣言。” 看着陈进爵如履薄冰的模样,太后缓缓将身子转回,她估算了一下时间,似乎时候也确实该到了,难道那‘噬魂香’真的起效了?太后心中竟生出一丝丝兴奋与紧张,但很快她便调整好心态,语气依然平静地问道:“你说说,圣上他如何反常?” “听说圣上如今得了一种怪病,不但手脚越来越不听使唤,连脑子都…都有些稀里糊涂,现在他连柳贵妃娘娘那儿都不去了,一天到晚都躺在床上,连用膳、出恭都让人在床上伺候,不但如此他还总是胡言乱语,身边的奴才们都说…都说…” “说吧,恕你无罪。” “都说啊,如今这圣上像是个傻子、废物一样,只怕再这么下去……” 陈进爵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撇着嘴摇了摇头。 太后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陈进爵所说的她自然不可能完全相信,但按照进献‘噬魂香’的那位西域术士的描述,其症状倒也符合,况且英平已有些时日没来给自己请安了,这放在往常是绝不可能的,但她行事向来小心谨慎,尤其是这种‘大事’——既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百闻不如一见看,来还是得亲眼瞧瞧才能最终确认啊—— 太后拿定主意便不再深究,眼下当务之急便是传兄长入宫,共同商议商议此事。想到这里,太后说道:“行了,你退下吧,圣上那儿有什么动静你注意着些。” “奴才谨遵太后懿旨!”陈进爵毕恭毕敬地说道,而后就在他准备转身的那一刻,他眼珠一转,再次开口道:“太后,奴才尚有一事…” “还有何事?”太后微微皱眉,此时她急着想与兄长碰面,自然不愿意浪费功夫。 陈进爵头一次没有顾及太后的神色,跪在地上说道:“启奏太后,近日群臣之中有一道关于王相的呼声…奴才思来想去,觉着这呼声刚好可为太后所用,故而……” “说的什么?”太后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怒,但事关兄长,她的确不敢轻视。 “近日群臣之中多有呼声,希望圣上能册封宰相大人为王……” “什么?” 听陈进爵如此一说太后倒有些意外,册封兄长为王?这可不是小事,中原诸国的异姓王屈指可数,倘若此时要立兄长为王,那必然在大唐乃至整个中原惊起数层波浪,加上他兄妹二人近日要做的那件‘大事’,定然会惹来闲言闲语,不行…此时此刻是万万不行的……不过,现在不行却不代表将来不行!这一步一旦迈出去了,那日后的一些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一些他兄妹二人想却不敢做的事情,王家的后人则会因此拥有机会!如此想来,这倒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哼,兄长何德何能,敢受此天恩?”太后心中虽默默接收此事,但口头却仍表示质疑。 见太后没有呵斥自己,陈进爵便知这‘希望的种子’已经埋下,此时他要做的只是不断‘浇灌’罢了。陈进爵将额头紧贴着地面,道—— “群臣皆言‘王相盛德巍巍、功震天下,伊、周不能及也。如今天子懦弱昏庸,沉溺酒色不理朝政,若非王相全力操持恐我大唐早已破败凋零…’” “哦?他们真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奴才肚子里又没墨水,这些话不过是奴才转述而来的,那些大臣还说…还说什么‘自古有道伐无道,无德让有德,王相功高盖世、泽批宇宙,就算是行‘舜之受尧,禹之继舜’之事,也不过是合天心人意——” “大胆!” 太后目若寒霜,厉声呵斥住滔滔不绝的陈进爵。陈进爵原本正说得兴起,太后的呵斥将他吓了一大跳,他连忙不停地磕头企图平息太后的‘震怒’。 “奴才该死!奴才嘴贱!奴才该死!奴才嘴贱……” 说着,陈进爵索性跪在地下左右开弓,狠狠地扇起耳光。 ‘啪——’ ‘啪——’ ‘啪——’ 陈进爵下手之重好像扇的不是自己的双脸,不过十几下,他两侧脸颊便变得红肿,只怕再扇几下,就真的要变成‘胖子’了。 太后也不过是想表表态、吓唬吓唬陈进爵——理虽然是这么个理儿,但现在却万万不能公然提及,否则这股风刮起来指不定会把自己吹折了。 “行了。”太后冷冷地说道。 见太后发话,陈进爵终于将双手放下,此时他的双颊早已热辣无比,甚至有些发麻。 “这些话以后莫要再让哀家听到,否则,不管是谁说的,哀家都会割了他的舌头!” “是…是…奴才遵命!奴才遵命!”陈进爵哪敢有什么违抗,连忙磕头领旨。 “退下吧——” 陈进爵不敢多说半句废话,爬在地上倒退着离开大殿,在退出殿门好几丈距离后,陈进爵才战战兢兢地爬起身子。起身后,他用手轻轻摸了摸肿胀的脸颊,就在指尖触碰到脸颊的那一刹那,一股疼痛随之而来。 “嘶——疼死了——” 陈进爵疼得眼泪都快流出,但他尚处在太后的地盘,就算脸皮被硬生生地扯下他也不敢有半点怨言。没办法,只能将这一切全部咽下肚子去。 这顿耳光就算白挨了么? 陈进爵起初觉得有些不划算,但转念一想,方才至始至终太后都没有对这事儿明确地提出反对,那便证明这事儿太后默认了,这一顿耳光反倒是证明了自己的‘忠心’与‘臣服’,如此一想……好像倒也不亏? 想到这里,陈进爵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看得身旁的小太监一阵诧异,他们心想大总管不会是把自己打傻了吧?被扇成这样了还笑? 可陈进爵此刻心情尚佳,哪里理会得了旁人的心情,要不是尚在立政殿,只怕他都会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地离开。 …… …… 王延庆快步地向着英平的寝宫走去,脚下的青砖像是滚烫的岩浆一般,他的步子要多快有多快,若是被他人看见还以为王大人这是赶着去御书房商议要事呢。 其实王延庆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走这么快了,早在两年前,英平便赐他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别的大臣上朝要摆出急急忙忙的姿态以示尊敬与重视,而他却可慢慢悠悠、不急不慢地走,是以今日之事是真的让他十分重视——甚至为此他没有选择往日走过无数次的大路,而是选择了一条鲜有人经过的路线。 原来,就在昨日陈进爵离开后不久太后便命人将兄长请入宫中,碰面后太后将‘封王’一事告知了王延庆,纵使王延庆城府极深、就算王延庆久经风浪,当太后将‘封王’二字说出口时,王延庆还是感到一阵激动—— 这事他又怎会没想过? 但一来之前父亲尚在人世,自己若提出定然会遭到父亲的激烈反对,二来是如今大唐上下大权并非他一人独享,妹妹的意思她也要参考参考,三来便是时机尚未成熟,英平虽说已成傀儡,但其终究是与唐帝、先生、尹敬廷、文君臣等人有着莫大的渊源,若是现在行此事定然会遭到许许多多的阻力,是以这件事一直被他暗暗地埋藏在心中。可昨日妹妹主动向他提起之后,这事就不一样了!首先父亲已驾鹤西去,自己不用再担忧这事会激怒父亲,其次是妹妹若是也不反对,那朝中就不可能再有阻力,如此一来,那自己所需要等的就是英平! 圣上当真已经神志不清了?即便这一切都是之前算计好的,但真的走到这一步时,王延庆依然觉得这一切不太真实。圣上是谁?就算这些年他展现出来的是一个昏君、庸主的形象,但他的内心绝对不是一个甘于平庸、堕落的人,就凭这一点,王延庆就永远不敢轻视他,要知道,英平可不仅仅是傀儡皇帝那么简单,他是唐帝、先生选择的大唐继承人,也是文君臣的首席大弟子、寒门第三代首徒,亦是恩相尹敬廷不惜赌上晚节也要力挺的新主,这些杰出的人的共同选择难道会有错?只要英平还在那张龙椅上坐着,王延庆就不敢有丝毫放松!他送走了先生、等到了唐帝的离去、策划了文君臣的死,同时还将恩相请离朝堂,如今的他距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 终于,王延庆停下了脚步,站在殿门之外的他没有急着去窥探里面的情况,而是抖了抖袖袍、整了整衣领。真相如何马上就要揭晓,又何必急于一时?‘越是急就越容易出错’这句话是他用来教育小辈的,如今他同样用这句话告诫自己,毕竟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通往美好无限世界的独木桥。 第三百零七章 啊吧啊吧 英平站在窗边,此时他正在反复思考如今局势下可以争取的力量,可就在此时殿门外一阵沉稳无比的脚步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些日子他虽深居寝宫不再出去,但他无时无刻不保持着警觉,深怕有人突然到来发现他的真实现状,为此,他不惜利用对周遭天地之息的感应来监视这一切。 就在英平想探头一看究竟时,忽然守在门口的小裴慌张的声音传入耳中—— “王相!您——” 什么!?王延庆来了?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得亏英平早有察觉,否则要是让王延庆看见自己好好的站在这儿,那…… 来不及多想,英平赶忙将头发一散腰带一扯,端起一旁糕点就往脸上一糊,随后也不管王延庆有没有进来,便将剩下的糕点往地上一撒,再顺手将盘子扔于一旁。 王延庆对着小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并示意他不必陪同自己进去便好。 小裴本是受了英平的指示站在殿门口替他把风,没想到王延庆会如此突然的到来,他本想大声请安以提醒提醒英平,可没想到王延庆竟直接让他不要开口,眼瞅着王延庆独自一人轻声轻步地走了进去,小裴只能留在原地干着急。 为了防止小裴再使什么花招,王延庆几乎是小跑着进去的,方才见小裴神色慌张他以为里面有什么诈,可当他跑到里屋门口时,眼前的景象有些超出了他的想象,只见英平蹲在地上,低着头不停将散落一地碎成块糕点往嘴里送去,直到最后整个嘴都塞得鼓鼓囊囊,连嘴角、脸颊上也全是碎渣。 看着这哭笑不得的场景,王延庆莫名觉得有趣,他朝着英平试探性地叫一句:“圣上?老臣来给您请安了……” 英平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然蹲在一旁‘愉快地自娱自乐’。 王延庆微微一怔,随后绕道英平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圣上!老臣来给您请安了——” 英平缓缓抬头看着王延庆,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像是不认识眼前之人一般。 王延庆试探着在英平眼前挥了挥手,见英平仍然没有反应,便笑道:“圣上不认得老臣了?” 英平痴痴地盯着王延庆,连嘴都‘忘记’关上,在沉默良久之后他露出一丝惊恐,道:“你…你是…当今国舅,当朝一品大学士、尚书令…你叫…叫…” 王延庆有些诧异,没想到英平记不得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官位与身份倒是记得一清二楚。见英平绞尽脑汁都想不起自己名字的模样,王延庆‘善意’地提醒道:“圣上,老臣名叫王延庆。” 听到‘王延庆’这三个字,英平‘咚’的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看着一脸微笑王延庆,表情开始变得挣扎、扭曲起来,看样子似乎是想表达什么却又一时间说不出,只能不停地发出‘啊——啊——巴——巴——’的声音。 如此一来,王延庆心中的疑虑渐渐散退,早在将这药丸带入宫之前,他便找来死囚试了试效果,此时英平所表现出的症状倒与那死囚有几分相似。 戏精上身的英平用余光瞟见王延庆表情的变化,见王延庆疑心渐渐消散,他口齿不清地说道:“王…王相…朕…什么都听…您不要…不要废了…废了…” 英平这话听着都费劲,王延庆竖起耳朵仔细听才将这话听清。感受着英平言语之中透出对的自己满满的惧怕,王延庆哑然失笑。可未等他开口回应,便见英平翻身跪伏在地上,样子卑微至极,像是蝼蚁祈求身前的巨人大发慈悲放自己一条生路一般。 王延庆见状赶忙上前将英平扶起,他面带‘惶恐’地说道:“岂有天子给臣子跪拜的道理?圣上快快起来,叫奴才们看见成何体统?” 在王延庆的搀扶下,英平挣扎着起身。感受着英平绵软无力的四肢,王延庆更加断定这‘噬魂香’起作用了,否则如此健康强壮的人怎会虚弱成这样?随后王延庆将英平扶至床榻上,英平像一滩烂泥般倒了下去。 待躺倒在床上后,英平含糊不清地说道:“尚…尚书大…只…只要您…放…放朕一条生…生路,朕…都…都给你…什...什么都给…” 王延庆喘了几口气,说道:“圣上,老臣什么都不要,只要您呆着这儿乖乖地养病就好。” “真…真的…?你…可不许骗人。”英平一脸认真,像极了与父母讨价还价的孩童。 “千真万确,老臣怎敢欺君?”王延庆笑着点点头道。 “那..那朕就…就安心了…咳咳…咳…咳咳…” 说罢,英平像是伤了肺气一般用力咳嗽起来。 王延庆见状又赶忙将他扶起,手上还不忘贴心地拍着他的后背。可英平却像得了肺病一般,足足咳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勉强止住咳嗽。此时再看英平的脸色,已是红一阵青一阵,这模样倒是有几分唐帝走之前那段时间的样子。 看来圣上还遗传了先帝的肺病? 见英平虚弱地喘息不止,王延庆转身向周围寻去,他想替英平找些茶水润润嗓子,可一阵扫视后他的目光最后却停留在不远处的桌案上——盯着桌案上砚台王延庆忽然露出冷笑。 “圣上好生躺着,待老臣替圣上端些茶水来。” 说罢,便起身向桌前走去。 英平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感到有些不妙,这王延庆笑容里透着一丝邪气,他肚子里定然装满了坏水。 果然,只见王延庆将浓浓的墨汁倒入茶盏中,随后将这一杯满满的‘墨茶’呈递于英平面前。 “圣上,来喝口茶——” 看着黑乎乎的茶水,英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脸上却依然平静,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之意。其实早在王延庆走过来时,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哪怕端上来的是一坨屎,他也要老老实实地接下,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真的骗住这只老狐狸。 “咕咚——咕咚——” 英平接过茶盏毫不犹豫地喝了两口,墨汁的臭味险些让他当场呕吐,但他仍没有就此停住。这些年他吃过的苦、受过的屈辱远比这一盏墨茶多得多,昔日有越王‘卧薪尝胆’,今日区区一盏墨汁又算得了什么? 英平没有任何犹豫,竟一口气将墨汁喝完,喝完后,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自言自语道—— “这茶…好苦啊…” 见英平竟真的把墨汁当茶水喝了下去,王延庆的疑虑彻底被打散。他微笑接过茶盏,道:“苦是苦了些,但这却是货真价实的好茶啊——” 英平‘不解’地看着王延庆,表现出一副困惑的模样。 王延庆此刻心情大好,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便也不再逗留,他起身道—— “圣上,老臣看你面色蜡黄、血气虚弱,定然是身体抱恙,您且宽心,老臣这就让御医替您抓两副药补一补,这些日子就请圣上安心养身子——” 英平默默地点点头,随后索性闭眼装睡。 王延庆叫唤了两声,见英平没有回应他,便放心离开。 …… …… 天子病了,这件事很快就传遍朝野内外,而且传言得的还是一种怪病。 这种敏感的事朝中百官无人敢议论,大家都不傻,生怕自己言多有失丢了乌纱帽。但坊间就不一样了,百姓们对于这类‘秘闻’最为感兴趣,用不了几天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 西城一座酒楼内宾客满座,这里来往的大多为各国商人,是以这儿相较于其他地方更加松散、自由,酒楼内食客们肆无忌惮地讨论着皇宫里的情况,根本不把英平当会事儿。 “据宫里的太监们说,最初圣上只是食欲不振、四肢乏力,一开始太医以为这不过是偶感风寒,可没过几天圣上便发了高烧,浑身滚烫、盗汗不止。”一位手拿折扇的男子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那后来呢?”旁边有人追问道。 “后来?后来太后大发雷霆,将这些庸医全部痛骂一顿,这些太医们慌忙开了几副退烧的方子让圣上服下,可是啊……一连服用了三天都不见效果……” “啊?所以圣上就这样——”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男子面露不悦之色,见同伴乖乖将嘴闭上,他才继续开口,道:“说来也怪啊,就在太后准备向惊恐万分的太医们问罪之际,圣上的高烧竟不知不觉地退了。这些可怜的太医们战战兢兢地再次替圣上把脉,发现此时脉象已趋于平稳,众人也不禁松了口气。” 犹豫太过投入,男子一时间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他端起茶杯润了润喉。这一次同伴倒很识趣,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静静等待,没有催促与追问。 待男子将茶杯放下后,他‘唰’的一声将折扇打开,故作神秘地说道:“可当所有人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时,人们却惊讶地发现,圣上竟然丧失行动能力!” 第三百零八章 密会 “啊!?”同桌之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惊呼。 “不仅如此,还满口胡言乱语……”说到这里,男子用扇子挡住自己的脸颊,同时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圣上一下说什么‘母后万岁’、‘皇儿万岁’…一下又说什么‘母后饶命’、‘国舅爷饶命’……总之像是被高烧烧坏了脑子一般……” 听到这里,众人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男子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说道:“太后因此无比震怒,一道懿旨将这些‘庸医’全部斩首。如今可怜的圣上只能瘫在床上由他人照顾,唉…这大好年华哟…这三千后宫佳丽哟…啧啧…” 男子一脸惋惜的模样,好似瘫痪在床的是他一般。 “那圣上这病治得好么?”同桌之人再次问道。 “治?”男子摇摇头,道:“恐怕只有老天才能治好吧……” “唉——” “可惜…可惜…” 就在众人为之叹息之际,男子微微一笑,他故作高深道:“其中还有隐秘,你们恐怕不知吧?” “哦?”众人的胃口再一次被提起。 “你们不知道吧…现在莫说太医,恐怕就算子春姑娘来了恐怕也近不得圣上的边。” “为何?” “嘿嘿,还不是因为……”男子比了个嘴型,却没有将‘陈进爵’的大名说出,很显然对这位权势滔天的大总管他还是有所忌惮。 “什么?陈……他?”同伴显然也有些害怕直呼陈大总管姓名。 男子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前些年圣上将拟圣旨的权力交给这位大总管,起初太后没怎么上心,现在好了,什么叫养虎为患?自圣上卧床以来,大总管就牢牢把持住了寝宫里里外外的门,莫说太医现在就连苍蝇都飞不进来…” “大总管有这么大的能耐?宫里的御林侍卫是吃素的么?” “嘿,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些年大总管在宫中聚集太监偷偷组建了一支‘内侍军’,为首的那个竟然是个大满境强者!莫说御林侍卫,就算是来个天玑强者也能势均力敌呢!” “那太后会听大总管的?” 男子面露鄙夷之色,道:“挟天子以令诸侯懂不懂?如今圣上的安危全掌握在大总管手中,圣旨也由大总管代拟,太后能怎么办?当年周陈有位手掌军权的大将军,不也拿那几个挟持住皇帝的太监没办法?最后还被骗进宫让那几个太监割了首…哼!王家,王家现在在大总管面前那还真不算什么——” 那人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拉地落入一直坐在邻桌的叶长衫耳中,听着这些半真半假的流言,叶长衫暗暗摇了摇头,心想这‘人言’当真可畏,传着传着就真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叶长衫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呢?因为今日他在这里是为了等一个重要的人,此人将地点选在这儿,显然是想低调行事。 忽然,一个衣着简陋、头戴斗篷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酒楼中,进入酒楼后他机警地四处环视一番,在确定无人注意他后,他便径直向叶长衫所在的角落走来。 叶长衫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微笑,待那人来到自己这桌坐下后,他用着玩笑般的口吻,道:“大人这是做什么?又不是要你去打劫,裹这么严实作甚?” 那人见叶长衫有说有笑的,心里不禁一阵气急,他压低声音,道:“小叶大人,咱们就别扯没用的了,人呢?” 叶长衫不紧不慢地说道:“人嘛…都好好的,倒是崔大人你这边…” 原来与叶长衫碰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崔青蓝的父亲崔仁。崔仁身为王延庆一派的核心人物,此时与叶长衫碰面的确惹人奇怪,也难怪他如此小心谨慎。 “行行行!都准备好了!只要小叶大人别将这事儿告诉我家那母老虎,莫说这点事儿,就是本官把乌纱帽送给您都成……” 提及家中悍妻,崔仁的声音都有些不自觉地颤抖,哪怕她不在身旁,自己仍能感受到被她支配的恐惧。 “您这顶乌纱帽我可要不起,行,只要这事儿办成,大人且可放一万个心。”叶长衫说道。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崔仁如此惧怕?这事儿还得从张某人带来的那一沓纸说起。原来那沓纸上曾记载了这么一小段话——‘崔仁纳妾藏于西市,此妾已有身孕,家中主母不知。’ 嚯!崔仁纳妾?这小妾还有身孕?他家夫人还不知? 这短短三句话看在英平眼里,如同一出精彩无比的大戏一般。纳妾这种事儿放在别人家中不过是在正常不过的小事,可放在崔府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大事’,这事儿要让崔夫人知道,只怕崔大人的皮都会被扒了几层吧? 英平得知此事后,原本只是想让叶长衫先去打探打探,那日叶长衫按着纸上记录的地址去寻崔大人的小妾,不想却看到那小妾正挺着个肚子在和邻居大吵大闹。 叶长衫凑上前一打听,原来是小妾因有了身孕,要求邻里不能发出‘噪音’,生怕因此动了胎气。天老爷,这西市是商人最多的地方,哪家开铺子不吆喝?哪家做买卖不讨价还价?可崔大人的小妾却不管这些,仗着自己肚子里是崔大人的骨肉,便让守在屋子旁的随从将左邻右舍的摊子全部掀了。如此一来小妾可算惹了众怒,管你是身怀六甲的弱女子,街坊邻居们便揪着她不放,若非侍卫死死相护,只怕小妾已经被拉着去官府了。 面对众人的怒火,小妾也是死要面子,在众人的质问与指责下,她不但不承认错误,反而当着所有人的面亮出自己的底牌——你们这些小百姓不知道吧?老娘肚子里怀的不是别人的种!正是当朝二品大员崔仁崔大人的骨肉!看你们谁还敢撒泼! 众人一听是崔大人的小妾,先是一阵惊讶,可随后人群中便发出一阵哄笑。崔大人家什么情况当大伙儿不知道呐?崔大人本就是出了名的惧内,就在去年崔夫人还替崔大人生了一个男娃,崔大人在崔夫人面前就更抬不起头了,你说你是崔大人的小妾?谁信啊?崔大人敢在这时候纳妾,回到家还不被崔夫人撕了?面对这女子的‘信口开河’,众人自然不信。 见众人不但不信反倒还取笑自己,小妾脸上自然挂不住,她本想再说些什么证明自己的身份,可就在这时候一股刺鼻的浓烟飘来,众人转身一看,原来正是这小妾家中失火了。见家中失火,小妾哪里还顾得上与众人争辩?赶忙让随从救火去。众人见她家中失火,便也不再纠结方才的事,毕竟见她一脸焦急、惊慌的模样,心中的气也就消了大半,此时若再为难她反倒会被说不通人性。 其实,这把火就是叶长衫放的,这个小妾对于英平来说最大的利用价值便是‘家中主母不知’,倘若小妾的身份当真让别人知道且传到了崔夫人耳中,那她还有何利用价值?所以叶长衫无论如何都要‘低调’的控制住小妾,当看到小妾准备将崔仁抬出时,叶长衫便二话不说悄悄潜入屋里放了把火——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能化解这场争执的方法,不仅如此,他还能趁随从忙于救火之际将小妾单独支开。 如今叶长衫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小妾控制住,崔仁知道了不但不会怪罪他,反而还欠了叶长衫一个天大的人情,毕竟叶长衫替他将事情悄无声息地平息了,倘若这小妾的身份被传了出去,以长安百姓对八卦的狂热程度,只怕用不了两天家中悍妻便会提刀来找自己,到时候自己的日子……唉,不敢想,想都不敢想啊! 崔仁见叶长衫完全没有将人还给自己的意思,便厚着脸皮问道:“嘿…小叶大人,那贱妾虽差点惹下大祸,但毕竟怀了崔某的骨肉,您看是不是将她…” 叶长衫早已料到崔仁会以此为借口向自己要人,道:“崔大人不必担心,那日争执中夫人受了些惊吓,我已经及时把她送回山门,如今有我五师姐替夫人调理,大人不会不放心吧?” 崔仁微微一怔,小叶大人的五师姐是谁?那可是中原公认的医术大家子春姑娘,自己说不相信她那岂不是明摆着说不信任叶长衫? 无奈,崔仁只得悻悻地笑了笑以掩饰尴尬。 叶长衫手中捏着崔仁的七寸,便也不再客套,直言问道:“说好之事具体何时?” “待我安排好,三日之内便能回复小叶大人。”崔仁又思考一阵,面带央求之色,道:“嘿,小叶大人,您也知道,虽然本官是户部长官,但王相他在户部根基太深…所以,即便您想看什么,那也只能晚上…否则要是被人发现,本官也…” 崔仁说的也有些道理,叶长衫短暂权衡之后,便回道:“行!就依你说的,我戌时前来,卯时之前便走。” 崔仁听后也不禁松了口气,看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第三百零九章 户部的不速之客 夜黑风高,两个身影急促地走在街道上,二人似乎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黑灯瞎火的连个灯笼都不敢打,只能摸着墙向前进。 经过一番周折,二人终于放慢了脚步,一幢黑乎乎的房屋朦朦胧胧地现于眼前。房屋前有个身影不停地来回踱步,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便连忙停下脚步,低着头、眯着眼努力地想看清来人是谁。 走在前面带路的那人似乎看清了那人的动作,便小声地说道—— “崔大人,是小人、是小人……” 崔仁一听是自己亲信的声音,他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随后他急忙问道:“那个……那人带来了么?” 亲信忙不迭地点着头,道:“带来了带来了!诺——就在小人后头呐…” 崔仁瞪着眼使劲地看着亲信身后,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那人的样貌。 跟在亲信身后的那人见崔仁没认出自己,便主动开口说道:“崔大人,别来无恙——” 崔仁听着人的声音有几分耳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便疑惑道:“你是……” 虽是黑灯瞎火,但那人却依然坦坦荡荡,他带着几分笑意道:“在下宗正寺卿左公明是也。” 听到‘左公明’三个字,崔仁心里‘咯噔’一下,好家伙!叶长衫说派个人来户部查些东西,原来派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左公明! 霎时间一股不详的预感爬上崔仁心头,他心中不禁嘀咕着这左公明来这儿…该不会是来找王相的麻烦的吧? 左公明似乎感受到了崔仁的犹豫,他也不急,反而贴心地替崔仁考虑起来,问道:“怎么?崔大人今日不方便?那本官改日再来?” “不、不、不!没有不方便、没有不方便…左大人您来都来了,还回去干啥?”崔仁哪里敢让左公明回去,生怕他一回去叶长衫就将自己纳妾的事告诉家中母老虎。 说罢,便打了个小小的火折子,领着左公明进入了户部官衙。 待进入屋子后,崔仁不紧不慢地替左公明端上一杯茶水,道:“左大人一路辛苦,您先喝口茶。” “不必了”,左公明环顾四周阴暗的环境,道:“待会儿本官要看些册子,劳烦崔大人将灯点亮些。” “嘿嘿,左大人,户部乃重要之地,此时就我们几个在,此时天干物燥,要事万一走水咱也救不过来啊…” 左公明明知这是崔仁的推诿之言,但细细一想他说的也有些道理,便不再强求。他端起茶水润了润喉咙,道:“行,那本官就开始了,崔大人,这儿你熟悉,待会儿还麻烦你将——” “哎呦——哎哟哟——”不等左公明把话说完,崔仁便手捂着肚子,做出一副疼痛难当的模样。只听他‘痛苦’地呻吟道:“今儿怎么吃错东西了?明明就只喝了一碗粥,怎么拉了一天了还不见消停,哎哟、哎哟……” 说罢,崔仁迈起小碎步便向门外跑去。 “欸?崔大人,您这是?” 见左公明喊住自己,崔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极不情愿地回过身,喊道:“左大人,人有三急啊!要不这样,你要啥册子就让他去帮您拿,行吧?哎哟哟…不行了不行了!再说就要憋不住了——” 只见崔仁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根本不怕摔倒一般,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中。 见老爷开溜,随从便识趣地凑上前,他笑嘻嘻地说道:“左大人,您有啥吩咐,小人一切照办就是。” 其实早在来之前崔仁就已经交代过自己的随从,说若是本老爷不在那便由你去‘伺候’来人,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反正就本着‘态度好、不主动、不拒绝’的原则便可。 左公明无奈地看了看嬉皮笑脸的随从,崔仁的小伎俩如何逃得过他的眼睛?但眼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机会难得、时间紧迫,还是查东西要紧。 “你对这儿熟悉?”左公明问道。 “嘿,不瞒您说,小人我时常跟随崔大人左右,户部里的大致情况小人略知一二。” “行吧,你现在去给本官将永昌二十八年赈灾的册子还有这些年河工治水的账目拿来。” “这…”随从虽不知左公明要这些卷宗有何目的,但他也不傻,知道其中定有蹊跷。 “怎么?拿不出?” “嘿,怎么会呢?小人这就去给大人拿,您稍等。”回想起白日老爷对自己的一再嘱咐,随从笑着附和道。 见随从乖乖地去找自己要的东西,左公明倒有些惊讶,心道这崔仁还真的老老实实地配合自己?不过随后他便知道自己还是高兴的太早,只见随从吭哧吭哧地将一堆一堆的卷册搬来堆在左公明面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摆在他面前的卷册已经堆积如山。 左公明皱着眉头问道:“这么多?本官不是只让你拿赈灾的与河工的账目?” 随从擦拭了一下额头,气喘吁吁地说道:“大人,您这就是难为小人了,小人虽对这里还算熟悉,但毕竟不是官衙里的,您要的那些东西都在这儿,具体要什么,您自己找一找便好,实在不行小人跟您一起……” 听随从这么辩解道,左公明算是明白了,想必崔仁是不敢违背自己对叶长衫许下的诺言又怕会得罪王延庆,是以用这等手段来应付自己,这分明是想用户部所有的卷册将自己活生生地淹死啊! 哼!你们恐怕不知道本官最大的本事便是过目不忘吧! 随从依然笑吟吟地看着左公明,他想看着左公明知难而退的模样,可左公明接下来的行为却让他大吃一惊。只见左公明从堆积如山的卷册从抱出一摞,径直走到桌案旁一屁股坐下,随后借着微弱的灯光开始一页一页地翻阅起来。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 两柱香的功夫过去了…… 三柱香的功夫过去了…… 眼见左公明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随从便开口问道:“大人,您…..饿不饿?老爷来之前特意吩咐小人为您准备了一些宵夜……” 左公明头也不抬地点了点头,道:“去吧,你这么一说本官确实有些饿了。” 随从一听大喜,赶忙提着灯笼去准备吃食。待他将宵夜端过来后,客客气气地说道:“左大人,宵夜准备好了,您请用吧。” “端过来吧,本官就在这儿吃。” “啊?”随从本以为左公明会坐下来慢慢享用,但看他的意思似乎是要便翻阅便吃。 “还愣着干什么?” “哦,好好!” 随从没办法,只能将宵夜端过去,随后只见左公明一手拿起糕点往嘴中送去一手不停地继续翻阅,不一会儿几个盘子便空空如也。 见左公明将东西吃完,随从‘贴心地’问道:“左大人,吃了这么多想必口渴吧?要不小人给您热壶酒?” “不必了,你替本官沏壶茶就好。” “好嘞——”随从接了命令转身就走,可还没迈开步子,他又回过身,只见他压低声音说问道:“左大人…如此良宵您孤身一人…不觉得寂寞么? 左公明本看得极为投入,听了这句话便疑惑地转头看着随从,见他挤眉弄眼的模样,左公明不禁失笑,道:“你是什么意思?” “小人还能有什么意思?当然是那个意思啦!” 左公明表现出一丝很感兴趣的模样,道:“你是说…那种地方?” 见左公明一改严肃的神态,随从喜上心头,不停地使眼色,道:“不瞒您说,小人知道有家楼子新来了几位西域的姑娘,那身段…那样貌…啧啧啧…想想都让人垂涎不已…” “那地儿在哪呢?” “就在兰秋坊!您若是有兴趣小人立马给您带路!” “兰秋坊?听说那地方是出了名的销金窟,贵着呢。” “嘿嘿,您这就取笑了,带您去那地儿怎能让您花银子?” “哦?你是说…” 随从晃荡了一下衣袖,只听银两撞击发出的清脆声刺破屋内的宁静,在如此黑暗中显得格外诱人。 “你家老爷的意思?” 随从不知可否地笑了笑。 左公明见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微微一笑,道:“这么说来,你家老爷经常去咯?” “我家老爷他…什么!?不不不!左大人这玩笑可不能随便开!我家老爷一向清廉,况且与我家大奶奶相敬如宾,他怎么会去那种地方?您可千万别乱说啊!这要让我家大奶奶知道那还得了?”随从连忙矢口否认,生怕左公明有半点误会。 见随从被吓得不轻,左公明摇头笑了笑,他也不再逗弄随从,道:“行了,你到门口休息去吧,有什么事本官自会叫你。” “啊?大人您…” “嗯?” 见左公明恢复先前严肃的神态,随从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乖乖地搬着凳子守在门口,同时他心中还暗暗叫苦,心想看来这夜自己得耗在这儿了。 左公明则不理会那么多,转身将头埋进这茫茫多的卷册中,聚精会神地继续翻阅起来。 第三百一十章 家中的不速之客 自英平卧病以来,整个十二卫如临大敌一般,宁大统领亲自统领京城巡防不说,就连三品以下官员、将领所属兵马出入长安全都予以节制,除非有太后亲笔手谕。 经过一天一夜的值守、巡视后,守卫们按例进行了交接。卸下厚重的衣甲、换上宽松的衣服,上一轮的守卫们感觉身子都快飘起来了。在与接班的弟兄们互开几句玩笑后,守卫们三三两两地各自散去,有些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些则去饮酒寻欢。 陈承恩在禁军十二卫中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头领,与其他弟兄们不同,陈承恩的生活则单调许多,甚至在别人眼中他的生活显得有那么一丝无趣——陈承恩离开禁军后永远只会去东门外的一家酒铺里喝两碗酒,随后再吃上一碗热乎乎的面,最后就直接回家伺候家中双目失明的老母,十几年莫不如此。 兄弟们曾邀他去喝花酒,他每次都直言拒绝,街坊中热心的大妈、大嫂也主动上门想要给他说媒,毕竟他身居要职也算是个体面人,况且陈承恩长得一表人才,对家中老母也颇为孝顺,在外人看来他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好男儿。 可不曾想到的是这些人的好意都被陈承恩一一婉拒,这在街坊四邻看来都感到大为不解。只是这些街坊四邻不知道,其实早在陈承恩来到长安入职十二卫之前,他已经娶妻生子,不过受到二十年前的那场叛乱的波及,他的妻儿早已离他而去,甚至如今身在何方他都没有丁点消息。 陈承恩本名叫陈仁美,生于一富豪之家,靠着祖上积累的家财世世代代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陈家在当地也算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富之家。其父母为了让年少的陈仁美将来能奔个好前程,便让他文武兼修,陈仁美倒也不负父母之望,不但肚里有些墨水,更是早早成为一名修行者,虽说算不得修行的天才,但能达到如此境界在乡里也算是难得一见。 如此优秀的青年俊才自然早早被媒人盯上,不到十八陈仁美便娶妻生子,生活当真幸福美满。但是,就在陈仁美觉得自己未来一片光明时,这一切的一切都被六王之乱给打破—— 由于宁王反叛作乱,富足的陈家就自然而然的被盯上了。 宁王部下闯入陈家威逼利诱迫使陈仁美的父亲将家财拿出资助宁王,面对这群兵匪陈家老爷哪里有什么办法,只能破财消灾将大半家产捐了出去。后来六王之乱平息,陈家虽不如先前那般富有,但总算是一家人平平安安保全下来,更何况家里还留了些田地、铺子。 可不曾想到的是,就是这些保存下来的财产被县太爷给盯上了! 叛乱刚刚平息,清除乱党余孽自然成了首要任务,县太爷买通陈家昔日的管家,诬告陈家老爷当初是主动将家中金银献给宁王供他造反,如此一来陈家老爷就被下了大牢,一阵毒打后什么不改招的都招了,家中那些仅剩的财产也被县太爷夺取。 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见陈家连番遭难,陈仁美的妻子便带着儿子赶紧逃回娘家躲了起来,而陈仁美也没有强留妻儿,毕竟当时的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或许妻儿此时的离开反而能保全平安。 而后,陈仁美便连夜背着老母亲逃离了家乡,躲到昔日教授他修为的师父家避难。刚到自己师父家不久陈仁美又接到一个噩耗,老父亲在狱中熬不住酷刑一命呜呼了,陈仁美母亲得知消息后连哭数日,直到最后连眼睛都哭瞎了。 事已至此陈仁美已无路可退,在伤心欲绝之际他将老母亲托付给师父,而后凭着一腔怒火提着刀准备去县衙拼命。可就在此时,某日他师父庄上路过一位借宿的行人,见其老母哭得伤心可怜,便上前问了几句。老夫人见有人问起,就将这些年自家的悲惨遭遇一股脑地哭诉而出,随后又将儿子一路将自己背到此处逃难的事说出,听得那行人连连叹气,似乎替陈家的经历感到大为悲伤。 老夫人本以为这不过是个有同情心的路人,不想老天没有绝他陈家之路,那行人似乎是个大有来头、甚至能上达天听的贵人!在宽慰了老夫人几句之后,他将一块令牌交给了老夫人,告诉她可持着这块令牌去京城找一个叫甘戎的大人,然后再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他,届时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随后,不待老夫人问得行人的姓名,那人便消失不见。 老夫人将信将疑地把这件事告诉陈仁美,陈仁美本已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可听老母亲这么一说又有了几分犹豫。他拿起那块令牌细细一看,发现这块令牌雕工精细、材质不凡,一看便不是凡物,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此时他已没有太多的选择,与其拼命之后亡命天涯不如死马当做活马医去长安碰碰运气。 再三斟酌之后,陈仁美便马不停蹄地奔赴京师。 到了长安后经过几番周折,陈仁美总算是见到了甘戎,直到此时他才得知这位甘戎便是大名鼎鼎的禁军十二卫的大统领!与此同时,陈仁美也暗暗惊叹那位行人的身份,心道到底是什么人才能让自己说见甘大统领就见。 在听陈仁美将自身遭遇诉说后,甘大统领看了看手上的令牌不知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将其暂时安顿好。 接下来的数日内,陈仁美心中忐忑不已,那个看起来不苟言笑且威严无比的甘大人自那日离开后便一直不再出面,除了命人给自己送饭别的便再无消息。 就在陈仁美愈发地感到焦急的时候,甘大统领忽然带来了一个令他激动无比的消息——州府衙门竟然要彻查此案! 陈仁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行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惊动州府衙门亲自彻查此事。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得太顺利,州府衙门很快查出那县太爷的卑鄙狠毒之举,不但将陈家的财产归还于陈仁美,还撤了陈家老爷的案子恢复了他的名誉。 经此一事,陈仁美老母亲先是谢谢了各路菩萨、佛主,而后便将家中值钱的东西变卖,让陈仁美去报答那些帮助过他的人。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无论陈仁美如何询问,这些办理此事的老爷都说不知道那位行人的身份。没办法,陈仁美最后只得跑去问甘大统领。见陈仁美执着于要直到那行人的身份,甘戎不过是笑了笑,说‘那人既然不想告诉你他的身份便自有他的道理,待时机成熟你自然会知晓’。 陈仁美听后无奈,也只得就此作罢。不过此番前来答谢倒也不是没有收获,见陈仁美如此知恩图报,又看他又一身修为,便问他愿不愿意留在十二卫任职。陈仁美已将老家田地、铺子变卖,妻子托人打听也没了消息,此时的他除了一老母亲也再无牵挂,若是能留在甘大统领身边效力自然最好。于是他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连夜赶回老家将母亲接来长安,自此便成为十二卫的一员,其母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也就让儿子改名,于是,陈仁美便改名为陈承恩。 陈承恩离开禁军后按照习惯来到了那家熟悉的酒铺,几杯酒下肚一身的疲乏瞬间消散大半。在饱饱地吃了碗热面后,陈承恩丢下几枚铜钱便摇摇晃晃地向家走去。 回到家后,陈承恩照例宽衣脱靴,准备躺在床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可当他的目光扫过桌案时,他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虽然桌面上物品的摆放位置很尽力地被还原,但他仍能发现这些东西被人碰过! 家里有人来过! 陈承恩警觉地摸向尚未卸下的腰刀,而后轻声轻步地移动着,再屋内巡视一圈后,陈承恩说道:“有客不请自来,又为何不肯现身?莫不是嫌弃寒舍简陋?” 安静!屋内依然一片安静! 陈承恩双眼微微眯成一条细缝,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感充斥着屋内。 家中并无值钱的物品,此时来者定然不是图财。联系如今长安城内难以言明的形势,他很快便猜出对方的来意——自己身为十二卫的一名头领在各方势力眼中利用价值不可谓不大。但经历过几番磨难的他本不愿介入上层的斗争,是以他行事一直十分低调、谨慎,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单凭这些他就已做出决断,不论上门的人是谁,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对方的请求。 “若是客人再不现身,待会被在下找到时就莫怪腰间佩刀不客气!” 陈承恩的口气愈发的决绝,他这是在警告、震慑来者让他乖乖现身,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在陈承恩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自言自语之际,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只听见一位老妇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儿啊,你在和谁说话?” 第三百一十一章 来者是故人 陈承恩一惊,心想母亲怎么还在家中?按往日的习惯老母亲此时应尚在隔壁大婶家中唠嗑,由于自己时常在禁军中值守,陈承恩不放心双目失明的老母亲独自一人在家,是以平日里他时常给些银两给街坊四邻,为的就是自己不在家时让邻里多多照顾照顾母亲,他本想睡醒之后再将母亲接回,不想此刻母亲却已回来! “娘!你先好好坐着别动,儿这就过您屋来——” 陈承恩心系母亲安危,提着刀便向母亲屋里走去。可当他迈入母亲屋子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都定住了,心也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只见一名身着黑衣的人静静地坐在屋内的椅子上,而这一切他方才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见陈承恩提着刀满眼敌意地看着自己,黑衣人没有丁点反应,他不过是迎着陈承恩的目光静静地与他对视。 屋内安静得有些诡异,还是躺在床上的陈母率先打破平静:“儿啊,方才娘有些不舒服险些晕倒在路上,是屋里的这位先生将娘背回来的,待会儿你可得好好地谢谢人家。” 陈承恩微微一怔,心道敢情是自己太过紧张误会了好人?可他明明已经听到自己的警告声,为何不及时出来解释?还是说…… 陈承恩仍不敢完全放松警惕,可就在他暗自揣度之际,黑衣人却开口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老夫人何必见外?” 听到黑衣人的声音,陈母身子不由自主地颤动一下,像是内心深处什么东西被人触碰了一样。陈母从震惊中回过身,无比激动地问道:“你…你是——” 黑衣人见老夫人情绪波动有些大,似乎也在替她担心,便连忙起身走到床边将她身子扶住,道:“老夫人,好久不见——” 听黑衣人这句话,陈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直起身子双手在身前不停地摸索道:“是你!没错!这声音老太婆我这辈子都记着呐!老太婆我这辈子都不敢忘!恩人!是你!儿啊——快来!快给恩人跪下!不是他就没有咱们娘儿俩的今天!你爹爹的冤屈也永远无法洗脱!快!快跪下!” 陈承恩先是一怔,随后亦是一阵激动,霎时间心中的疑惑与警惕瞬间消散——没想到自己苦苦寻找多年的恩公竟然就是眼前这位! 陈承恩二话不说,将刀‘哐当’一声地丢在地上,随后伏倒在地,道:“恩公在上,请受陈承恩一拜!恩公大恩大德,我陈家永世难忘!” “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你等不要行此大礼,快快起来!” 黑衣人见状连忙上前将陈承恩扶起,可陈承恩却死活不肯起身,只听他说道—— “未知恩公尊姓大名!” 黑衣人微微一怔,似乎还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陈承恩见状立马说道:“若恩公不愿透露,那陈承恩便跪在这里永不起身!” 见陈承恩如此执着,黑衣人露出无奈的笑容,道:“也罢,如今我不过是个闲散之人,让你知道姓名也没关系,我姓张,名某人,原是先帝身边的一名侍卫,如今先帝已驾鹤西去,我也就远离了皇宫。” 得知张某人姓名与身份后,陈承恩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惊讶,对于张某人的身份他早已有所猜测,毕竟能让自己轻轻松松见到甘老大人,又能请动先帝圣旨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见陈承恩仍跪在地上,张某人笑道:“快起来吧,你这么跪着咱们如何说话?” 陈承恩回过神连忙从地上起身,起身后他本想问明张某人来意,可不待他先开口便听见张某人说道—— “这些年你母子二人过得如何?” “托恩公鸿福,我母子二人衣食不愁,甘戎老大人先前对在下也颇有提携,此皆拜恩公所赐!” “好!好!过得好便好,不过…你母子二人今日的平静安宁并非我赐予的。”张某人感慨道。 “恩公此话何意?若非您出手相助,那是……” “是先帝——”提及唐帝,张某人不禁生出几分唏嘘。 “先帝?” “当年叛乱平息后,各地皆上奏了记录当时助六王作乱的‘叛党’名单的折子,但面对这些折子先帝看都没看,便说‘六王作乱乃皇家骨肉之争,百姓本就受战乱波及甚深,即便出资相助恐怕也多为迫其淫威’,于是先帝派我到各州府暗暗巡查,说是没有太大过错的能放便放了,我不过是替先帝传达他的旨意罢了……” 陈母一听激动地说道:“原来是先帝!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先帝仁德,张某亦大受其恩,只是…唉…”张某人话锋一转,露出一副心有不甘的表情。 陈承恩听后神色一紧,道:“恩人有何事还请直说——” 张某人长叹一口气,道:“只可惜老天无眼,如今先帝留下的基业却要被奸臣所夺!张某受先帝洪恩可如今却…却无以为报!张某心中有恨呐!” “什么?我大唐的江山要被奸臣所取?”陈母不知道朝廷中的局势,听张某人如此说道,自然表现出惊讶。 “老夫人恐怕有所不知,如今的朝廷已姓王了…” “呸!奸臣!”陈母咬牙切齿,他家受先帝之恩才得意平反,如今先帝的基业都要被人夺去,她怎不愤怒?只听她对着陈承恩说道:“儿啊,你过来——” 陈承恩来到母亲跟前,道:“娘,儿在这。” 陈母指着一旁桌案上亡夫的灵位,严厉地说道:“你!对着你爹跪下!” 陈承恩‘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你就在这儿,当着恩公与娘亲的面,对你爹发誓——说你陈仁美若是有半点不忠之心,老身便死在你面前!” 陈承恩哪敢有半点忤逆之意,老老实实地按照母亲的意思起誓。 听儿子一字一句地发了誓,陈母点点头道:“好、好、好,娘亲也没算白养你一场。” 陈承恩此刻也大概明白张某人此行的目的,其实不需要母亲逼他发誓他也会全力相助,只听他说道:“恩公此番前来定是有事相求,不管有什么事都请恩人直说,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张某人见这对母子如此知恩图报心中倍感欣慰,道:“上刀山下火海倒不必,只是到时候想让陈大人行个方便便好。” “陈某全听恩公吩咐!” …… …… 北魏军中的一座营帐内,两名男子相对而坐。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两人不过是默默地盯着自己眼前的茶盏,好似唯有如此才能让他们感受到一丝平静。 终于,年轻的那位男子率先有了反应,他抬起头对着年长的男子想说些什么,但在看到年长男子与年龄不相符的苍老时,他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帐内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年长男子终究是经历过更多的大风大浪,想起临行前义子的请求,他无奈地轻叹一口气,道:“韩将军,你唤我伊先生便可。” 听到这句话韩巳微微一怔,而后又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一建议。 原本好好的一门亲事,事到如今连新娘子人影都看不到,自己又有何面目去面对未婚妻的父亲? “伊先生,晚辈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只可惜她……” 韩巳的解释显得苍白无力,伊鸿雁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他似乎对女儿的安危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那般。 “韩将军,此番伊某前来不是为了小女之事,而是另有他事相求。” 韩巳抬头不解地看着伊鸿雁,而后用力地点点头,道:“伊先生只要有用得到晚辈的地方,晚辈绝不推辞!” 这番话若是被韩单听见,定然会不屑地痛斥儿子太过义气,堂堂白马军陷阵营首领,竟然像一名弄丢了玩伴心爱玩具的孩童一样,信誓旦旦地向着玩伴许下要替他补偿的诺言。 见韩巳如此反应,伊鸿雁不知是何滋味,只觉得在某些方面自己那位义子与其生父竟出奇的相似,至于具体哪方面他一时间又无法说清。 “好,此事也并不难,只求韩将军在某时某刻在某地出现片刻即可。” 听着伊鸿雁含糊不清的说辞韩巳有些不解,便开口问道:“敢问此地是在……” “长安。” 韩巳眉头微微一皱,心中便对伊鸿雁的请求有了几分猜测,但他依然不敢确认,于是便开口追问道:“何时?” “半月之内。” 听到这个答复,再结合近日一些关于新唐皇宫内的传闻,韩巳立马明白了伊鸿雁话中的含义,他的表情也随之严肃不少,毕竟这个敏感的时刻,自己身为北魏将领出现在长安是极为不妥的。 伊鸿雁看出了韩巳的忧虑,道:“韩将军,此番请求完全是伊某已私人名义向将军提出,若是将军有为难之处,伊某绝不强求。只是伊某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若是再失去义子,只怕伊某遭受不住这份打击,还请将军可怜可怜伊某。” 看着近乎哀求的伊鸿雁,韩巳忽然回想起当时英平与自己会面时的场景,那时的英平毫不掩饰地自称为‘大舅子’,又搬出文君臣亲传弟子的身份,原来一切的一切他早有预谋,都在今日等着自己,看来这差点成为自己‘大舅子’的小皇帝还真有些能耐,从各方面出发都将自己拿捏住。 韩巳苦笑一声,而后说道:“行吧,那便依伊先生所言,韩某届时定赴长安。” 得到了韩巳的肯定答复,伊鸿雁松了口气。他起身一揖,满怀感激地说道:“那伊某在此谢过韩将军——” 韩巳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多谢。 伊鸿雁见事情办妥,便转身向着营帐外走去,可走到一半他又停下脚步,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地回过头,目光中带着一丝丝期待,颤声道:“韩将军,劫持小女之人…当真是花法沙?” “只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种可能最大…” “那…那…那关外…” 见伊鸿雁期许的目光,韩巳心有不忍,但他依然摇了摇头,将残酷的事实‘说’了出来。 伊鸿雁眼中的希望之光瞬间熄灭,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言,默默地退出了营帐。 第三百一十二章 姜府的客人(上) 姜府客厅,姜白正恭恭敬敬地替王少惊沏了一壶茶,能让堂堂姜家家主亲自伺候的小辈,恐怕整个长安也就只有王少惊了。 看着姜白热情洋溢的微笑,王少惊没有急着伸手去拿递过来的茶盏,而是笑着说道:“姜老爷,你家老太公呢?” 见王少惊执意要见老父亲,姜白赔笑道:“家父年事已高,近日又偶感风寒卧病在床,故不便相见,还望王大人见谅。” 王少惊依然将微笑挂在脸上,道:“到底是不便相见还是不愿相见…姜老爷您应该比晚辈清楚。” “哎呀呀!王大人何出此言?王大人光临鄙府乃我姜家天大的荣幸,家父若身子允许那……” “咳…咳…咳…小…王大人在上,老朽有…有失远迎…还…还望大人…见谅…” 就在姜白焦急万分地解释时,只听见一阵清脆的拐杖声从一旁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姜老太公虚弱的气喘声。 “爹,您怎么来了?不是让您好好躺在床上么?”见父亲亲自迎客,姜白连忙起身过去搀扶。 “贵…贵客到访,你…你怎么…怎么不支会为父一声?莫…莫不是认为我这…我这快死的老头…碍事儿?” “孩儿怎敢。” 王少惊见姜家父子二人一唱一和的心中便不觉冷笑,但堂堂姜家老太公既然出来亲自迎接自己,自己作为晚辈礼数还是要有的。 只见王少惊从座位上起身,将厅中主座让出。 姜老太公也没有了以往的客套,方才那几步路像是要了他半条命一般,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而后费力地喘着气,姜白见状也从丫鬟手中接过帕子,亲自替老父亲擦拭额头上的汗渍。 半盏茶的功夫后,姜老太公总算是把气给顺了过来,此时他方才开口道:“王大人的到来令鄙府蓬荜生辉,只是大人突然登门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见姜老太公省去了客套,王少惊倒有些丢失了节奏一般,他本以为自己到姜家会受到‘热情’的款待,不想现在却变成了自己有些‘突兀’。不过王少惊也是反应机敏,他立马四周环顾一下,故作随意地问道:“敢问贵府大公子何在?” 姜太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但又很快将其掩藏,继续摆出一副老态龙钟的姿态,道:“年轻人耐不住寂寞,准是跑出去玩耍了。姜白,鸣儿去哪儿了你可知晓?” 姜白连忙回复道:“回王大人的话,犬子昨日起便不在府上,至于去哪儿…姜某也不知道啊,不过若是王大人找犬子有事,姜某倒是可以差人将他寻回。” 王少惊双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态度谦逊至极的姜白,而后挥挥手,道:“不必了,不过是顺便问问,没必要这么麻烦,此次前来只是有些事想与老太公确认确认。” “大人请讲,老朽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少惊微微一笑,道:“前些日子官府截获了一批私盐,他们的头子遭受不住拷问,最后供出是你姜家的货。” 姜老太公一听大惊失色,慌忙从位置上起来,道:“冤枉啊!我姜家做的都是正当生意,安敢做那违法乱纪之事?王大人明察啊!姜白!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咱们底下的人以公谋私利用商队在这做违法买卖!倘若查出定要交由官府——” 王少惊拉住姜老太公的衣袖,笑着说道:“坐坐坐,老太公不必激动,您先坐下。” 姜老太公谨小慎微地坐了下来,他不安地看着王少惊,像在担心这件事会给姜家带来巨大的灾难一般。 王少惊将身子微微凑上前,小声地说道:“老太公不必惊慌,姜家向来遵纪守法,这我怎会不知?肯定是那人诬告!” “对!对!对!是诬告!” “这事儿呢,晚辈已经派人支会那儿的知府,就这么算了。” “哎呀,王大人真乃姜家的救命恩人啊!大人在上,请受老朽一拜——” 说罢,姜老太公竟真要跪下去。 王少惊哪会让老太公真的给自己下跪?他一把扶住老太公,说道:“老太公,折煞我也!快快起来!” 在王少惊与姜白的搀扶下,姜老太公重新回到位置上,他对着姜白说道:“姜白,王大人如此厚恩,快!去将老三上个月送回的那蟠龙纹盘取来,咱姜家要好好谢谢王大人!” 王少惊心中一惊,没想到姜家竟然有这等宝物,能以商家跻身长安三大家族,姜家果然名不虚传啊。不过想起此行前来的目的,王少惊还是按捺住了心中的震惊,道:“姜老爷,不必如此——” 姜白略带惊讶地看了王少惊,随后又转头看着父亲,见父亲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先不要离开,姜白这才慢慢走回原处。 王少惊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水,笑道:“咱们不谈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显得俗气。” 姜白顺着王少惊的话,连连点头称是:“对!对!俗气!” “这种小事晚辈还能帮帮贵府,可若是别的事情……”王少惊话锋一转,终于将对话带入正题。 姜家父子对视一眼,而后姜白露出一丝不知所措的神情,问道:“额…恕姜某愚昧,还请王大人直言相告。” 王少惊漫不经心地说道:“近日长安城中局势复杂,圣上又卧病不起,若是北魏贼心不死想从中作乱,那……”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少惊今日的来意总算是明白了。姜老太公心中冷笑一声,但脸上却仍表现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道:“多谢大人提点,不过姜家本就是商道之家向来不参与朝事,此事还请大人放心,我姜家绝不会有非分之举。” 见姜老太公表态,王少惊重新换上笑容,他将茶盏中余温尚存的茶水喝尽,而后起身说道:“时辰不早了,晚辈就此告辞——” 姜老太公‘艰难’地站起身,道:“老朽身体不适,姜白,你就替为父送送王大人吧——” 姜白客客气气地走在王少惊前面,将他送出府去。 待确认王少惊已离去,姜老太公用力地将两边搀着自己的丫鬟甩开,看模样哪有半点生病的样子。只听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将方才的虚弱一扫而空,冷冷地问道:“那个姓秦的小子呢?” 站在一旁的管家连忙走了过来,说道:“回老太公的话,秦大人还在客房里呆着呢。” “嘁!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走!老夫亲自会会他去。” 说罢,再管家的带领下,姜老太公又向着后屋走去,似乎对他口中那个‘姓秦的小子’十分不屑但又不敢怠慢。 …… 姜长鸣回到府中后径直向着爷爷的屋子走去,他面色凝重似乎有什么急事。 穿过别院中的小花园来到爷爷的屋门前,姜长鸣破例连门都没敲便直接将门推开,只见姜老太公正像往常一样靠在桌案旁挥毫泼墨,姜老太公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年芳二八的少女,此刻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老太公写字,丝毫没有注意到姜长鸣的到来。 见爷爷没有抬头,姜长鸣开口道:“爷爷——” 听见姜长鸣的声音姜老太公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对此感到十分不悦,而一旁的少女则表现出与老太公截然不同的态度,听见姜长鸣的声音后她惊喜的抬起头—— 只见一副美丽无双的面容出现在姜长鸣的眼中,少女明眸善睐、皓齿如贝,长眉似烟、肤如凝脂,一看便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美人儿,就算是与崔青蓝相比也不遑多让——少女朱唇微动似乎像与姜长鸣打声招呼,但她立马意识到姜老太公平日最不喜欢在写字的时候被人打搅,于是便一本正经地比了‘噤声’的手势,示意姜长鸣千万不敢出声。 看着少女严肃认真的模样,姜长鸣似乎没有把这当一回事。少女见状赶紧走上前,亲昵地拉住姜长鸣的胳膊将他拽到姜太公身旁让他老老实实地呆着,姜长鸣这才无奈地将头扭向另一边,‘忍气吞声’地慢慢等待。 姜老太公的兴致很快便恢复,他兴致盎然地将这幅字写完,而后兴致勃勃地问道:“牙牙!快看爷爷这幅字,写得如何?” 看着爷爷刚出炉的‘大作’,姜牙牙毫不犹豫地夸赞道:“好看!真好看!每一笔都妙至毫巅!恐怕文先生再世也不过如此吧。” 虽然知道自己书法水平才几斤几两,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姜老太公还是极为开心地受下这顿夸赞,笑道:“这写字啊,最重要的就是心境,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心平气和,否则啊,哼——” 见爷爷有意无意地暗示自己,姜长鸣想开口辩解什么,可牙牙何等机灵,连忙用手拉了拉哥哥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去顶撞爷爷,可姜长鸣却憨直得要死,说了一句差点让牙牙当场吐血的话—— “你拉我干什么?” 姜牙牙白眼翻得快到后脑勺,她气呼呼地跺了跺脚,嘟囔道:“真是没救!” 第三百一十三章 姜府的客人(下) 姜老太公本来还对姜长鸣的行为有些不满,但听着这对孙儿孙女的对话心中的不满便也消散干净。他将手中毛笔一放,问道:“看把你急的,莫不是听到什么了?” “王少惊来了咱府上?”姜长鸣开门见山道。 “来了,又走了。”姜老太公很随意地回答道。 “那…那他说啥了。” “无非就是抓了咱家的私盐商队,并以此警告咱们最近不要插手一些事情。” “什么!他还抓了咱的人?咱家年年喂了这么多给他王家,怎么——” 这次姜长鸣是真有些气不过,白皙的脸庞顿时涨得通红。 见孙儿这般模样,姜老太公连连摇头地数落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不就是几车盐么?人家的目的不是那几车盐,是想借此来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爷爷话可说在前头啊,主要指的就是你!不要仗着自己有些修为就胡作非为!” 姜长鸣一阵无语,他还想争辩几句,却突然感到自己袖子又被人扯了几下,他转头一看,发现妹妹又在悄悄地用手拉着自己。 “牙牙你怎么老是拉我?” “你——” 牙牙被气得俏脸通红,心想这哥哥真是不知好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好意提醒,这人竟然不知领情,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爷爷,我怎么了?干嘛老是针对我?”姜长鸣甩开袖子不依不饶道。 “当年陋室之战不是你擅自跑去千牛山?否则人家怎么会有意无意提及你?” “当年不是爷爷您故意把下人支开,又打开房门让我进去取剑的?”姜长鸣不解地反问道。 姜老太公老脸一红,但在小辈面前他哪能输了气势?只见他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我打开门就是让你取剑去的?那皇宫宫门也是打开的你咋不坐龙椅上去?” “可…” 见姜长鸣还想反驳,老太公不禁怒火中烧,他厉声呵斥道:“没什么可是了!此事非同小可,绝非往日那些事能比,你必须管好自己,否则别怪爷爷狠心把你送到…咳…到北魏去…咳…咳…” 自小到大姜长鸣都是老太公的心头肉、掌中宝,哪里舍得对他发半点火?就算当年姜长鸣私下去见折鹤兰也不过是责怪几句罢了,没想到今天老太公竟然破天荒的对姜长鸣动起火来。不过老太公毕竟年事已高,虽是平日看着精神头很好,但真的动了肝火还是老态尽显,在一顿呵斥后剧烈咳嗽起来。 姜长鸣本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见爷爷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也有些慌神,倒是牙牙反应够快,连忙去一旁将茶水端来,见哥哥仍傻愣着不知所措,牙牙急地娇嗔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扶爷爷坐下啊!” “啊?哦!” 姜长鸣回过神赶紧扶着爷爷坐好,姜老太公接过茶水连喝几口,牙牙还不忘贴心地在背上轻轻拍打。终于,在孙儿孙女的细心呵护下,姜老太公总算是将气顺了过来。 由于方才咳嗽,姜老太公白花花的胡须上还沾了几滴茶水,衣襟也有些湿,姜长鸣何曾见过爷爷如此模样?心中不禁有些懊悔,道:“爷爷,孙儿刚才……” 不待姜长鸣把话说完,只见姜老太公抬手摇了摇,示意他不必多解释。 其实若非气急,放在往日无论如何姜长鸣也不敢顶撞老太公的,今日之事他确实有些气不过。在他看来姜家虽是商家,但作为三大家族之一他从来不觉得姜家会低人一等,况且常家这些年已然失势,如今三大家族真正得势只有王家与他姜家,不仅如此,还有一点十分重要的是他作为中原数一数二的修行天才,年纪轻轻便迈入天玑境,他自信在未来某一日他一定能跨过那道坎到达众人顶礼膜拜的天枢境——这一点是王家不能比拟的,就算将来王家一直得势,他们也会因自己而礼让姜家三分。综上因素,再加上王家这些年的行为他本就看不惯,如今竟然还跑到自己家来警告自己,这对于骄傲无比的他来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的,是以他才会怒气冲冲地跑来这儿找爷爷理论。 其实姜老太公又何尝不知宝贝孙儿的心思?但人心复杂、形势险恶,如今朝廷的局面又怎是孙儿这个不谙世事只知修行的小白能看明白的?今日他破天荒地严厉呵斥孙儿,也是为了他好。 姜老太公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如今这局面太过复杂,稍有不慎我姜家苦心经营几代的偌大家业随时都可能毁于一旦,爷爷不得不小心啊!” 姜长鸣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选择静静地聆听。 “就拿这走私的生意来说,这么大一块肥肉,多少人盯着咱家?你以为那公孙错为何与王延庆走得近?还不是王家对他弟弟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倘若我大唐真的变天了,王家转头要找姜家算账,你说他公孙错会怎么做?恐怕会饿虎扑食一样地扑上来把咱咬得连骨头都不剩吧?到那时候,谁来救咱?”姜老太公苦口婆心地说道。 “那圣上如今卧病不起,难道就真的要让王家如此胡作非为、欺君罔上?”姜长鸣话语中透着些无奈。 “这事儿就轮不到咱们操心啦,连圣上的人都跑来叫咱别多管闲事,咱们还操那份心干啥?” “圣上的人?谁?” “秦敬卿,你应该认识,就是与你同年寒试的那小子。” “他?他也来了?他来干什么?”姜长鸣心中一万个不解。 回想起与秦敬卿的对话,姜老太公同样露出疑惑的表情,道:“这一点爷爷也很纳闷啊…圣上如今已废人一个,这姓秦的小子还来咱家干啥?难不成…圣上还有什么后手?不可能,若是有后手这么多年早也拿出,如今先生、尹相都不在了,谁还能帮他?” “爷爷,秦大人和您说了什么?”牙牙好奇地问道。 “唔…他就说不管谁来找咱姜家,都请咱不要答应。” “秦大人的态度如何?” “还成,不卑不亢,不像是命令人,也不像是求人。” “哦?那倒有些看不明白了。” 见牙牙如此说道,老太公忽然笑了起来,问道:“牙牙,这事儿你怎么看?” 牙牙一脸认真地分析道:“若是秦大人低声下气哀求咱,那可能是圣上真的快不行了,若秦大人趾高气昂地命令咱,说明圣上情况倒没那么糟,可他不卑不亢……那就真猜不着了。” 姜老太公笑着点了点头,显然孙女的想法和他差不太多。 “爷爷你是如何答复的?”牙牙追问道。 “自然是答应他咯!” 牙牙陷入沉思,片刻之后她双眼忽然明亮起来,道:“那王家那边……” 老太公的头点得更厉害,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灿烂,道:“爷爷回他‘姜家本就是商道之家向来不参与朝事’,不管他本意是什么,爷爷都给他堵死。” 只见姜牙牙眼睛里都是崇拜的小星星,举起大拇指夸赞道:“哇!爷爷您可真厉害,啥都不用做,两边都不得罪,甚至还会承您的这份情!” “哈哈哈——还是牙牙懂爷爷!爷爷就品鱼练字,反而落得清净。”姜老太公开怀大笑,还不忘宠溺地摸摸孙女的脑袋。 见爷爷与妹妹如此开心,姜长鸣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但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办法,只得暗叹一口气,心中替英平暗暗祈祷,希望这位拥有同年之情的天子能渡过此劫。 …… …… 凤鸣居今日将所有客人都拒之门外,甚至在往常生意最火爆的时辰将店门关闭,只因为今日整座楼都被王少惊给包了下来。而王少惊之所以如此做,则是因为他的姑父要在此处宴请一位特殊的客人——他便是王家昔日最大的死对头…常之山! 王延庆已经很久没有与常之山正面交锋过了,自唐帝离去后,王延庆便一直稳稳地压制住这位死敌,虽然在朱雀之乱时被其出其不意地‘咬’了一口,但总的来说并没有对大局产生太大的影响。 可虽说这位死对头已经早早离开朝堂,枢密院的上上下下也几乎被公孙错掌控,但以王延庆小心谨慎的性格以及对死对头的了解,他还是做出了今日会面的决定——这像是一种回忆过往的仪式,毕竟这么多年呆在权力巅峰的王延庆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棋逢对手的感觉了,这甚至让他感到有些孤独;这同样也是一种胜利者的宣告,在不久的将来新唐的大势将彻底定下,或许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他感到一丝胜利的喜悦。 王延庆双手背负站在窗前,远望皇宫他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今日宴席散去后,他的眼前便再无障碍,到那时候他才能算得上真正的百无禁忌!还有一个月便是他六十三岁大寿,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强大、如此有力量过,好像只要他愿意他甚至能将整个新唐举起来! 就在王延庆思绪万千之际,屋外忽然传来凤鸣居店主恭敬无比的声音—— “常将军!您来啦?您里边儿请,王相在里边候着呐——” 第三百一十四章 特殊的会面 只听‘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常之山从容不迫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当他看见站在不远对面的王延庆时,他整个身子都定住了,仿佛这一刻让他感到无比的熟悉,又无比的感慨。 看着如今已头发半白、老态初显的常之山,王延庆叹了口气,他优雅地抱拳一礼,道:“常将军,好久不就——” 常之山没有任何表情,抬手淡淡地回礼道:“好久不见…王相!” 听常之山称自己为‘王相’,王延庆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失笑道:“来来来…常将军,请入座。” 常之山也不客气,同样比了个‘请’的手势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二人坐定之后,王延庆先是举起酒壶主动替常之山斟满一杯酒,道:“常将军你我二人同朝为官多年,这同席而坐好像还是第一回吧?” 听到这句,常之山微微一笑,但随后又立马将笑容收起,恢复先前面无表情的样子。 王延庆没有在意常之山的冷淡,他举起酒杯抬于额前,郑重道:“这杯酒你我当先敬先帝,先帝在位时对你我二人皆有知遇之恩,如今他虽已离去,但君恩不可忘!来!咱二人共饮此杯酒——” 面对王延庆的举杯,常之山并没有立马做出回应,他不过是神色淡然地看了看王延庆,随后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酒杯。 这要换做别人,面对王延庆主动举杯还不点头哈腰起身相迎?就算是吴泽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放眼整个大唐,能面对王延庆举杯而无动于衷的人,恐怕只有常之山了吧? “怎么?常将军信不过本相?”王延庆也不恼怒,而是打趣般地说道。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东道主都这般给面子了,常之山也不会不识时务。只见常之山将酒杯举起,一声清脆的酒杯碰撞声后,二人同时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酒,常之山饮酒无数,却仍然没有品尝过此等佳酿,以至于将酒杯慢下的过程中,他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手中玉杯。 待常之山手中酒杯落于桌面之后,王延庆再次拿起酒壶替常之山斟满一杯,感受着常之山略带不解的目光,王延庆笑道:“这杯酒,咱们敬一敬你我两家的老人。家父曾与常老将军亦是同僚,常老将军身经百战为我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家父生前可是时常提起,我兄妹二人亦是佩服得紧呐!来——” 说罢,王延庆再次端起酒杯。 这一次,常之山没有太多的犹豫,他举起手中酒杯再次与王延庆碰杯,于是,第二杯香浓的美酒下肚。 随后,王延庆再次将二人酒杯斟满,不过此次常之山却率先开口,道:“王相,你我二人已饮两杯,那此杯…当敬何人?莫不是…你我?” 王延庆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道:“哈哈哈——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常将军也!老夫这第三杯酒正是要敬你我二人!不管这么多年咱二人是如何看对方的,就凭这么多年的同僚之谊,咱二人也应当喝一杯!” 说罢,王延庆再次举起酒杯,满脸笑容地看着常之山。 但常之山此次不但没有举起酒杯,反而抬手将王延庆举杯的手缓缓压下,道:“王相此次请常某过来不会只是想喝酒忆往昔的吧?王相操持国事要务缠身,何不直言相告?” 王延庆无奈地放下酒杯,笑道:“常将军果然是明白人,倒省了老夫不少费话,实不相瞒,此次宴请常将军倒不是为了喝这几杯酒,而是为了令郎常小天将军。” 听到王延庆提及自己儿子,常之山不禁眉头一皱,先前那股风轻云淡的表情此刻再也不见。 王延庆似乎对这个反应很是满意,继续说道:“小天将军实乃大唐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在关内素有威名,军中将士更是送他绰号‘小定国’,由此可见小天将军之威望,常将军同样也知道近年来关外的蛮子又蠢蠢欲动,这些出关的商队轻则丢些物资,严重点的更是丢了性命,老夫惜才,不愿小天将军就此埋没,故请常将军来,就是想问问将军之意。” 常之山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延庆,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他内心所想——儿子本就喜欢在关内的生活,且不说徐有年与常之山在关内的影响,就凭他自己在军中累积的威望,他在那儿也能混得风生水起,更何况关内地段特殊,非君王之亲信绝不能在那儿带兵,那儿与北蛮、北魏相邻,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加之天高皇帝远,很多时候的行动皆由关内大将军自行指挥,可谓权力极大。王延庆在这时候放常小天去关内,难道就不怕这是一次放虎归山、蛟龙入海的行为? 常之山心中冷笑一声,随后淡淡地问道:“王相如此抬爱犬子,常某感激不尽,只是不知王相需要常某什么?常某如今不过一闲散之人,恐手中无王相所需的东西啊…” “欸——常将军这就见外了,老夫当真是惜小天将军之才,同样也是为了他的前途着想啊!”不知是否是有意,王延庆故意将‘前途’二字加重不少,见常之山仍没有明确表示,他将手中玉杯端起,像是无心打量一般,继续说道:“常将军,你我二人已老,在朝中呆不得几年了,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你也总要为小天将军的未来考虑考虑吧?咱大唐总不能后继无人吧?” 常之山唰地一下将头抬起,他双眼中射出一道寒光冷冷地盯着满脸笑意的王延庆。这话虽说得客气,但其中有意无意的威胁让常之山十分不悦,但就在他想开口质问甚至拒绝这种胁迫之时,王延庆忽然露出一丝冷笑,这丝冷笑他太过熟悉,以至于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别忘了,如今自己不过是一个无权无位的老人,而对面这位昔日的劲敌正如日中天,自己与他的地位以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冷笑让常之山迅速冷静下来,回想起昨日与那位侍卫的对话,常之山的缓缓闭上双眼,神情也渐渐恢复先前的平和。 儿子会如何选择呢?小天回关内对他来说自然是大好事,他本就是关内军中成长起来的,能回到那儿自然再好不过。先前小天偷偷跑去关内差点没把自己气死,但之后他在那儿的表现可谓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先前在家自己教授儿子兵法时他总是不屑一顾,要么偷偷睡觉要么就直接溜出去玩耍,自己为此大感头疼,不想他到了徐有年那儿竟然带兵带的有模有样,回来家中之后还主动与自己讨论兵法,不但能将先前自己教他的那些说个一字不差,甚至还融入许多自己的方法。常之山纳闷便去问徐有年,徐有年则是哈哈大笑回答道‘小天这孩子灵气得很,用教条去框着他肯定不行,你得让他自己生长,他在外边孤立无助的时候,自然会想起你教他的那些东西,而我,就是管教好他让他别犯大错就行了’,常之山听后这才彻底放心将常小天留在关内。 只要到了关内,就算是王延庆在朝廷一手遮天,常小天也可不受他束缚!就算枢密院不在自己手里,常小天亦能不受制约。 所以……自己该点头么?如果自己不点头,小天会恨自己么?可如果自己点头了…小天又会怎么看待自己? 常之山有些为难,他轻叹一口气,似乎想将心中的抑郁、为难全数吐出。 见常之山左右为难的样子,王延庆心中得意至极,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而是同样感慨道:“为人父母怎可不为儿女考虑啊,老夫那两不成器的儿子同样也费了老夫不少心思啊!若非老夫跟在他二人身后擦屁股,只怕他二人早就…唉!” 常之山缓缓睁开双眼,他目光低视着胸前的酒杯,随后将其拿起一饮而尽,最后将它慢慢放下。 王延庆饶有兴趣地看着常之山的举动,似乎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一般,笑道:“常将军是直爽之人,敢问老夫这顿宴席…可还吃得下去?” 常之山没有直接回答王延庆,而是淡淡地说道:“倒酒吧。” 王延庆听后大喜,连忙将常之山的酒杯再次斟满,口中不忘说道:“常将军真乃当世俊杰!来来来!今日你我二人不醉不归——” ‘叮——’的一声,酒杯再次碰撞在了一起,只不过与先前的沉闷相比,这次清脆的碰撞声中似乎透出丝丝和谐。 在满饮第三杯酒后,王延庆热情替常之山夹了一块肉,道:“常将军之行老夫替小天将军感到欣慰,不过方才将军有一言确实差矣——” 常之山不解,道:“哦?还请王相指教?” 王延庆笑道:“方才将军说手中没有老夫所需之物,实则不然——” ...... ...... 常小天风风火火地跑回府中,今日他一反常态,甚至顾不得平日里进父亲书房必须先敲门的规矩便直接将房门推开。当他见到父亲正如往常那般安安静静地站在沙盘边捋须深思时,他焦急地问道—— “王延庆昨日派人送了帖子来?” 看着儿子跌跌撞撞的样子破天荒地没有责怪他,而是淡淡地说道:“送了。” “他要你去干什么?” “吃饭,不然还能干什么?”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去还是不去?” “已经去过了。” “啊?”常小天吃惊地看着父亲,嘴张得能塞下一颗鸡蛋。 常之山将手中的旗子、木具模型往沙堆上一扔,随后拿起一旁的湿巾擦了擦手,道:“你来的正好,刚好有些事想和你说说。” 常小天迫不及待地问道:“王延庆想干什么?这时候邀您过去肯定没安好心,您……” “先坐下——”常之山打断儿子连珠炮似的问话,淡定地指了指桌案旁的椅子。 常小天没办法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待他坐定后,便听常之山不紧不慢地说道:“关内,你回不回?” 听到‘关内’二字常小天先是一愣,随后他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还用问?常小天做梦都想回关内去,只要让他回那地方,他今儿下午便可收拾行囊晚上就能出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不过这是什么意思?王延庆那老贼能点头?公孙错那白胖子能点头?欸不对…方才父亲问的是‘回不回’而不是‘想不想’,他根本不在询问自己的意愿而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个答复,难道…… 常小天忽然有些激动,他挺直身子问道:“回关内!?怎么?王延庆肯让我回关内?” 常之山默默地点点头。 “什么!?他请你过去就为了这事儿?”常小天感到震惊无比,可他又很快冷静下来思索一阵,道:“不对不对,这老贼怎么会突然对咱示好?这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他想从咱这儿要什么?” 常之山依然沉默,只是静静地看着儿子。 常小天又思考了片刻,而后瞪大双眼问道:“黑衣卫?” 只听常之山轻叹一口气,道:“十日,他要黑衣卫离开长安十日。” “什么!?他…他想干什么?” 一股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常小天头顶,在这个节骨眼上要黑衣卫调离京城十日,王延庆想干什么?难道真如外边传闻那般,他要动真格了? “不!我不回!这事儿不能答应他!”常小天焦急地说道。 常之山摇摇头,道:“你回不回关内是一码事,我答不答应他是另一码事。” “什…您答应他了?” 常之山再次点了点头。 “为什么?为什么要答应他?” 常小天心中一万个不解,以他对父亲的了解父亲是绝对不会轻易妥协的,而这次他选择答应王延庆难道真是为了自己?看着父亲略显苍老的脸庞,常小天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昨日圣上身边的那对侍卫兄弟的弟弟也来了咱们府上。” “啊?裴…裴邵武?他又来干什么?”常小天又是一脸错愕。 “也是为了黑衣卫。” “也是为了黑衣?他想干嘛?让黑衣进驻皇宫?” 常之山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好像嘴里将要说出的是什么荒唐至极的事情一般,道:“他也是让我把黑衣调出长安。” “啊?这…”常小天越来越不明白了。 “他不但希望黑衣离开长安,还希望黑衣能脱离神策营的控制范围。” 常小天收起震惊的表情,他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似乎并不像他想得那般,问道:“摆脱神策营?” 神策营作为守卫长安精锐军,方圆百里内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杀到,要逃出他的控制谈何容易? “如果我没猜错,圣上是想让黑衣在某一时刻从神策营眼皮底下偷偷杀回来。” “可公孙错将神策营布置地如铁桶一般,就算黑衣再骁勇,又如何能突破神策营?” 常之山站起身来到身后挂在墙上的地图旁,双眼死死盯着长安城外东南角,而后说出了一个常小天从未听过的地名—— “鱼骨径。” 常小天起身来到地图旁,用尽全力也没有在地图上找到父亲口中的‘鱼骨径’这条道路。 “别找了,这上面没标出。”常之山很直接地阻止了儿子的极力搜寻,道“此路在千牛山中,由于道路狭小崎岖、沿途皆是荆榛野莽,就连附近的人家都很少走此路,故鲜有人知。” 父亲对于长安地形了如指掌,这点当真无人能及,除了墙上地图密密麻麻的各种不同颜色的标注,他甚至将那些没有标注在地图上的小道、河流都烂熟于心,可以说长安周边包括千牛山深处的每一寸土地他都亲自去勘察过,作为昔日神策营的最高将领,父亲当之无愧。鱼骨径,光听此名便觉着难走,鱼骨细长多刺,想来此道定是荆棘塞途极难行走,否则怎会以此为名? 知道圣上另有打算后,常小天也不似先前那般着急,他问道:“既如此,那要我如何做?” 常之山又将目光上移至那道天险之关,道:“回天门关,拿着我的佩剑。” 常小天一怔,他自然明白父亲这句话的含义,看来眼下的形势当真是到不得不发的境地了! 常小天用力地点点头,内心沉重无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行离开长安,下次在于父亲相见又是何时! “你的妻儿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出城,最近徐有年身子不太好,女儿带着外孙回老家看看总是没问题的,公孙错就算不给我面子,徐有年的面子他不会不给。”常之山淡淡地说道。 听父亲如此安排,常小天便再无后顾之忧。 随后,常之山从墙上取下佩剑递于儿子面前。 看着父亲递来的宝剑常小天心中沉重无比,他单膝跪下双手举过头顶,郑重其事地将其接过。 常之山淡淡地说道:“事不宜迟,你尽快出发吧。” “是!” 说罢,常小天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书房。 望着儿子远去的身影,常之山幽幽地说道:“先前圣上以退为进,如今已无路可退,那便以进为退,但愿我大唐能渡过此劫吧……” 第三百一十五章 因果报应(上) 长安城上笼罩一股无形的乌云,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城中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他。自圣上卧病以来,城内的形势每一天都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先是黑衣卫离开长安城,随后常小天被调离神策营回归关内,最后又是姜长鸣亲自去北魏说是代表姜家去谈一笔前所未有的‘大生意’,一切的一切表面上都没有关联,但其背后却似有一支无形的大手操纵着这一切。 王府大书房内,王延庆正在与侄子谈论着什么,他二人表情严肃,似乎正在为什么大事做准备。 “伯父,常小天已到达关内,姜长鸣今早动身离开长安,黑衣卫也向东边离去,公孙错那边回复估摸着已离开长安百里开外。” 听着侄儿的汇报王延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却至始至终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或是给出任何指示,这点倒是让王少惊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良久,王少惊终于忍不住了,他开口问道:“伯父,咱们到底何时……” 王延庆挥挥手,道:“不急,再等等。” “再等?” “呵呵,再大的事情也需要一个由头去开启,咱们现在还需要等一个‘由头’。” 王少惊低头沉思,他知道伯父所说的‘由头’不过是‘恰当时机’的另一个意思,但事已至此他认为时机已然成熟,可伯父却仍然迟迟不发,伯父到底在等什么?王少惊想不明白,但也没有继续深究下去,既然伯父说继续等那便再等等吧,伯父老谋深算定然有自己不曾考虑到的地方。 王少惊不再纠结于此,而是开始考虑另一个自己担忧的问题,再三权衡之后他还是选择直言相问,只听他说道—— “伯父,您当真确认了圣上已经……其中会不会有诈?侄儿听说秦家那小子最近也…也有所行动。” 听侄儿竟在此事上多了个心眼,王延庆不禁笑道:“诈?呵呵,伯父当然知道其中有诈了,但老夫又怎会轻易上当?秦家以及裴家兄弟的行动哪里逃得过伯父这双眼睛?” 王少惊心中一惊,其中有诈?既然如此那为何伯父还如此淡定?他心有不安地问道:“难道圣上是故意骗咱?” 王延庆冷笑一声,道:“骗咱?哼,只怕最后还是自己骗自己吧?” 王延庆并没有将话说透,弑君之计除了陈进爵、他自己与妹妹之外并无第四者知晓,毕竟此事太过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就连侄儿也不例外。在王延庆眼中,英平命令秦敬卿与裴家兄弟去联络各方定然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但王延庆此时肯定不会去对这些做出应对,因为这些在他看来不过都是无畏的挣扎,若是一个不慎反而会引起对方警觉。如今王延庆需要把控的仅仅是陈进爵——只要陈进爵将英平牢牢困在宫中,甚至不需要他亲自动手,英平无论如何都是会身首异处的,待到那时他再率领百官冲进去就由不得陈进爵辩解什么了。 既然能用利剑直插对手心脏,那还需要惧怕什么?王延庆自信地想到。不过自信过头就是自大,一旦自大便会带来失败,王延庆虽是信心满满但却没有丝毫放松心中那根弦,侄儿所说的也有道理,若是再等下去定然会白白错失时机。 想到这里王延庆对侄儿说道:“明日让宁仇栾开始封锁长安城,理由嘛……就说皇宫失窃了,贼人没有捉住。” 王少惊双眼一亮,他明白这便是行动开始的信号——既然没有‘由头’,那便制造‘由头’! …… …… 一位沉默寡言的男子坐在兰秋坊顶楼的雅间内,一个时辰过去了,任凭对面几位妖娆的姑娘如何笑脸相迎,他始终都是面无表情的盯着门外。 桌上的水果纹丝不动、杯中美酒一滴为进,几位姑娘面面相觑,心想这人莫不是哪位大财主家的傻儿子?不然怎么会面对几个大美人儿的投怀送抱毫无反应?若非看这位出手阔绰,只怕早就叫人将他赶出去了。 就在屋内气氛极其尴尬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不一会儿,屋门便被推开,只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桃娘笑盈盈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姑娘们见妈妈来了可算松了口气,心想终于不用再陪眼前这个闷葫芦了。 桃娘春风满面地走了过来,笑道:“这位爷,您今儿玩得可开心?” 男子默默地看着桃娘,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桃娘见状也有些尴尬,但什么场面她没经历过?她继续陪笑道:“这位爷,今日有些不巧,吴家的小公子要来咱这儿,这位吴小公子每次来咱这儿都喜欢将这顶层包下,所以您看……” 听到‘吴家小公子’时男子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眉毛微微一拧,但很快就恢复常态。 桃娘见男子如此反应,心中顿时一喜,心想你来头再大、家底再厚也不敢在吴小公子面前摆谱吧?识趣的还不快快离开? 果不其然,男子终于开口了,不过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差点没让桃娘栽倒在地上—— “我不走,让他来找我。” 桃娘心中一阵气急,看着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子,她最后气急反笑,道:“这位客官,不是咱这儿赶您走,是吴小公子要包场,小女子这是好言相劝,若是吴小公子那些手下过来那就……” “我!不!走!” 男子斩钉截铁地一字一字说道,可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剧烈地碰撞声—— ‘砰——’ 几名凶神恶煞的壮汉将门踢开,显然他们在外面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几个奉自家主子吴小公子之命前来清场,要不是桃娘好言相劝他们早就闯进来动手赶人了,本来他们就没什么耐心,不想里面竟然还碰到个如此不知好歹的。 桃娘见状哪里还敢停留?赶紧拉着自家姑娘逃了出去,不一会儿里面便传出一阵鬼哭狼嚎,她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人怎如此头铁?连吴小公子的面子都不给,以后啊怕是咱坊也不敢接待他咯。 桃娘让几位姑娘退下之后,她便没有去理会屋内的情况,而是亲自站在楼梯口准备迎接贵客的到来。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只听楼下传来一阵前呼后拥之声,桃娘连忙向楼下跑去,只见英俊无比的吴小公子搂着几位貌美妖娆女子嬉笑着向顶楼走来。 “吴公子——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您盼来了!咱姑娘可想您啦——”桃娘妩媚地迎合道。 吴小公子如今也已年过弱冠,长得更是样貌堂堂一表人才。见桃娘热情的迎上来,他不过是笑了笑,在环视周围一圈后,他发现有些奇怪,道:“桃妈妈,本公子的人在哪?” 见吴小公子问起,桃娘赔笑道:“嗐——方才有个不长眼的客官吃醉了酒怎么都不肯离去,这不您的手下正在里边儿‘请’他离开呢。” 或许是日子过得太过平静,亦或是平日里自己高高在上无人敢惹,听见有人竟无视自己,吴小公子心中竟生出一丝前所未有的兴奋。他将身边的女子全部推开,道:“在哪儿?” “在哪儿呢。”桃娘指了指男子所在的房间,道:“吴公子,咱还是别离他了,别让一个有眼无珠的人打搅您的雅兴,咱……” “你们都在这儿候着别进来,小爷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开眼。” 吴小公子撇下桃娘便向雅间走去,就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感觉颈背被人一敲,随后房门便被重重关上。吴小公子尚未完全失去知觉,他费尽力气想起身,但方才那一下却让他感到浑身无力。就在此时,一支脚毫不留情地踢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犯了过来,只见一个面无表情的满脸是血的男子出现在他眼前。 男子冷漠地盯着吴小公子,眼神中透出一丝厌恶,仿佛是看到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见吴小公子一脸狠戾,男子似乎回忆起什么极为不好的回忆。他抬起脚踩住吴小公子英俊的脸庞,说出了今晚来到这儿后的第一句话—— “肮脏的血液,肮脏的姓。” 吴小公子挣扎着抬眼看着男子,他不明白男子这句话的含义,但很明显今日此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可不待他开口询问,便听见男子又开口道—— “很不幸,我身上也流着同样肮脏的血…” 什么?同样的血?那这意思是…… 吴小公子刚想开口,可没等他张开双唇,便感觉眼前一阵漆黑。 …… …… 清晨,吴家老太太照常早早起来,随后便前往院中精心伺候起那只会说吉祥话的八哥。这只八哥是去年大寿时长孙送自己的,面对这个亲手报到大的长孙她还是十分疼爱的,爱屋及乌,这只会说话的八哥自然也成为她老人家的掌中宝。 在伺候完八哥后,吴老太太接过丫鬟早就准备好的热毛巾,在简单擦拭完双手后,她将毛巾扔回盆中。 “今儿府上怎的如此安静?难道昨夜都去当夜猫子了?” 老太太奇怪地自言自语道,可还未等她开口问明情况,便听见身旁走上来的丫鬟说道—— “老夫人,老爷已在正厅候着了。” 吴泽每日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都是前来母亲这儿给她请安,这是雷打不动的事情。吴家老太太在府上地位超然,就算老太爷在世亦是如此,这是因为吴家能有今日完全靠的是吴老太太家族的帮助,吴老太太的姐姐是唐帝父皇的宠妃,吴老太太的父亲又曾是朝中重臣,吴泽的父亲当初不过是个穷苦书生,正是因为俊朗的外貌与一身过人的才学才获得吴老太太的芳心,否则以当时吴老太爷的身世,只怕连老太太母族的府门都碰不着。 “哦?泽儿已经来了?那老幺呢?” 第三百一十六章 因果报应(下) 吴老太太口中的老幺指的自然是吴小公子,吴泽一共育有二儿一女,如今吴大公子已经在外地做官,二女儿也嫁人,唯独这吴小公子又不娶妻也不入仕,整日窝在家中与狐朋狗友鬼混。 “小公子他…他…”丫鬟似乎有些害怕,支支吾吾地不敢直说。 “哼!他是不是又出去鬼混了!?”提起这个不成器的小孙儿,吴老太太顿时怒气上涌。 “老夫人请息怒,还以贵体为重…” “真是他爹的好不学,天天学他爹的那些缺点!” 吴老太太拄着拐杖怒气冲冲地向正厅走去,她出身豪门世家,对家中男儿的前途看得极重,在她眼中只有入朝为官才是正途,别的都是歪门邪道,吴小公子已经二十岁了到现在却连一点儿正形都没,怎叫她不生气? 丫鬟们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得跟在吴老太太身后。 吴老太太来到正厅后,吴泽连忙上前相扶,可老太太却一把将袖子甩开,丝毫不给吴泽机会。吴泽不解地看了一旁的丫鬟,见丫鬟们全都低着头不敢吱声,吴泽心中便有底了,只见他笑着问道—— “母亲大早上的又是因何事动怒啊?”吴泽也就只有在老母亲与王延庆面前会拿出笑脸,平日里就算面对崔仁他们也是严肃居多。 “你养的好儿子!正事不干,日日去那风月场,都二十岁了连个正形都没有,你还有脸问!”吴老太太毫不客气地斥责到。 “嘿,年少风流,这不是挺正常的嘛。” “哼!正常?还不都是和你这个当爹的学的?” “是是是,母亲教训得是…” “哼,上梁不正下梁歪!”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更何况他如今已是身居高位,旁边又有下人,吴老太太终归会留些面子。 见老太太的气消了一些,吴泽顺势说道:“母亲,孩儿今日来可不单单是给您请安这么简单。” 吴老太太斜眼看了看儿子,却没有开口问。 吴泽连忙说道:“甫儿如今在下面做得不错,孩儿已上表太后,太后看了也颇为满意,不日便会降下懿旨给甫儿加官升品。” 吴泽口中的‘甫儿’指的是吴家大公子,长子长孙在家中总是会受到许多疼爱,吴大公子也不例外,吴老太太对谁都格外严厉,唯独对这个嫡长孙呵护有佳,今日听儿子说长孙在仕途上更进一步,这不禁让她心花怒放。 “当真?唉哟,我的甫儿真是咱吴家的骄傲啊,泽儿啊!娘可要提醒你,太后与王相如此提携咱甫儿,那边该谢的还是得谢!”老太太眉开眼笑地说道。 见母亲开心的模样,吴泽也感到心情大好,道:“孩儿自然知道。” 老太太沉浸在孙儿升官的喜悦中,可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事情一般,忽然冷笑道:“哼!崔仁那闺女有眼无珠!咱家甫儿对她千依百顺,到头来竟然说只是拿他当兄长,呸!” 想起崔青蓝频频拒绝自己孙儿,吴老太太心中气便不大一处来,所幸前些年孙儿已经成婚生子,否则老太太对崔青蓝恐怕更加怨恨。 吴泽一时语塞,没想到母亲竟然还记着这茬儿呢,虽说他也觉得崔仁软弱说不动他女儿,但事情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二人又是同朝为官,况且甫儿已经娶妻生子,这事儿他自然也就没去纠结。 “泽儿,甫儿的仕途你可得给娘上上心,谁要是挡在他前面你绝不能手软!哼,等我家甫儿位极人臣的那一天,有那小妮子后悔的时候!”吴老太太愤愤不平地说道。 吴泽有些哭笑不得,心想本想让老太太高兴高兴,怎么还较上劲了?为了不让母亲继续赌气,吴泽回头挥了挥手,随后对母亲说道:“娘,甫儿替您挑了一件礼物拆人送来,正在门外候着呐。” 听到这句,吴老太太的又笑逐颜开,道:“真的?我的乖孙儿啊,奶奶没白疼你啊!快!快!快让人拿上来让我看看,这一不过节二不过寿的,我倒要看看甫儿给老太太我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吴泽笑盈盈地附和着,不一会儿一位下人打扮的人端着一个大盒子走了进来,他低着脑袋一言不发地将盒子递于吴泽面前,吴泽接过后便转交于母亲。 老太太开心地站了起来,她轻轻地抚摸着木盒道:“这是什么宝贝要这么大的盒子?怕不是花瓶、珊瑚什么的吧。” “来!替老太太打开!” 吴泽使了个颜眼色,老太太身后的两名丫鬟便走上前来,一人托着木盒,另一人将木盖掀开。 吴老太太满心欢喜地探过头去想看清里面的东西,可当她看清里面所盛之物时,她犹如见了鬼了一般大声尖叫起来,她双手抱着脑袋,整个人也向后栽倒下去,仿佛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啊——啊——啊——” 丫鬟被老太太突如其来的叫喊给吓住,她们好奇地向木盒中看去,不看还好,这一看两个丫鬟登时见也被吓得花容失色,其中托着木盒的那个一个手抖便将盒子打翻在地。 ‘啵咯咯——啵咯咯——’ 随着木盒的落地,只见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从里面滚出,吴泽同样吓了一跳,可还未等他叫出声,却发现地上两颗人头有些眼熟,定睛一看,这不正是自己两个儿子的项上人头!? “甫儿!景儿!”吴泽撕心裂肺地叫喊着,他脑中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晕倒过去。他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与震怒,一把抓住送礼之人的衣领恶狠狠地问道:“是谁!谁让你送过来的!是谁如此大胆!敢取我儿性命!” 可奇怪的是面对吴泽的震怒那人却丝毫没有畏惧,他反而冷冷地看着吴泽,像是在观察什么一样。 面对这个冷漠的眼神,吴泽先是一惊,随后记忆深处某个画面从眼前一闪而过,他不可思议地用手指着这人,颤声说道:“你…你…你是…” 男子冷冷说道:“看来你还记得我。” 看着男子的双眸,一个柔弱而又美丽的身影出现在脑海中,那次不过是一次酒后放纵,不想却给自己日后带来如此多的麻烦,本以为在母亲的强硬手段下这事儿已经过去,却没想到当初埋下的祸种会成为今日的灾难! “三十年了,我每一天都会回忆一遍你的样貌,每一天都会回忆一遍你家府门的位置,怎么?很惊讶?”男子淡淡地说道。 “吴泽!他是谁?还不喊人把他抓起来!我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要将他碎尸万端以报我两个孙儿的血仇!来人、来人啊!“吴老太太大声喊道。 男子抽出怀中佩刀将锋利的刀锋抵在吴泽脖子上,随后看着吴老太太淡淡地说道:“别喊了,昨日夜里府上的人都被我下了药,就在进来之前我已将他们全部了结了。” “魔鬼!” “魔鬼?贼婆,难道你忘了三十年前你对我母亲做的事情了?”男子死死地盯着吴老太太,仿佛此时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情感,虽然这丝情感中更多的是憎恨,但至少男子看上去更像一个人,而非一个鬼怪。 三十年前?他的母亲?吴老太太疑惑地看着男子,说实话她真的不太记得男子的母亲是谁,毕竟她这辈子为了夫君与儿子的仕途也曾暗地里做出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以至于一时间她竟想不起这男子是谁。但吴老太太又仔细看了看这名男子,他的双眼…他的样貌…怎么…怎么会与…怎么会与儿子有着几分相似?难道!?对了!就是她,就是她的儿子!那位女子的面容她早已忘记,但她却记得女奴身份低贱怀了她吴家的种,非但如此还将这个孽种给生了下来,这等奇耻大辱她如何忍得?这要传出去她在母族那边抬不起头不说,吴府名声扫地、儿子声誉受损都是她无法忍受的,所以她残忍地让府上家丁当着男孩的面将他母亲轮奸至死!而那个男孩明明已经安排下人将他处理,可怎么…… “这三十年你的丑恶嘴脸我始终不敢忘,我身体里流淌的肮脏血液让我每天痛不欲生,直到今天,我才敢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身世说出,我——叫恩脱,这个姓是我母亲的姓,现在我有个新名字叫做‘鸩’。” “贱种!孽畜!”吴老太太无力地唾骂着。 见老太太如此咒骂,鸩反而笑了起来,这是他三十年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道:“只可惜你没看见我一刀一刀割下他二人首级时的样子,那种惨叫,只怕连荒野的厉鬼听了都会害怕……” “啊——闭嘴!” 鸩一把将吴泽拉了过来,说道:“幸亏还有一个。” 吴泽见状想奋力反抗,可鸩堂堂大满强者怎会让他逃脱,只见他抬手用刀把一敲,吴泽便昏了过去。 “你…你要干什么!?”吴老太太惊恐地看着鸩,她此时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子是有多么可怕,他所说的一切不是开玩笑! “要干什么?你让我母亲受辱而死,我让你吴家断子绝孙,这不是很公平么?” 说罢,只见鸩高高抬起手中佩刀,没有一丝犹豫地挥斩下去! 第三百一十七章 封长安(上) 长安城连夜将城门封锁,其原因不是皇宫里的英平,而是当朝一品大员吴泽吴大人家惨遭灭门! 此消息一出整个长安都为之震惊,到底是哪个丧尽天良之徒竟下如此狠手,连吴家老太太都没有放过,凶手非但将吴家满门斩杀,还极其残忍地将吴府上下所有人的首级割下悬于吴府大门。为此,京兆府、十二卫以及刑部连夜派出人马,挨家挨户地搜寻只为尽快找到凶手。 长安南城城门外,一辆腥味熏天的大车停在门口,车夫在城门下高声呼喊着—— “城上的军爷,我给城中权贵送东西的,劳烦您开开城门让我进去,小人定有厚报!” …… “军爷!小人没骗您!这货重要至极,到时候怪罪下来,小人担当不起——” …… “军爷!不信您自个儿出来看看,这一车的好货……” 或许是车夫无休无止地叫喊将十二卫的守军惹恼,城墙上竟有个守卫探出脑袋,喝到—— “京都封闭!任何人等不得出入,管你张家谢家!回去——” 车夫见状连忙挥手喊道:“军爷军爷!您慢点走,您听我说,我这货真的是给城里的大人送的,耽搁不起,您瞧!都用冰砖封着呐——” 车夫掀起车身上的一角麻布,只见几块厚厚的冰砖露了出来。 守卫似乎有些不耐烦,城中死的可是一品大员,谁家大人敢这时候不识时务?只见他继续喝到—— “滚滚滚!没听见嘛?城中在抓重要逃犯!快滚——” 说罢,守卫转身便要离开。 “唉哟军爷!我这车鱼可是花费不少功夫才弄到的啊!您要是不让我进去我可怎么办啊?欸——军爷!军爷别走啊——”车夫一听急了,无奈之下只得自保家门,试图用这车货物的主人来唤起守卫们的注意,道:“城上的军爷,我是替卢老爷拉货的商人,我这车里都是新鲜的楚江河鲜,快马加鞭从楚国运来的都用冰块护着呐,卢老爷爱吃这鱼,花了高价让我运过来,这要是冰化了鱼坏了,小人我赔不起啊——” 不知是卢家的名头吓到了还是怎地,城墙上的守卫刚想发作却又忽然停止住,他瞅了瞅那巨大的马车,问道:“卢家的货?哪个卢家。” “还能有哪个卢家?当今相府夫人的娘家——” 相府夫人?卢家?那除了卢大全那还能有谁? 不看僧面看佛面,守卫就算再强硬也不能不给王相面子吧?但他依然有些疑惑,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还敢骗您不成?”车夫连忙点头生怕守卫看不清一般。 守卫扭头似乎在和谁商量什么一般,随后喊道:“站着别动!” 车夫欣喜点头,不一会儿厚重的城门被守卫打开,一位头领模样的中年男子一脸严肃地从里面走出,仔细一看,此人不是陈承恩又是谁?见车夫满脸堆笑地想靠近,陈承恩厉声呵斥道—— “动什么动!不是喊你站着?” 车夫被吓了一条,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脚下动都不敢动一步。 陈承恩与手下一步一步走向货车,熏天的腥臭味让众人不禁皱起眉头,在距离货车三步之远时,头领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你这里面当真都是河鲜?”陈承恩问道。 “真的,军爷要是不信我给您看看…” 说罢,车夫将车上的麻布又掀起一部分,那刺鼻的味道更加浓厚。 陈承恩似乎被这气味给熏怕了,连忙侧过脑袋喊道:“行了行了!赶紧盖上!” “嘿——” 车夫忙不迭地将麻布盖上,腥臭味这才稍稍减少。见这些守卫表情自然不少,车夫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小袋碎银,笑嘻嘻地走上前来,试探道:“军爷,天冷了,您拿这些去烫壶酒暖暖身子……” 听着钱袋里发出的清脆撞击声,陈承恩仍不为所动。 车夫以为是钱袋上的腥味让陈承恩有些抗拒,笑着打趣道:“军爷,这味道大是大了些,但还是能买酒的啊,您可别嫌弃……” 陈承恩依然冷漠,道:“有卢老爷的手令么?” “啊?什么?” 车夫被问得有些懵,他怎么也没想到陈承恩竟然不为钱财所动,还纠结着要看什么手令。无奈之下,他苦着脸说道:“大人,您这不是为难小人么?就这一车河鲜卢老爷哪里会给什么手令?也就只有卢家管家与小人写的一封契纸,叫小人交货时拿着这去领银子,呐,您瞅瞅……” 车夫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封信封递到陈承恩面前,陈承恩一把将信封夺了过来,取出里面的信上下扫了一眼,而后将它收入袖口,道:“放他进去——” 车夫一看急了,道:“欸——这位军爷,您拿了我的契纸我怎么去要银子啊?我辛辛苦苦没日没夜地跑就为了这点银钱,您……” 陈承恩回答道:“货你先送进去,等捉到凶手解封了这契纸再还给你。” “这……” “还不快滚?” 见陈承恩目露凶光,车夫吓得脖子一缩,十二卫向来软硬不吃,他只得赶紧挥鞭驾车先将货送进去再说,要不然货送晚了还得挨卢家的骂。 两匹马拉着货车缓缓地通过城门,车夫无奈地摇着头,心里不停地咒骂着不识好歹地陈承恩,可他坐下的车还没完全通过城门,便看见城内一队人带着一股凶煞之气向东门走来。车前的马儿似乎也被这队人的气势给吓到,竟然然停在原地不敢向前,任凭车夫如何鞭打两匹马都纹丝不动。 陈承恩看见这一队人眉头不禁一紧,但他立马恢复了常态,连忙走上前去低头抱拳,道:“大统领!” 宁仇栾伸出雄厚的手掌拍了拍陈承恩的肩膀,随后指了指车,问道:“怎么回事?” 陈承恩无奈,只得将那封契纸拿出,道:“大统领请看——” 宁仇栾接过信纸后扫了一眼,问道:“卢大全的货?” 陈承恩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宁仇栾不苟言笑地看了看货车,随后抬手挥了挥,身后两名侍卫会意立马上前,不由分说地将车上的麻绳斩断,麻布落了下来,将大冰坨子中间的两个很大的木桶露了出来。 车夫一看急了眼,此刻也不管来人是谁,破口大骂道:“卢家的货你们也敢搜?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快给我装回……”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车夫的叫喊声戛然而止,此时再看他,他已躺在地上捂着脸,不一会儿那边的脸便肿得老高。 “大统领,这……”陈承恩心脏突突地跳动着,这下得亏不是宁仇栾出手,若是宁大统领打得这一耳光,只怕车夫已经去了半条命。 宁仇栾冷冷地看着车夫,随后抬头说道:“老陈你别管,有事兄弟我担着。”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承恩便再也不好多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爬在车上的两名侍卫合力将其中一个大桶桶盖掀开。 这不掀还好,一掀开桶开的那一刹那,比先前重了百十倍的腥臭味顿时弥漫开,别提有多冲,只怕风再大点儿都能吹到宫里去,有几个守卫险些遭不住这味儿差点吐出来。 “大统领——”爬在车上两名侍卫也有点吃不消,强忍着胃中不适请示道。 面对如此大的味道,宁仇栾的表情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不过是冷冷地点了点头。 两名侍卫会意,从腰间抽出腰刀毫不留情地向桶中刺去。 看着一桶好好的鱼被乱刀开膛破肚,车夫的心都在滴血,但他只要看一眼那高大如熊、面目狰狞的戴面具的大统领就连气都不敢喘,就更别说出言阻止了,直到如今只有看着这些守卫随意糟蹋。 在连刺数十刀后,两名侍卫终于停了下来,他看着宁仇栾摇了摇头,意思是里面并没有藏什么,不过这几十刀下去,就算里面藏了大活人只怕也被刺得全是窟窿了。 “大统领,另一桶……” 宁仇栾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丝变化,说实话他也被这味道给呛到了,不过是忍住没表现罢了。他也知道手下的意思,这一桶的味道都如此难忍,若是再开一桶恐怕会有人当场吐出。宁仇栾稍作思考,道:“回来吧。” 两名侍卫如蒙大赦,赶紧从车上跳下来回到宁仇栾身边。车夫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想赶紧离开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大统领。 陈承恩也松了口气,看来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不等他这口气吐完,就听到宁仇栾的声音再次响起—— “将这车扣下,让卢大全自己来找本统领取——” 陈承恩眉头又是一皱,心道如此一来可就不妙了,若是这车货被大统领扣下,那…… 就在陈承恩想开口劝宁仇栾几句时,忽然耳边又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宁大人,东城门有异,您赶紧过去。” 陈承恩寻声望去,只见一位样貌老实巴交的小老头出现在视线里,看样貌普通至极,眼神、语气甚至带着一丝丝天生的卑微,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然敢对宁大统领如此说话,仿佛是在给他下命令一般,这不禁让陈承恩有些诧异。 第三百一十八章 封长安(下) 宁仇栾转身一看,发现对他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家大总管老丁。宁仇栾就算再嚣张,面对这个小老头他还是会保持客气。 “东城门?谁?” 只见老丁贴着宁仇栾的耳朵小声说了几个字,原本宁仇栾有些好奇,不知到底什么事能让老丁亲自出马通知自己,但当他听到老丁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后,宁仇栾双目猛地一蹬,像是要吃掉眼前这瘦弱的小老头一般。 宁仇栾表情逐渐变得狰狞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庞,随后舔了舔嘴唇,二话不说便向这东门方向飞去。 …… 裴邵文驾驶着马车在街道上飞奔,看他一脸焦急的模样,似乎有什么迫在眉睫的事情要去办。 拉车的马儿已经跑得飞快,但裴邵文似乎还觉得不够,他扬起手上的鞭子狠狠抽打马儿健硕的臀部,马儿吃痛只得拼命向前。紧闭的城门就在眼前,可裴邵文却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看着这势头他是打算让马车将厚重的城门冲破。可就在马车急速向城门靠近的时候,忽然一个身影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下,重重地落在距离马车十丈之远的地方,以马车冲刺的势头,只怕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马车就会将那人撞飞。 裴邵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影给吓了一跳,他急忙用力勒住缰绳,口中大声喊道:“吁——” 马儿感受到缰绳的拉扯,慌忙放慢前进的脚步,最后费了老大劲才彻底将马车停住。 看着那不动如山的身影,裴邵文有些惊魂未定,他不知道如果没将马车刹住将会发生什么——他倒不是担心那人有什么,而是担心自己会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因为这个横在路上拦住去路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禁军十二卫大统领宁仇栾! “下官有急事要离开长安,宁统领为何阻拦?”裴邵文问道。 宁仇栾看都没看裴邵文一眼,他冷冷地盯着车厢,道:“长安城封闭,任何人等不得出城。” 裴邵文似乎早有准备,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道:“我有圣上钦赐金牌在手,任何人等不得阻拦!” 宁仇栾轻蔑地横了裴邵文一眼,也就是这一个眼神,让裴邵文从心底感到一阵恶寒。 “吴大人一家惨遭灭门,凶手至今未找到,你如此着急想要出去,莫不是里面藏着贼人吧?打开车门让本统领搜搜!” “你——” “裴大人若是不肯,那就莫怪本统领不客气!” 说罢,宁仇栾伸手就要将车门强行拉开。眼见宁仇栾的手就要碰到车门时,里面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 “宁统领既然执意要搜,那便不劳大人动手,我自己出来便是。” 听到这个声音,宁仇栾的原本冰冷的目光中射出一丝怒火,仿佛要连人带车一同烧毁。但他似乎又有些忌惮,从他停留在空中的手臂便能看出。 不等宁仇栾放下手臂,只见马车的门被推开,叶长衫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先是深吸了几口气,随后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气息,道:“宁统领,车中只有我一人,若你不信大可自行搜查。” 宁仇栾斜眼瞟了瞟,空荡荡的车厢内确实并无他人,他马上收回目光,冷冷地盯着叶长衫,道:“叶大人身为武官,为何不自己骑马。” 叶长衫平静地回答道:“宁大人有所不知,每月下旬我都要回山门一趟让几位师兄帮自己调理气息,昨日夜里我偶感体内天地之息有些异动,恐今日骑马会刺激它,所以请小裴兄弟拉我回山。” 宁仇栾眉毛微微一抖,若是放在其他时候他自然不怕叶长衫,但经历过那此对决,他对叶长衫那种不受控制的狂暴状态还是有些忌惮,还有三日便是廿二,叶长衫所说的倒也合情合理,他也不愿在这时候将叶长衫体内的猛兽激发出。 “怎么?宁统领为何还不放我通过?”叶长衫问道。 宁仇栾有些犹豫,叶长衫无疑是英平的左膀右臂,他的行动必将影响大局,就算他真的要离开皇城回到山门,在未得到太后的明确答复前,他是坚决不会擅自做出决定的,更何况凭他的直觉他隐约觉得叶长衫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绝非‘调理气息’那般简单。 “太后有令,任何人等不得出城,叶大人……也不例外!” 叶长衫面色冷峻,道:“既然宁统领不放,那我只好失礼了!” 此话一出,宁仇栾拳头紧捏发出‘咔咔’的声响,体内的杀气也瞬间膨胀而出,他脸上的伤疤拜叶长衫的重弩所赐,上次打斗又落了下风,新仇旧恨叠一起,他恨不得就在这儿出手将叶长衫杀了。而叶长衫也毫不示弱,他迎着宁仇栾凶狠的目光向前迈了一步。 二人强硬地对峙着,生死恶斗一触即发! 就在现场气氛剑拔弩张之际,不远处又传来一个声音—— “二位大人请息怒,区区小事何必如此?” 听到这个声音,原本一脸不屑的叶长衫表情变得有些狰狞,扭头望去,发现王少惊正骑着马向他二人驶来。 伊依远嫁北魏的点子就是王少惊最早提出的,面对将自己心中所爱送走的仇人,叶长衫怎能淡定?他立刻转身将矛头指向王少惊。宁仇栾见状也不甘示弱,马上横移身子挡在叶长衫前面。 ‘哒、哒、哒——’ 马蹄声渐渐放慢,王少惊来到二人身边后翻身下马,他笑着拨开宁仇栾魁梧的身子,道:“太后懿旨,叶大人出城不得阻拦。” 叶长衫与宁仇栾皆是一愣,本以为王少惊来是为了加以阻挠,没想到竟是带着太后的懿旨来放行的。 面对宁仇栾的不解,王少惊暗暗地使了个眼神,宁仇栾马上会意,很显然宫中的形势与叶长衫的行动无关,一切都在掌控中。 “叶大人,既然太后特许,你还在这儿等什么?”王少惊笑着问道。 见王少惊笑里藏刀的表情,叶长衫心中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他本想借着今日试探试探,没想到太后竟然大大方方地让自己离开。 “怎么?叶大人又不想走了?” 叶长衫无奈,他盯着王少惊与宁仇栾一步一步退回马车,随着厚重的城门开启,小裴驾着马车离开了长安。 看着马车远去的影子,王少惊将笑容收起,他淡淡地说道:“将城门关死,谁都别放进来!” 宁仇栾先是一怔,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离开。 …… 王延庆仍无法相信吴府发生的一切,自打他听到这个消息后他便独自一人坐在大书房里,任凭谁来敲门都不开,就连自己相伴多年的夫人都不例外。吴泽对于王延庆来说不仅仅是左膀右臂那般简单,同为出身世家的名门之后,吴泽与他兄妹二人在求学时便是同窗,随后又一同入朝为官,王延庆一路走来能有今天的地位吴泽功不可没,而且王延庆如今身居高位颇有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也只有吴泽能像当初那样以友人之心面对自己。 吴泽是他的战友、是他的挚友、是他最忠心的支持者,就在自己将要功成名就之际,吴泽竟突然离自己而去,王延庆怎能不为此伤悲? ‘咚——咚——咚——’ 就在王延庆悲愤交加之际,书房的门再次被敲响,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侄儿王少惊的声音—— “伯父,叶长衫出城了。” 王延庆抬起头,黯淡无光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说道:“进来吧。” “伯父——”王少惊推门而入,而后轻轻地将门关上。 “凶手有消息么?”王延庆破天荒地没有先询问叶长衫,而是问起凶手来。 王少惊摇了摇头,对这事他也感到十分棘手,从狠绝手段来看凶手绝非等闲之辈,既然敢潜入吴府复仇凶手定然是做足了准备,且不说凶手有无逃出城,就算他尚在城中,可长安城这么大哪能如此容易找到?而且最令他担心的,是吴府惨案是否与当下的形势有关…… “伯父,吴府的事会不会和……有关?”王少惊指了指皇宫的方向,就算大书房足够隐秘,但每每提到此事他仍不敢明言。 王延庆轻叹一口气,道:“我也怀疑过,但无论从任何方面出发,都很难找到两者之间的联系。” “凶手……当真是吴伯伯的私生子?” 王延庆无奈地点点头,道:“这也是吴泽自己留下的孽债,没办法……” “那……那这一切会不会是那个一直没出现的寒门四先生暗中帮助所为?或者说…这个私生子就是寒门老四?”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寒门那边有什么动静?” “除了叶长衫回山门外,七郎好像下山了。” “七郎?他下山干什么?” “不知道,侄儿让人人一直盯着,只要他靠近城门宁仇栾便会前去。” “姬阳与呢?没看到他有什么动静?” 王少惊摇摇头,道:“没有。” 王延庆皱眉思考片刻,随后说道:“一定要叫人盯紧了!七郎那边要盯着,寒门里面也别放松!就怕这个姬阳与趁咱不注意——” “伯父您放心,侄儿知晓,更何况如今十二卫已将城门死死封住,就算是先生再世恐也难进来。” 王延庆点了点,道:“吴家的事就暂时别纠结了,他是寒门老四也好,是吴泽的私生子也好,敌暗我明,现在纠结于此定会自乱阵脚,如今只要守住皇宫就一切都在掌握中!哼,只要宫里不乱,到时候什么牛鬼蛇神都会自己跑出来!少惊——” “侄儿在。” “通知你姑母,咱们今日申时一过便开始动手!” “今夜!?”王少惊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与紧张问道。 “既然咱们本就打算开始,那就更加不能因此事而停止,任他外面千变万化,咱自当以不变应万变!待会你便去宫中,务必将柳贵妃与大皇子看好!万万不得有半点闪失!” 王少惊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他努力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气息尝试消化着这一切,随后郑重地回答道:“是!侄儿遵命!”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不速之客 神策营犹如大敌当前一般突然将营寨向长安城缩进了十里,如此一来长安城内有禁军十二卫把守城门、外有神策营安营扎寨,可谓铁桶一块、密不透风。 就在神策营行动的同时,皇宫外边也‘热闹’起来了,朝中百官像是得了号令一般不约而同地聚集在宫门口,这阵仗比当年朱雀之乱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让百官聚集在此的原因倒不是吴泽的死,而是比吴泽的死还要更大的事情——圣上病情突然加重危在旦夕!太后命御医前去救治圣上,不想陈进爵竟然将所有御医挡在门外,太后震怒驾临圣上寝宫,不想陈进爵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趁此机会将太后也软禁起来!这消息一出百官当真如炸了锅,也顾不得吴府的惨案,纷纷跑到皇宫门口,想相互通个气随后一同进去看个究竟。 “听说圣上龙御归天,陈进爵将后宫封死秘不发丧,就连太后娘娘也被困于其中!孙尚书,此事当真?”一位官员站在孙国其身后问道。 吴泽已死,崔仁太和善,如今在百官当中最有威望的当属孙国其,是以此时一众官员都以孙国其为马首。 面对众人殷切的目光,孙国其内心有些激昂澎湃,他扯着嗓子高呼道:“这阉人狼子野心,先前还有所顾忌,自圣上重病后就不再掩藏!如今他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 “那…那宫中传闻是真的咯?”有官员追问道。 孙国其低头狠狠地甩了甩袖袍,做出一副悔恨不已的表情,道:“这个阉宦背着太后与我等在宫中偷偷养了一支私军,趁着圣上昏迷不醒便将圣上控制,并以此要挟太后,太后顾及圣上安危,就……就……唉!” “胆大包天!胆大包天啊!” “什么!?太监私军?阉人怎敢如此忤逆作乱!” “那…那太后岂不危矣?” …… 一时间群臣议论纷纷,有愤怒的、有震惊的、有绝望的、有担忧的,宫门哪里还有平日里半点庄严的样子?反倒像个菜市场那般热闹。 见不安的情绪已在人群中弥散开,孙国其继续说道:“阉贼这是想挟持太后与圣上以号令我等臣子,若咱们再不有所行动,恐我大唐的明天就要成为阉党的天下了……” “那还得了!若是如此,我等有何颜面存在于天地之间?若是如此,我大唐岂不让中原诸国耻笑?” “阉党掌权,祸国祸民,不能让此事发生啊!不能啊! “周陈当年何其强盛?皆因其天子宠信权宦,最后权宦乱政,周陈自此一蹶不振,前车之鉴不可忘啊!” “是啊…” 孙国其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不是老夫危言耸听,我大唐恐怕已到生死存亡之际了!” 众人听后又是一阵哀呼,有的官员摇头叹气,有的官员捶胸顿足,更有夸张的甚至跪在宫门前嚎啕大哭起来,好似下一刻他们立志侍奉一生的君王就要离他们而去。 在悲愤笼罩之下,总算有位臣子醒悟过来,他带着一丝疑惑、一丝无助,以及一丝决绝地问道—— “孙尚书,如今局面我等当如何是好?” 众人像是幡然醒悟一般,异口同声地问道:“对啊!孙大人,如今我等当如何?” 感受着众人的悲痛与彷徨,孙国其说道:“诸位,老夫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到这个份上了,您老就说吧——” “是啊,您身为三朝元老,什么场面没见过?您大胆地说,咱听您的——” “对!您老过的桥比咱走的路还多,咱们不听您的听谁的?” “好!承蒙诸位抬爱,老夫这就有话直说了!”孙国其清了清嗓子,待嘈杂声渐渐小了之后,他高声说道:“诸位同僚,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受先帝之托,又受太后厚恩,此刻大唐危在旦夕,我等不挺身而出更待何时?若不如此,我等死后又有何面目面对先帝?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大唐的子民又会如何唾骂咱们?” 面对孙国其慷慨激昂的陈词,众人表情变得羞愧起来。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如今天子与太后二人一同陷入阉党之手,我等自当以死相救!老夫这把老骨头就算是被阉党砍成肉泥,今日也要入宫示忠!” 听到这句众人陷入一阵沉默,毕竟里面有陈进爵的内侍军,那些太监各个都有修为,若是一个不慎反倒送了自己的小命,但随后就有人站出来表态,道:“孙尚书说得对!我愿随同前往!以死示忠!” “我愿意——” “我也愿意——” “我也……” 渐渐的,人群之中附和之声越来越多,见此情景,其他那些尚在观望之中的臣子也慢慢动摇,纷纷加入孙国其的队伍。 见人心已齐,孙国其高声道:“不过此等大事老夫尚做不了主,我等还需请示一人。” “您是说……王相?” “对!王相!唉——如今王相因吴大人之死悲痛欲绝,将自己锁在府内痛哭一天谁也不见,恐怕宫中之变他还不得而知。” “那我们应当快快前去禀告,事关重大,想必王相不会怪罪我等。” “对,你我一同前去,王相如此识得大体,定然不会怪罪!” 孙国其点点头,说道:“好!既如此,诸位与我一同前往相府,共同恳请王相出府主持大义!” …… …… 城墙上,宁仇栾神色平静地望着不远处的丛林,日落西山,余晖洒在凋零大半的树林上,整个画面显得十分萧索。 足足一个时辰,宁仇栾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他就像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盯着宁静如水的丛林,往日的狂妄与嚣张全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警惕与专注。宁仇栾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在未来的某一刻必然会有意想不到的人会出现,至于这个人是谁他不敢肯定,但今日局势能出现在他眼前的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一阵劲风吹过,枯黄的落叶随风飘散,就在枯叶纷飞之际,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其中!此人身材修长健美,气质超凡洒脱,与周围的残破形成鲜明对比。更引人注目的是此人背上的那把油伞,江湖传说有把令人闻风丧胆的油伞,此伞不开则已,一开必见血光!是以只要看见伞开便无活命机会! 外有神策营把守,内有十二卫阻拦,此时此刻能出现在长安城下的除了那把伞与它的主人外,还能有谁!? 见有人忽然出现,宁仇栾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文和公子的威名他早有耳闻,但亲眼目睹其风采还是头一回。宁仇栾眼神中没有任何轻蔑,而是认真、仔细地审视这个英姿勃发的劲敌。 文和公子感受到了宁仇栾锐利的目光,但她却毫不在乎仍一步一步地走向城门。面对高大雄壮的城墙,文和公子似乎并不将它视为障碍,这个能抵挡千军万马的庞然巨物丝毫没有让她有停下的意思,好似只要她继续向前走就能轻松跨过。 宁仇栾神色微变,这种感觉他似曾相识,当年也有一位天玑强者出现在城墙下,当时那位强者同样是闲庭信步、同样是从容不迫,可就在宁仇栾觉得他永远无法跨过这道天堑时,那三支毁天灭地的巨针险些给他致命打击!今日宁仇栾没有带面具,可怖的伤疤将他丑陋的面庞衬托得如恶鬼一般,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脸上的伤疤,右手用力地握住腰间的刀柄。 就在文和公子步步逼近且将手伸向后背准备将伞取出之际,忽然林中传来另一股天地之息!这股天地之息犹如一群健硕的野牛肆无忌惮地狂奔在狭长的沟壑中那般,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宁仇栾神色微变,如此霸道、蛮狠的天地之息他不是没见过,但这股雄浑的天地之息控制得太熟练,绝非叶长衫体内一旦爆发出连他自己都难以控制那种。不过宁仇栾很快地便恢复了平静,因为他发现这股天地之息并不是朝他而来,而是向着城墙下的文和公子而去! 树林传来‘劈里啪啦’枝干崩碎的清脆声,文和公子来不及多做思考,她猛然抽出油伞朝着身边地面重重一点,就在那股奔腾之息将要碾过自己的那一刻她侧身一闪惊险避开。 随着‘砰’的一声,一把巨剑赫然出现在文和公子方才所站的位置,巨剑已刺入地面半截,不敢想象这要是刺入人的身体会是怎样的后果。文和公子撑着伞站起身,她回头望去,发现方才走过树林已面目全非,像是被一把大镰刀砍过一般。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从林中出现,全然无视文和公子惊讶的目光,径直走到巨剑旁,‘唰’的一声将巨剑从地上抽出,霎时间剑锋铮鸣、火光四射。 看着近在咫尺的劲敌,文和公子眼中露出一丝无奈,她稍稍退后一步,说道:“七先生,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故出此杀手当我去路?” 七郎话不多说,抬手横起巨剑挡在文和公子身前,文和公子轻叹一口气,道:“我不愿与七先生为敌,还请七先生肯放下武器。” 七郎本是与文和公子并排而立,听到这句之后他冷漠地抬起头。 “唉……看来,与七先生一战还是难以避免啊……” 说罢,文和公子将油伞一甩,玉门长风刺眼的刀光一闪而过,不等七郎出招她便率先发难,以动若脱兔之速向着对方刺去! 第三百二十章 针尖对麦芒 面对文和公子攻势七郎丝毫没有惊慌,就在两人相距一尺之近时,七郎猛地收回八方知并挡在身前,宽大的剑身就像一块厚重的盾牌,将文和公子刺来的刀尖挡在另一侧。 见突袭不成,文和公子见状立马变换刀法,轻巧锋利的苗刀在文和公子手中如鬼魅一般呈现出无数残影,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一时间让站在城墙上的宁仇栾都无法捕捉到真正的刀身在哪。 好犀利的刀法! 面对变幻莫测的苗刀,七郎不得不挥舞起巨剑进行抵挡。玉门长风灵巧、八方知笨重,七郎起初能挡得了两下三下,可文和公子出刀的手法犹如变戏法一般百变、迅速,在刀锋剑锋相碰之后文和公子便会立马挥出下一刀,让七郎防不胜防,以至几番交锋之后七郎便开始疲于防守,竟是隐隐落了下风。 七郎边战边退,不一会儿已然后退数丈,他神色渐渐凝重,面对文和公子凌厉的攻势他若再不想出应对之策,恐怕用不了多久自己身上便会多出几道刀痕。焦灼之中七郎略作思考,随后他寻得一个两招之间空当用力向后退了一步。文和公子见状哪里肯善罢甘休?挥着苗刀再次杀了过来。 这一瞬看似短暂,但七郎却因此重新站稳了脚跟。面对气势汹汹的文和公子,七郎忽然微微把头侧了过去不再正视敌人,而是用余光在‘看’。 面对这一变化文和公子微微一愣,她不明白七郎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此时的她如离弦之箭一般如何能轻易停下?只能提刀继续进攻,以求压制并最终蚕食敌手。 宁仇栾站在高处仔细地观察着这一场战局,面对两位闻名天下的天玑强者,他是绝不会放过此等机会,就在方才两人交手之际,在他脑海中已将自己分别带入双方角色——倘若自己面对的是七郎,自己会如何出招?倘若自己面对的是文和公子,自己又当如何?若是自己像文和公子这般占据上风,那便继续以攻代守便好,可如果自己是七郎,面对如此猛烈的刀法,又该如何?宁仇栾思考一阵,似乎也没什么好办法,此时再看七郎,他心中不禁微微摇了摇头,仿佛七郎的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宁仇栾暗暗叹息之际,七郎忽然举起手中巨剑不顾一切地向着文和公子冲去,看这势头似乎是要与她拼个鱼死网破。 文和公子见状心中一惊,八方知何其威猛,就算自己手中苗刀能砍伤七郎,可也挡不住八方知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一剑! 一刀一剑以迅雷之势相向而行,眼看二者就要两败俱伤之际,文和公子稍稍一侧身避过威力无比的一剑!与此同时,文和公子手腕一抖将刀锋一转,试图借着身子滑行之势用刀锋割伤七郎。 七郎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就在玉门长风即将划开自己的皮肉时,七郎腹部忽然爆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将整个身子连同八方知一同扭动起来!巨大的剑身此时不再是身外之物,而是像七郎身体的一部分那般与他浑然一体。 ‘叮——叮——’ ‘当——当——’ 文和公子再度发起攻势,她手中的苗刀已然神出鬼没,可此时她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难以像先前那般近得七郎的身,因为只要她稍稍向七郎靠近些许,巨大的八方知便会功向自己的丹田处从而迫使自己不得不退后,而且至始至终七郎皆是以余光相视并未正视自己! 去伪存真!寒门老七果真名不虚传,宁仇栾暗暗感叹道,能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此等应对之策,怕是全天下也没有几人吧?此时再看战况,八方知在七郎的驱使下死死咬住文和公子要害,七郎竟是一转方才劣势已然不落下风! 宁仇栾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两大高手对决,利刃撞击的清脆、刀光剑影的闪动对他来说无异于一种享受,他内心的好勇斗狠渐渐被激发,此时他甚至有一种从城上跳下加入战局的冲动。 ‘叮——’ 一个细微至极的金属声夹杂于激烈的打斗声中,若是普通人定然无法分辨,可宁仇栾何等敏锐?他很快便发现这声音的异样——它的源头不是城墙下,而是城墙上! 宁仇栾警觉环顾四周,但并未发现有任何人的身影。难道是自己听错了?不可能…自己听觉、眼力皆异于常人,加之多年来练就的敏锐直觉,自己绝不可能听错!在本能的驱使下,宁仇栾顺着方才发出声响的方向走去,他边走边观察着试图寻找到发出声音的物体。城下的打斗已然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在他寻找到确切的答案前他是绝不会为外物干扰。 天色渐渐昏暗,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可宁仇栾老鹰般锐利的目光却丝毫不受影响。忽然,宁仇栾的目光停留在一块青色城砖之上,他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城砖,随后慢慢走过去。来到城砖旁宁仇栾抬起左手,在一团漆黑中准确地拿起一个冰冷无比的铁器——很显然,这是一个攀墙用的鹰爪钩。 看着手中的铁器宁仇栾双眼眯成一条细缝,他受命守住各城门,但现在很显然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偷偷溜了上来,而且此人行动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定然不是等闲之辈!而此时此刻他唯一能想到有此能耐且有足够动机的只有姬阳与! 宁仇栾正愁一身狠劲无处释放,加之自己脸上所受的伤也有姬阳与的‘功劳’,新仇旧恨混在一起,宁仇栾不自觉地将拳头紧紧握住,手中的鹰爪钩瞬间被捏成‘铁麻花’。 ‘呼啦——’ 一道黑影从不远的楼顶闪过,那人似乎已经发觉自己的行踪已暴露,企图趁还未被宁仇栾发现具体位置时逃跑。 宁仇栾‘噌’的一声直接将腰刀拔出,他杀气腾腾地追向黑影离去的方向! …… …… 陈进爵瑟瑟发抖地蹲在角落中,他不曾想到自己苦心培养的内侍军到了最后竟然给他人做了嫁衣,虽说自己早有心理准备,但当高壮露出真实面目的那一刻,他还是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 此刻,陈进爵被高壮软禁于英平的寝宫中,里面是已经昏迷在床数日的英平,而寝宫外面则是被高壮安排的太监层层封锁。如今陈进爵算是体会到了什么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原本英平是与他商量好由他守住最后一道关口,其他的事英平自有安排,可没想到高壮却突然派了两名修为不低的太监守在英平身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先前的计划彻底打乱!英平的昏迷是因为前几日服用了某种特殊的丹药,这种丹药服用之后会让人陷入‘假死’状态,哪怕就是数日不吃不喝都没事,只要再给服用者喂入解药便能使之苏醒,本来计划好是由陈进爵替英平喂入解药,可现在他被关在外面连英平的龙榻都近不了,这令他陷入深深的绝望。 陈进爵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个小药瓶,这里面装的就是能让英平苏醒的解药。他内心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斗争,最后还是做出了‘进行最后尝试’的决定。陈进爵试图站起来,可他的双腿就像下了锅的面条一样绵软无力,无奈之下陈进爵只得像只王八一样慢慢的爬过去。 经过一番努力陈进爵终于爬到了门旁,他用力撑起身子将耳朵贴在门上,却发现里面安静得出奇,连脚步、对话声都没有。陈进爵有些纳闷,虽说英平依然昏迷,但里面除了高壮派来的那两名太监外尚有两名宫女,难不成这两名宫女已经被处理了?否则怎么会如此安静? 陈进爵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探个究竟,可就在他起身准备靠上去时,另一边的门忽然被人打开!这可把陈进爵吓得不轻,他连忙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而里面开门的人似乎也没有注意到躲在一旁的陈进爵,不过是从里面伸出一只手,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向外一扔—— ‘骨碌碌——’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在地上滚了几圈后静静地停在不远处,随后‘砰’的一声里面的人将门重新关上。 陈进爵大气都不敢喘,待确定里面的人没有注意到自己时他才松了口气。紧张的心情稍稍平稳后,陈进爵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个球一样的东西上。屋里光线昏暗,陈进爵一时难以分辨那圆滚滚的东西到底是何物。他慢慢向那个东西靠近,随后伸出手去触碰它,当他手指感触到这个东西表面上的凸起的形状时,整个人犹如坠入万丈深渊般彻底失去了理智—— “圣上——圣上死了!圣上死了!圣上的头被人割了下来——完了!全都完了!圣上死了——” 陈进爵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很显然他已经陷入了某种疯癫状态,英平血淋淋的头颅给他带来的打击可以说是毁灭性的,这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本就处在崩溃边缘的陈进爵彻底击垮。 ‘哐当——’ 宫殿的大门被人用力踹开,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守在外面的高壮。 高壮本是安排了两名最得力的手下寸步不离地守在英平身边,他清楚陈进爵胆小如鼠,就算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下手,是以他命令两位手下到了时间便直接动手不必迟疑,此时他听见里面陈进爵大喊大叫便立马进来。 高壮举着火把扫视一圈,当他看到地上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时心中一阵窃喜,他神弯腰将地上的头颅拎起,随后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将疯疯癫癫的陈进爵控制住随时听候处置。 第三百二十一章 逆转局势 宁仇栾跟着黑影一路追至南长安城南边,落日带着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天边,黑夜彻底降临,可二人一前一后在屋檐墙壁上飞跃跳动,如同两只灵动的野猫一般丝毫不受黑夜的影响。 半个时辰过去了,黑影仍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宁仇栾也同样没有放慢步伐依然死死咬住目标。二人并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换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一场无趣的追逐,可宁仇栾却丝毫感受不到枯燥,他反倒像是乐在其中一般享受这个过程。 忽然,在某一座民房屋顶黑影停下了奔跑,他像是悬崖勒马般突然地停下脚步,仿佛再向前一步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宁仇栾也停下追逐的脚步,面对唾手可得的‘猎物’他并没轻举妄动,而是选择先弄清楚‘猎物’到底在干什么。 夜风强劲,将二人的衣角吹得簌簌作响。 黑影默默地站在屋顶,他背对着宁仇栾,像是根本不在乎身后之人到底是谁那般,不过是静静地眺望向皇宫所在的方位,似乎那里有什么他很关心的东西。 宁仇栾将警惕地观察着黑影以及四周的动静,生怕自己落入敌手的全套。 ‘嚓——’ 黑影脚底瓦片碰撞的声音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黑影转身面向宁仇栾。 宁仇栾见状本嗯那个地将身子微微向下蹲了蹲,做出可攻可守的姿态。 面对宁仇栾的敌意黑影并没有太多的畏惧,反倒像是迷失方向的路人一般,语气平和地问道:“这里到皇宫…半个时辰能到得了么?” 宁仇栾眉头一皱,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他顺着黑影目光方向望去心中粗略估算,发现从脚下到皇宫若是全力奔跑,用时刚好半个时辰上下。 难道……此人目的不在自己?而是…… “你是谁?”宁仇栾问道。 很显然此人不是姬阳与,天底下修为能与姬阳与不相上下的屈指可数,这还得除去城墙下尚在打斗的那两位。 黑影轻轻一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将任务完成。” “任务?”宁仇栾疑惑道。 黑影大大方方毫不掩饰地回答道:“在下受人之托,只为拖延你一个时辰的功夫。” 一个时辰?自己追逐此人已过半个时辰,加上方才此人问赶去皇宫所需的半个时辰……宁仇栾忽然瞪大双眼,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皇宫发生了什么?”宁仇栾追问道。 黑影摇摇头,直言道:“我不知道。” 宁仇栾再次望向北面,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既已完成任务,那我便告辞——” 黑影没有一丝留恋转身便要离开,宁仇栾却仍心有不甘试图上前阻拦,黑影见状笑道:“宁统领若是选择继续与我纠缠恐非明智之选,就算你我二人杀个昏天黑地怕也是没什么益处。” 听着黑影诚恳至极的‘建议’,感受着他语气里的那股淡定自若,宁仇栾已经将此人身份猜出个大概,他淡淡地问道:“将军为何不远万里也要趟这趟混水。” 见自己身份被识破,韩巳先是一怔,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谁叫那个人是我名义上的大舅子呢……” …… …… 聚集在宫门外的大臣越来越多,这些人像是得到了风声一样纷纷从家中赶来。他们激烈地议论着,言语神态中都透着一丝焦急。 忽然,远处亮起几束火把,随后便传来一位官员的叫声—— “快看!是王相!王相来了!” 听见这个声音,群龙无首的众人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喜出望外,全部向着火把过来的方向聚集。 “让开!让开!” 宰相门前七品官,举火把的侍卫毫不客气地对这些朝中大臣呵斥道,群臣们也很配合地让出一条道让王延庆的轿子稳稳通过。轿子落地后一名侍卫上前掀起轿帘,闪动的火光中王延庆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王相——” 众人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此等危机紧迫之际,也只有王延庆能号令群臣做出决断了。 王延庆紧锁眉头,见百官一股脑地向自己凑来他便抬起双手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并高声道:“诸位同僚不必焦急,宫中之事老夫已有耳闻。” 在王延庆的安抚下,众人的情绪稍稍稳定。待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后,孙国其再次站到百官身前,向着王延庆一揖,道:“王相,如今阉党作乱,圣上龙御归天而不告之天下,更是挟太后以号令群臣,若不再拿出个办法,那我大唐岂不——” “是啊!王相,陈进爵作乱皇宫,简直无法无天!“ “王相!还请您暂时忘却悲痛,以大局为重——”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王延庆见状再次抬起双手压了压,众人这才渐渐将声音收住。 “这是本相的失职啊,当年念在陈进爵与本相是同乡,家中又遭灾可怜,故将其送入宫中,不想却酿成今日之祸,本相有罪啊——” 见王延庆先忏悔起来,众人一时有些无言以对,好在孙国其看得清形势,立马说道:“王相不必自责,当年先帝在时陈进爵尚有几分自知,是圣上宠信阉人才导致阉党壮大、一手遮天,若是要说罪,那我等也逃不了干系!未能早早劝谏天子,才有今日之祸!” 听孙国其一番‘提点’,众人这才幡然醒悟,连忙附和道—— “对对对!孙尚书说得对!” “是啊!我等也难辞其咎! “孙大人说得对!下官早就看出陈进爵居心叵测,但却慑于其权势……” …… “诸位!”王延庆忽然提高嗓门,对着纷纷自责的众人说道:“天子之尊岂容阉人辱没?事到如今我等必须拨乱反正,否则你我皆会成为大唐千古罪人!” “我等愿紧随王相!清除阉党、誓保大唐安宁!” “好!既然我等心意已决,那诸位便随我前去共讨阉党!” 见王延庆表态,群臣振奋不已,几百个朝廷命官跟在王延庆身后浩浩荡荡地向英平寝宫进发! …… 在王延庆的带领下,群臣犹如一支行走在黑暗、污浊中的光明之师,其身上的浩然之气刺向天际、刺破浑浊,仿佛全天下没有什么比他们现在做的事更加正义。 一路走来,陈进爵手下的内侍军也并未多做抵抗,毕竟他们的主要力量都在寝宫周围,更何况还有御林侍卫死死相护,这些有修为的太监也不会自寻死路。 可当众人来到英平寝宫门前时,这支内侍军的阻力便显现出来,竟有十数位实力接近大满的强者牢牢把守大门,就算御林侍卫数番进攻都无法将其防线突破,甚至还有几人负了伤。 见寝宫大门久久无法攻下,群臣焦急万分,他们不停地捶着手跺着脚,有些文官甚至丢下平日里的斯文,用着污秽的词眼去辱骂、诅咒陈进爵,恨不得将其祖宗十八代都从坟墓里拉出来唾骂。 孙国其站在一旁也有些急,但他作为朝中老人倒不至于放下身段去吐脏字儿。眼瞅着寝宫大门无法攻破,孙国其悄悄地拍了拍王延庆的手臂。 王延庆面色沉稳地站在旁边,目前一切进展都在他掌控之中,他就是要用陈进爵激起百官的愤怒,最后再由他登高一呼定下大局。此时在孙国其的提醒下,王延庆左右斜眼观察了一番身后百官的情绪,见百官群情激愤隐约有种不受控制势头,他心中暗暗笑了笑—— 看来是时候自己登场了! 王延庆背对着百官忽然高高举起右手,口中厉声呵斥道—— “陈进爵——” 听见王延庆开口,百官咒骂的声音迅速小了下来。随后,便听见王延庆继续说道—— “你个阉人安敢如此大逆不道!?自圣上登基以来,汝包藏祸心屡献谗言以迷惑天子,天子年少难辨实非,误信阉党以致背弃祖训,荒淫无道!而后汝奸巧专权,上迷惑天子、下愚弄群臣,如今纲常久失,君臣不和,天下汹汹,人怀危惧!若我等再袖手旁观岂不使我大唐为中原耻笑!岂不让我大唐基业毁于阉人之手!” 王延庆义正言辞地数落着陈进爵的罪状,他正义凛然的表情、犀利的言辞,一时间寝宫内外对峙的双方都忘记了眼下的形势,都静静地听着他的言词。 王延庆重重地叹了口,抬头深情地望向天边,叹息道:“陈进爵你摸着良心说一句!先帝在世时待你如何?你便以此来报答先帝之恩么?若你尚有一丝良知早早回头,本相念在你曾服侍过先帝的份上饶你全家性命!否则——” ‘咚——’ 就在王延庆动之以情试图‘感化’陈进爵时,墙的里边忽然扔出一个东西,这东西在地上滚了几圈后便停了下来,它滚过的地方还留下一条湿乎乎的痕迹。 王延庆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眯着眼上前弯腰看了看,当他看清这个血肉模糊的东西时,他整个人像是失了力一般瘫坐跪在地上,口中高声哀呼道—— “圣上——圣上——” 众人听后皆是大惊,纷纷凑上前去,借着火光一看,这血淋淋的不是人头又是何物?众人开始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天色黑暗人头又满是鲜血,可当他们擦拭双眼试图再确认时,有人便发现了其中的关键—— “是圣上!这是圣上的头!你们看!头上的玉簪!不是圣上的还是谁?圣上——” 众人一看发现那根玉簪确是英平之物,此时众人便如丧考妣般地放声大哭—— “呜呜呜——圣上啊!你死的好惨啊——” “圣上啊!你年纪轻轻走走了,你让我等向谁人效忠哇!” “圣上身首异处,我不能接受!” …… 一时间在场之人无不悲天跄地,更有甚者直接用头撞向石墙,当场血流满面晕倒过去。 王延庆在一旁哭得悲痛欲绝,口中不停地哀呼着。孙国其虽然也表现出很悲伤的样子,但今夜的戏还没唱完,是以他伏在地上对着王延庆‘哭求’道:“王相!如今天子遭人陷害、太后尚在阉党手中,请王相主持大局,我等愿誓死相随——” “对!请王相主持大局!我等愿誓死相随——” 众人群情激愤,此刻也不再顾及什么生死安危,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将陈进爵碎尸万段! 王延庆小心翼翼地将英平的头颅捧起,高呼道:“圣上英灵在上,请保佑我等诛杀权宦!” “圣上英灵在上,请保佑我等诛杀权宦!” 在众人异口同声的附和声落下后,只见王延庆‘唰’的一声从身旁侍卫腰间抽出锋利的宝剑,随后高高举过头顶,喊道:“诸位随我一同进去诛杀权宦!” 刚才王延庆身上的那股悲伤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熊熊的怒火,仿佛他要用这股怒火将陈进爵一党烧成灰烬。 在这股情绪的感染下,众人跟随着王延庆一拥而上,颇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魄。 或许是受这股气势的影响,原本久攻不下的寝宫在王延庆的率领下轻而易举地便突破了,御林侍卫奋死搏杀,那支先前顽强抵抗的内侍军作鸟兽散。 王延庆手握利剑带领群臣一路杀入宫殿,在最后一道门前停了下来。他抬头环顾四周,发现高壮此时正躲在房梁暗处,见王延庆看向自己,高壮向他点了点头以示一切都在计划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王延庆一直平静如水的心反倒激动起来,因为他日思夜想这一刻就在眼前!多少个日夜,多少次谋划,所为之时不就是即将到来的这一刻?他强忍住内心的狂喜猛然推开门,用着严厉的、微微颤抖的声音怒呵斥道—— “陈进爵,还不乖乖束手就——” 王延庆的声音戛然而止,‘擒’字犹如一根卡在喉口鱼刺迟迟无法吐出。 静!绝对的静!不光是静,此刻整个画面都显得有些诡异,门内门外所有人像是被点穴一般一动不动地定在那儿,与花园中的石像没有两样。而更令人有些不适的是,屋内隐约飘着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陈进爵披头散发地站在一旁,神志似乎还是有些不清。看见王延庆执剑闯入后,他先是随着众人愣了愣,而后像发现什么稀奇东西一般慢慢走到王延庆跟前,在上下打量一番后陈进爵渐渐咧开嘴,笑道—— “逆贼…哈哈!逆贼!就是他!就是他要我砍圣上的头!就是他——” 陈进爵尖锐的声音刺破屋内的宁静,虽说他说的皆是事实,但此时他疯疯癫癫地模样恐怕没几个人会相信他。 “胡…胡说!你…你个阉人…莫要血口喷人!” 王延庆结结巴巴地辩解着,此时他从头到脚都感到一阵冰凉,就连炎炎夏日享用的冰镇杨梅都没如此冰凉。 龙榻上,两名男子分列棋盘两侧。其中一人手中捻着一枚棋子,是王延庆的突然闯入让他一直举棋未落。此时听见王延庆与陈进爵的对话,那人方才将棋子落下,而后极为轻松地笑道—— “王相,朕与三师叔在此对弈叙旧,你这般手持利刃突然闯入又是为何?” 王延庆猛然回过神,他看了看英平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利剑,随后激动地抬起手指着英平,高声呵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话音刚落,房梁上忽然飞下一个人影直冲英平而去,一阵光亮从黑影胸前闪过,那人竟然手持匕首要刺向英平!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那人手中的匕首距离英平不过一尺之隔,姬阳与从棋盘上拈起一枚棋子弹向那人。 ‘嘭——’ 随着一声闷响,那人重重地落在地面上,不过是抽搐了几下便再无生气。众人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当他们再看向地面时,只发现一名手持匕首的太监躺在英平脚下,他的右眼有个棋子般大小的血窟窿,汩汩的鲜血正从里面往外冒,看样子是死透了。 看着高壮的尸体英平极为不屑地冷哼一声,随后他似笑非笑地对着王延庆说道:“王相,方才你说谁愣着?” 见英平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他‘哐当’一声将宝剑仍在脚下,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颤声道:“老臣…老臣听闻有人欲对圣上行不轨之事,故特来救驾!老臣是让诸位同僚赶紧护驾……” 英平笑着从龙榻上下来,而后一步一步走向王延庆,笑道—— “有人?朕看…这人就是王相你吧?” “啊!?圣上明察!老臣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老臣…老臣愿用先父之名发誓!”王延庆竭尽全力地辩解着,可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显得无比苍白。 英平轻蔑地笑了笑,道:“绝无二心?那你手上拿着的又是何物?” 王延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另一只手还一直提着那颗人头,对啊!若是英平没死,那自己手上提着的又是谁的人头?一股不详的感觉从心头蔓延,他战战兢兢地捧起手中头颅。屋内光线明亮,头颅的样貌一眼便能看清,当他撩开头颅额前湿漉漉的长发时,吴小公子清秀的面庞赫然出现在他眼中—— “啊——贤侄!?” “好你个王延庆!你与吴泽同朝为官这么多年,到最后竟是你下此毒手!来人啊!将王延庆及其同党拿下关入天牢!”英平冷冷地说道。 “冤枉!圣上明鉴!老臣冤枉!” 王延庆尽力叫喊着、辩解着,御林侍卫愣在原地迟迟不敢上前,英平见状大声说道:“捉拿王延庆,朕可恕尔等擅闯皇宫之罪,如若抗旨,与王延庆同罪!皆视为同党处置!”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这些叛党拿下!?” 陈进爵适时地喊道,如此一来将这些御林侍卫彻底惊醒,是啊!姬阳与姬先生在这儿护着圣上呢,难道这事还能反转?想到这里,御林侍卫们一拥而上将王延庆及孙国其一众制服。 第三百二十二章 审判 最高端的猎人会把自己装扮成猎物,静静等待目标的靠近与上钩——此次英平用行动完美地诠释了这句话。 王延庆一党因闯入皇宫弑君未遂被打入大牢一事很快地便传了开来,不光是新唐上下,整个中原乃至关外的北蛮听闻此事后都吃了一惊,原本以为奄奄一息的英平就要追随唐帝而去,没想到他竟是以自己为诱饵,在长时间装疯卖傻之后反倒将不可一世的王延庆给拿下,如此一来让天下人都以一种全新的眼光来审视这位‘傀儡皇帝’。 …… 英平再一次坐在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龙椅上,上一次他坐在这儿早朝是什么时候他已记不清,但此次坐在它上面英平感到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踏实。 叶长衫依然站在英平的身边,他手执剑柄目光如炬,堂下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垂帘之后那个掌控他数年之久的女人今日破例因身体不适没有前来听政。在自家兄长被擒之后太后那边竟是没有半点动静,她像是想以此表明自己与兄长之行毫无干系一般。 至于王延庆,他依然出现在今日早朝之上,不过此番他已不再是那个位极人臣的‘王相’,而是身带枷锁、身穿囚服的堂下重犯,看他神情恍惚、失魂落魄的模样,很显然过去的十二个时辰他遭受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王延庆出任户部尚书期间,户部银库账册记载存银为一千四百二十二万余两,可据微臣查证,户部银库实际存银仅剩五百四十万两,共有八百八十二万两白银不知去向……” “历年属国朝贡之物亦所剩无几,珠宝、玛瑙、香料、丝绸等珍贵贡品皆被王延庆及其下属占为己有或变卖……” “永昌二十六年朝廷下拨的赈灾粮食以高价卖给粮行,而后再用低价买谷壳、麸料充数,共计千百万担……安德四年,又谎报粮仓中粮食发霉,实则将其偷运出仓……” “安德元年,王延庆及其党徒亲信侵占土地三十余万顷致使数万百姓流离失所……” 半个时辰过去了,左公明似乎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左公明大声地宣读着王延庆的罪状,这些罪状犹如一根根铁钉,左公明每念一条就像是在王延庆身上钉一个钉子那般。 何谓罄竹难书?这便是罄竹难书! 王延庆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左公明口中的那些指证他罪证的言词已经无法激起他半点波澜,此刻的他早已心如死灰。不过他的心死不单单是自己如今的处境,真正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来自昨日夜里得到的一个消息——老丁死了!而是是自杀的,更让王延庆难以接受的是老丁在自杀前还将他的老母以及自己的一对儿女都毒死!向来随和、憨厚的老丁何为会突然如此狠绝?在得到真相后,王延庆在牢中想发疯一般的大喊三声—— 他最信任、最放心且几十年来一直对自己忠心无二的老丁,竟然是先帝的人!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王延庆这才有种身在噩梦中的感觉,这种感觉在自己被捕的那一刻都不曾出现,直到他知道老丁竟是唐帝早年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老丁的父亲便是府上的佣人,当年自己的父亲将老丁父亲救下之后他父子二人便在府上做事,自己家一直待他不薄,在决定将其引为心腹之前自己还特意去他老家将其老母及妻儿好生安顿,一方面是想用真心打动他,零一方便自然是变相的威胁。老丁倒也不负所托,办事牢靠、沉稳,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办砸过任何事,是以深得王延庆的赏识,若非如此他当初又怎会许诺将其子女送入丰镐书院?可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可靠、忠心的老家臣,竟在关键时刻倒向英平,将自己硬生生地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这让他如何接受?老丁临死前还特意留下一封信,其中大概的意思是‘自己受王家厚恩永世难报,但奈何自己已先效忠先帝,古人云‘一仆不侍二主’,自己只有先不负先帝之托,再以死相谢王家之恩!至于其他的,等自己来世再做牛做马伺候、服侍王家吧!’ 天老爷!要知道老丁的大儿子才十岁、他那可爱乖巧的小女儿才四岁啊!他得下多大的决心才会如此狠心地将这对儿女毒死!? 深深的绝望感让王延庆倍感无力,原来自己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竟还未逃出先帝的掌控,也难怪潘家昌的事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朱雀之乱最后一刻黑衣卫会出来清场可笑…可笑哇… “好了,别念了——” 就在左公明细数着王延庆的罪状时,英平忽然开口将其打断。看着瘫坐在大堂之下的王延庆,英平冷哼一声,他知道王延庆对于自己的罪状心知肚明,但这些不过都是‘情理之中’的罪责,历朝历代的权臣皆会犯这些罪,不过是有些、有些少罢了,而英平接下来要做的则是彻底将他打死!因为他怀里的那个东西足以将他永远地钉在大唐地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只见英平从怀中掏出几封旧得有些发黄的信封,高举于目前,问道:“王延庆,你可知这是什么?” 王延庆缓缓抬起头,在看到这几封有些眼熟的信封后,他呆滞的目光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但随后他又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像是接受了这一事实一般。 面对王延庆的表情变化以及堂下群臣的不解,英平淡淡地说道:“朕看你已经认出这些书信了,朕给你个机会,让你自己解释解释这些是什么。” 面对英平居高临下的姿态,王延庆默默闭上双眼,静静地等待着英平的审判。 见王延庆已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英平心中冷冷一笑,随后他面色一沉,厉声呵斥道—— “这些都是你与北魏女相暗中互通的书信!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英平将手中信封狠狠一扔,霎时间信封与信纸犹如纷飞的纸钱一般飘散。原本安静无比的朝堂此时如同炸了锅一般,堂下文武百官皆露出无比震惊的神色,甚至连常之山与左公明都有些难以接受这一消息。 把持大唐朝廷数年之久的王延庆,竟然一直在暗中通魏?这可不是贪污、弄权那般简单,这怕是十族、二十族、一百族都不够灭! “丢人…丢人啊!我大唐千万子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王延庆的良心怕不是被狗吃了!?倘若王老大人在天有知,恐怕他老人家会气得从土里爬出来痛骂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不义子吧!?” 听英平抬出自己已故的老父亲,王延庆终于露出一丝羞愧,他紧紧地攥住拳头,连指甲翻开都毫不在意。 英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股悲哀之感从心头蔓延,他摇着头说道:“你也是侍奉过先帝的老臣了,先帝在时你也曾施展过自己的抱负,本也是位能臣,可为何最后变成这般模样?哼,别人是举贤不避亲,你倒好,成了举亲不避嫌。别人一心为国为民,你呢?只想着结党营私、独揽朝政。你要知道,这天是大唐的天,是朕的天、是千万黎民的天,不是你王延庆的天,如若这大唐真落在你手里,只怕我大唐万民不知还要遭受多少磨难……” 朝堂再一次陷入沉默,英平扫视着低头不语的百官有些疲惫地挥挥手,只见叶长衫上前一步展开手中圣旨,高声念到—— “先帝崩殂,贼臣王延庆乘衅纵害,欺君罔上、忤逆不忠,久而久之生不臣之心,致使皇纲失统、朝纲霍乱、祸加至尊、虐流百姓,社稷几近沦丧。朕痛下决心肃清乱臣、翦除王党,今以结党营私、暗中通敌、贪赃枉法等大小罪名百余条将王延庆押入死牢,十日后问斩!钦此!” 圣上真的要处死王延庆!此道圣旨一出,百官皆有些惊讶,连常之山都不例外。英平的雷霆手段固然果敢,但王延庆虽已下狱,但其余党尚未彻底清除,莫说远的,就说太后与宁仇栾都不是那么容易对付,倘若逼急了他们彻底造反起来,只怕好不容易逆转的大局又会被葬送。 感受着群臣眼中的震惊之情,英平非但没有解释什么,反而高声地宣布了另一个决定—— “十日之后朕要在猎场狩猎!朕要昭告天下,这大唐依然在朕的手中!退朝——” …… 退朝后,常之山早早地到御书房恭候英平的到来,他本想直言进谏一番,可没想到等了老半天得到的回复竟然是圣上已经出宫去了,至于具体去哪儿小太监也不知道。常之山本想就在这儿候着,但忽然老管家又传过口信说是府上有要事请常之山速速赶回去,是以常之山只得无奈地离开皇宫向府上赶去。 刚到府门口,常之山便见老管家满脸期盼地站在那儿。 在看到自家老爷的身影后,老管家便急匆匆地迎上来牵过缰绳扶好马镫,小心翼翼地扶着常之山下马,不待常之山开口询问,他便先开口说道:“将军您赶紧进去吧,咱家来客人了。” 客人?常之山有些纳闷,自打自己失势之后常府可谓门可罗雀,除了徐有年会偶尔过来坐坐外便再无他人,怎么今日忽然有人来做客?而且看老管家焦急的模样,看来客人来头还不小,难不成是自己的另一个儿女亲家刘志清? “爹!您不是去上朝了,怎么就回来了?” 就在常之山疑惑不解之际,儿子的大嗓门忽然从身后传来。常之山回头看去,只见常小天从马上蹦了下来,径直走到自己身边。常小天其实并没有真正留在关内,原因很简单,因为徐有年在关内老家呆着。常小天将常之山的佩剑交给徐有年后便踏上了返回长安的行程,关内的一切徐有年自有分寸。 “小将军回来得正好,您两位快些进去吧——” 说罢,老管家牵着两匹马向着马厩走去,留下一头雾水的父子二人站在原地。 第三百二十三章 常府的不速之客 “爹,老营侍这是怎么了?从来没见他这么失态。”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常府的老管家本是常之山营中的侍卫,多年来服侍常之山颇受信任,待他从军中退役之后就来到常府当管家。 常之山倒是淡定得很,这些年经历的起起落落,倒是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的心再起波澜。他淡淡地说道:“走,看看便知。” 见父亲向府中走去,常小天也跟了上去。今日是朝堂御审王延庆的日子,常小天本以为这朝会怎么的也要开他个一天一夜,可没想到父亲大中午的便回来了。联想到王延庆身披大枷跪在朝堂上的模样,常小天来了兴头,问道:“爹,今儿圣上是如何审的王延庆?” 常之山见儿子一脸八卦的模样,心道儿子怎么还是这般不沉稳,皱眉道:“还能怎么审?左公明将其罪状一一列出,铁证如山,他还能怎样?” 常家当年失势也是有左公明这个软硬不吃只认法理的家伙参与,天道好轮回,没想到这固执的家伙竟然狠狠地咬了王家一口。 想到王延庆被左公明咬住不放的模样,常小天竟是嘿嘿傻笑起来。常之山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常小天这才稍有收敛。 见父亲仍眉头不展,常小天问道:“王家都成这样了,您咋还闷闷不乐的样子?” 儿子的没心没肺让常之山颇感无奈,他轻叹一口气,低声说道:“圣上要在十日后问斩王延庆。” 听到这句,原本还在幸灾乐祸的常小天也收起了笑容,他露出错愕的表情,问道:“十日?这么快?” 常之山点点头,道:“我的感受和你一样,觉得圣上有些操之过急了。” “就算王延庆罪该万死,可…可是还有…”常小天欲言又止,虽然王延庆已被打入大牢,但还有一尊大佛不是那么轻易能够撼动。 常之山这次反倒没有顾及那么多,直言道:“你是想说太后吧。” “若是将王家逼得太紧,就怕太后狗急…咳咳…不对…”常小天思考片刻,重新开口说道:“就怕太后情急之下铤而走险,如此一来…” “我本想面见圣上劝谏一番,只可惜圣上他已离开宫中。”常之山陷入短暂的沉思,随后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道:“不行,今日我还得再入宫,务必将其中利害与圣上言明!” 父子二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便来到客厅门口,还未等他二人看清这位‘贵客’到底是何方神圣,便听见里面传来两名男子的对话—— “现在各地情况如何?那些大小官员都什么反应?”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地方上许多官员已经开始上折子细数王延庆的罪状了,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成铺天盖地之势。” “唉,这一点…还真得好好谢谢尹相尹老大人啊!” “是!这些最先站出来的大多都是尹老大人的门生,也只有他们能在这种时候及时站出来。” 二人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不一会儿那个提问之人又问道—— “大裴家那小子现在何处?” “王延庆被擒的那日我便将大裴的儿子接出来了,老丁一切都安排好了,我没受到什么阻拦。” “嗯…那就好…那就好…不是大裴用他家小子替换出陈进爵那宝贝儿子只怕…” “大裴兄弟一片忠心啊。” “欸对了,陈进爵咋样了?” “噗…陈进爵?嘿,这家伙似乎真的被吓傻了,见到儿子后一直死死抱住不放,像是捧着命根子一样差点没把他儿子勒死,嘴里还神神叨叨说个不停。” “哦?他说什么?” “一会儿说谢主隆恩,一会儿又说老天不绝我陈家之后什么的,总之胡言乱语没个停。你提到他我倒想起来了…陈进爵一家子如何处置?” 厅内又是一阵沉默,随后那人幽幽地说道:“随他去吧,不管他是真疯还是假疯,这辈子恐怕也再难影响到咱,让他吧。” “嗯!” 这二人对话的内容常小天倒没留意太多,只是觉着这二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但一时间又难以想起到底是谁。 常小天三步并作两步冲入正厅,在看清二人样貌之后,他裂开嘴大笑道:“你俩他娘的来了也不跟老子说一声?看不起老子还是想给老子个惊喜?嘿,话说你俩怎么知道我家在这儿?之前没和你俩说是怕吓着你俩……” 常小天一边嚷嚷着一边热情地走上前去,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搂住这二人来了个实打实的熊抱,也不管二人接受不接受。搂住后还不忘回头对常之山说道—— “爹,这两位就是上次和你说的救了糖儿的那两位……” 常之山愣了一愣,待他反应过来站在眼前的英平与叶长衫竟然就是先前从人贩手中救下自己外孙女的人后,他连忙下跪请安—— “圣上驾临鄙府,微臣有失远迎,还望圣上恕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常之山忽然跪下,常小天一时间还未回过神,他惊讶地问道:“哈?圣上?在哪儿呢?我还没见过圣上呢。” “咳咳…在你胳膊下面呢!”常之山轻轻咳了两声。 “我胳膊?”常小天看了看脸庞微微涨红的英平,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人竟然就是当今天子。常小天吓得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推的时候还不忘捋了捋英平胸口被自己挤乱的衣服,而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末将有眼无珠冒犯天颜,还请圣上恕罪——” “咳…咳…咳…”英平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接连咳嗽几声才将气息捋顺。英平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朕来你这儿也没给你打招呼。” 得了英平的旨意,常之山默默地从地上起身。见英平似乎没有太在意,常小天在一旁厚着脸皮问道:“那我呢?我能起来么?” 英平有些哭笑不得,心道常之山儒雅、谦逊,怎么养个儿子跟个活宝一样?他无奈地笑道:“起来吧起来吧,不知者无罪。” “嘿!末将谢主隆恩!”常小天从地上弹起,哪里有半点惶恐不安的样子。 英平摇摇头,他从兜里掏出之前常小天送给自己玉佩,随手一扔扔给常小天,道:“你是朕的将领,朕召见你不需要这东西吧?” 常小天接过玉佩,单膝跪在地上,义正言辞地说道:“愿替圣上效犬马之劳!” 见英平丢过去的玉佩常之山神色微微一变,他像是有意识似的赶紧将目光移开以免与英平对视,一种与他一贯以来的沉稳、大度不相符的窘迫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但很快便又恢复往常那般。 英平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但他不过是微微一笑,弯腰抬手扶住常小天的胳膊,说道:“小天将军快快请起,朕还是更喜欢那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你啊。” 常小天憨笑两声,挠了挠头没再说什么。 待英平坐下之后,常之山躬身说道:“退朝之后微臣去了御书房恭候圣上,不想圣上却驾临鄙府。” “哦?这不巧了么?常将军也想找朕?那请快说吧。” 常之山依然没有直起腰,态度诚恳至极地说道:“微臣是想与圣上商讨今日朝堂之上的降得那道圣旨。” “圣旨?莫不是说处死王延庆的那道?” “圣上明察秋毫!” ‘啪’的一声,英平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然后惊喜地说道:“这不是‘巧老爷’睡了‘巧夫人’——巧上加巧?朕也想找常将军说这事儿呢!” “噗——” 听英平也是满嘴黄腔,常小天没忍住笑出声来。常之山回头狠狠瞪了儿子一样,常小天这才强忍住笑意,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常之山转回身子,郑重地说道:“圣上,以微臣之见问斩王延庆一事…当三思后而行,切莫操之过急!” “三思?嘿,朕刚好已经‘三’思过了。”英平故作高深,随后他还不忘补充道:“不多不少,刚好三思!” 常之山愣了一下,随后诚心问道:“敢问圣上,三思为何三思?” 英平举起右手掰着手指头数到:“这第一‘思’嘛,朕先卖个关子,若此事成了你自然会知晓。这第二‘思’嘛…也不难,朕问你,黑衣卫尚在长安附近吧?” “黑衣卫尚在长安东南面百里之外。”常之山没有任何隐瞒。 “好!那这第三‘思’…便是重中之重——” “圣上是指…神策营!?”见英平故意卖关子,常小天配合地说道。 “对!神策营!”英平越看常小天越觉得这家伙对自己的胃口,他微微点头道:“以常将军在我大唐军中的威望,神策营可否——” 这一次,常小天没有再乱开口接话。 常之山抬起头与英平对视起来,感受着英平目光中的那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常之山的目光同样闪动不止——疑惑?试探?犹豫?一时间连向来善于观察人心的英平都难以琢磨清楚其中的意思。 不过常之山很快地又低下头,恢复先前躬身弯腰的恭敬姿态,道:“公孙错治军有方,微臣……” 英平脸上的表情一滞,但马上又恢复之前的随意,笑道:“那看来…朕还要想想别的法子了。” 厅堂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英平没有起身要离开的意思,常之山也依然站在英平面前,常小天知趣地站在一旁不敢开口,至于叶长衫身份不过是护卫自然没必要开口。对于谈话的中心四人心照不宣,四人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都做出了‘沉默’的决定,这个‘沉默’是为了给双方一些空间,毕竟这是在某种意义上双方第一次开诚布公地‘合作’——这个合作一旦达成,那便意味着双方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面对英平的主动示好,自己该接还是不该接呢?不知怎么的,常之山脑海中有浮现出几十年前自己与唐帝以及那名女子的恩怨纠葛,自己对英平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看法呢?他是主、自己是臣,这些年他也自认做到了臣子应做的,可他不但是君,他还是唐帝与那名女子的骨肉! 每每想到这一点,常之山总是心意难平! “唉——” 常之山用着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一叹,而后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直起腰杆,随后目光深邃地看着英平,平静地说道—— “长安东南,千牛山下……鱼、骨、径!” ※※※※※※※※※※※※※※※※※※※※※※※※※※※※※※※※※※※※※※※ ‘古之帝王,春搜夏苗,秋狝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今叛乱方定,人心未平,朕欲于猎场狩猎,以昭天子恩威!’ 立政殿内,一名宫女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战战兢兢地将诏书念完。阴影下的太后以看不清她的脸色,但不难猜出她的脸色是极其难看的。自王延庆入狱以来,太后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前日一名侍奉了太后二十年的宫女只因端茶时稍稍溅出一些水,便被太后下令打了一百大板,最后这名可怜的宫女竟被活活打死,要知道这名宫女可是平日里最受太后喜爱的,一时间太后身边的奴才皆人人自危。 “姑母!他们当真要处死伯父?您可万万不能坐以待毙啊!”王少惊焦急的声音从角落中传出。 自王延庆入狱后王少惊便一直躲在姑母这儿,他的两位堂兄已经被捕入狱,王家只要在朝为官的也几近被捉,他知道英平与叶长衫正在不遗余力地搜寻自己,他也知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的道理,是以他非常希望姑母能及时出手做殊死一搏。 兄长刑决之期将至,王家除了她与躲在皇宫的侄儿以外几乎满门下狱,太后亦是心急如焚。可她作为昔日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城府之深远非王少惊这种年轻气盛的晚辈可比,其实早在兄长入狱的那一刻,她便已经开始谋划,只不过这次她必须等——因为先前主动权在己方,而如今主动权已慢慢流向敌方,她必须等待敌方先出招! 英平的‘招式’已出,现在该轮到她接招了! 太后面色阴沉,她用着依然平静且庄重的语气说道—— “将宁仇栾唤入宫中,哀家要见他!” 第三百二十四章 狩猎大典(上) 吉日维戊,既伯既祷。田车既好,四牡孔阜。升彼大阜,从其群丑。 吉日庚午,既差我马。兽之所同,麀鹿麌麌。漆沮之从,天子之所。 瞻彼中原,其祁孔有。儦儦俟俟,或群或友。悉率左右,以燕天子。 既张我弓,既挟我矢。发彼小豝,殪此大兕。以御宾客,且以酌醴。 …… 皇家的猎场位于长安城外南面十数里之地,天子狩猎是国家大事,神策营严阵以待以护卫天子安全。 公与往日不同,此番就连公孙错都感到一丝丝紧张之情。先前王延庆闯宫作乱那不过是王家苦心演的一出戏罢了,只不过戏唱到最后反被英平‘演’了,公孙错完全就是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舒舒服服地呆在城外,管他宫中的‘大戏’有多精彩。而今日却大有不同,猎场在长安城外,这算是他的地盘,倘若真有点什么动静,他还真有些难办。 营帐内,公孙错来回踱步,太后的懿旨与圣上的圣旨整整齐齐地摆在桌案上,这两道旨令的大概意思都是让神策营务必严守猎场周围,万万不可有半点疏忽,但有意思的是这两道旨令的最后一句竟是一模一样的话—— ‘如若有异,速速提兵勤王!’ 当传旨的两名太监先后离开营帐后,公孙错狠狠地向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他奶奶的!你们天家闹矛盾干我屁事?‘如若有异’…还‘如若’,这不是明摆着肯定‘有异’么!?勤‘王’、勤‘王’…呵呵,只怕太后懿旨中的那个‘王’说的是自己娘家吧! 在暗暗咒骂几句之后公孙错很快地恢复冷静,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快快想出应对之策,太后与圣上的较量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稍稍不慎只怕自己都会被搭进去。当然,最好的结果呢还是等他二人先打个你死我活,待胜负已分、大局已定之际自己再率领营中将士姗姗来迟,嘿!这样谁都不得罪、谁也不去帮,事后不管谁赢了也拿自己没办法……公孙错想得到是挺好,但回归现实他心里也明白此次的情况十分复杂,绝非自己想的那般轻松,就算自己想这么做可那个时机该如何把握?万一去早了自己又该帮谁?万一自己按兵不动太后或者圣上派人过来,自己又当如何? 公孙错大感头疼,这事儿越想越烦,可偏偏不想又不行,因为今日清晨天子的仪仗已经从宫中出发,算算时辰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到猎场了,自己要是再不拿出个法子只怕就没时间了。 想到这里,公孙错不自觉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他试图用这种法子让脑袋更加清晰,以快些拿定主意。 “将军!帐外有人求见——” 门外忽然传来侍卫的禀报声,公孙错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他吼道:“见什么见?都什么时候了还求见?不管是谁都让他滚!” “启禀将军,此人自称是常…是常…常将军的仇人,手上有您想要的东西,说您定会感兴趣。” 听到‘常将军’三个字公孙错表情一变,待听到‘仇人’二字后像是受了某种刺激一般双眼冒出两道精光。他连忙对着帐外喊道:“快!让他进来!” 随后,门外走进来一位身上背着包袱的男子,包袱圆鼓鼓的像是装了什么重物一般。男子似乎压根不将公孙错放在眼里,直接卸下包袱往桌案上一放—— ‘铛——’ 一阵厚重的金属撞击声从包袱里传出。 听到这个声音,公孙错像是被夺了魂魄一般怔怔出神地看着包袱。 男子没有理会公孙错的反常状态,他一言不发地将包袱打开,一个看着有些陈旧的铁盔赫然出现在公孙错眼前,铁盔上还残存着一片干枯的血迹。 在看到铁盔的瞬间,公孙错的思绪一下便回到二十年前那个昏暗的傍晚,在乱军之中自己一刀砍下常之山外神郭续的脑袋,也正是因为这一刀才有后来与常之山的恩恩怨怨。公孙错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头盔上面的花纹,他轻轻抚摸着冰凉的头盔,郭续惊恐的、死而不瞑的双目清晰地浮现于眼前。 “呼——”公孙错长吁一口气,终于将思绪拉回眼前,他看着沉默寡言的男子,问道:“这头盔……” “将军认得?”男子反问道。 公孙错轻笑一声,而后点了点头。 男子像是得到了某种答复一般,他径直走向挂在营帐内的长安城地图,抬手指了指长安东南角,然后吐出三个字:“黑衣卫。” 公孙错将双眼眯成两条缝,肥硕的脸庞瞬间拧成一坨面团子,他盯着地图的东南方向,问道:“这是…谁的意思?” “小人不过是个传话的,现如今已将所有话带到,还请将军自行斟酌,告辞!” 说罢,男子径直走出营帐头也不回地离开。 公孙错没有阻拦男子的离开,甚至男子离开的整个过程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而是依然紧盯着地图。在一番深思熟虑后公孙错猛然转身,此时他已再无先前的犹犹豫豫,取而代之的则是眼中透出一丝凶光,大声吼道—— “来人!” “在!” “我营东南面是何人把守?” “启禀将军,是常校尉把守!” 听到‘常校尉’三个字公孙错微微一笑,像是将所有事情都相通了一般喃喃自语道:“好哇…好哇…果然如我所料!” 在接连说了几个‘好哇’之后,公孙错取下架子上的佩剑与头盔,厉声道:“备马!传令!全营将士加强守卫!任何可疑之人都不可放过,必要之时可先斩后奏!有任何动静务必速速通报!否则军法处置!” “是!” “另外挑三千精锐随我火速出发!目标——长安城东南面!” “敢问将军具体何处?” “千牛山脚下有条小路可绕过大路直抵长安城南边,是本将军初到神策营时勘察地形时发现的,此路荆榛野莽、遍地荆棘、鲜有人迹,哼!常小天定是在那儿!” “是!” “哦!对了!”公孙错拍了拍额头,像是差点将什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道:“差一名信使火速前往宫中,务必将此事启奏太后!就说一切请她老人家安心!” “是!” …… …… 半日过去了,一切风平浪静。 看着太监手里抱着、肩上扛着的野兽,英平似乎收获颇丰。在粗略清点后,他满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其余人等都离开,只留下叶长衫、秦敬卿与几个伺候左右的太监在身边,秦敬卿是主动请缨要跟来猎场,英平见他如此积极便也将他带来。 秦敬卿忙里忙外张罗着命人将这些猎物剖解、洗净,不一会儿御厨们便开始生火搭架,准备将这些猎物烤成香喷喷的盘中美餐。 天气渐冷,英平将手伸出放在炭盆上方,阵阵暖气让他浑身舒畅无比。看着盆中忽明忽暗的碳块,英平陷入沉思。 忽然,一阵凛冽的寒风吹入,炭盆中火星四起。抬头一看,原来是叶长衫从帐外走了进来。见叶长衫搓着手呵着气,英平指了指火热的盆子,道:“来,先烤烤火。” 叶长衫二话不说径直走到炭盆旁,伸出双手恨不得塞进红彤彤的碳块中。 “你也会怕冷?”英平好奇地问道。 “怎么?我也是人,我怎么就不能怕冷?”叶长衫不解地反问道。 “嘿,往年你大冬天的都要往冰窖子里钻,看你烤火当真有些不习惯。” 叶长衫哑然失笑。 “不过你现在情况咋样啊?体内那玩意儿能控制不?” 玩笑过后,英平还是关切地问了问叶长衫的情况。按往常的规律,其实早在王延庆闯宫那日叶长衫就该回山里泡冰窖去了,但那日却有不同。叶长衫正大光明地出城是为了引王延庆行动,而回山后他没有像往常那般去冰窖,而是服用了子春特意为他调制的药丸将体内的那股戾气给暂时压制,其目的自然是为了防止情况有变。如今叶长衫已强行将这股戾气压在体内十日之久,英平也替他担忧。 叶长衫低头看了看双手与身子,说道:“好像还行,五师姐的药应该还能顶一阵子。” “嗯…”英平点了点头,说道:“干完这一票,你便回山好好调养调养。” “噗——‘干一票’?你怎么还跟个土匪头子一样?”叶长衫失笑道。 “嘿,和常小天那家伙呆久了,这话里话外都是脏字儿。” 联想到常小天那个活宝,叶长衫也忍不住笑起来。 轻松的说笑过后,英平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他看了看一旁的滴漏,问道:“黑衣卫……到哪儿了?” 听到‘黑衣卫’这三个字,叶长衫也收起笑容,他摇着头说道:“按理说应该已经到附近了,可我方才在约定的地方走了一圈都没见到接头的人。” 英平闭上双眼,看得出这样的情况让他也有些心里没底。 “会不会是出了别的情况?”叶长衫追问道。 “不知道”,英平摇了摇头,而后他重新睁开双眼,淡淡地说道:“以不变应万变吧,既然常之山说那条路没问题,那便肯定没问题,带兵用计我不如他,但识人我自信没问题,我相信他。” “嗯…也只能如此了。” 英平沉默片刻,而后他探头看了看营帐门口,像是在期待什么东西的到来一般,道:“怎么还不来?” 看着英平翘首以盼的模样,叶长衫笑道:“咋的?还上瘾了?” “嘿,还真有点儿”,英平嘿嘿一笑,说道:“当了第一次诱饵,就能当第二次,这感觉嘛……还真有点上头。” 第三百二十五章 狩猎大典(下) “小心一些!别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叶长衫无奈地打趣道,看着英平依然没心没肺的模样,叶长衫露出好奇之色,道:“不过上次在宫中你为何还要冒险让三师兄进来?你完全可以……” 英平得意一笑,道:“你傻啊,如果三师叔不进来,那这次咱怎么骗他?” 叶长衫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就在他还想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帐外传来太监的声音—— “圣上!鹿肉已烤好,是现在拿进来么?” 秦敬卿的声音从帐外传来,英平与叶长衫对视一眼,随后喊道:“拿进来吧——” “好嘞——” 秦敬卿应了一声后,便吆喝着让人将鹿肉端进来。不一会儿,营帐的门帘再次被掀开,此次除了寒风外,一股香浓的烤肉气味扑面而来。 秦敬卿笑嘻嘻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三名太监,其中两名负责扛肉,一名负责将装餐盘、筷子的盒子提进来。 见英平与叶长衫都在烤火,秦敬卿连忙对着提盒的太监说道:“快!将肉切好,呈给圣上尝尝鲜。” 提盒的太监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拿起插在鹿肉上的匕首开始割肉,随后将盛满烤肉的盘子小心翼翼地递于英平面前。 “唔,还挺香的,来!吃饱了再说!”英平拿起一块油滋滋的鹿肉放到叶长衫手中。 叶长衫接过滚烫的鹿肉不停地换手抓拿,嘴里还不停地吹着气,过了好一阵子才能稳稳拿在手中。叶长衫迫不及待地将肉塞入嘴中,没嚼几口便咽下肚子,顿时间一阵舒爽传遍全身。 “味道怎样?” “你尝尝,挺香的!” “和你的手艺比如何?” “那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嘿!那我得好好尝尝。” 说罢,英平也用手扯下一块腿子上的肉,毫不犹豫地塞入口中。 “唔…味道确实不错…”英平舔了舔手指,随后指了指架子上的鹿说道:“你们几个用刀分好,这肉油乎乎的。” “听见没?赶紧给圣上伺候好——” 在秦敬卿的指使下扛肉进来的两位太监拿起盘子里的匕首准备向将鹿切开。可就在此时,其中一名太监突然持着匕首向英平刺去,面对突如其来刺向自己的尖锐匕首,英平露出一丝惊讶,可还未等他回过神,便听见那名太监口中传出一声痛呼—— “啊——” 随后只听见清脆的‘喀啦’一声,那名太监的脖子被叶长衫一脚踢断当场殒命。另一名太监见状仍不肯善罢甘休,捡起匕首奋死刺向英平! 叶长衫依然没有手下留情,毫不犹豫地了却了他的性命! 看着两名意欲行刺的太监瞬间死在自己眼前,秦敬卿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很明显这名太监是有修为的,而且初步判断修为还不低,这要是没有叶长衫在此护卫只怕圣上与自己就要交代在这儿! 帐内剩下的那名太监阴笑着看着英平,他不像已经死去的两名太监一样身怀修为,但他似乎也没有逃跑的打算。 英平轻哼一声,俯视着他说道:“哼!看来还是有人贼心不死啊!” “太后才是大唐的主人!王相才是大唐的未来!你个昏君!杂种!今日你逃不出去了!哈哈哈哈——”太监越说越兴奋,越笑越疯狂。 唱到了鲜血的滋味后,叶长衫体内的那股戾气像是得到了召唤一般蠢蠢欲动,叶长衫狠狠地将落在地上的匕首踢向那名太监,只听‘噗——’的一声,方才还在狂笑的太监瞬间没了任何声响。 “有刺客——” “杀人了!啊——” “抓住他——” 一时间外面刺耳的尖叫声、捉刺客的吼叫声、刀锋的碰撞声以及有人痛苦绝望的呼救声此起彼伏,很显然叛军已经杀到了猎场! 听着外面乱哄哄的吵闹声,叶长衫喘着气撩起帐帘,发现猎场内已乱作一团! “我去看看那儿的情况!”叶长衫对着英平说道。 “你安心去吧,我这儿出不了什么事。” 叶长衫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眼前。 待叶长衫走后,英平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地从盘里拈起一块鹿腿上的肉‘呲溜’一声吸进嘴里,随后他看着秦敬卿笑道:“来,敬卿,你也吃些——” “啊?吃?” 秦敬卿很明显还有些惊魂未定,他知道今日英平来此狩猎的真实目的,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危险竟然离自己如此之近! “对啊,不吃饱如何有力气杀贼?” “对…对…吃饱些…” 秦敬卿此次没有跪谢隆恩,看样子是真的被吓住了。 看着秦敬卿哆哆嗦嗦地模样,英平又问道:“怎么?怕了么?” 听英平如此一问秦敬卿反倒镇定下来,他深吸一口气,道:“圣上,自打决定去洛都那一刻起,微臣的命便交给圣上了,又何谈‘怕’?” “哈哈哈——” 面对秦敬卿的‘示忠’英平开怀大笑,这一笑倒将紧张的气氛缓解不少。 …… …… 一群五大三粗的老嬷嬷凶神恶煞地将知唐带到立政殿中,不过知唐毕竟是有孕在身,这些老嬷嬷除了言语表情上有些狠恶之外,手脚倒还算‘客气’。 “娘娘!人给您带来了——”来到殿前,领头的那个嬷嬷重重地推了知唐一把,呵斥道:“见了太后千岁还不跪下!” 知唐已怀胎七八个月,此时要她跪下着实有些为难。 “给她赐座吧!挺个大肚子,也难为她了——” 太后难得体现出慈悲的一面,身旁的宫女低着头搬来一张椅子放于知唐身旁。知唐挺着个大肚子走了这么远此时感觉腰都快断了,见太后赐她坐下她想都没想便直接坐了下去。 “都下去吧——” “是!” 在太后的命令下,几个老嬷嬷像温顺的绵羊一般乖乖地退了出去。 此时殿中除了两名贴身的宫女之外,只剩下太后与知唐二人。看着强装镇定的知唐,太后忍不住露出一丝嘲讽之色,道:“有时候哀家还真是羡慕你呢,羡慕你陷于深宫竟然还没看透这一切,还傻乎乎地相信着什么。” 知唐神色微变,她疑惑地看着太后,有些不太明白太后的话。 “不过圣上倒是比他父皇更好一些,至少一直愿意花心思来‘骗’你,他那狠心的父皇啊……连装装样子都不肯呢……”太后幽怨地说道,不过这次她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听着太后低声自语,知唐渐渐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回想起这些年与英平共同经历的一切以及前些日子英平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知唐再次表现出一股坚毅,说道:“圣上待我一片真心!怎会负我、骗我?” 太后也懒得多做解释,而是反问道:“既不愿负你、骗你,那你又怎会落于哀家之手?” “圣上早已告诉臣妾,如果太后请臣妾过去那便大大方方地过去,而圣上——”提到英平,知唐露出一丝骄傲的神色,道:“圣上说待他狩猎归来便会接我母子二人回去。” 太后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之极的笑话一般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知唐不愿输了气势,不服气地说道:“太后别想挑拨圣上与臣妾的感情!” “傻姑娘!真是个傻姑娘啊!被人骗了还在替他说好话。”太后边笑边摇头,待她情绪渐渐恢复平静,道:“圣上如今自身都难保,又如何能顾全你?” 知唐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扭头默默看向另一边。 太后冷哼一声,说道:“你以为哀家不知道黑衣卫尚在长安附近?” 听到这句话知唐回过身惊讶地看着太后,她仍然没有开口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且不说公孙错那死胖子这些年收了哀家多少好处,就算黑衣卫真的到了猎场,只怕也来不及去圣上那儿……” “是宁仇栾么?”知唐终究没有忍住,紧张地问道。 “哼,哀家不会蠢到动用十二卫去刺杀圣上,十二卫…是对付叶长衫的…” “什么!?” “只要对付了叶长衫,圣上那儿还会是问题么?况且圣上…他能对付得了大满强者么?”太后的语气显得颇为不屑,很显然猎场的形势他一点都不担心。 神策营、禁军十二卫以及太后口中对付英平的神秘打满强者,这一切似乎都对英平不利! 知唐暗暗搓着衣角,此时的她真正紧张了起来。 太后得意地看着知唐,不忘继续攻心,道:“圣上和你这么说不过是想骗你乖乖地留在宫中让你成为哀家的人质,他不过是想用你的性命来安抚住哀家,这样他才好大胆放心地去猎场……他这是在让你送死啊!” 知唐贝齿轻轻咬住嘴唇,显然太后的话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但此时此刻她却又无可奈何。 “呵…这一点圣上还真是像极了先帝,为了达到目的,连至亲的性命都能牺牲。” 知唐依然沉浸在担忧的情绪中,只是她没有注意到这次太后竟然一改常态露出了一丝悲伤、痛苦的表情,像是勾起了痛苦的回忆一般。 第三百二十六章 乱局 叶长衫向着猎场某处的石洞中一路狂奔,显然那里藏着无比重要的东西。此时猎场内已乱作一团,十二卫在疯狂地屠戮,不管是太监、宫女、车夫还是御林侍卫,只要见到活口便是一刀过去。 猎场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刺鼻的血腥味不断地激发着叶长衫体内的那股戾气,以至压制已久的天地之息隐隐有种不受控制的迹象。 杀戮、暴虐、鲜血、死亡…… 叶长衫比任何时刻都更渴望这些!此时他的体内像是分裂出了另一个嗜血的恶魔!残存的理智不断地告诫他:快些!快些!再快些!快些逃离这个屠杀场!唯有如此才能抑制住体内那个试图控制自己的恶魔! 可就在叶长衫不遗余力地奔跑之际,突然从四周的树上跳下四个人影!四人分列前后左右将叶长衫团团围住,一时间叶长衫陷入四面受敌的境地! 叶长衫停下脚步,他一边重重地喘息着一边不停地转着身子感受着四位劲敌,很显然这几人是候在这儿守着自己,而且初步判断这四人修为不低皆是大满境强者,甚至有两个随时可能迈入天玑境! 禁军十二卫何时多了这么几位修行强者!?不对!他们不是十二卫的守军,而是王家死士! 四名死士没有给叶长衫任何思考的空间,挥舞着手中利器便向叶长衫杀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叶长衫迅速判断出自己右手边的那名死士实力最弱。容不得叶长衫思考太多,他抽出佩刀毫不犹豫地向着右手边杀去——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叶长衫便与右侧那名死士猛烈地碰撞在一起!叶长衫用刀尖将死士手中的剑轻轻拨开,随后用肩头狠狠地撞向死士的胸口——叶长衫的肉身与修为又岂是凡胎肉体能比的?死士像是装上硬石的鸡蛋一般瞬间被震得经脉寸断! 另外三名死士见状露出一丝震惊之色,可还未等他们回过神,叶长衫用脚撩起地上的利剑,随后像踢毽子一般脚背重重击向剑柄——利刃犹如离弦之箭飞向前方那名死士,那名死士只感觉脖口一阵亮光闪过,随后一阵血雾从亮光闪过的地方喷出! ‘咚——’ 不过短短一瞬,已有两名死士倒了下去! 另外两名死士就算再实力强悍可在看见叶长衫如此恐怖的肉身后也不免有些头皮发麻,也就是在这一刻叶长衫飞身一跃飞向剩下两名死士!二人慌忙举起手中利剑迎接叶长衫凶猛的攻势! 两名大满巅峰强者的合力一击威力不容小觑,若遭此击就算叶长衫不会当场毙命只怕也会大受损伤!可面对两名死士的全力一击叶长衫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而且就在距离利剑仅有一尺之隔的那一刹那,叶长衫竟然将手中的武器向旁边一扔,随后伸出双手握住刺向自己的两柄利剑的剑锋! ‘嘣——嘣——’ 随着两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两柄利剑竟被叶长衫徒手折断! 两名死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叶长衫竟然会用肉掌去断剑锋!面对势不可挡的叶长衫他们已无处可逃!只见两道血光闪过,两名死士各一只眼睛上皆多了一把断剑!断剑穿过二人的脑壳,鲜血顺着剑锋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淌,两名死士重重地倒在地上。 不过三个来回,四名大满境界的死士便被叶长衫干净利落地解决!不过叶长衫也不是毫发未损,为了接住那两名大满死士的合力一击,叶长衫双手手掌已是皮开肉绽!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掌心传来的剧痛,准备继续向山洞跑去。 可就在叶长衫转身的那一刹那,远处传来一阵马儿嘶鸣的声音!随后,地面竟然微微颤动起来,像是有千军万马在平地上奔腾一般! 难道是黑衣卫拍马赶到!?叶长衫心中一喜,他满怀期待地向远处眺望,可眼前的一切将他惊呆了——不知是谁将一旁马场的栅栏打开,还不忘在里面放了把大火!马群受了惊吓正发疯似的冲向猎场!平坦广阔的草地对于狂奔的马群再合适不过,此时不管是乱砍乱杀的禁军十二卫还是奋力抵抗的御林侍卫都四处溃散逃开,只怕被这些不受控制的烈马撞倒在地后被隆隆的马蹄踩成肉酱。 叶长衫何时见过此等场面?此时他暗暗庆幸自己离开的早,否则面对奔腾的马群只怕他也只能先行躲避。 突然,奔腾的马群中一匹骏马像是撞到巨石一般突然倒在地下,紧接着就在它倒地的同一位置,另一匹高大壮硕的骏马像是突然失去意识一般踉踉跄跄地向一便歪去—— ‘砰——’ 随着一声巨响,一匹骏马发出痛苦的哀鸣,而后与奔跑的同伴惨烈相撞后应声倒地。 叶长衫惊讶地望去,只见马群中竟然出现了一位身形巨大、身披重甲的人!他手持黑色板斧,迎着马群逆向前进,但凡有快撞上他的骏马他便挥拳砸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竟有数匹马倒在他的脚下!而且看他前进的方向……似乎是朝着自己这边过来—— 果不其然,在确定叶长衫就在前方后,那人竟然抡起巨斧狠狠砍向迎面撞来的黑色骏马,黑色骏马顿时身首异处分为两半! 见到如此血腥的一幕,叶长衫体内的那股戾气竟然破天荒的产生了一丝惧意。紧接着那名身披重甲的狂人将头盔一扔,只见宁仇栾狰狞无比的面容出现在叶长衫眼中! 叶长衫心中大呼不妙!显然宁仇栾此番是有备而来! 在扔掉头盔后,宁仇栾扛着黑色巨斧朝着叶长衫冲去!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儿令人不寒而栗!宁仇栾本就是地痞出身,当初称霸一方靠的就是那股谁也不服的狠劲。由于打架斗殴犯了人命他才逃出家乡来到长安,刚到长安还未进城便又与十二卫的守军打斗起来,宁仇栾竟是凭着一身蛮劲将数个十二卫打翻在地,也正是因为这场打斗他才被甘戎看中留在身边,而后对其视如己出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这才有了今日的宁仇栾。宁仇栾好勇斗狠、睚眦必报,当初在叶长衫身上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这些年他一直想找回来,为了今天这场决斗他足足等了四年! “叶!长!衫——!” 宁仇栾红着眼一字一句地喊着叶长衫的名字,此时的他就是一个索命的魔王!他抡起黑色巨斧向着叶长衫狠狠劈去,厚重的巨斧在宁仇栾粗壮手臂的驱使下无可阻挡,宁仇栾整个人犹如一只陷入狂暴的巨兽,在将敌人置于死地之前是绝不会善罢甘休。 宁仇栾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难道他没有去找英平?是他碰巧遇到了我?还是说他最初的目标就是自己? 叶长衫一边左躲右闪拼尽全力避开巨斧一边极力思考着,在不断闪避的同时他觅得数个机会出拳砸向宁仇栾,可宁仇栾身上的重甲竟是出奇的坚硬,除了拳头到的地方出现了四个小凹槽外宁仇栾竟没有丝毫损伤!这让叶长衫感到又惊又奇。 对了!传闻甘戎有副刀枪不入的铠甲名曰‘龙鳞’,是由上等好铁打造而成,没想到甘戎竟将这宝物也传给了宁仇栾! 几番交手下来宁仇栾稳稳压制住了叶长衫,看着狼狈不堪的仇敌,宁仇栾说道:“来啊!别躲啊!让你尝尝本统领大斧的厉害!” 叶长衫哪有功夫应答宁仇栾?他被宁仇栾一步一步地逼向绝境,若是再不想法子只怕总有一下会被巨斧砍成两半! “你是不是以为本统领会去找圣上?” “你是不是还在等黑衣卫?” “就算黑衣卫现在到来,只怕圣上也已经死透了!” 宁仇栾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钉子一样狠狠地扎在叶长衫的心上。叶长衫盯着宁仇栾咬了咬牙,此刻他虽然没法判断宁仇栾的话是真的还是用来扰乱他的,但此时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向着不利的方向发展!自己与英平的策划被识破,黑衣卫也迟迟没有出现,是以他必须尽快摆脱宁仇栾! ‘唰——’ 就在叶长衫分神思考间,锋利无比的巨斧从叶长衫胸口削过!得亏他本能地微微侧过身子,若是稍稍慢一些只怕胸口已被巨斧砍断!叶长衫虽然躲过了这致命一斧,但其余威仍波及到叶长衫的身上,叶长衫顺着斧头砍过去的方向连打了几个滚,直到最后他用力抓住一旁的树干才勉强停下。不过也正是借着这一斧的威势,叶长衫被甩出去了一丈之远。 逃!叶长衫脑海里闪过唯一的字!他毫不犹豫地从地上爬起转身就逃! 见叶长衫向林中逃去,宁仇栾狞笑着追了上去。 听着身后丝毫不慢于自己的脚步声,叶长衫感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这人到底是什么怪物?怎么更小时候父亲口中山林里的熊一样?看着笨重无比可一旦跑起来没有一个猎户能逃出他的爪牙!宁仇栾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就算身着厚重的龙鳞铠、手持巨大的黑斧,可宁仇栾竟然还能跟上自己的步伐!不行!自己得快些逃进山林里!一旦到了那儿他或许能依靠以往狩猎的经验稍稍扳回些优势。可叶长衫此时不得不面临另一个严重的问题——方才为了击杀四名死士他已经受了不小的伤,加之宁仇栾的巨斧虽然没有砍到他,但他却因竭尽全力地闪躲渐渐地乱了心智,若是再不找个地方好好地调整调整,只怕不用等到宁仇栾的巨斧叶长衫便会自己暴毙而亡! 叶长衫一边奔跑一边用尚未被完全吞噬的理智迅速思考,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一个十分荒唐但又是眼下唯一一个可行的法子!叶长衫停下脚步看了看自己的方位,他算了算那个山洞离自己的距离,又闭眼感受了一下体内的天地之息,最后再睁眼看了看冲向自己的宁仇栾,随后他做出了一个令人不解的动作——他拿出靴中匕首朝着自己胳膊狠狠地划了个口子!这一刀甚至比方才那几名死士刺向自己的剑还要更狠,这个口子又深又长,只怕再深一些就可看见白骨! 疼痛深深地刺激着叶长衫的大脑让他保持住了最后的清醒,他强忍着疼痛看着汩汩的鲜血顺着手臂流淌而下,如暴雨中屋檐上不停滴落的雨滴一般,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脚下便满是鲜血。听着宁仇栾疯狂的叫喊声,叶长衫咬了咬牙强打起精神,再次拔腿向山洞跑去! 第三百二十七章 惊险对峙 常小天垫着脚探着头努力地向丛林深处望去,可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那儿有什么动静。 常小天得知圣上与父亲谋划的事情后便自告奋勇地要来鱼骨径把守,自打昨日夜里他便带着手下弟兄来到此处,可等来等去还是没有等到半点动静,这不禁让他有些犯嘀咕。 他娘的这帮子家伙不会是迷路了吧?这破路曲折崎岖,黑衣又牵着马,该不会是卡在哪儿了吧?不行,得派人去打探打探。 就在常小天胡乱猜测之际,有位亲兵突然说道:“老大!你听!有马蹄声!” 常小天屏住呼吸仔细地听了听,随后面露兴奋之色,道:“对!马蹄声!他们来了!” 可没等常小天高兴几下,他又立马发觉出不对,只听他自言自语道:“不对!鱼骨径是羊肠小道,怎么会有马儿奔跑之声?不对!不是他们!弟兄们操家伙!做好战斗准备!” 常小天一声令下,几十名士兵雷厉风行地穿好衣甲拿起武器,躲入丛林做好了开干的准备。 “老大!来人好像是公孙将军——”就在常小天等人做出防御姿态时,有位眼尖的士兵高声喊道。 常小天先是一愣,随后顺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将军一马当先的率领着数百人向自己这边赶来,再仔细一看,那白胖子不是公孙错又是何人?常小天心中一惊,心道大事不妙!这死胖子怎么会突然来这儿? 不一会儿,公孙错与三千精兵便来到常小天面前,看着常小天一脸焦急而又不甘的模样,公孙错冷笑道:“小常将军,本将到来为何还躲着不见?” 面对公孙错的以势压人,常小天心中虽气但却又毫无办法,他只得咬咬牙来到公孙错面前,躬身负拳道:“末将见过公孙将军!” 公孙错径直从常小天身边走开,当真一点面子都不给。随后公孙错环顾了一下四周地形,背对着常小天问道:“此处前有崇山峻岭,后无紧要大道,常将军为何选择此处把守?而非去大路路口设防?” 这一下将常小天问住了,就算站在鱼骨径路口若不仔细观看也难以看清这条小路,更何况他不可能将自己在此是为了等候黑衣卫这事儿告诉公孙错。 不过常小天又岂是鲁莽之徒?早在来到鱼骨径之前,他便想好了各种局面的应对之策,当然也包括现在这种——他早已派遣十名手下躲在远处,若是情况有变就见机行事!闹出些动静将人引开!是以面对公孙错的质问,常小天在短暂的沉默后便回复道:“启禀将军,末将见此处有异常,故率兵前来探察!” “异常?本将一路未见异常,小常将军莫不是故意偷懒?”公孙错毫不客气地说道。 常小天开口想解释些什么,可就在他张口的那一刹那,身后探子的禀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报——启禀将军!远处有骑兵身影!看衣甲非我神策营将士!” 常小天听后心中暗喜,他故作紧张地问道:“他们衣甲可是禁军十二卫打扮?” “正是!” 常小天面色一沉,单膝跪在公孙错身边,道:“将军!十二卫不好好呆在城中反倒跑来这儿必是有异!我愿领兵前去捉拿!” 看着常小天急不可耐的样子,公孙错喊道:“慢着——” “啊?将军,事不宜迟啊!若是再晚一些只怕……” 公孙错又将双眼眯成缝,他看了看日头,又跺脚踩了踩脚下,随后问道:“你说有骑兵身影,那可见扬尘啊?” “回将军,未见扬尘!” 公孙错不屑地笑了笑,下巴的肥肉随之抖动。他轻蔑地瞟了眼常小天,说道:“区区疑兵之计,安能骗过本将?传令!派一小支队伍前去打探便可!其余人等随我守在此处!” “遵命!” 常小天心中一紧,心道这下坏了!倘若黑衣卫与这三千精兵撞个正着,只怕免不了一场厮杀,就算赢了恐怕也会耽误大事,这该如何是好?不行!得赶紧想个法子! 公孙错与常小天各怀心思,两人各站一边,却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时不时地投降那条鲜为人知的小道出口。 “将军,有动静!” 就在两人沉默不语之际,不远的山脚下忽然传来一阵‘滴滴答答’的声音,紧接着这阵动静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近,直到最后从山的背后出现一个牵着马的黑衣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公孙错与常小天同时紧张起来,他二人皆是将手放于腰间佩剑之上,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恶战提前做准备一般! “整好队形!” 公孙错一声令下,三千精锐甲士很快集结成防御队形,静静等待着‘敌人’的现身。 一、二、三、四、五……九十八、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竟有百余名牵着马的黑衣出现在众人视野中,而且看样子还远远不止这些人马! “将军!要不要让营中增援?他们……” 护在公孙错身边的亲兵紧张地开口道,见敌势浩大他不免有些担心,可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公孙错挥了挥手打断。 “此处道路狭长,就算他有千军万马又如何?我等只需守住出口便好!”公孙错淡淡地说道。 见主帅淡然自若的模样,亲兵也渐渐放下不安。 常小天在一旁着急得要死,他自然也知晓这里地形对黑衣卫极为不利,只要这三千精兵奋力死守只怕黑衣很难有闯过的机会。 面对严阵以待的神策营军士,领头的那名黑衣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继续向着大路这边走来,仿佛对眼前的坚盾利矛熟视无睹。 由于此人身披黑甲、头戴黑盔,手里牵着的那匹高大骏马亦是一身黑色,更令人感到压抑的是此人还带着一副黑色的面具,神策营的军士见了无比左右相觑,他们也曾听说过黑衣卫的威名,只是不想当自己面对黑衣卫时会有如此强的压迫感。 “站住!”公孙错身旁亲兵厉声呵斥道。 领头的那名黑衣也很配合,在距离神策营防线尚有三丈之远时便停下了脚步,身后又黑又长的队伍也停止前进。 “来者何人!”亲兵不想输了气势,大声问道。 “校事府,黑衣卫。”黑色身影回答得很自然。 即便已经知道对方身份,可在亲耳听到黑衣卫自报家门后,亲兵还是有些犯怵。但身为公孙错手下的兵,他们也不是什么善茬,他对着地下狠狠啐了一口,道:“天子狩猎!猎场方圆十里之内不得靠近,管你们是谁,识相的快快原路返回!” 面对亲兵的强硬阻拦,黑衣将领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迈了一步。这一迈惊得神策营军士如临大敌一般,不由自主地放低身形,手中长矛也握的更紧! “站住!你若再敢靠近,莫怪老子不客气!” 见黑衣将领态度坚决,公孙错不在沉默。他余光瞟了一眼常小天,而后对着黑衣将领喊道:“你们此行去往何处?” 黑衣将领直言不讳道:“猎场。” “此去为何?” “杀贼。” “笑话!我神策营镇守长安未见‘贼’,你又如何知道猎场有‘贼’?”公孙错冷冷一笑,随后他挑衅般地问道:“若我不放你过去,你又如何?” 黑衣将领沉默片刻,而后将腰间佩刀拔出指向公孙错,道—— “杀你。” ‘唰——唰——唰——’ 几名亲兵同一刻抽出利剑护在自家主将身边,生怕黑衣卫会突然砍过来。 公孙错却依然淡定,他抬手将身边亲兵手中利剑压了下去,随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包括常小天在内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举动——公孙错竟然绕过身前举着盾牌的兵士,一步一步地向黑衣将领走去! 公孙错今日一身戎装,与往日相比倒多了几分英气,他走到黑衣将领面前,毫不畏惧指向自己的刀尖,问道:“你…便如此自信?” “你若不信,死后可以亲自问问吴府上下七十口亡魂。” 说罢,只见黑衣将领抬起另一只手摘下脸上黑色面具,鸩寒若冰霜的面庞出现在众人面前。 公孙错微微一怔,他没想到鸩竟然会自报身份,他也没想到那名恶名传遍长安的屠杀吴府的恶魔会藏在黑衣卫! 那鸩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黑衣卫的将领呢?其实早在得知鸩的真实身份后,英平便找到常之山将鸩送入黑衣卫,是以这么久以来鸩就是与黑衣卫一起训练、生活,他的修为与决断早早的就得到了整个黑衣卫的同意。不过英平却迟迟没有让常之山授予他将领一职——直到他完成复仇!表面上英平是说鸩大仇未报心有牵挂定然不能全情投入,实际上他不过是在等一份‘投名状’罢了。待鸩亲手灭了吴家后便在陈承恩的安排下逃出长安与黑衣卫汇合,如此一来他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黑衣卫的将领。 鸩得到的命令便是带领黑衣卫通过鱼骨径绕到猎场,不想此时却与神策营撞了个正着,以鸩杀伐果断的性格,只怕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神策营的士兵如临大敌一般,怕是只要鸩稍稍动一动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上前去以保护自己的主将。 常小天也颇为着急,就算公孙错与常家有仇,但他绝不想在此与公孙错搏命,一来这会耽误大事,二来公孙错身份特殊,作为神策大将军若是就这么杀了只怕大唐军中会掀起一场不小的‘斗争’。可眼前公孙错与鸩正面对峙着,如果真的动起手来,那自己也只能……常小天不敢再往向下,他努力地将注意力放回公孙错与鸩身上,以防突如其来的变化。 公孙错却好像丝毫没有受紧张气氛的影响,他侧身看了看鸩身后的黑衣卫,又斜眼看了看常小天,随后再次开口问道:“非过不可?” 鸩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公孙错还会多此一问,但他还是保持耐心地回答道—— “非过不可!” 公孙错点了点头,随后向后退了两步—— ‘铮——铮——铮——’ ‘铛——铛——铛——’ 黑衣卫骑兵全部抽出腰间佩刀,另一边神策营则不甘示弱地以矛击盾做出回应。 可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公孙错却侧着身子挥了挥手,下令道—— “放他们过去!” 所有人皆是一怔,就连鸩都感到十分意外,他不解地看着公孙错,像是在询问这是唱的哪一出。常小天更是一脸错愕,他甚至在怀疑公孙错是不是在前面设了伏兵,故意让黑衣卫前去送死。 公孙错看出鸩地的疑问,转身对着神策营将士说道:“收起武器,让出一条道!” “将军!这——” “嗯?没听到本将的话么!” 见自家主将如此说道,神策营三千精锐只得乖乖收起盾牌与长矛,给黑衣卫让出一条道路。 鸩抬眼看了看常小天,常小天也颇有默契地看向鸩。常小天从关内悄悄回来后便一直与黑衣卫在一起,是以鸩与常小天早已相互知晓对方身份。在二人短暂地交换了一番眼神后,常小天不动声色地闭眼点了点头。在得到常小天的肯定答复后,鸩将佩刀收回鞘中,一言不发地向前从公孙错身边经过,向着大路走去,而他身后的数百黑衣卫骑兵也更着鸩的步伐前进。 在公孙错、常小天以及神策营三千将士的目送下,黑衣卫毫发无损地通过鱼骨径。一炷香的功夫后,足足千名黑衣卫骑兵集结完毕,整整齐齐地列阵于平坦宽阔的大路之上。 看着黑压压的骑兵队伍,这些久经沙场的神策营精锐也暗暗捏了把汗,这要是摆开阵势真刀真枪的开干只怕他们也难以抵挡。 列好队形之后黑衣卫静静地等待着鸩的号令,而鸩也没有过多的留恋,他甚至看都没再看公孙错一眼,对着黑衣卫喊道—— “向猎场全力进发!如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随后在一阵马蹄声中,黑衣卫的身影消失在了大路的尽头。 待黑衣卫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公孙错的视线中后,便听见公孙错大声吼道—— “传我将令!不管是谁再从这儿经过都给本将死死堵住!一只苍蝇都别放过去!否则,军法处置!” “遵命!” “小常将军!这儿就交由你负责了。” 常小天神色复杂地看着公孙错,躬身负拳道“末将遵命……” 随后,只见公孙错翻身上马,带着数个亲兵往神策营驶去。 第三百二十八章 英平的真实实力 猎场内火光冲天、杀声四起,在顽强地抵抗了十二卫与内侍军余孽一波又一波攻势后,英平帐前的御林侍卫隐隐有种招架不住的势头,不过他们已经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誓死守住最后的防线! 英平淡定地坐在椅子上,方才那几个太监的尸体旁已经吐满了鹿骨头与残渣,或许英平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屑与从容。 一旁的秦敬卿可没有那么淡定,他时不时的撩开一条缝向外面看去,在看到不断倒下以及搬运回来的负伤的御林侍卫秦敬卿心急如焚。他知道今日英平是打算以身为饵诱使太后主动出击,可太后也不是吃素,在有十足的把握前她又怎会冒然轻动?明面上双方手里的牌都已出的差不多了,可还有那些未曾出现的后手呢?不得不说这次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场‘赌上身家性命的豪赌’,而他之所以选择与英平同往,正是因为他方才所说的那般——既然自己的小命已经决定交给英平了,那索性将二人再绑紧一些! 这对于秦敬卿来说又何尝不是一场赌局? 秦敬卿满脸失落地放下帐帘,这边叶长衫离开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另一边黑衣卫连影子也都没看见,如此一来他的不安之情更加强烈。 在反复抉择之后,秦敬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圣上,叶大人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长衫?谁说他会回来?”英平云淡风轻地说道。 听英平说叶长衫不会回来,秦敬卿这下可吓得不轻,他慌忙问道:“什么?叶大人他不回来了?” “瞧瞧你、瞧瞧你,又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 “可…可要是…可要是…” “要是什么?当年在洛都什么阵仗你没见过?区区几个叛军就吓着你了?” 回想起当年在洛都的经历秦敬卿不自然地笑了笑,虽说他幸运地活着回来了,可那次所受的惊吓给他心灵带来的创伤是永远不可磨灭的。 “叶大人不在身边,裴家兄弟也不在左右,如果真的……”秦敬卿心中依然有所顾虑。 “放心吧,待会儿你就按照先前安排好的,将后面的烟花点燃就行。” 秦敬卿点点头,说道:“那…微臣再去后面检查检查,以免出什么状况……” 英平点点头,对于秦敬卿他还是比较放心的,虽说这家伙平日里叽里呱啦说个没听,但真要办起事来他还是挺仔细,这也是为什么英平会将他带在身边的原因。 可就在秦敬卿准备离开营帐的时候,守在外面的侍卫忽然传出警戒的声音—— “你是谁!?” 英平与秦敬卿皆是一惊,还未等他二人多做反应,只听见外面传来侍卫的惨叫—— “有刺——啊——” “啊——” 随着两声闷响,守在帐外的两名侍卫轰然倒地,显然那名刺客身手不凡,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解决了两名侍卫。 秦敬卿紧张地看了看英平,英平挥挥手示意他先不要轻举妄动,秦敬卿只得乖乖退了回来,静静等待刺客的现身。 ‘呼——呼——’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将营帐的门帘高高吹起,与此同时,一名身着黑衣、面带面罩的男子出现在营帐门口。他手持宝剑,鲜血顺着剑锋一滴一滴地向下滴落,显然此人便是侍卫口中的‘刺客’。 看着神秘男子的身形英平露出了惊讶之色,似乎眼前来者与他预料的并不一样。与此同时男子忽然开口,道:“你是不是感到很奇怪,黑衣卫为何还没到来?” 男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十分的沙哑,这让英平一时间难以辨别出此人到底是谁,甚至连年纪都无法判断。 “你是不是感到很奇怪,来这儿的人竟然不是宁仇栾?”男子略带得意地说道。 自己的计划似乎被男子给猜透,英平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宁仇栾既然没有来找自己那…… 英平神色的细微变化被男子清晰地捕捉,他冷笑道:“嘿,不知道你的好兄弟能否躲过宁仇栾的追杀……恐怕你的好兄弟现在已经……” 什么!?宁仇栾竟然直接去找叶长衫了?那叶长衫的处境岂不十分危险?此时英平再也淡定不下去。 “急了?”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看你着急的模样我可真是开心,不过有些可惜……可惜这副模样不能多欣赏一刻,因为……” 男子慢慢逼近英平,他抖了抖手中宝剑,英平在他眼中已是待宰羔羊! 英平神色慌张地向后退却,他眼中满是惊恐。显然男子的出现让他措手不及,而男子方才所说的宁仇栾的动向也让他十分担忧,如果叶长衫遭遇不测那......英平没有再敢往下想,因为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摆脱这位神秘男子! ‘砰——’ 英平在后退的过程中撞到了身后的椅子,他膝盖一弯竟是硬生生地坐在了椅子上,这一座让他退无可退。 看着英平狼狈的样子,男子发出沙哑的蔑笑声。他抬起手举起剑准备一剑下去将英平的性命了解,可就在此时他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住,当他低头看去时发现秦敬卿正躺在地上死死地抱住他的右脚,嘴里还大声叫喊道—— “圣上!你快快逃去,微臣以死拖住刺客!您快逃啊!” 秦敬卿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倒是让英平与神秘男子都有些意外,不过此时英平似乎已经被吓蒙了,他依然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连逃跑的勇气都鼓不起。 男子厌恶地看着脚下的秦敬卿,像是一只老鼠爬在自己脚上一般。他抬起左脚狠狠地踢向秦敬卿的胸口,只见秦敬卿如同被大风刮走的小鸡崽一样在地上滚了几圈,随后躺在地上捂住胸口再也直不起身子来。 “哼!螳臂挡车!” 男子看都没看倒地不起的秦敬卿一眼继续向英平逼近,就在距离英平只有三尺之隔时他举剑刺向英平! 锐利无比的宝剑直指英平胸口,只怕一眨眼的功夫就会刺破他的胸膛、穿透他的心脏!英平眼中的惊恐渐渐化为一股绝望,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神秘男子猖狂的笑声。 “噗——” 一阵血雾喷出,营帐洁白的墙布上多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紧接着一声重重的倒地声响起,显然是有人身负重伤瘫倒在地。 躺在地上的秦敬卿悲痛欲绝,他将头埋在地上,夺眶而出的泪水让他的脸沾满泥土与灰尘。 完了…完了…圣上遇难,就算叶长衫回来只怕也无力回天…完了…一切都完了… 秦敬卿心若死灰,耳旁传来的脚步声已经无法再使他感到恐惧,就算下一个死的人是他自己他也绝无半点挣扎,只是想起临行前老父亲的再三劝阻以及女儿满怀关爱的祝福,他便感到一阵不舍。 脚步声越来越大,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秦敬卿鼓起勇气抬起头,因为他已经想通了,就算死也要死得大大方方!就算死他也要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向那人啐一口唾沫!唯有如此他才能保留最后的尊严!唯有如此才算不负英平对他的恩情! “啊呸——” 秦敬卿猛然抬起头狠狠地‘呸’了一口,可那人反应出奇地迅速,不过轻轻一闪便轻松躲过了秦敬卿的‘攻击’。 唉…可惜了…可惜了…就在秦敬卿为此惋惜不已之际,只听那人说道—— “你想干啥?”那人不解地问道。 听到这声音秦敬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发现站在面前的人竟然不是神秘男子……而是英平! “圣上?怎么会是——” “别动,朕来看看你的伤势。” 英平俯身将秦敬卿的身子平躺于地面,先是检查了一下他胸口,随后又替他把了把脉,在确定秦敬卿并无大碍后他才放心起身。 “还好,没啥大碍,回去让五师叔替你开两副方子便好。” 见英平竟然要让子春姑娘替自己开方子,秦敬卿的感动之情瞬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一旁,男子无力地瘫倒在地,先前握剑的手此时已绵软无力地护在小腹,显然丹田处受了重伤。 英平撇下秦敬卿再次回到神秘男子的身边,他蹲下身子伸手摘下男子的面具,在看清男子的真是面目后英平微微一怔——只见王少惊怨恨而又震惊地盯着英平。 英平哑然失笑,没想到王家这对叔侄竟然一前一后亲自上阵,还都栽在了自己手里。 “大…大满…?你…你何时…咳咳…” 王少惊依然不敢相信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他甚至没有看清英平是如何将自己的杀招化解。 “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意外?”英平向王少惊递了个‘你懂的’的眼色,然后笑着说道:“是不是也很好奇为何你伯父闯宫那日朕没有显露出来?” 王少惊愤恨地看着英平没有开声。 “你当朕傻啊,若那日朕出手了,你们今日还会乖乖地上钩?不演一演你们,你们怎么会把朕当作手无缚鸡之力的昏君?”英平不屑地说道。 “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少惊忽然笑了起来,而且他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仿佛陷入某种癫狂一般。 第三百二十九章 猎场围杀 英平露出一丝怜悯之色,眼下王家气数已尽,王少惊自己也即将步其伯父的后尘,是以他表现出心智尽失的模样也并没有让英平感到意外。 “你…以为就这么完了吗?”王少惊的狂笑声嘎然而止,他盯着英平阴阴地说道:“你以为常之山就能保证校事府完全掌控在他手中?在中原列国甚至新唐上下监察百官的布衣卫我可是了如指掌,你…可别忘了…” 这次轮到英平沉默了,王少惊所言不假,当初他在校事府任职数年,常之山也很难保证其中没有被安插王家的内应。 “为何十二卫能轻松进入猎场?为何我知道你在等黑衣卫?以及为何黑衣卫…迟迟不来?你参透了其中奥秘么?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不知你曾经考虑过没……你就真的这么信任常之山?常之山…就真的如此值得信任?” 英平怔住了,他不太明白王少惊为何突然提及此事,但很显然王少惊的话让他陷入了沉思。 见英平依然沉默,王少惊继续攻心,道:“咱们这位常大将军可是连先帝都无法完全摸透的人,我伯父与他斗了这么多年都甚至没摸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你说这样的人…可不可怕?” 虽然王少惊现在抛出这些话是为了扰乱自己,但英平心中却很清楚,他的话确实值得深思,常之山作为这些年为数不多信任的臣子,他到底图什么?尹敬廷图名节、王延庆图权、左公明图公道、文武百官图加官进爵、商人小贩图金钱利益……可谓芸芸众生皆为名来、又为利往,他常之山到底图什么?无欲无求的人……确实让人感到可怕。 “嘿…恐怕你也有所了解吧?其实当初你母亲…是倾心于常…” “住口!” 英平厉声怒喝道,此时他再也忍不住了,母亲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无比特殊,是任何人都不能诋毁与污蔑的,就算与叶长衫在一起他都很少谈论母亲,此时王少惊竟然利用母亲来离间自己与常之山,这在英平看来无异于一种羞辱。英平再也无法忍受王少惊的喋喋不休,他准备将他彻底制服住,至于别的事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去理会吧! 英平从一旁拿起麻绳准备将王少惊捆住,可就在英平靠近王少惊的那一刹那,瘫在地上的王少惊忽然从袖口掏出几片飞镖,趁英平防备不足之际朝着英平扔去!英平见状大惊,王少惊的突袭比秦敬卿的攻击迅猛千百倍,纵然英平反应迅速也难以完全躲闪。 英平奋力闪身,要害部位虽是躲过致命一击,但他肩头却感到一阵冰凉,随后一股疼痛从锁骨处传来。 王少惊趁势从地上腾身而起,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眼前,只留下他戏谑的嘲笑声—— “哈哈哈哈——校事府布衣卫六百暗探遍布中原列国,待我将其公诸于世!让先帝苦心建立起的谍网毁于一旦!哈哈哈哈——” 英平捂住伤口,鲜血不停地从中流出,看来王少惊方才也是故意诈伤迷惑自己。不过王少惊的离去反倒让英平将注意力转移回到营帐外——现在想追他只怕意义不大,如今更重要的是猎场内的情势与叶长衫的处境!若是黑衣卫再不前来,只怕迟早自己会命丧叛军之手! “圣上!这么干等下去不行啊!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秦敬卿同样着急,虽然王少惊已经离开,但猎场是形势仍不容乐观。 英平陷入沉思,他同样有些迷茫。 见英平没有开声,秦敬卿大喊道:“圣上!在这么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内侍军和十二卫就会突破防线!我们……” “你捡一把武器,随朕杀出去!” “啊?杀…杀出去?” 英平终于开口说出了下一步该如何做,但秦敬卿听了却有些发懵,捡把武器杀出去?自己这点功夫连三脚猫都算不上,只怕不但保护不了英平反而还会连累他。 想到这里,秦敬卿开口道:“圣上安危关乎我大唐苍生,微臣愿誓死相护!但有一事微臣恳请圣上务必答应!” “说!” “若是待会有逆贼杀出,微臣愿以死示忠绝不拖累圣上!” 英平露出一丝惊讶,没想到秦敬卿对自己如此忠诚,竟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回想起自己与秦敬卿的初始、相熟、帮助再到现在的忠贞不离,英平心中颇为感动。 “放心,朕乃真龙天子,贵不可言,区区几个蟊贼如何能伤得了朕?哈哈哈哈——” 英平爽朗的笑声如同有魔力一般让秦敬卿感到些许平静,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二人一同冲出营帐。 猎场中十二卫与内侍军如潮水一般不停地冲击着御林侍卫苦苦坚守的防线,一些侍卫哪怕身负重伤也仍然殊死守卫,可奈何叛军势众,各侧防线皆岌岌可危! “叛军冲过来了!” 随着一名御林侍卫的惊吼,只见北侧的防线被叛军突破! 情势危急,英平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强忍着伤口处的疼痛向东面树林跑去。就在此时,一声马鸣长嘶从漆黑的树林中传出—— ‘嘶——’ 尖锐高亢的马鸣像是一支利箭刺破天空,将猎场内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过去。随后,只见一匹高大健硕的黑色骏马从林中出现,马背上则是一名身着黑色铠甲、顶戴黑色头盔、面带黑色面罩的骑兵。 似乎丛林中的杂草枯树没阻止了黑色骏马奔腾之欲,亦或是猎场内腾腾的杀气刺激了黑色骏马的烈性,它不停地用铁蹄刨着身下的泥土,嘴里还不停地发出重喘声。 黑衣卫来了! 领头的那名黑衣在远远地观察了一下猎场是战况后缓缓举起银枪,与此同时他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在胯下黑马身上,黑色骏马高高抬起前蹄亢奋地嘶鸣起来!就在这声长鸣之后,树林里忽然噪声四起!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又有十数名黑衣卫出现在树林边沿。这十数名黑衣卫以那名领头的为中心拉成一条线,随后在一声号令下向叛军发起冲锋!而这十数名先锋骑兵身后,源源不断的黑影从树林中出现—— 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 不过转瞬之间千名黑衣卫便集结完毕!他们跟在各自的急先锋身后迅速整好队形形成冲锋之势!犹如一张铺开的黑色巨网杀向已经面露恐惧之色的叛军! 平坦辽阔的草场就是黑衣卫屠戮、杀敌最好的猎场!黑衣卫尖锐的银枪无情地刺破叛军的胸膛,羌族烈马的铁蹄无情地践踏着叛军的尸首,此刻叛军早已没有先前的嚣张气焰,他们面对的只有死亡! 黑衣一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转瞬之间所经之处皆成尸山血海。 英平静静地站在原地,在亲眼目睹了黑衣卫的恐怖之后,他心中对常之山的感觉又有了一些改变。不过现在他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些,因为叶长衫的安危更值得去关心。 在击溃叛军后,那名黑衣头领骑马来到英平跟前,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在英平面前,可不等他开口英平便率先问道:“鸩!你看到叶长衫没?” 鸩疑惑地抬起头,看着英平焦急的模样,他回答道:“没有。” “那常小天呢?他在哪?” “小常将军仍在路口把守。” “去!命人将他唤过来!” 鸩负拳点头,就算面对天子,他依然话不多。 “对了。”英平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问道:“你们进来的时候没遇到什么状况吧?神策营……没什么动静吧?” 公孙错手握神策营重兵,他的态度自然也很重要,倘若这时候公孙错忽然露出本来面目来个瓮中捉鳖,只怕再来几千黑衣卫都难以突围。 “我们从鱼骨径出来时,公孙错也在那儿。” “啊?什么?”英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但鸩又怎会和他开玩笑?难不成他们耽误这么久是因为与神策营发生了交战?英平继续问道:“你们…杀过来的?” 鸩摇摇头,道:“公孙错放我们过来的。” “啊?” 公孙错在小路路口发现了黑衣卫?还给黑衣卫放行通过?那他…那他是碰巧路过那儿,还是故意在那儿候着?英平一时间有些理不清思绪的感觉。 “圣上!叶大人那儿咱是不是得……” 就在英平苦思冥想之际,站在一旁的秦敬卿忽然提起生死不明的叶长衫。 英平狠狠地跺了跺脚,说道:“哎呀差点忘了这!敬卿,你赶紧去将烟花点燃!快去!” “是!” 秦敬卿赶紧掏出火折子跑向烟花堆中,不一会儿天空便传来一声‘咻——’的声响,紧接着‘砰——’的一声,一朵绚丽的烟花在天空绽放。 英平没有心思去欣赏这美妙的场景,他静静地仰望天空,同时还不忘竖起耳朵,他无比地期待一支巨箭划过天空……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 猎场的天空依然宁静无比,就连一只鸟儿飞过都没有。 英平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他十分想过去找叶长衫,可宁仇栾尚未解决,此时贸然前往只怕会将自己搭进去。 秦敬卿一路小跑地回到英平身边,问道:“圣上,我们该怎么办?” 英平轻叹一口气,说道:“鸩,传令下去黑衣卫、御林侍卫迅速重组防线!待常小天过来后便让他带人去寻找长衫!” “圣上!您不离开猎场?” 英平摇了摇头,道:“朕要在这儿等长衫回来……” 见英平如此说道,秦敬卿也不好多说什么。 鸩得了英平的旨意,抱了抱拳便转身离开。待鸩离开后,秦敬卿跟在英平身后小心谨慎地提醒道:“圣上,有件事微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是!圣上重情重义令微臣感动不已,可眼下大局初定、人心未稳,恐有人贼心不死趁此时图谋不轨,所以……” “想说什么直说便是,在朕面前不必绕弯子。” “是!方才微臣无意间听得公孙将军反常之举,故尚有几分担忧。” “神策营那边不用担心了,这事儿朕自有考虑。” “是!”秦敬卿不在劝说什么,老老实实地跟在英平身后。 “不过你说的这点朕也同样感到疑惑”,英平神色再次凝重起来,他缓缓说道:“那条小路狭长曲折,且路径多附于悬崖峭壁,骑兵在那儿根本施展不开,只需数百精兵把守便可拒之,可谓易守难攻,若公孙错下令死守完全可以守住,更何况公孙错统领下的神策营布防精妙,各营两两之间互成犄角之势,增援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可为何……” 突然,英平停下了脚步,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随后脸上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像是发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事情一样。 “圣上?怎么了?”秦敬卿不解地问道。 “呵——”英平自嘲一般地笑了一声,随后自言自语道:“公孙错……是常之山的人啊……” 听到这句,秦敬卿同样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个与常之山势不两立的白胖子怎么会是常之山的人?秦敬卿将心中的不解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回想起那个身子虚弱无比的男人,英平幽幽地说道:“因为先帝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啊……” 秦敬卿依然没有明白英平话中的含义,他只是看见英平踏过脚下的尸山血海默默地走向远处,只不过此时再看他的背影,却给人一种孤单、寂寞的凄凉之感。 第三百三十章 天地孤单,恩怨纠缠 永昌二十一年,庸城大营。 公孙错身负荆条跪在帐前,面前的桌案上则是郭续的项上人头,冰冷的头盔沾满了他的鲜血。公孙错早早将身上的盔甲卸下,在得知郭续便是常大将军最疼爱的亲外甥后,公孙错毫不犹豫地来到常之山帐前赔罪,只求他能将悲痛化为怒火宣泄出来,而自己自然成为了承接怒火的不二人选。 在常之山将将眼角的泪滴擦拭干净后,他转过身绕到案前,在弯腰将公孙错扶起之后,他笑着拍了拍公孙错的肩膀,道:“公孙将军快快请起——” 公孙错带着惶恐与不解地看着常之山,负拳道:“将军!您这是——” 常之山强行将公孙错扶起,道:“郭续虽是我外甥,但他始终是国贼,你杀贼有功,我奖赏你还来不及,又何须赔罪?” “将军!” 公孙错感动之情溢于言表,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士为知己者死!有如此主将,只怕常之山现在要他去送死他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行了,今日破敌全军将士皆有功劳,尔等先下去歇息吧,只留公孙将军在帐中汇报便可。” 常之山似乎当真没在意此事,他像往日一样留下一名将领汇报今日战况。待其余将领都离开后,公孙错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 “启禀将军,今日我军大破宁王残部,杀敌两千余人,俘获宁王余部…….” “你想不想独当一面。” 就在公孙错认认真真地汇报时,站在一旁背对着他细细观看地图的常之山忽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面对常之山莫名其妙的问话,公孙错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常之山回过身慢慢地走到案前坐下,道:“本将是问,有朝一日,你想不想独当一面。” “将军,末将不明白”,公孙错直言道。 “本将帐下良将无数,但你却是我最看好的一个,于公于私本将希望你将来能独当一面。”常之山丝毫不掩饰对公孙错的欣赏。 “多谢将军抬爱!末将定当不负重托!”公孙错再次跪在常之山面前。 “所以,你想不想身居要职?比如…本将的位置。” 公孙错肥硕的身子抖了一抖,他将双手举过头顶重重一揖,并没有回答常之山的问话。 “不光是本将的位置,将来或许会有更重要的位置等着你,比如镇蛮将军、关内大将军……甚至……”常之山停顿了片刻,随后淡淡地说出五个字—— “神策大将军。” “末将不敢妄想!末将只想追随将军,绝无二心——” 公孙错慌忙表态,可常之山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说道:“此处只有你我,你不必掩藏过多。” 公孙错再次陷入了沉默,面对常之山永远平静如水的目光,他将头低了下去,再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后,他再次抬头默默地看着常之山。 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常之山也没逼迫公孙错做出什么表态,他摸了摸侄儿的头盔,说道:“你若当真想‘独当一面’,那你必须与本将不合。” “将军,这——” “圣上生性多疑,圣上是绝对不会轻易重用与本将走得太近的将领的,这也是本将一直没有与徐有年相交过深的原因。” 公孙错再次低下头,他拼死拼活自然是为了谋取一份功名以光宗耀祖,但与常之山公然为敌他同样不愿,哪怕这只是唱一出戏。 “如果你将来真的想身居高位,那你就必须要离开本将帐下,若你真的想手掌兵权,那你就必须与本将水火不容。” 公孙错依然跪在地上保持着沉默。 面对公孙错的沉默不语,常之山已经知道他的心思,继续说道:“离开本将帐下后,你会受到许多莫须有的流言与非议,你可能忍耐?” “……” “本将还会命人不停地弹劾你、参奏你,你…可能接受?” “……” “甚至,你的家人也会因你而受牵连!你……可要想好了!” 公孙错猛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常之山,他跪在地上重重地喘息着,随后眼神中露出一丝坚毅,叩首道—— “谨凭常将军吩咐!” ※※※※※※※※※※※※※※※※※※※※※※※※※※※※※※※※※※※※※※※ 殿外忽然一阵慌乱,太监宫女们似乎听到什么消息一般开始四处逃串。太后却依然安安稳稳地坐在殿内,外面的动静似乎没有影响到她。 “太后——” 一名宫女急急忙忙地跑进殿中,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跪下,便焦急地喊道—— “宫外传来消息!说圣上已荡平贼寇,现在正准备移驾回宫!” 知唐欣喜地站起身,她看着几乎摔倒在地的宫女,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太后,请您快快出宫!与小王大人汇合速速前往北——” “荒唐!”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后忽然开口呵斥住心急如焚的宫女,不过她又很快地恢复了先前的雍容,道:“哀家贵为太后,母仪天下、四海为尊!这皇宫便是哀家的归宿,你要哀家出宫去哪儿!?” 宫女默默地低下头,她从地上爬起后乖乖地回到太后身边。 太后略带惊讶地看着这名跟随自己没多久的小宫女,奇怪道:“这些奴才跑的跑、逃的逃,巴不得和哀家断绝一切关系,你为何还留下?” 宫女微微一怔,显然她没想到太后会突然如此问道。 “能伺候太后是奴婢前世修来的福分,奴婢念太后之恩,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太后。” 所谓患难见真情,听着宫女的肺腑之言太后露出一丝微笑,在这个人情薄凉的深宫竟然有如此愚忠之人,她一时间不知该嘲笑好还是该感动好。 知唐有些紧张地看着依然高高在上的太后,此刻虽然殿中只剩下太后、她以及那名宫女,但她毕竟是有孕在身,如果太后当真想留下她她也是毫无办法的。 或许是看出了知唐心中的恐惧,太后轻轻地一笑,说道:“怎么?你也想留在这儿?” 知唐面露不解,她不明白太后这句话的意思,难不成就这么放自己走? “哼,你以为哀家会对你下毒手?”太后满脸不屑,随后她又表现出一丝哀伤地说道:“别忘了,哀家曾经也是做过母亲的人……哀家也曾经体会过那种奇妙的感觉……” 说到这里,太后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种回忆过往的神色,但不难感受出,这股回忆中夹杂着一分美好以及九分痛苦。 “你知道当年长公主是如何死的么?”太后渐渐眼神涣散,幼女的身影再次浮现在眼前。 知唐不知该如何回答太后,长公主死于六王之乱此事天下皆知,就连民间百姓都知道,当初唐帝宽宏大量将几位作乱的亲王兄弟捉拿回宫,看在都是血脉相通的亲兄弟的份上,唐帝本打算饶速几人只将他们囚禁于宫中,可这几位亲王却不肯束手就擒,囚禁宫中时困兽犹斗,竟然挟持住了年幼的长公主为人质,要唐帝将他们放出宫去。唐帝自然不可能轻易妥协,没想到这几位伯伯、叔叔竟然下毒手将尚在襁褓中长公主掐死!唐帝悲痛欲绝,面对如此泯灭人性的行为,手下的御林侍卫也义愤填膺,没了长公主这个顾虑御林侍卫一拥而上,将这几位王爷砍死在乱刀之下。这件事也成了太后心中永远的痛,彼时的她刚身为人母,却突遭此打击,在大哭一场后便得了重病,也正是因此落下病根,从此再无生育之力。知唐就算知道此事,她又怎好当着太后的面说出? 看着知唐尴尬的模样,太后冷笑道:“你以为民间流传的那种说法是真的?” 知唐惊讶地抬起头,难道这事并不是民间谣传那样?还是说这事另有隐情? “他又想做仁君,又想将那些兄弟斩草除根,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杀了我女儿的不是那些已经走投无路的王爷,而是她的父皇、我最信任的夫君、那个万民敬仰、众生膜拜的先帝!我那可怜的女儿啊!就这么被她亲生父亲命人活活掐死!她甚至还没学会开口说话!天知道我那可怜的女儿死之前受了多少惊吓!他连这等猪狗不如的事都做的出,就为了嫁祸给那些兄弟!就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就为了自己能坐稳这皇位!那可是我的女儿啊!那可是我俩的亲生骨肉啊!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太后打开了埋藏在心底多年、里面装着不为人知的辛密的匣子,整个人彻底失去了往日的雍容,如同一名失去心爱玩物的少女那般,失声痛苦起来。 知唐久漂尘世本是见惯人情冷暖,很难有什么事能让她为之伤感,可此时听太后将当年真相道出,她竟然感到一阵悲痛,仿佛感同身受一般。或许是自己也即将成为人母的缘故,知唐此刻竟然有种将太后搂入怀中宽慰一番的冲动,此刻哭得伤心欲绝的太后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而是于她一样是一名充满母爱的母亲。 太后的啼哭声很快地便停止了,她用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面颊上的泪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怨恨,道:“哼!他牺牲了我的女儿后竟然还威胁我不要声张,否则王家倾灭不过在他翻手之间!我恨呐,我恨自己不但不能替女儿复仇,反而还要曲意逢迎,甚至连对她的思念和哀伤都不能表现出,那几年只要我听到婴儿啼哭便会想起亡女,我的这份苦、这份仇又找谁去说!?又找谁去报!?” 太后越说越激动,双眼越瞪越大,甚至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仿佛唐帝的血肉就在口中一般。 知唐根本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能让太后将心中的怨恨彻底宣泄出来,否则只怕她会永远陷在里面无法走出。 “他夺走了哀家的一切!哀家也要夺走他的一切!天下皆以为他是身子骨弱所以天子血脉无法延续,殊不知是因为哀家!哀家因悲痛过度伤了身子无法再孕,既然我得不到,那三宫六院便没有人能得到!但凡有了喜脉的妃子,哀家全部命人下了‘断流霜’,此毒无色无味,女子服用之后便如河水断流,今生再也不能孕育生命!” 知唐心头一颤,没想到方才还令人疼惜的女子此刻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让人不寒而栗! “只是天算不如人算啊……没想到在外面他竟然还留了一个孽种,非但如此那个贱人还把龙种给生了下来,哀家不能对龙种下手,只能逼死那个贱人!先帝这点倒是挺纵容哀家,他深知自己对不起哀家,便在这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那个贱人的命平息了哀家的怨恨,也保住了唯一的血脉。” 知唐的心灵受到了莫大的冲击,她原以为自己漂泊多年已经见多了、听够了关于人性丑恶的故事,可将这些故事给她带来的冲击加在一起都远不及今日这番对话。 人性,果然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丑陋、肮脏! “圣上的绝情,倒是像极了他那个冷血的父亲。”太后冷冷地笑道。 回想起自己与英平的点点滴滴,知唐对太后这句感到颇为不赞同,她想开口辩解一番,但看到太后此事生无可恋的表情,又将这些话咽了回去。 太后一眼便看穿了知唐的心思,她幸灾乐祸道:“原本哀家以为圣上会有些不同,可伊依那事才让哀家知道,这对父子是一样的,不过他倒是比他父亲心善一些,否则那天夜里大皇子就要重蹈长公主的覆辙了……” 什么!?难道圣上那天夜里不是梦游?是真的起了杀心?知唐心里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滋味,像是什么原本坚不可摧的东西忽然被摧毁一般。 “不过哀家还是希望你能和圣上长长久久,因为这样你才能看清这些人的真面目……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哀家今日的话不是‘祝福’…而是‘诅咒’!哈哈哈哈——” 太后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如疯如魔却又依然端庄优雅,肝肠寸断却又超然洒脱,仿佛一朵即将枯萎凋零的鲜花下一刻却又傲然绽放,绽放成美艳逼人的模样却又满带毒刺,只要人稍稍触碰就会当场毙命。 “噗——” 忽然,太后口吐鲜血,随后她无力地靠在凤椅之上,迷离的双眼写满了期待。 身后的宫女惊慌失措地看着太后,失声道:“太后,您——奴婢这就去叫御医!” “不必了……”太后摇摇头,用着微弱的声音说道:“哀家方才已用毒针刺破手指,此时毒性已发,谁来都救不了了……” 知唐走上前去一看,发现太后手中捻着一根细针,没想到太后竟然早已做好了自我了结的准备。 看着知唐竟然还凑上前来关心自己,太后笑着说道:“快走吧,傻姑娘,将来身为人母后,好好护着你的孩儿……” 知唐贝齿轻轻咬住下唇,随后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只见太后痴痴地望向殿外的天空,伸出右手指向远方,如同少女遇见朝思暮想的情郎一般,喊道—— “先帝!小岚来找你了,哈哈哈哈——” …… 怨魂痴心随风散,往事归尘去,天地亦孤单,人间烟火未断,恩怨谁纠缠? 第三百三十一章 搏杀 虽然重甲与巨斧没有减缓宁仇栾追逐的脚步,但自打进入山林之后叶长衫的身影便像鬼魅一般不可捉摸,以至于在一阵追逐之后宁仇栾竟将叶长衫给跟丢了。不过猎场里的这片山林并没有多大,宁仇栾相信只要他耐心地找终究是能将叶长衫找到,是以宁仇栾索性也放慢脚步开始细细搜寻。 猎场里的厮杀声已渐渐消失,山林与那边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般…… 英平是否已被刺杀?黑衣卫是否突破了神策营的封锁?十二卫与内侍军是否控制住了猎场……这些宁仇栾已经全然不在乎了,此时他的眼中只有叶长衫!今日就算世界毁灭甚至自己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他也要亲手将叶长衫捉住、杀死! 就在宁仇栾仔细地观察着山林中的情况时,一股刺鼻的气味吸引了他的注意。宁仇栾警惕地顺着气味寻去,他惊奇地发现在枯叶与泥土混杂的地方出现了几滴尚未完全干枯血迹。宁仇栾用脚拨了拨枯叶与泥土,随后一大滩殷红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宁仇栾蹲下身子用手指沾了沾粘稠的血液,而后他像嗜血的恶魔一般将手指伸入口中舔了舔,脸上瞬间露出享受至极的表情。 看来没逃远……应该就在周围…… 根据血迹的凝固程度宁仇栾很快判断出叶长衫就在周围某个地方躲着,他站起身凭着惊人的嗅觉向着左后方寻去,在三步开外的又一处再次发现了一滩血迹。 宁仇栾冷笑一声,随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隔空喊话一般,喊道—— “我知道你在哪儿……你是躲不掉的……” “与其这么没尊严地躲着……不如堂堂正正地出来,这样我反而更看得起你一些……” “你…听到了么?叶长衫……” 宁仇栾一边攻心一边顺着气味向前走去,当他走出距第一滩血迹十丈之远的距离后,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就在这里他闻不到后面的血腥味了——这也意味着‘猎物’就在眼前! 宁仇栾缓缓举起手中巨斧向着坚硬的盔甲敲了一下—— ‘铛——’ 突兀的碰撞声在静谧的山林中响起。 ‘哗——’ 紧接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什么动物被吓醒一般。 宁仇栾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阵细微的声响,他走上前去拨开人一般高的杂草,他惊奇地发现在杂草丛生的深处竟然有片不小的平坦地面,而地面另一头的杂草后面竟然有个一丈宽的山洞! 宁仇栾眼中射出一道狠戾的精光,他知道这一切很快就会终结! 在来到洞口后宁仇栾再次停下了脚步,此时在他眼中叶长衫已经是牢笼中的野兽——而且是负伤的野兽——至于自己则是胜券在握的猎人,这只野兽什么时候死、该如何死、死后又该如何羞辱他…这一切都由自己这个猎人决定。 “嘿嘿,你尽管掩藏……就算你掩藏得再好,也逃不出我的感知……既然如此,何不趁此机会最后感受一下新鲜的空气?只怕用不了多久,你便再也没机会享用这天地间的一切了……” ‘呼——嗤——呼——嗤——’ 就在宁仇栾继续嘲讽、攻心之际黑暗的山洞深处忽然传来几声重重地喘息,里面的人似乎被宁仇栾的言语所刺激,将先前的伪装彻底放弃。 获得成功前的期待远比成功本身更令人感到愉悦。宁仇栾闭上双眼嗅了嗅山洞里传出的气息,他像是准备享用美食的饕餮一般向山洞深处走去,他每向前一步洞内传出的杀气便更加浓厚一分——可黑暗中传来的阵阵敌意与杀气对他来说如同开胃的佐料一般,不但不会令他退缩反而让他‘胃口’大开。他贪婪地吮吸、品尝着这一切,唯有如此才能体会虐杀的那一刻极致美妙! 宁仇栾舔了舔嘴唇,他缓缓睁开双眼,很显然他已经做好了‘开餐’的准备。宁仇栾伸出双手将洞口厚厚的枯草拨开,阳光射入漆黑无比的山洞,里面的一切无所遁形! 可就在宁仇栾将枯草拨开的这一刻他的身子忽然僵住了,当他与山洞里的那支锐利无比的‘眼睛’对视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真正无所遁形的是自己!在进入山洞前宁仇栾天真地以为自己是猎鹰,叶长衫是猎物,而现在他才知道被猎鹰锁定的那个猎物是自己!面对山洞内那支冰冷、无情而又可怕的‘目光’,宁仇栾僵硬的身体竟不自觉地战栗起来,他的内心被一股莫名的、巨大的恐惧笼罩——感受过来自宁仇栾的恐惧的受害者数不胜数,可将这些受虐者感受过的所有恐惧加起来,恐怕也比不上宁仇栾此时此刻所感受的! 它是恶魔、是噩梦、是宁仇栾这辈子都不愿再回忆的过往! 原来……山洞深处的那股杀气不单单是来自叶长衫……还有它啊…… 原来……那把给自己留下不可磨灭创伤的重弩……是长这样啊…… 宁仇栾艰难地将抬头看向叶长衫,当看清叶长衫的目光他不禁为之一怔——此时叶长衫双目通红、衣衫褴褛,混着血水的唾液不停地从他口中流出,手臂上、胸膛前满是可怖的刀痕! 老天爷!这哪里是人?这分明是怪物!是疯子啊! 宁仇栾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手臂,他大吼一声举起斧子便向叶长衫砍去,试图做出最后一搏—— ‘砰——’ 随着一声巨响,山洞顶上的碎石哗啦啦地向下掉落,此时再看洞口宁仇栾庞大的身影已经不知所踪。 叶长衫拖着‘残破’的身躯走出山洞,顺着地面上深深的划痕他一直向前走啊…走啊…直到走到十丈开外的一块巨石旁,只见宁仇栾整个人被钉在巨石上,坚硬无比的龙鳞铠已被黑色巨针穿透。 宁仇栾看着走向自己的叶长衫,此时他眼中早已没有先前的狠戾与嚣张,取而代之的是哀求与痛苦。 “求…求你…给我个痛快…求…” 宁仇栾彻底绝望了,黑色巨弩带来的恐惧他不想再品尝,哪怕他的生命所剩无多。 叶长衫从地上捡起黑色巨斧,像是诱惑他一般,问道:“王少惊在哪?” “圣…圣上…那…” “刺杀完英平呢,他会去哪?” 听到王少惊去英平那儿叶长衫破天荒地没有关心英平的安危,他的心智似乎已被复仇的怒火给吞噬,除了复仇他什么都不在乎! 宁仇栾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抬手指了指东北方向,很显然他是在告诉叶长衫王少惊会逃往北魏。 叶长衫冷冷地看着宁仇栾,若是往常他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再理这种将死之人,可此时体内的戾气已经彻底不受控制,在戾气的操控下叶长衫缓缓举起手中斧头——手起斧落,宁仇栾的人头‘咕噜噜’地从肩膀上滚落,不可一世的禁军十二卫大统领就此身首异处! ‘百无禁忌,威震八方’ 这是宁仇栾在自己脖口上纹的八个大字,此时也随同掉落的头颅分为了两半。 “啊——啊——” 叶长衫发疯似的叫喊着,在杀虐的刺激下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体内的那股戾气彻底将他控制,只见他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丛林之中,此刻的他只想用无尽的杀戮来填满内心无穷的暴虐之欲! …… …… 子春站在大院门口焦急地张望着,她身后姬阳与则一脸淡定地靠在门上。他二人半个时辰前便站在此处,可等来等去却依然没有等来任何消息。 姬阳与抬手打了个呵欠,见要等之人迟迟没有出现,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棋谱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子春可没有姬阳与这么好的雅致,她时不时踮起秀足,时不时又抬头看看天色,内心的不安溢于言表。 “喂!你说小师弟与英平他们……”子春边说边回头,可她话还未说完便瞧见津津有味看着棋谱的姬阳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一把夺过姬阳与手中的棋谱,嗔道:“你这个师兄师叔是怎么搞的!两个小的到现在连半点消息都没有,你竟然还有心思看这些?” 姬阳与怏怏地将双手插在袖口,他自知理亏根本不敢与子春对视,只能故作‘随意’地将目光移开。 见姬阳与故意回避自己,子春怒意更盛,她捶了捶姬阳与的手臂,问道:“我问你,长衫、英平的安危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嘛?” 姬阳与无奈道:“他俩又不是小孩子了,既然他让咱在这儿等着那咱就安心地等着,出不了啥事儿。” “没心没肺!”子春小声地埋怨着。 在沉寂片刻后,子春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她抬手掐了掐指,随即又露出不安的神色,道:“唉,这都过了廿二多少天了,要是小师弟再不回来,只怕他……” 就在子春自言自语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二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只见大裴正快马加鞭地向这边赶来。 “吁——”大裴将马儿勒住,一个翻身便来到二人面前,抱拳道:“姬先生!子春姑娘!还请您二位快快出手——” “什么!?长衫和英平怎么了?他们出事了?他们人呢?” 面对子春连珠炮般的质问,大裴瞬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按理说此时他应该是带着叶长衫返回千牛山好让他去冰窖中调养内息,可此时他却孤身一人,自然便有种交代的事情没办好的感觉。 “子春姑娘,圣上他已无危险,可是……” “可是什么?你的意思就是长衫有危险咯?” “也不是这个意思,是……” “是什么是,那他人呢?” 看着一脸尴尬的裴邵文,姬阳与上前拉了拉子春的胳膊,随后宽慰道:“师妹你先别急,等裴大人将话说完。” 裴邵文向着姬阳与点了点头以示谢意,随后说道:“圣上目前已无危险,可叶大人却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是!我们在玄铁重弩旁发现了宁仇栾的尸首,他身子已被重弩所穿,头颅也被利斧砍下,看样子似乎是叶大人所为,可在附近却未见叶大人的踪影,只怕……” “糟了…糟了…老师生前曾嘱咐过要小师弟务必控制好体内的那股戾气,万万不可让轻易开杀戒,此次他用药物强行延缓调息之日,如今又开了杀戒,只怕那股嗜血快感会将他……”子春心急如焚地看着姬阳与说道。 姬阳与面色也渐渐凝重起来,因为他知道子春的担忧是对的。当初老师行‘换血大法’强行替叶长衫逆天改命之前便再三嘱咐他与子春,日后务必要让长衫控制住体内的天地之息,如若不能则会遭到其反噬!这本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万万不可因此酿成大错,三十三年前魏宫的那场灾难已无可挽回,倘若再让长衫他—— “长衫他往哪个方向去了?”姬阳与问道。 “看现场附近的脚印、血迹往东面去了,可出了猎场便没了踪迹,我担心……” “担心什么?” “我担心叶大人知道了王少惊的行踪,去北魏皇宫找他了。” 姬阳与面色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当初老师替小师弟续命本是无奈之举,可这消息传出去后世人竟然将其误解为老师要再教一个伯清波出来,江湖上曾经也疯传过这一谣言,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谣言渐渐平息了下去,可若此次小师弟真的去魏宫找王少惊寻仇,那只怕的一片苦心将永远会被曲解下去,况且草堂、女相皆在大梁! “事不宜迟!裴大人,你与我速速去寻小师弟!”姬阳与转身便向马厩走去。 裴邵文见状却没有立马动身的意思,他站在原地说道:“姬先生——” 听裴邵文喊住自己,姬阳与不解道:“怎么?裴大人还有什么没交代?” 裴邵文深吸一口气,随后说道:“在下前来寒门之前圣上曾特意嘱咐过,王少惊手握校事府布衣卫六百余人名册,若他投了北魏,只怕这六百布衣性命堪忧!恳请姬先生权衡!” 什么?这意思是要先放下叶长衫的安危先去找王少惊?这不是开玩笑?站在一旁一直没插话的子春憋不住了,可正当他想开口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去吧。” 三人回头望去,发现不知何时七郎竟然已站在大院门口。 “这…此事事关重大,姬先生您——” “老七,这事你想好了?” 姬阳与没有理会焦急的裴邵文,反倒是神色凝重地看着七郎,像是在询问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 七郎将手中扫帚轻轻放回门后,平静如常地说道:“我找到那人便回。” 姬阳与认真地看着七郎,七郎则低头斜视着一尘不染地台阶,兄弟二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此时寻找叶长衫一事都被他们放在了一边。 看着这默默不语的二人,子春也没催促,柔声道:“既然都想好了那便没什么好犹豫,你二人该动身便动身吧。师兄,我与大樑在山门里等你的消息,一旦找小师弟便将他送至冰窖。” 姬阳与瞟了一眼七郎,随后向着子春点了点头,便向着马厩走去。 裴邵文稀里糊涂地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翻身上马静静地等待姬阳与。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只见姬阳与骑着马从后院出现,而他的身后七郎同样整装待发,七郎轻装简从,除了一个小包袱外便只带了那柄八方知巨剑。 兄弟二人立马相视,看着沉默不语的七郎,姬阳与轻轻说道:“务必小心!” 七郎背负巨剑坐于马背之上,夕阳将他魁梧的身板与巨大的剑身拉的很长,凛冽的寒风将他的衣角吹的簌簌作响,一股往日不曾有的霸气凸显于身上,空洞的眼神仿佛突然有了一丝生气。 七郎望了望几十年未曾离开的山门,又看了看满是关怀的姬阳与,他躬身负拳道:“谢师兄!” 随后,只见他扬鞭策马,向着东面驰骋而去。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天煞夜雪走大梁,孤星恨血 三十三年前 …… 天煞 …… 魏景帝这一生算得上中规中矩,他延续了北魏在中原的霸主地位,在治理朝政上虽说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但也算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失误。作为最年长继位的北魏皇帝此时的景帝已是老态龙钟,他的话越来越少,视力越来越差,判断能力也越来越弱,甚至连自己身边的人都已经认不清。景帝也知道自己的状况越来越差,这位在北魏皇位上坐了三十年的君王心里清楚自己即将迎来生命的尽头。 不过就算他忘记一切,他也不会忘记自己最疼爱的三位儿女——太子、信阳公主以及彼时已被封为亲王十四皇子,也就是不久后继承大统的老魏王。这三位儿女一位是老老实实地在东宫呆了三十年的太子,一位是自己最宠溺的幼女,一位则是最有帝王之象的七皇子。 在景帝心底一直有一个不曾解开的心结,那便是太子与七皇子到底谁更适合接替自己成为这个国家下一任的君王。太子是嫡长子,继承皇位名正言顺,况且太子宽仁厚德,与诸位兄弟相处也颇有长兄之风,在东宫的这三十年也本本分分、任劳任怨,从未有过任何僭越之举。而老七呢?虽是年幼不少但却骨子里透着一股老成,在国事、朝政上时常有独到的见解,就连太子协助自己理政时都时常跑去老七那儿请教,在老七的帮助下太子也办出了几桩漂亮事。而且老七还有一个特别的本事,那便是慧眼识人,老七通过太子向景帝推荐了两个人,一个是名叫韩单的小将领,一个是宫中名叫卫女英的宫女。起初景帝倒没太在意这两人,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惊奇地发现这两人竟然有着惊天的才能,再加上老七时常在自己耳边提及的那个宫中花匠的儿子,这等识人的眼光当真如同开了天眼一般。有时候景帝心中会想——这兄弟二人的身份要是换一下那该多好?精明强干的老七继承太子之位,而宽厚仁爱的太子辅佐他左右。 兄弟二人的和谐相处倒是让景帝省心不少,不过有些念头一旦有了那便像一颗埋在土里的种子,只要不断地施肥浇水那它终有一天会生根发芽——而让这颗种子生根发芽的养料与雨水正是在宫中流传开来的关于‘天煞孤星’的说法…… …… 皇太孙虽然只有五岁,但他却清晰地感觉到身边所有的人都在疏远自己,甚至有些太监宫女会在背后议论自己,他们口中隐约出现了诸如‘天煞’‘废立’‘暴君’‘不详’此类的词语,年幼的皇太孙虽然不明白这些东西的具体含义,但从他们避之不及的态度以及厌恶的眼光不难感受出,自己似乎成为了不讨喜的人。皇太孙不解,自己啥也没做、啥也没说,怎么东宫上上下下对自己的态度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有一日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那名伺候自己的老太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让所有人如此讨厌自己。老太监一开始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可看着皇太孙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委屈,老太监最终还是将实情告诉了他。 原来前些日子宫中来了名在中原颇有名望的周易大师,这位大师本是七皇子命人请来的替他自己相面解灾的世外高人,不知怎的景帝知道了此人在亲王府,景帝本就敬重鬼神、相信天道,此时听说有如此高人便命人将其请入宫中。大师来到宫里后,景帝本想让大师替自己相一相,看看能不能窥探天道一角,也好为自己生后做好准备。可不想这位大师在看到景帝的龙颜之后,便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口口声声地求饶,甚至在景帝问他为何如此后直接求景帝将他赐死。看着大师如此激烈反常的状态,景帝自不肯善罢甘休,命令大师将真相说出,大师战战兢兢地跪在景帝面前,用颤抖地手指向东宫所在的方向,说‘天降煞星,落于东宫,此星命宫孤辰劫煞、身宫寡宿,古人有云:劫孤二煞怕同辰,丑合见寅辰见巳,戌人逢亥未逢申,隔角双来便见坉。若有贵人解星尚且有救,可东宫乃皇家正统延续之所在,全天下又有谁人能比东宫之人更贵?是以此星无可助、无可解!自己不慎探得天机本是罪该万死,索性请圣上赐死! 景帝一听心中顿时有些不妙,他再次追问此‘天煞孤星’会将如何,只听那大师答曰:天煞孤星二柱临,刑夫克妻,刑子克女,丧夫再嫁,丧妻再娶,无一幸免,婚姻难就,晚年凄惨,孤苦伶仃,六亲无缘,刑亲克友,孤独终老,柱中既有贵人相助无碍,却免不了遍体鳞伤,刑伤有克。(注) 景帝不禁陷入沉思,‘天煞孤星’命本是大凶大难之命,克自己且不说,更是容易将灾厄带给周围之人,倘若这煞星又是……那北魏千秋万世之基业岂不尽毁其手?况且近日魏宫的确多有不平,自己最宠爱的幼女竟然因一个蛮人上吊自尽!那个蛮人竟然还扬言要杀光北魏皇室所有的人复仇…… 想到这里景帝以帝王的身份强迫大师算出此煞星生辰,大师不敢不从只得照做,可毕竟天机难测,在经过一日一夜的挂算后大师只能将那煞星的生辰的大致算出,在经过大师反复确认后,将四个写着生辰八字的竹签交给了景帝,并告诉景帝若是东宫中有人符合这四个生辰,不论是王子、奴才,皆有可能是‘天煞孤星’,说罢便当着景帝与众奴才的面撞柱而亡,以死谢天。 景帝得了这四个藏着天机的竹条后立马命人去东宫比对,不出半日便有了结果,符合这四个生辰之人有二,一位是太子妃身边的宫女,另一位则是皇太孙! 在看到这个结果后,景帝先是松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便是太子是‘煞星’,既然太子不是那便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问题,于是景帝命人将那宫女处死。可处死宫女后景帝又面临了另一个问题——如何处置皇太孙,皇太孙乃是正宗天家血脉,也是经过大典亲自被自己册立的,若要处理起他来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景帝也因此陷入了纠结,一方面他担心废立之事有伤皇家颜面,另一方面他又担心有朝一日皇太孙继位会让北魏基业毁于一旦,是以一时间他左右为难以致茶饭不思。 也正是因为这位周易大师的一席话,天煞孤星的流言很快地在宫中传开,更有奴才私下议论景帝会不会废黜皇太孙之位,命太子另立他人,这也就是为什么最近所有人都会远离皇太孙。 皇太孙听后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起来,他不愿相信老太监所说的一切,但身边发生的一切却又在不停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事实! 年幼的皇太孙强忍着内心的悲伤与绝望跑到父母身边,他哭泣着问道:‘皇爷爷是不是打算将我废黜?我是不是他们口中的天煞孤星?’ 太子本在与太子妃商量着什么,此时见皇太孙哭得满脸是泪地跑到自己身边,显然他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太子心善,不愿太多地理会这些闲言碎语,他蹲下身子搂着儿子弱小的身躯,道:‘孩儿啊,你不要去相信那些流言,你要记住你是皇爷爷钦定的皇太孙,只要你皇爷爷没有开口,谁都不能把你怎样。’ ‘可是…可是他们都说,若父王你不另立皇太孙,皇爷爷就会…就会…’皇太孙心里仍有些不安。 太子见状继续宽慰道:‘你皇爷爷岂是这般糊涂之人?放心去玩吧。’ 见自己的骨肉受此委屈,太子妃在一旁也小声啜泣起来,她对太子说道:‘我这可怜的孩儿怎么老天待他如此不公?好好的怎么就会闹出这么一出。’ ‘胡闹!孩子不懂事怎么你个做娘的也不懂?’ 向来温和的太子竟然破天荒地发了脾气,太子妃只得强忍心中的难过。她看了看天真无邪的皇太孙,又看了看面露忧色的太子,鼓起勇气说道:‘要不…要不就依七叔所说,让他请来高人替孩儿做法将此灾化解,也好让你我安心。’ 太子这次没有出言呵斥妻子,而是陷入了沉默。 …… 夜 …… 在父王与母后的好言安抚下,皇太孙的心态逐渐平稳下来,他试着无视他人的眼光,几日下来倒也渐渐适应了这些。 夜里,皇太孙悄悄爬上宫顶,望着天空中皓洁的月亮不禁陷入沉思:难道自己真的是‘天煞孤星’?否则皇爷爷怎么会如此讨厌自己?父王最近也因此颇受打击,成天闷闷不乐,而平日里最疼爱自己的小姑姑也不知去了哪里,难道这些都是因为自己? 一股与年纪不相仿的忧愁爬满皇太孙幼小的心灵。 ‘有刺客!太子殿下!有一名刺客闯入宫中!正向圣上的寝宫杀去——’ 就在皇太孙苦思冥想之际,忽然一名侍卫手持火把跑入东宫。听这声音皇太孙便能认出,此人名叫萧靖,是宫中侍卫副统领,同样也是父王最得力、最信任的下属。 太子连衣服都没穿好便急急忙忙赶了出来,见到萧靖后他慌忙问道:‘刺客?是谁如此大胆!竟敢擅闯皇宫?’ 萧靖单膝跪在太子面前说道:‘启禀殿下,此人从宫门外一路杀至内廷,如今已杀了十数名侍卫!恐怕……’ ‘恐怕什么?快说!’ ‘恐怕此人是天玑强者!’ ‘什么!天玑强者?难不成是……’近日魏宫戒备森严,其原因皆是因为妹妹信阳的自尽,此时忽然说有一名天玑境的刺客闯入,太子的神色一下变得紧张起来。他对着萧靖大声命令道:‘传我命令!将宫中侍卫全数集结,随本殿前去护驾!’ ‘是——’ 说罢,皇太孙便看见父王身披轻甲、手持利剑,随着萧靖一同跑出宫去。 听见‘刺客’二字,皇太孙心中也有些紧张,加上担忧父王的安危,他索性选择不睡,守在屋顶静静地等待父王的归来。 可漫漫长夜又岂是这么容易熬的?不知不觉中皇太孙靠在大脊上进入了梦乡,当他再次醒来时,却是因为另一阵吵杂的嚷嚷声—— ‘给我将东宫围住!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如有违令者!格杀勿论!’ ‘放肆!这里是太子殿下的东宫,你们怎敢在此无礼?’ ‘太子殿下?哼!我看是试图弑君杀父的乱臣贼子罢了!’ ‘什么!?你竟敢污蔑太子,来人——啊——’ 不等守在门口的太监将话说完,只见领头的那名侍卫手起刀落将他砍倒在地。 随后,东宫里一片混乱,太监、宫女、嬷嬷惊叫着企图逃串,可他们那里敌得过手持利刃的侍卫?不一会儿便全数被压在地上。不过这些人对太子妃倒还算客气,只是拿着刀跟在她身边,并不敢伸手碰她。 ‘皇太孙呢!’领头侍卫凶神恶煞地质问道。 太子妃用余光瞟了瞟被侍卫擒住的人,在确定没有儿子的身影后,她心中稍稍安定,随后故意高声喊道:‘小孩生性贪玩,本宫怎么知道他跑到哪个角落去了?’ ‘哼!还敢嘴硬!来人!给我去搜!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皇太孙找出来!’ ‘那这些奴才该如何处置?’ ‘留下太子妃一人,其他的全杀了!’ ‘唰——唰——唰——’ 几十道血光闪过,东宫瞬间变成了屠场。 皇太孙吓得一声都不敢吭,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待这些侍卫全部走了之后,皇太孙才哆哆嗦嗦地从屋顶滑下。 看着满地的死尸,皇太孙内心恐惧至极,可如今父王、母后都不在身边,外面又都是捉拿自己的侍卫,自己该何去何从? 就在皇太孙绝望无助之际,一个美丽、温柔的影子出现在自己的脑海——对了!去小姑姑那儿!就算全天下的人要抓自己,小姑姑一定会保护自己! 于是,借着夜色皇太孙迈开小腿便向信阳宫跑去。 到了信阳宫后,眼前的一切又让皇太孙感到一阵不解,原本热闹、温馨的宫殿现在却变得格外冷清,窗户、桌子、椅子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宫殿里那些漂亮的花瓶、玉器也不见踪影,宫殿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条高挂在梁上的白绫随风微动。 小姑姑呢?皇太孙疑惑地想到。 皇太孙想去别的地方找找,可方才所发生的一切让他一步都不敢离开。没办法,皇太孙只能乖乖地躲在这里,静静地等待父王来救自己出去…… …… 雪走大梁 …… 大梁,繁华而又无情的都市。 漫天大雪为整个大梁披上了一层白衣,仿佛也在为东宫三十余条死去的无辜性命默哀。 皇太孙赤脚走在冰冷的雪地上,他的靴子在方才逃跑时已经不知落在何处,可他根本没有心思顾及这些,此时的他只想快点跟上前面那人的步伐,似乎只有跟随着那人他才能逃离这座冷漠的城市。 短短七日时间,人间的险恶几近被皇太孙经历、见证。自那天夜里父王与萧靖出去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父王的身影,不仅如此母后也被他们带走,平日里伺候、侍奉自己的奶娘、宫女、太监也在那天夜里全部死去,而他还算幸运,因爬上屋顶而逃过一劫。在逃到信阳宫后,皇太孙靠着太监们倒在那里的残羹剩渣苟活了七日。 原本,皇太孙以为自己就要被困死在小姑姑的宫殿,可没想到昨日夜里外面忽然杀声四起,随之而来的还有许许多多的惨叫、尖叫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看见跟前那人拿着一把巨大的剑闯了进来,他嘴里还发疯似的不停叫喊着小姑姑的名字。 说来也怪,那人浑身是血、双目赤红,看样子可怕至极,可在听到他叫喊小姑姑的名字后,皇太孙竟然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于是,他勇敢地走上前去,小声地问道—— ‘你……认识小姑姑?她……她去哪了?’ 听到皇太孙稚嫩、无邪的声音,原本癫狂无比的那人像是瞬间冷静下来,他低头看了看皇太孙,又抬头看了看飘荡在空中的白绫,随后像是失去了某种支撑自己的东西一般,伏在巨剑上放声大哭。 …… 皇太孙不知道他往哪儿去,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他。不过从他昨日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的表现、以及所有人看着他时眼中流出出的那股恐惧不难判断,他的修为应该很高很高,况且那些侍卫要抓自己、而那些侍卫有很怕他,自己跟着他应该会很安全。 昨日与他决斗的两名男子中有一个皇太孙是见过的,那名瘦弱的男子昨天白天以及七日前的那个夜里他都见过,看着侍卫对他毕恭毕敬的模样,想来男子的地位不低,只不过在被他刺了一剑后瘦弱男子便倒地不起,也不知现在是死是活,若非那个老爷爷突然出现,只怕男子瘦弱的身躯会被刺出个大窟窿。 就在皇太孙回忆昨夜的激烈战况时,他‘砰’的一声撞到了什么,随后站立不稳一屁股倒在雪地上。 皇太孙抬头看去,只见那人站在自己跟前,目光无神地看着自己。 这人好高啊…… 淡淡的血腥味从他身上飘来,昨夜宫中地上躺着的那些死去的侍卫、宫女、太监都是他杀的?皇太孙疑惑道,可还未等皇太孙开口,便听见他问道—— ‘信阳……是你姑姑?’ 皇太孙用力地点点头。 ‘那你……一定是琅儿了……’ 皇太孙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露出一丝惨笑,道:‘她…很喜欢你,也经常和我提起你……’ 听见那人说小姑姑和他说喜欢自己,皇太孙心中一暖,他还欲开口问小姑姑的去向,不想那人又开口问道—— ‘你冷么?’ 听到‘冷’字,皇太孙这才想起自己此时正光着脚,身上的衣衫也十分单薄,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冰冷的双手不停地搓了起来。 看见皇太孙可怜的模样,那人脱下披风,将身上的袄子脱了下来裹在皇太孙幼小的身躯上。斑斑血迹下,一对戏水鸳鸯的图案隐约可见。 ‘这袄子上的图案,是你小姑姑替我绣的,你穿着吧……’ 皇太孙的身子瞬间暖和不少,他紧紧地裹住袄子,心中与这位男子更加亲近几分。 ‘你走吧……’ ‘走?’ 皇太孙疑惑地抬起头,他不解地看着男子,不知男子话中的意思。 那人闭上双眼,道:‘天下已无我容身之处,跟着我…你不会有未来的…’ 皇太孙心中一慌,他带着哭腔道:‘我父王母后如今下落不明,皇爷爷要废黜我,宫里的侍卫都在抓我,我…我…’ 看着皇太孙孤苦无助的模样,那人似乎又有些不忍。他闭上双眼仰天长叹,随后像是做出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一般,道:‘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若他愿意收留你,你就呆在他的身边,若他不愿…那也是你的缘分未足。’ ※※※※※※※※※※※※※※※※※※※※※※※※※※※※※※※※※※※※※※※ 三十三年后 …… 孤星 ……. 时隔三十三年,皇太孙再次站在大梁高大雄伟的城墙前。 不知是否是老天故意的安排,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依然大雪纷飞…… 印象中模糊的景象再次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这座繁华的都城一切都好像变了、一切又好像没变。 三十三年,人生又有几个三十三年? 三十三年后的今天,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初自己还是懵懂无知的孩童,如今却已年近不惑,想来那座宫中所有的一切都已改头换面了吧?当初那些被他们抹杀掉的姓名不知他们可还记得? 看上去那位大师的预言似乎成真了?父王母后死了,小姑姑死了,东宫那些奴才也都死了…而就在那几天,魏宫还发生了震惊中原的那场灾难,也正是因为那场灾难,皇爷爷也在不久后龙御归天…… 所以,自己到底是不是天煞孤星?好像自己不管在哪儿身边的人都会不断地离自己而去,难道当真应了那位大师所言?自己真就是一个会不断给周围人带来灾难的人?可若是当年这个传闻没有流传开呢?那自己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个样子? 到底是预言应验了,还是预言影响了其他人才导致当年的一切? …… 恨 …… 戚明禛…… 阚清清…… 张村香…… 雪地里,皇太孙每隔十步便写下一个人的名字,不知是因为太思念还是因为太过伤感,当他将父亲、母亲、奶娘以及那些平日里围在自己身边的太监、宫女的姓名写完时,两行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滴落在身前。 余温散去,寒风吹过,眼泪经过的地方显得格外寒凉。这股寒凉像是将皇太孙刺激清醒一般,他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流泪?自己竟然流泪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不知‘感情’为何物,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似乎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就连‘恨’是一种什么感觉他都已经淡忘。 那…..自己应该有‘恨’么? 按理说,至亲遭此大难是应该有‘恨’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自己‘恨’的人都一个个离开世界,那自己的‘恨’又应该发泄在哪儿呢?皇爷爷因父王与小姑姑的事郁郁而终,草堂的那个小老头听说死的时候也是人不人、鬼不鬼的,七王叔驾崩前自己也没能见上一面,但听说他那几个儿子为了争宠夺嫡也是斗得你死我活,最后他一怒之下废黜太子、将参与夺嫡的几个皇子全部打入冷宫,这才有如今的魏帝……自己行尸走肉般地活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连‘恨’谁都不知道…… …… 血染魏殃 …… 寒风吹过,黑金色的披风高高扬起,里面印在袄子上的一对被鲜血染红的鸳鸯图案赫然出现。 偌大的魏宫,如同一座没有情感火炉,多少人在里面煎熬着,又有多少人经历了重重险阻坐上了那张万人敬仰的宝座。 皇太孙如今似乎还能嗅到三十三年前那天夜里魏宫中漫天弥散的血腥气味,千百年来从未有过任何一个宫廷遭遇如此血腥屠杀,这绝非一个‘惨剧’或是‘灾殃’能简单形容的。但是那天夜里皇太孙印象中最深刻的,还是那人以一敌二的英勇以及最后刺向瘦弱身躯的那一剑。 视死如归、神勇无敌、孤注一掷、毁天灭地! 回忆将皇太孙再次带回到那一夜……在看到飘荡的白绫后,那人本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可随后门外忽然传来两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两名男子出现在宫门外,与此同时他们的眼中充满了敌意。 虽然这二人早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不难感受出,他们眼中除了那股敌意之外还有这一丝紧张,以至于两人一直静静地站在宫外,丝毫不敢跨越宫门一步。 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敌意,那人用手撑着巨剑直起身子,他先是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顺滑无比的白绫,像是在与谁做最后的道别一般,随后,他拔起巨剑义无反顾地向着殿外的二人杀去! 殿外二人一惊,随即操起手中的利器便与那人展开殊死搏斗。 三人皆是修为高深的强者,但三人展现出来的气势却大有不同。那人挥舞着巨剑像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一般,不断地向二人发起猛烈的进攻,竟是以一人之力将另两人逼得节节后退! 面对那人发疯一般的攻击,渐渐的殿外二人似乎有些承受不住,他二人且战且退,最后竟是被逼至墙角!二人似乎知道如此这般下去迟早会被陷入疯狂的那人一剑砍死,于是便也拿出绝境反击的气势开始与那人进行搏斗,不过十数个来回,二人竟然一转方才的劣势,渐渐地压制了那人。 在形势逆转后,二人也得到了短暂的喘息,他们知道眼前这人今夜必须死于二人合力之下,否则会有包括他二人在内的更多人会命丧九泉,甚至包括躲在密室中的圣上! 二人利用一个稍纵即逝的空当迅速进行了眼神交流,随后由那个瘦弱的男子故意买了个破绽引那人挥剑来攻,而另一个威武的男子则趁机绕到那人身后挥刀砍去! 本以为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那人会瞻前顾后,可没想到啊!那人竟视死如归,压根没有在意背后的那一刀,而是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巨剑上,刺向身前那个瘦弱的身躯! 皇太孙毕竟年幼,面对如此残暴的画面他本能地闭上了双眼,可想象中的惨叫声并未出现,待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只见一位长者出现在三人中间,威武的男子与那人惊讶地看着长者,而那个瘦弱的男子已经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第一次见到先生时的场景皇太孙仍记忆犹新,不过短短一瞬的功夫,他便将韩单的刀锋与伯清波毁天灭地的那一剑化于无形,此等境界当真登峰造极啊…… …… 回忆着回忆着,皇太孙停下了前进的步伐,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那座威严而又宏伟的宫殿,是记忆中温馨而又快乐的家园,也是无数夜里让自己从恶梦中惊醒的地方。 是甜?是苦?是酸?是辣? 是爱?是恨?是情?是仇? 呵……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我再一次地站在这座无情、虚伪、血腥、罪恶的宫殿前!与三十三年前的死里逃生不同,这一次我无所畏惧! 原本身心寂灭、万物皆空的我,但却因一丝未了的孽缘苟活至今!三十三年前我本就应该随着父王母后一同死去,但天不亡我! 皇太孙将身后的八方知巨剑取下,重重地插在宫门前的青砖地上。他用手拍了拍宽阔的剑身,厚重低沉的振响身从中传出,一股漠视天地、神鬼不敬的狂意爆炸而出。与此同时,地面青砖也随之震动,像是勾起了记忆中令它们胆寒恐惧的血腥回忆那般。 皇太孙从怀中掏出一张画满了方方圆圆奇怪图案的纸,随后将他轻轻丢于脚下。纸上的图案他早已烂熟于心,三十三年来的每一日清晨他都会坐在石桌旁绘制此图,而后又将他与落叶一同烧毁,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怕自己忘记、忘记这座罪孽深重的魏宫的每一座宫殿、每一条路、每一扇没甚至每一个角落!此刻,皇太孙便站在这里,俯视皇城、睥睨里面的每一条生命! 我!太子戚明禛遗孤、皇爷爷钦点的皇太孙、人们口中的天煞孤星、先生身边的伴读书童、寒门沉默寡言的七先生带着八方知以及魏宫三十余年来埋藏其中的深深惧意回来了!呵呵,既然你们都说我是‘天煞孤星’,那你们便感受感受何为‘天煞孤星’! 七郎!便是戚琅! 第三百三十三章 子夜再难(上) 天寒地冻,魏宫宫门前的禁军侍卫正趁着天色昏暗偷偷地搓着冰冷的双手,哈在手掌上的暖气虽稍纵即逝,但这短短一瞬的温暖确让他们感到无比的满足。 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宫门前数丈之远的距离,几名禁军连忙重新握住冰冷的长矛,生怕被人看见自己偷懒的模样。 天色黑暗,那人手上又没提灯笼照明,直到那人的身影渐渐靠近后,几名禁军才发现这是一名成年男子。男子面无表情,身上穿着一件旧得发黄的袄子,不过最吸引目光的还是他背后背着的那个用布包裹着的巨大的物体,看外形像是一柄剑,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大的剑?除非是……咦?不对,这包在外面的布怎么…… 就在几名禁军的注意力集中在巨物上时,其中一人忽然横枪相向,口中厉声喝道—— “大胆!何人如此造次?竟敢私用皇族御用之色!” 经这么一提醒,其余几名禁军这才回过神来,仔细一瞧才发现,包裹在巨物外面的那层布竟然是黑金色!这可是皇子皇孙才能使用的颜色,不光是普通百姓,就算你是朝中大臣也万万不能使用黑金色!否则判你个杀头之罪也不足为过! 几名禁军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分分举起手中长枪试图阻拦男子的前行。可不想就在此时,男子忽然从腰间摘下一块令牌随手就扔给打头的禁军。打头的禁军伸手接住沉甸甸的令牌,并借着火光仔细看了看,待他看清令牌上面的图案后,他的表情再次发生了变化,只见他慌忙收起长枪,单膝跪在地上,高声说道—— “小人有眼无珠!还请王爷降罪!” 身后的几名禁军先是面面相觑,随后迅速反应过来,一同跪了下去,口中异口同声地喊道—— “请王爷降罪!” 面对侍卫们的请罪,那人依然无动于衷,他甚至连眼都不低一下,冷冷地说道:“去,告诉戚瑾,让他把王少惊交出来,否则——” 听到‘戚瑾’二字,几名禁军心中又是一惊,这可是当今圣上的名讳,就算你是皇子皇孙,又怎敢直呼圣上之名? 打头的那名禁军终究还是多了个心眼,面对言行举止怪异无比的男子,他试探般地问道:“敢问王爷,您是……” 男子忽然低头盯着那名禁军,空洞、冰冷的眼神甚至比寒冷的黑夜还更令人难受,随后他慢慢说道—— “太子戚明禛遗孤,戚琅。” 戚琅这个名字或许对几名禁军的冲击没那么大,可戚明禛的‘恶名’却是如雷贯耳!当年作乱犯上意欲弑君夺位,若非先帝老魏王及时进宫救驾,只怕景帝就要死于非命! 东宫太子一脉不是已经全数诛杀?怎么还会有个遗孤出现?不过这几名禁军却无暇细究这些,他们再次换上一副警戒的姿态,将长枪对准戚琅。 “大胆刁民!竟敢冒充皇亲国戚!还不给我速速拿下!” 打头的禁军迅速做出判断,他不管戚琅身份到底是谁,都打算先将他擒住再说。 面对凶神恶煞的禁军,戚琅缓缓抬起右手伸向后背。 这个动作可将禁军们吓得不轻,他们再也不讲什么客气,恶狠狠地将手中长枪刺向戚琅,试图先来了下马威。 ‘砰——砰——砰——’ 就在枪尖准备刺入戚琅身体的那一刹那,几声闷响响起。几名禁军甚至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自己身子被一股巨力震开,待他们抬起头来时发现自己已被震出数丈之外的距离,而仍在远处的戚琅他的右手仍高高悬在背上,那把巨剑依然靠在他的后背,仿佛从未离开。 打头那名禁军咬了咬牙试图从地上爬起,可他稍稍一用力,一股剧痛从腹部传来,让他浑身顿感无力,他惊讶地看了看自己的丹田处,随后尝试着催动天地之息,发现竟然没有丝毫动静。 “别试了,你们的丹田已被我毁了。”戚琅淡淡地说道。 “什么?” 禁军感到一阵不可思议,自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修为,怎么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全没了?不!这不可能! 戚琅今日的话好似特别多,他看着满脸皆是震惊之色的禁军,道:“我曾答应老师,倘若有朝一日再回魏宫,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开杀戒,你们……应该谢谢他。” 在几名禁军惊恐的目光中,戚琅默默地穿过宫门,直到最后他的身影被吞噬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 有刺客闯宫! 一道惊人的消息迅速传遍魏宫上下,让原本陷入沉睡的魏宫瞬间清醒、紧张起来! 夜巡的禁军侍卫发现了身受重创的同伴,他们含糊不清地交代几句后便昏死过去,只留下‘天玑强者’、‘复仇’这几个词眼。看着这些守门禁军的伤势,夜巡的禁军立马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很显然有一名天玑强者要来魏宫复仇!当值的头领迅速做出判断,赶忙让队伍分散传讯!很快的,这个消息便传遍魏宫!嫔妃们、宫女们、太监们纷纷私下议论,到底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夜闯深宫,有的说是寒门小先生叶长衫,因为自从伊依姑娘被许配给小韩将军后,他便一直将北魏视为仇敌;也有人说是寒门三先生,他来这儿的目的则是替自己的大师兄报仇;更有夸张的说法说是伯疯子重新杀回,誓要再次血洗魏宫替心爱之人报仇雪恨! 魏宫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空中皓月,好巧不巧,此刻时辰又是子时! 一时间恐惧迅速在宫中蔓延,人人自危! 魏帝跟前,一名须发半白的男子单膝跪在地下,看他的穿戴打扮以及腰间佩刀,很显然这是一名品衔极高的禁军。 男子虽然年纪不小,但看他双眼中绽放出的精光便知道此人对自己修为的自信。的确,多年的修炼让他的机体正处在的巅峰的状态,身为大满巅峰的他已然站在天玑境的门前,假以时日定然能迈入天玑境。 不过面对少年老成的魏帝,男子还是将体内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给收敛起来,也不知怎么的,面对这个比自己小数十岁的青年,男子总是有种压迫感。 魏帝面色平静,男子跪在他身前已有半炷香的功夫,可他却丝毫没有让男子起身的意思。 或许是事态紧急,男子一反常态地开口打破了魏帝的沉思,道:“圣上!情势危急,还请您移驾秘宫!” 魏帝斜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萧靖,不屑地说道:“移驾秘宫?去那儿干什么?皇兄又不是冲着朕来的,朕有何惧哉?” 见魏帝气定神闲的模样,萧靖还想进谏,可不等他开口,便听魏帝继续说道—— “王少惊现在何处?” “王少惊已安置于秘宫中并增派守卫!” “哼,丧家之犬何须如此护全?真当自己是上客贵宾?派人告诉他,若是不将名册交出,就让他滚出去魏宫去!” 萧靖惊讶地抬头看着魏帝,要知道布衣卫六百余人名册是女相苦心寻求已久的东西,如今它就在嘴边,若此时就这么让他白白溜走,那岂不可惜? “怎么?你想抗旨不成?”魏帝一眼看穿萧靖心中的想法,直言不讳道。 “臣下不敢!”萧靖惊慌失措地双膝跪地,叩首求饶道。 “很好,那便吩咐下去吧。” “是!” 见萧靖乖乖服从,魏帝神色稍稍缓和。虽说萧靖当年是选择背叛太子投靠父皇才有自己的今日,但对于这等卖主求荣之辈魏帝打心眼是看不起的,若不是这些年萧靖的修为又突破了桎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只怕他早已被抛弃。魏帝的想法也很简单,若是身边有位天玑境界的禁军头领,那无异于给皇宫加了一道厚厚的屏障,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魏帝才将萧靖留到今日。 可摸到天玑的门槛毕竟和天玑境有着天壤之别,此时戚琅正势如破竹一般地在皇城内畅行无阻,虽说自己在态度上选择了蔑视,在行动上却不能。 想到这里,魏帝面色渐渐凝重起来,他再次开口说道:“草堂那儿如何回复的?” “剑叶石正在向宫中赶来!” “那…韩单那儿呢?” “韩巳将军也在赶来的路上。” 听到剑叶石与韩巳皆在路上,魏帝稍稍安稳一些,他瞟了一眼仍跪在跟前的萧靖,挥了挥手,道:“好了,你先去吧。” “刺客闯宫,臣下誓死护卫圣上安危!万万不敢离开一步!” 魏帝不动声色地轻哼一声,他饶有兴致地盯着萧靖,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一般,道:“外面刺客正在肆无忌惮地强闯深宫禁地,你身为禁军侍卫之首,怎能守在此处?” 萧靖脸色一阵难看,一股难以言明的复杂之情从心头蔓延,最终浮于脸面。他不知道圣上之言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不敢妄揣圣意,面对魏帝的命令他只能选择服从! 萧靖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双手一负拳,随后没有一丝犹豫,起身离开寝宫。 第三百三十四章 子夜再难(下) 御道之上,任凭挡在前面的禁军再多,都无法阻止戚琅前进的脚步,只不过此次他手中的八方知却克制许多,始终未露刀锋。 戚琅并不知道王少惊的到底在哪儿,但凭着直觉,他径直地向着魏宫中的某一处隐秘之地走去——秘宫。当年他还是皇太孙的时候,父王曾带他去过那个隐秘的宫殿,当年伯清波杀入魏宫时疯狂寻找而不得的,同样是那个宫殿。凭着儿时的记忆以及这么多年来日复一日地绘画,戚琅闭着眼睛也能走到那座宫殿门口。 黑夜中,禁军侍卫源源不断地向戚琅扑过来,与对待先前那几名守门的禁军不同,此时戚琅不过是挥舞着巨剑将这些禁军驱赶开,冲在最前面的大多被巨剑震伤,但也不至于经脉断裂、丹田尽毁,有些甚至还能爬起继续向戚琅发起攻击。 渐渐地,侍卫们将戚琅团团围住包成一个厚厚的圈,不过到了这时候却没人敢贸然上前,因为纵使戚琅一直未露剑锋,但天玑强者的威慑力仍让他们有所忌惮。 而一直隐忍着的戚琅同样到了一个濒临爆发的边缘,不停的战斗刺激着他,这座给他带来太多回忆与噩梦的皇宫同样也在不停地刺激着他!儿时与父王母后共处的那些美好回忆,父王与母后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呵护,父王被人诬陷造反作乱那一夜的血腥恐怖……一时间,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不断在回忆与现实之间来回切换,以至于他竟然有些分不清自己的名字是戚琅还是七郎、自己的身份是北魏皇太孙还是寒门老七。 戚琅的眼神渐渐涣散、视线也慢慢模糊,他的身体开始摇晃、步伐也越来越乱,此时的他不过是通过潜意识在操控自己的身体,而他的思绪早已不知飘到过去的何时、宫中的何处…… 忽然,一个修为极高的人出现在禁军之中,戚琅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一点,可还未等他寻找到那人到底是谁时,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萧大人——”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像一道闪电一样击中戚琅的身体,他顿感心头一紧、胸口一闷,整个人像是失了力道一般的跪倒在地,若非右手撑着剑柄,只怕他已瘫倒在地。 所有的禁军很自觉地让出一条道路,不一会儿萧靖的身影便出现在戚琅跟前。 三十三年前,戚琅年岁尚幼,而三十三年后的今日,戚琅已年近不惑。面对外形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少主,萧靖一时间有些恍惚,若非凛冽的寒风不断地刺激着自己,他当真会以为自己身处梦境,因为少主的身形样貌竟然如此神似太子殿下。萧靖深吸一口气,他迅速稳定心神,面无表情地呵斥道:“你是何人?为何假冒皇太孙?” 戚琅仍单膝跪在地上手扶胸口,口中艰难地喘息着。 看着戚琅挣扎的模样,萧靖继续说道:“三十三年前太子戚明禛作乱意欲弑君弑父,若非先帝及时制止恐怕灾祸已生,而当年东宫一门皆在那场叛乱中伏法,包括年岁尚幼的皇太孙,而你却说你是太子戚明禛的遗孤……哼!只怕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因为当年太子、太子妃以及皇太孙是本官亲眼看着他们一家服下毒药自尽的!” ‘咔嚓——’ 地面的青砖被巨剑撑出一条条裂缝,戚琅紧紧攥住剑柄,浑身颤抖不止。 “你若束手就擒且将来此目的告诉本官,本官或许会网开一面留你全尸,否则,哼——” 天空忽然开始飘雪,不一会儿青砖上便有了一层薄薄的雪。戚琅将手从胸口移开放于地面之上,随后拨开积雪轻轻地抚摸起来,一切是如此的熟悉、一切又是如此的陌生,戚琅像是在与这片青砖进行无声的对话,因为也只有长存于此的它们才见证过当年发生的一切,也只有它们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只有他们才知道东宫一门到底是忠是奸、是善是恶!呵呵,不过这都不重要了,老师曾说过,只有放下过去才能面对未来,过去的都让他过去吧,自己就算再纠结也无法让逝去的亲人复生,自己始终只是这座深宫的过客、只是那场人祸中的幸存者…… 戚琅抓起一把洁白无暇的雪在脸颊上搓了搓,随后他缓缓站起身,右手顺势将八方知从地砖中拔出。 ‘唰——唰——’ 禁军们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就连萧靖的身躯也不自觉地微微向后仰了仰。 “交出王少惊,见到他我便离开此处。”戚琅淡淡地说道。 萧靖表情微微一怔,而后冷笑道:“笑话!我堂堂北魏皇宫禁地,岂是由你个冒牌货胡来?” “给不给?”戚琅话依然不多。 “哼!本官倒是想看看,若是不给你当如何?” “那我只能自己去找了……” “找?你当我宫中十万禁军是吃素的?” ‘嗡——’ 随着一阵厚重的铮鸣声响起,戚琅用力一抖将裹在八方知剑身上的黑金色布给震碎,一并巨剑出现在萧靖与禁军侍卫们的眼前。震耳的嗡嗡之声久久不息,像是三十三年前那天夜里的剑下亡魂的呐喊与警示,又像是沉寂多年的八方知故地重游的傲然与狂躁。 禁军侍卫们两两背靠着,手中的长枪握得更紧,大雪纷飞的凛冬寒夜,他们的手心、颈背竟然渗出汗滴! 萧靖知道恶战不可避免,他后退两步回到属下们的护卫圈中,随后摆了摆手,呵斥道:“将他拿下!” 戚琅默默闭上双眼,仰天长叹道:“老师……徒儿要违背誓言了……” 随后,戚琅猛地睁开双眼,与先前的低沉、淡然截然不同,一股腾腾的杀气迅速充斥着他的全身,这股杀气比寒冬腊月中最凛冽的风还要寒冷、比炎炎酷暑中最炽热的阳还要炎热! “擒杀此人者,尚银万两、官封五品!” “杀——” 在重赏的利诱下,侍卫们左右相视一眼,随后高喊着便向戚琅杀去! 感受着如潮水般涌向自己的禁军侍卫,戚琅没有丝毫慌张,他将巨剑抡起在头顶上方的空中划出一道圆弧,随后向着前方重重落下—— ‘轰——’ 随着一声巨响,八方知指着的方向地面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而裂痕两边则是东倒西歪被剑气所伤的侍卫! 竹鞭震枯叶,抽刀断水流! 戚琅手中的八方知势如千军万马、气可毁天灭地!而从剑锋中绽放出来的剑气更是浩瀚凶猛不可言!扬剑指苍穹可划天劈星,落剑于厚土能吞山灭河! 未等侍卫们从恐惧中回过神,戚琅持剑高高跃起,随后整个人与重剑化为一体向着正前方猛然一刺!剑气所过之处皆是鲜血白骨、哀声连天,这些侍卫或身首异处、或拦腰一断、或四肢分离,殷红的鲜血洒在皑皑白雪之上显得分外耀眼夺目。 杀气穿万里,剑芒逼皇城,上震凌霄宫,下慑阎罗殿! 遥想当年,伯疯子因爱生恨,冲冠一怒屠魏宫,而如今灾殃重现,子时又是一片血光冲天! 在萧靖的威逼以及重赏的利诱之下,禁军侍卫们前仆后继地冲向戚琅,也有那么一两名不惧生死的侍卫能近戚琅的身给他带来伤害,可戚琅这数十年苦练的是什么?是当年伯清波所创的‘璀错剑法’!此剑法讲究的就是一个‘势’!一股勇往直前、无所顾忌的气势!甚至连剑法的步伐只有向前没有后退!而此时的戚琅也很好的诠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剑法精髓,纵然身上伤痕增多、纵然鲜血染红旧袄,可这些又有何惧哉?这些疼痛与自己曾经受过的创伤相比又算得了什么?这些皮肉之痛并不能阻挡戚琅的杀伐,它只会不断地刺激戚琅的神经!让他越战越勇、越杀越狂! 戚琅越战越勇,纵然遍体鳞伤也浑然不在意—— 有人近身,杀! 有人阻挡,杀! 有人逃跑,杀! 大步流星、剑起剑落!神挡杀神、佛挡屠佛!每一剑下去必见血光、每一步走过必有人命!被大雪覆盖的魏宫、喷洒在空中的鲜血以及一往无前的戚琅交相辉映,勾画出一副繁盛绚丽而又血腥可怖的景象。 戚琅的剑法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八方知重剑在他的挥舞下大杀四方,威风不减当年!戚琅也一如那天夜里的伯清波那般势不可挡! 疯了!彻底杀疯了!越来越多的禁军侍卫倒下,而戚琅依然屹立不倒!原本禁军仗着人数的优势还能阻挡住戚琅的脚步,可现在看来这些禁军无异于飞蛾扑火。萧靖面色越来越难看,他知道这么下去肯定不行,如今他能做的只能是‘拖’——拖到韩单与剑叶石到来的那一刻! 就在萧靖站在一旁隔岸观火时,戚琅忽然将目光锁定在他的身上!此刻戚琅浑身是血,就连眼白也沾染成了红色,在夜色的衬托下犹如一只嗜血的狂兽,而萧靖此时则成为了这只狂兽的目标! 纵使萧靖修为极高、纵使戚琅伤痕累累,但萧靖依然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他向后退了几步,随后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戚琅见状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如同猛兽追捕猎物一般,而那些沿路上试图阻挡他的禁军依然不能幸免遇难。 跟随着萧靖逃跑的身影,戚琅一路杀、一路追,杀戮已经让他忘记了一切,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来此的目的、忘了当初做出的承诺,此刻他的眼中只有杀戮!杀死那个逃跑的男人、杀光这些侍卫,甚至将整座皇宫杀个干干净净! 渐渐的,阻挡戚琅的禁军侍卫越来越少,不知什么时候便只剩下逃跑与追逐的二人。 萧靖逃呀逃,眼看着戚琅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在此时他一个闪身进入了一座静谧冷清的宫殿。 天色黑暗,戚琅一时未能捕捉到萧靖的去向,可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忽然前方出现了一名手执扫帚的老者。 “他去哪了?” 戚琅没有过多琢磨这名奇怪而又突兀的老者,而是直接询问萧靖去向。 老者须发花白,带着一丝散乱,面对浑身是血的戚琅,他不过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戚琅手中的巨剑,随后伸手指了指萧靖逃跑的方向,最后又低头清扫,不再理会。 戚琅向着老者点头致意,随后便跑向老者所指的方向。他原本想一鼓作气冲进去直接将萧靖击杀,可当他一晃眼看到这座宫殿的门匾时,他却忽然停下了脚,记忆中仅剩的那份美好就在这一刻全数涌上心头。 戚琅缓缓抬起头,只见‘信阳宫’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上) 小姑姑是除了父王母后之外最疼爱自己的人了,在年幼的戚琅的眼中,小姑姑的信阳宫一直是自己最喜欢去的地方。虽然七王叔对自己也不错,但他的笑容总是让人感觉不舒服——小孩子不懂人情世故,只能靠感觉来判断这些。 年幼时,每当自己被母后责骂或是被太子太傅责罚时,戚琅总是会跑去小姑姑那儿寻求安慰,而小姑姑也总是护着自己,每次去都会拿出许多稀奇好玩的东西,甚至还将皇爷爷赏赐给她的那块玉佩送给了自己。戚琅甚至一度认为,全天下没有男子能配得上小姑姑,而小姑姑也会永永远远地守护在自己身边——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 那一年,小姑姑跟随母妃回家乡省亲,一来一回便是三月之久。在想念与期盼中足足等待了一百天的戚琅终于等到了小姑姑的回归。原本戚琅以为小姑姑会想往常一样,天天陪着自己玩耍,可那此小姑姑却像换了个人一般,整日若有所思,有时候甚至会坐在床边发呆,时不时的还会露出傻傻的笑容。这可不是戚琅熟悉的小姑姑,在戚琅再三询问下,小姑姑神神秘秘地对他说,她在省亲的途中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这个人上知天文下至地理,不但风趣幽默还有一身本事。 从小姑姑的语气与神态中,戚琅感受到了她的欣赏与崇拜之情,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他无法形容的感情,哦!就是母后每次看父王时的那种感觉。 戚琅瞬间也来了兴致,便问小姑姑怎么不把这人带回来让自己瞧瞧?可小姑姑听到这句后却露出前所未有的黯然之色,她苦笑着摸了摸戚琅的小脑袋,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戚琅虽然疑惑,但他毕竟只是个五岁的孩童,与小姑姑久别重逢的喜悦牢牢占据着他的心头,不一会儿他便将这个‘有意思的人’给忘记,重新闹着小姑姑陪他玩耍。 快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就在小姑姑回宫后的第十日,整个信阳宫的上方像是笼罩了一片乌云。那日小姑姑从皇爷爷那里哭着回来,回到宫里后便开始砸东西,甚至连戚琅都不见。而自那之后小姑姑整日以泪洗面,直到最后小姑姑终于在某一天彻底消失,而父王只是告诉戚琅,小姑姑偷偷跑出宫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 也正是从那时起,戚琅便再也没有见过小姑姑的面,而戚琅所有的幸福似乎也随着小姑姑的离去变得支离破碎,父王被诬陷、母后被捉拿、东宫惨遭灭门……直到小姑姑口中的那个‘有意思的人’出现后,才将自己从这座深宫中解脱。 …… 戚琅深吸一口气,他缓缓地回过神,狠心地将过往的美好全数斩断,望着冷清而又冰冷的信阳宫,戚琅重新举起八方知,如同伯清波三十三年前那般,怀着巨大的悲痛与无比的决绝迈入这座曾经温暖、快乐的冷宫。 戚琅走入信阳宫,还未来得及寻找萧靖的踪影,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有些吃惊——原本应是残破、脏乱的信阳宫,此刻却一如当年那般整洁、干净,虽说里面的物品、装饰都已老旧不堪,但窗户、桌案、地面上皆是一尘不染,其洁净的程度竟是丝毫不亚于自己在山门中清扫时的——物皆是旧物,宫亦是冷宫,在繁华充满人气的魏宫中忽然看到这样的一座宫殿,一种身处繁华的孤独忽然涌现于戚琅心头。 难道这些年魏帝还派人专门清理打扫过此处?这似乎不太合理,可若是没人收拾此地,那为何…… 就在戚琅纳闷之际,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戚琅立马循声走去,只见萧靖正强自镇定地盯着戚琅,而他所处的方位正是当年伯清波以一敌二力战折鹤兰与韩单的位置。 戚琅与萧靖直面相对,三十三年过去,昔日的恩怨情仇在此刻即将彻底了结。 “为什么?” 这个埋藏在戚琅心中三十余年之久的问题,此刻终于问出。 看着神色平静的戚琅,萧靖冷笑道:“为什么?因为人总要为自己的前程考虑,因为先帝比你父王更适合那个皇位,也因为……早在获得你父王的赏识之前!我便投靠了先帝!我……从来就不是太子的人!” 戚琅眼光中露出微微惊讶,原来父王一直最信任的属下,竟然从来都不属于父王! 人心难测啊……难怪父王与老师总是将这句话挂在嘴边。 戚琅不打算深究当年的长辈之间的复杂关系,此刻他只想一剑下去了却所有。只见他举起八方知指向萧靖,随后毫不留情地向他出剑! 寒风起,夜正黑! 剑芒锋,杀意浓! 面对戚琅强盛而又犀利的来剑,萧靖忽然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原本他是想孤注一掷拼死抵抗,可当直面戚琅的杀招时他却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太想当然——自己就算是大满巅峰、就算自己隐约摸到天玑门槛、就算自己自信满满能在戚琅的攻势下抵挡几个回合,可在真正面对身为天玑强者的戚琅时,一切幻想与计算都被无情的现实给击碎! 放弃吧…也只能如此了,这一剑何其灿烂绚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住,与其做无用的挣扎,不如就此放弃…… 八方知猛烈地刺向萧靖,就在即将刺入他腹部的那一刻,忽然一股强大的剑意从黑暗中袭来!萧靖猛然一惊,此剑所蕴含的威力竟是丝毫不必戚琅刺向自己的那一剑弱!而这一剑竟然也是向着自己方向而来!难道深宫中竟然还藏着天玑强者,同样要置自己于死地? 萧靖闭上眼不敢面对这一切,可就在此时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起—— ‘铛——’ 随后,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他震开,待他睁开时,发现一柄长约三尺的短剑正深深地插入身旁的宫墙中,方才似乎也是这柄短剑与戚琅手中的重剑相撞迸发出的那股威力将自己弹开,而更让萧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柄从远处飞来的短剑竟然能与戚琅的重剑势均力敌,将上面满满的杀意化于无形。 戚琅同样感到吃惊,可还未等他看清飞剑之人到底是谁时,黑暗之中又有两道同样强势的剑意一前一后地向自己飞来! 戚琅不敢怠慢,立马挥剑阻挡,可这两柄飞剑来势太过凶猛,而且一先一后、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自己不管先阻挡哪一柄另一柄都会毫不留情地重创自己!无奈之下,戚琅只得双手握住剑柄,随后将巨剑翻过天灵、竖至脑后,最后在捕捉到两柄飞剑的准确方位后,双手瞬间暴起挥舞着巨剑劈向两柄飞剑的中心! 强大的剑意将原本浑然一体的双剑一分为二,在这股剑意的分割、挤压下,双剑竟然像被劈开的竹条一般向两边分开,最后从戚琅左膀右臂掠过,重重地插入他身后的宫墙! ‘轰——’ 在飞剑的撞击之下,宫墙瞬间轰然倒塌。 于此同时,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黑暗中现身,此时虽是寒冬,可此人却衣着单薄,脚上也不过穿着一双草履,而更引人注目的则是他腰间的那柄长剑—— 未见其人,先见其剑!来者不是他人,真是如今草堂堂主剑叶石! 鹰鹯、鸱鸢、鸷鹗已出鞘,那剑叶石腰间长剑自然就是名震天下的独漉,若是说八方知是重剑无锋,其剑道大而无形,那这柄独漉则是锋芒必人,其剑道锐而凶悍。 剑叶石看着戚琅手中的重剑微微出神,昔日师父在世时时常与他提及这柄重剑,师父似乎也与这柄重剑有特殊的孽缘,竟是先后两次被它所伤,一次让他跨过那道门槛迈入天枢境,一次则是让他身受重创以至最后油尽灯枯。 “七先生好霸道,竟连闯二十六道宫门,手屠千余名禁军侍卫,若非在下及时赶到,只怕七先生要将整个魏宫屠个干净吧。” 二十六道宫门,这个数字剑叶石永远不会忘记,因为当年伯疯子也是从宫外连闯二十六道宫门一路杀至信阳宫。 戚琅冷冷地盯着靠在柱子上噤若寒蝉的萧靖,随后转向剑叶石,道:“你要保他?” “在下要保的是这座魏宫,而不是某一人。” “单凭你?”戚琅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随后淡淡地说道:“可能保不住他。” 剑叶石面色一沉,他不管戚琅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刻意羞辱他,此时一股怒火从胸中燃起,只想拔出长剑与戚琅大战一场! “若剑叶石先生拦不住你,那加上我呢?” 就在戚琅与剑叶石二人剑拔弩张之际,头顶上方又传来一道声音,三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黑影站在宫墙之上。 黑影也不犹豫,从宫墙上轻轻一跃落在戚琅的另一边,与剑叶石一左一右地分立戚琅两侧。 看着三足鼎立的三名天玑强者,萧靖竟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上天的安排当真妙不可言,三十三年前地点就是在信阳宫、时辰同样是子时,伯疯子手持八方知巨剑以一敌二,对手则是同为天玑境的折鹤兰与韩单。而三十三年后的今天,依然是子时的信阳宫,三名强者的继承人又会聚一起,而八方知与它的持剑人面对的依然是草堂堂主与魏军将领。 缘啊,当真奇妙! “在下韩单,见过七先生。”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中) 韩单彬彬有礼地向戚琅一揖,虽是二人是敌我关系,但韩单依然风度翩翩。 戚琅这边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他好奇地看了看韩单,眼神中透着一股敌意,这股敌意甚至比他看萧靖时的还要强烈。 戚琅的目光让韩单有些不适,同时他也有些不解,不过戚琅很快地就给了他答案。只听戚琅说道—— “你我的恩怨,待会儿再说。” “恩怨?”韩单更加疑惑,他问道:“七先生与我乃初次相见,何来恩怨之说?” “你抢我小师弟的媳妇,非但如此,还把人给弄丢了。”戚琅极为严肃与不满地说道。 伊依当初在山门中生活这么多年,她与叶长衫彼此的情意就算这几个大男人看不出,子春也早就在私下八卦了无数次,是以这几位师兄、师姐早已将伊依当作弟妹来看,面对横刀夺走小师弟之爱的人,戚琅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韩单语塞,此事一直是他这些年来的难以抚平的创伤,不想竟在此处被人揭开。 “他的命我要定了,谁来都保不住!”戚琅废话不多,撂下这句话便举剑先后指向剑叶石与韩巳,道:“你们俩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剑叶石与韩巳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二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很显然他们达成了某种共识——那便是此时不是讲究公平的时候,戚琅已让魏宫血流成河、尸堆如山,眼下最重要的是将他速速控制。 剑叶石拔出独漉长剑,韩单也从背上摘下一把钢枪——此枪名为‘天寒’,乃是韩单征战沙场多年的杀敌利器,就在韩巳与伊依顶下婚期的那一日,他将这把钢枪传给了儿子。 面对两大天玑高手戚琅毫无惧意,不等敌人先出招,他便挥动着八方知杀向二人!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过当年伯疯子的疯狂,但在师父与父亲口中剑叶石与韩单二人已听过太多太多关于伯疯子的描述,此刻再看眼前不顾一切扑过来的戚琅,剑叶石与韩单总算是能隐隐感受到当年伯疯子给师父与父亲带来的压迫与恐惧。 二人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上前迎敌—— 钢枪碎寒意,魏军少将威风八面;长剑破凛气,草堂新主剑意逼人! 而他二人对面的,则是丝毫没有惧意的戚琅——昔日北魏皇太孙,今日寒门七先生!青丝三千可数尽,血仇万丈何时平? 黑夜中,三人身影杀作一团,利刃撞击的铮鸣声不绝于耳。 虽然剑叶石与韩巳是人数占优,但奈何璀错剑法太过强势,而戚琅每一次挥剑都是如此的决绝与无畏,像是想砍尽心中的尘世之念,又像是想斩断今昔与过往的千丝万缕,数十个回合下来,他二人竟没有占得丝毫便宜,甚至隐隐有种反被压制的感觉。 璀错璀错、催人犯错!若是再不对戚琅加以限制,只怕真要昨日重现!璀错剑法讲究的就是个‘以势压人’,一旦气势起来要再想压制,那便难于上青天。 剑叶石与韩巳像是十分有默契一般,再次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剑叶石先是朝着韩巳点了点头,随后韩巳也毫不犹豫地朝着剑叶石点了点头,就在这短短一瞬间,二人如同三十三年前自己的长辈一样,很快便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只见剑叶石一个佯攻让戚琅闪出一个身位,韩巳见状将手中钢枪对着地面用力一点,一个闪转腾挪便来到戚琅的身后。二人一前一后立于戚琅两侧,随后二人没有给戚琅半点喘息的余地,直接抄起手中利器夹击戚琅! 面对二人的前后夹击,戚琅忽然犹豫了,就在这一瞬间,方才那位替自己指路的老人似乎出现在自己眼前,老人的样貌他看不清,但这个高大的身影却让他感到分外熟悉。戚琅默默地看着老人,老人也默默地看着他,恍惚间,那个老人似乎在黑暗中对他点了点头。得到了老人的指点后,戚琅像是摸到了什么久久寻找却一直没能触碰到的东西——它是一种心态、也是一种境界,这种心境能让戚琅真正地领悟到剑法的精髓、感悟到‘那一剑’的奥义! 戚琅不再犹豫,他催动天地之息并将其聚于重剑之上,随后没有任何迟疑地举剑迎着剑叶石刺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只不过是追寻着那个高大黑影当年的步伐,迈出了相同的一步罢了。 承载着仇恨与怒意的八方知再次变得凶狠、狰狞起来,若是说先前伯清波的剑锋中露着的是狂和傲,是伯清波的桀骜不驯,那戚琅这一剑的剑锋中藏着的则是孤和勇,是戚琅的视死如归! 面对戚琅孤注一掷的出剑,剑叶石双眼突然睁大,心脏也猛烈收缩一下——他选择了自己! 剑叶石没有感到任何惧怕与胆怯,与之相反他竟然亢奋、激动起来!这股亢奋与激动甚至让他气息都出现一丝不平!这么多年来,剑叶石一直在追寻当年伯疯子毁天灭地的那一剑——当然他不是作为出剑之人,而是想像折鹤兰那样作为接剑之人——而如今这个机会就在眼前,这怎能让他不兴奋?面对这天赐良机,自己不但不能有半点退缩,反而要以全力之态去迎接他! 想到这里,剑叶石的战意猛增,身体里天地之息如同天空中爆炸的烟花一般,而独漉长剑上承载着的剑意也比先前任何时候都更强盛! 韩巳眉头紧皱,手中钢枪也瞬间变得犹豫起来,这二人针尖对麦芒毫不相让,只怕下一刻就会两败俱伤!倘若此时自己再出杀招,只怕戚琅就会—— 电光火石之间,韩巳迅速做出了决断,他立马将钢枪的杀势减弱,随后默默地看着二虎相争的最终结果。 戚琅与剑叶石眼中已别无他物、只有眼前的对手!面对足以致命的来剑,二人皆没有选择避让,而是以更强盛、更昂让的战意去迎接! 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近、两把神兵也即将洞穿两具血肉之躯,就在二人即将同归于尽之际,忽然黑暗中跃出一个身影,这个身影犹如鬼魅一般瞬间移动到二人中间,其身形动作之快就连韩巳都无法捕捉。而更神奇的是,未等韩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听见‘啪——啪——’两声轻柔的掌声。随后,原本还在以死相搏的戚琅与剑叶石如同两片落叶般轻轻落下,最后摔在地面。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在转瞬之间就将两名天玑强者的蓄力一击化于无形?此等实力绝非等闲之辈,就算韩单前来只怕也无法做到,到底是谁!?难道是关外的那名天枢强者…… 众人皆是震惊不已,躺在地上的戚琅与剑叶石亦是如此,待二人缓过劲来,同时将目光投向那个站在众人中央的高大身影——只见那人脚下静静地躺着一把扫帚,不知何时戚琅手中的八方知出现在他手中。此刻他正一手持着剑柄、一手轻抚剑身,其动作之温柔好似在抚慰娇柔少女的秀发,其神态之欣喜好似遇见阔别已久的老友,他低声呢喃,仿佛在对重剑诉说什么。 韩巳满脸惊愕,当他看清这老者的样貌时他发现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掠走他未婚新娘的老者!他如何会出现在此!? “是你!方才我没有看错!真的是你!你还活着!”未等韩巳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听见躺在地上的戚琅激动不已地爬起身,颤抖着说道—— “大师兄!” ‘大师兄’三个字一出,站在一旁的剑叶石、韩巳以及萧靖顿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三十三年前子夜之难的制造者!被先生一掌震断全身经脉废除所有修为并逐出中原之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难道说,此人从关外回来了?还是说此人就一直潜藏于此?而他一身的修为又是如何……谜!这一切真是太迷了!他给魏宫带来过不可磨灭的创伤,也给曾给折鹤兰、韩单带来过无比的震撼,他的每一次出现都能让所有人为之惊叹,而他又为何会突然出现于此?只怕这些问题除了他自己,便没有人能知道。 就在众人被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之际,老者忽然开口,只听他说道—— “我不是你大师兄……我不过是一个被放逐之人,一个在此赎罪之人……” 戚琅仍有不甘,他继续说道:“老师临走前总是在呼唤你的姓名!他……他很挂念你……” 伯清波神色忽然出现一丝变化,但他很快又恢复平静,淡淡地说道:“我辜负了信阳……也辜负了他……我……不值得他挂念……” 戚琅再次陷入沉默,此刻他激动得有些难以言语。伯清波是他崇拜的人,从剑法到兵器他都选择了伯清波当初的选择,在戚琅眼中伯清波不仅仅是名义上的大师兄那般简单,他是小姑姑深爱之人、他是敢为小姑姑不顾一切之人、他也是将自己救出魏宫之人,更是把自己引荐于老师之人,伯清波对于戚琅来说,是犹如至亲一般的存在! 看着血人一般的戚琅,伯清波轻叹一口。三十三年前的那个小家伙也成长为了独当一面的强人,这本是好事,但上天却像在捉弄他一般,竟然让这个小家伙也走了他当年同样的路,这怎让他不感慨? 伯清波看了看蜷缩在墙角的萧靖,问道:“他是你仇人?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下) 戚琅不知其意,但面对伯清波他自然言无不尽,于是他点了点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伯清波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地说道:“璀错璀错,催人犯错,何尝不是催己犯错?若是控制不好,终将铸下大错,待醒悟时,一切都晚了……” 伯清波这番话像是对戚琅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听着伯清波的话,戚琅不再应答,他默默低下头,像是在体会这句话的含义,又像是不愿再继续聆听。 “一步错,步步错,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切莫一错再错……”伯清波的神色忽然变得忧伤起来,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伤痛一般,仰天长叹道:“她……应该也不希望你变成今天这副模样吧——” 戚琅猛然抬起头,他望着熟悉而又空旷的宫殿怔怔出神,仿佛那个美丽、温柔的身影依然再里面。 良久之后,戚琅的意识终于回到眼前。他看了看伯清波,又看着缩在一旁惊恐万分的萧靖,随后像是从背上丢下了千万斤重的包袱一般,双肩无力的一耷拉。 “您的话,我听。” 伯清波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的目光中却多了一丝欣慰,或许这个世界也只有这个‘小家伙’能让自己如死灰一般的心境再起一丝波澜吧。 萧靖一听戚琅愿意放下仇恨,连忙跪在地上猛烈磕头,口里不停喊道—— “多谢少主不杀之恩!谢谢少主!谢谢少主——” 听着萧靖不停重复着‘少主’二字,戚琅心中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试图不再被其影响。而就在此时,伯清波再次开口—— “人间百般好,莫入地狱门。我这辈子杀了太多人了,将来是必定要入十八层地狱的,而你不一样……” 戚琅惊讶地看着伯清波,不解他为何突然说这句话,可还未等戚琅反应过来,便见伯清波举起八方知在空中一砍——与其说是砍,倒不如说是轻轻划了一下。 ‘哗啦——’ 一道犹如案板上的肉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众人循声望去,不可思议之事发生了。只见原本跪在地上的萧靖此时竟然分成了两段!他的下半身依然跪在原地,而丹田以上的上半身不知何时竟已滑落在地上!而更可怕的是,此时的他尚未死透,而是用着难以置信、荒谬惶恐的眼神看着已然不属于自己的下半身—— 这——这到底是——啊—— 起初萧靖没有任何感觉,可当那股地狱般的剧痛传来时,他脑子顿时陷入一片空白。 萧靖疯狂地挣扎了几下,鲜血、五脏、肠子顿时流的满地都是,幸运的是他没有遭受太长时间的折磨,便一命呜呼了,而他的下半身似乎仍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般,依然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 “八方知虽是剑,但它却是用来砍的。” 伯清波的语气极为平淡,可包括戚琅在内的三名天玑境强者却再次受到强烈的冲击——这一剑已臻化境,是如此的写意、如此的轻松,隔空一挥便将一名大满巅峰的强者了结,此等修为只怕他们难以望其项背! 伯清波没有理会三位晚辈的震惊与崇拜之情,他将八方知递于戚琅面前,语重心长地说道:“有时候,收剑比出剑需要更大的勇气与决心。” 忽然一个无力而又自责的声音在戚琅脑海中响起——‘我教会了那个人如何出剑,却没有教会他如何收剑,我的失责啊!’——这句话老师临别前的弥留之际曾反复念叨的,如今若是他在天有灵听到伯清波今日所说,想必他也会感到欣慰吧。 “回去吧,你不属于这里……” 伯清波从地上重新捡起扫帚,转身便向屋中走去,可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与之相伴的还有坚甲于利器清脆的撞击声,紧接着,一道雄厚的声音从宫外传来—— “少将军!末将奉韩大将军之命,率精兵两万前来护宫!敢问刺客在何处?” 韩巳回头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父亲帐下五名虎将之一的元镇威。此人身怀绝技、骁勇善战,深得父亲器重,不过元镇威的脾气火爆、生性残暴,过去更是有着屠杀战俘的恶劣行为,在军中人送绰号‘万人屠’,父亲派他前来自然是不想留下皇太孙的性命。 见韩巳面色凝重似乎有犹豫之色,元镇威迈开步子向宫门走去,可就在元镇威迈入宫门的那一刹那,韩巳连忙抬手喝道—— “慢!” 元镇威神色一怔,随后他眉头微微一皱,虽是面对上将军之子,但他却丝毫没有卑躬屈膝之态,因为在他眼里上将军韩单的军令便是‘圣旨’,既然上将军下令让他捉拿刺客并当场处置,那他就必须无条件地遵从!哪怕站在身前的是韩巳。 “少将军!请不要为难末将!” 元镇威语气虽还保留着一丝尊卑,但他的手已经握住腰间刀柄,只怕下一刻韩巳再不闪开他就会下令让两万精兵冲杀进去。 韩巳深知事态的严峻,此刻已容不得半句分说。只见他突然暴起,提枪刺向元镇威,看这凌厉凶猛的攻势是想要置他于死地。 元镇威大吃一惊,他虽然修为极深但却不是韩巳敌手,情急之下他连忙抽刀抵挡。 寒枪以迅雷之势刺向元镇威,眼看就要血溅三尺!可就在这一刹那韩巳忽然将杀势收起,他稍稍用力一甩枪头,将元镇威手上的佩刀轻轻一拨,随后顺势从他手中夺过佩刀,并将锋利的刀刃架在他的脖子上。韩巳这套动作一气呵成连贯至极,站在一旁的戚琅与剑叶石深知没来得及眨眼,元镇威便被韩巳制服。 “少将军!你——” “想活命就听我的!回去之后我自会向父亲解释,否则不光是你,只怕我的命也会交代在这!” 听韩巳语气严肃且带着一丝恐慌,元镇威便不再说什么,他甚至有些好奇里面那刺客到底是什么身份。 感受到元镇威的屈服,韩巳转头对着戚琅高声道:“七先生,请你速速离开!我韩巳以性命担保,两万军士绝不阻拦半步!” 戚琅面无表情地看着韩巳,他抬起巨剑指向宫外,淡淡地说道:“若不杀王少惊,我不便能离开。” 韩巳神色凝重,他转头看向停在台阶上的伯清波,此刻他最忌惮地倒不是戚琅,而是这个隐藏在魏宫中数十年的疯子! 宫中陷入诡异的沉默,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那个苍老却又高大的背影。 伯清波背对着众人没有任何动作,但他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些人的目光,一声叹息之后,他轻声说道:“我隐居于此不问世事,世间纷扰皆与我无干。” 听伯清波如此说道,韩巳选在嗓子眼的心稍稍放下,可他这口气还未松到一半,便听见伯清波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虽不问世事,但琅儿的事我一定要管……” 听见此话,韩巳与剑叶石不约而同地震了震身子!尤其是剑叶石,当年在小婉楼直面过天枢大宗师恐怖威力的他深知伯清波这句话的分量——面对阁主的拳头自己尚无还手之力,那么面对连师父都忌惮不已的伯疯子,自己有任何抵抗之力么? 剑叶石不自觉地吞咽一口,仿佛他已经看到被血光染红的天际,而这次的惨象比方才所见惨烈何止千百倍?他艰难地转头看向韩巳,好似在场所有人的性命便掌握在他手里。 韩巳盯着伯清波的背影,此刻的他深知事态的紧迫,若是他再不做出决断,只怕后果会不堪设想! 就在韩巳沉默不语、心里权衡着这一切的时候,伯清波的脑袋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也正是这个动作,让原本举棋不定的韩巳迅速做出了最终的决定,只见他咬咬牙,对着戚琅说道—— “好!七先生,我答应你!王少惊的项上人头不日便会送至长安!还请七先生速速离开魏宫!” 面对韩巳的承诺,戚琅微微一怔,他神色复杂地看向伯清波,而伯清波却依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提着扫帚默默地向殿中走去…… 显然,这便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解决手段。 “大——” 戚琅想开口叫住伯清波,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卡住了,因为此时的他不知道这位苍老的老者到底是自己的谁——是自己最亲近的小姑姑的恋人?是带自己逃离魏宫的恩人?是将自己送至老师身边的引路人?还是自己被放逐的大师兄…… 一时间,一种复杂的情绪爬上心头,欲言,却又不知该从何而言…… 伯清波没有停下脚步,他像是没有听到戚琅的话一般一直走啊走,直到他高大的身躯彻底消失在深邃的黑暗之中。 待伯清波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众人眼中后,戚琅向着伯清波离去的方向深深地一揖。 …… 第二天,韩单亲自率大军五万前来,并将信阳宫团团围住,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韩巳、剑叶石以及草堂十数名大满强者。普天之下,能有此等待遇的怕是只有藏在宫殿中的那位老者才有。 韩单一声令下,士兵们鱼贯而入,可让所有人感到意外的事,在将信阳宫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后,却发现这座宫殿已空无一人。 在得知这个结果后,韩巳与剑叶石莫名地松了口气。在韩单询问般的目光下,韩巳说道—— “圣上已将圣旨,从今日起若有人胆敢擅自踏入信阳宫一步!杀无赦!今日之后,信阳宫香烛、贡品不能断!若有懈怠,全数问罪!” 韩巳的声音很大,也不知是为了体现重视还是为了其他什么。 在环视四周一番后,韩巳转身对着父亲点了点头,韩单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信阳宫,似乎觉得当年发生的一切就在昨日。最终,韩单双眼微微一眯,他大手一挥,数万甲士便退出信阳宫,而他自己也决绝地走出陈旧的宫殿。 第三百三十八章 入蜀? 寒冬已过,春暖花开,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复苏。 宽阔的院落中,两名孩童在欢快的嬉戏追逐。或许是玩得太过兴奋,两名孩童手上的动作也慢慢大了起来。开始两名小伙伴还嬉笑着你推我一下、我还你一下,可闹着闹着两人渐渐来了小脾气,先是互不相让,到了最后竟演变成动手打架。 “出拳啊!揍他肚子!对!对!就这样……躲!闪……嘿!好样的!就是这么干…….把他掀过来压在地上啊!他娘的这小子干什么吃的……哎呦你姥姥的…….你……实在不行你……你咬他啊——” 眼见兄弟二人较起劲来,其中一位老人直起身子自言自语地嘀咕着,非但如此他还时不时将自己代入两小儿的‘战斗’中,仿佛置身其中亲自肉搏一般。这副神态与一旁另一名淡定至极老人形成鲜明对比。 这场打斗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分出了胜负,只见二人中被唤作的‘弟弟’那名孩童竟然反骑在自己哥哥脖子上并将他死死压在地上,哥哥小脸涨得通红,最后在做了几下无畏的反抗后便哭着求饶。在哥哥的哀求之下,弟弟得意地从哥哥脖子上跳开,并耀武扬威一般地看向不远处躺在藤椅上晒着暖阳的两位老人。 胜负已分,那位比手画脚的老人顿时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显然他对这个结果很是‘愤怒’——这两位老人不是他人,正是闲着无事的徐有年与常之山。两位昔日在战场上叱诧风云的将军,此刻与坐在村头闲聊的老头并无两样。 ‘叮当——’ 看着自己的孙儿被外孙打败,徐有年从袖口掏出几枚铜钱甩在茶几上。他气急败坏般地说道:“拿去拿去!这臭小子看老子回去怎么修理他,竟然连弟弟都打不过,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常之山看着散落在桌上的铜钱,不紧不慢地将它一一捡起,道:“打是你说的让他们打,赌也是你要赌的,说好的十两银子,怎么到最后就这几枚铜钱了?” 徐有年脸皮也是厚,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理直气壮地说道:“先欠着,下次让他俩再比试比试,要是赢了咱俩就扯平了。” 常之山深知这位亲家的行事风格,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看着常之山一副笑而不语的模样,徐有年仍心有不服,他轻哼一声,道:“儿子像娘,女儿像爹,你这孙子比老子这孙子更像老子!” 听着徐有年的歪理,常之山哑然失笑。 “要不你把这外孙丢我府上?老子保准给你带出个特有出息的孙儿来!” 看着徐有年自信满满的样子,常之山笑道:“你是老土匪,小天也被你带成了大土匪,现在还想带出个小土匪来?” 徐有年怒目圆瞪故作发怒状,道:“这有什么不好!?你看老子那大孙子有啥不好?哪像这个小的,秧子一样。” 想起徐有年那个将徐府搅得鸡犬不宁的大孙子,常之山不禁眉头一皱,这孩子三岁便会上房揭瓦、七岁玩火差点将大半个徐府烧了、十二岁便跑去青楼偷看别人洗澡,活脱脱就是一混世小魔王,就这孩子徐有年拿棍子打起来一点都含糊,到了现在他还挺得意地当作榜样。 行吧行吧,反正你这老家伙一辈子就是嘴上不肯认输,你说是啥就是啥! 常之山心中无奈,但他也不打算与徐有年一般见识,于是伸出右手竖起了大拇指以示对徐有年大孙子的肯定。 徐有年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得意地端起茶盏嗦了一口,随后才将话题从孙子辈身上移开,道:“这姓左小子真是走了大运啊,竟然加封为当朝一品大学士,直接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不但如此还成为了勤政殿行走。” 常之山也端起一旁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随后淡淡地说道:“从龙有功,自然委以重任。” “姜家那老头还真是有眼光啊,当初竟敢冒着得罪王延庆的风险救了左公明一把,现如今左公明位极人臣,他姜家的地位真是蒸蒸日上啊。” 常之山笑了笑,没有多做评论。 见常之山这副啥都懂但又啥都不说的模样,徐有年心中又是一顿气,这个亲家就是城府太深,老是不肯说个明白。他将茶盏‘砰’的一放,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说老弟啊,这次勤王你也是立了大功的,怎么就…怎么就不向圣上要些啥?就算你自己不想,也得帮小天争取些,就算你不替小天争取,那帮我闺女儿讨个诰命夫人也行啊!” “你啊,都封国公这么久了,怎么还跟个市井之民似的。” “咋了?当了国公就不要这些了?告诉你,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别说诰命夫人,就是一枚铜钱该是你的也得是你的!老子可跟你说啊,下次遇着圣上你不提我去提!” 常之山不知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再理会徐有年的胡搅蛮缠。 “立后的事儿,怎么说?”徐有年毕竟离开权力中心太久,对于英平的决定他没有第一时间得知。 “日子已经定了,不过人选嘛……” “不是柳贵妃?难道是贤妃娘娘?” 常之山摸摸地点了点头。 “可贤妃娘娘的出身……” “我们这圣上本就流于民间多年,岂会被那些礼法、世俗所约束?” “那…那柳贵妃呢?” “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大皇子的面子上圣上也不会拿她怎样,更何况此次柳贵妃也是有功的。” “嘿,这个姓柳的,还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也难怪徐有年会如此说,柳家先前水涨船高也是因为柳贵妃入宫且诞下皇子,而现在又因为柳贵妃关键时刻配合英平演戏,柳家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否则只怕柳家现在的下场不会比王延庆那些党羽好到哪去。 “你知道在抄王家的时候,从王府上搜出许多各地大小官员与王家的来信。”常之山说道。 “这不奇怪。” “可你知道圣上是怎么处理的?”常之山笑了笑,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道:“圣上在看完之后便将其烧了个干干净净,并未处罚那些官员。” 徐有年愣了一下,没有接过话茬。 对比前面那些闯宫的官员,英平这次的处理手段可谓一个天堂一个地狱,先前那些跟随王延庆闯宫的官员,不论官职大小、不管爵位是高是低,全部下令诛连九族!此道圣旨一下大唐上下所有官员可谓人心惶惶,可就在人人自危至极,英平却又宽宏大量将这些书信付之一炬,这圣心当真难测啊。 常之山抬眼看了看徐有年,严肃地说道:“我再想啊,圣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有年此时也收起先前的玩世不恭,说道:“圣君!明主!” 常之山笑了笑,说道:“你说的也没错,但我现在思考的,是圣上今后是否能做得比先帝更好。” 徐有年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与常之山皆替唐帝南征北战多年,这位先主在他二人心中的地位以及他二人对先主的评价皆是极高,现在常之山竟然将英平与唐帝比较起来,这确实让他有些惊讶。 “咱门这位圣上,登基没三年便大张旗鼓地折腾那新律,险些将自己给搭进去,随后又和姬驷暗中结盟,又被北魏女相摆了一道,本以为我大唐格局难以再变,没想到最后绝境之时圣上竟两次以真龙之身为饵一举制服王党,这能耐和魄力当真千载难逢。” 听完常之山的话,徐有年也不禁点点头表示赞同。 是啊,英平继位后这么多年皆被王家掣肘,民间都说他不过是个傀儡皇帝,没想到就在全天下都以为英平要完蛋时,他竟然逆转局势彻底掌控了大权,这怎叫人不感叹? 二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他们皆在感慨,英平能走到今日不容易,大唐能走到今日,也不容易—— 良久之后,徐有年忽然不屑地‘切’了一声,随后他直接将茶壶端起牛饮一口,道:“我说咱到底再想什么?现在王家都没了,天下都太平了,咱应该高兴才对,你咋还这一副卵模样。” 常之山拿这个三句不离脏字的亲家没法子,不过他也不在意,只听他慢慢说道:“太平?就咱这圣上的性子也不是安于现状的人。” “怎么?不就是重新施行新律?这还能掀起多大的浪花?” 常之山似笑非笑地看着徐有年,道:“国库空虚、人心不安,更何况北魏对我大唐虎视眈眈,圣上自然还要想个法子来应对。” 徐有年立马意识到常之山所指,他表情立马严肃起来,试探道:“你是说……西南那边?” “对!就是巴蜀!” 徐有年眉头微微皱起,再也没有先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见亲家露出思考的神色,常之山的表情也同样变得深沉起来…… 良久,徐有年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此番确实多了几分钦佩—— “嘿嘿,看来咱这圣上……还是真他娘……还真是有点先帝的风采啊……” 第三百三十九章微服私访(上) 果然不出常之山所料,是否入蜀这个话题很快地取代了王家,成为了当下最热议。朝中大臣分为两派吵得不可开交,而争论双方各自持有的观点自然在于‘入’还是‘不入’。 巴蜀是片神奇的地方,除去蜀道峥嵘崎岖、川中沃野千里之外,它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蜀中无王。 自周陈失去对中原的统治后,巴蜀便借着天险与战争不止的渐渐中原隔绝。当时分封于此的君主没什么逐鹿中原的大志向,借着关隘险阻北拒新唐、东拒南楚,并西和诸戎,南抚夷越,是以巴蜀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日子也过得挺太平。 可虽说这位君主虽然不怎么好战,但他却有个特别的爱好——他十分好生儿子! 原本巴蜀是没太大的外患,可这儿子一多却有了内忧。在这位君主死后他的这些儿子们便按捺不住内心的欲望,开始争权夺位起来。然而,这位君王的儿子们却没有一个是贤主,打打斗斗这么多年竟然无人能彻底将巴蜀统一,是以久而久之这些儿子们也累了、老了,称王巴蜀的念头也渐渐淡了下去,到了最后他们便依靠着自己地盘上的关口、险要死守门户。百年过去,这儿子们的后人已各自成为了自己土地上的领主,不再有一统巴蜀的雄心,这便有了‘蜀中无王’这一说法。 新唐如今大局初定,从朝廷到民间、从宫里到宫外、从长安到整个大唐皆是一片百废待兴的气象。 这个新年可谓喜庆至极,英平先是将知唐立为皇后,而后知唐又顺利诞下一对龙凤胎。英平龙颜大悦,宣布将二皇子立为太子,这些消息一放出,整个新唐上下一片欢腾。可欢庆之余,有些问题英平却不得不面对,王家虽已被翦除,但虎视眈眈的北魏却没有因此消失。如今洛都已彻底落入北魏的掌控之中,倘若北魏当真想要针对新唐,那新唐必将陷入新的危难之中。 …… 朝堂之上,大臣们彻底放开嗓门为入蜀之事激烈地争辩着,除了坐在台阶旁的徐有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其他人皆是面红耳赤。 以左公明为首的一波官员皆是反对入蜀,原因很简单——国库没钱了,打仗是要钱的! 而另一边则是以秦敬卿为首的另一波官员,他们的理由也很简单——国库没钱了,那更要把富庶的巴蜀拿下! “圣上!蜀道艰难、苦于跋涉,况我大唐国势初稳、人心方定,此时若再入蜀,恐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大唐,请圣上三四!” 说话的是户部新上任的侍郎,名为杨泉兴,他作为左公明的左膀右臂自然要冲在最前面痛陈入蜀的利弊。 另一边,秦敬卿听了也不甘示弱,他虽品衔不高,但却是英平眼前的大红人,是以大声说道:“圣上,古人有云:益州之地,沃野千里,民殷国富,可为霸业!如今巴蜀无主,乃是一盘散沙,若此时不抓住机会,岂不可惜?” “敢问秦大人,带兵打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道理你总该懂吧?您可知如今国库还有多少银两?去年咱大唐百姓的庄稼收成如何?”杨泉兴毫不留情地驳斥道。 这边秦敬卿也毫不客气,回怼道:“哼!那杨大人可知如今北魏雄踞中原,每欲鲸吞,若我大唐不早早谋划他路,只怕将来北魏领兵来犯,那时只怕国库里有再多银子都不好使咯——” “我大唐坐拥潼关之险,就算北魏来犯又有何惧哉?” “那若是后韩配合北魏兵发武关,那杨大人又当如何应对?” “你胡来——” “你短视——” “你——” 一时间两位官员在朝堂上拌起嘴来,吵到最后争辩的话题已从是否入蜀变成了单纯的贬低对方。 英平无奈地扶了扶额头,这样的场面这些天天上演,当真比唱戏还更精彩。可看热闹归看热闹,这么争下去总是得不出个结果终究不是个事儿。其实英平的内心也是很纠结、很难抉择的,他知道当下形势的紧迫,但也知道国库里银子不多,这事儿要是成了还好,万一要是没成,那带来的损害可不是一星半点。 看着老态龙钟的徐有年,英平心中冷笑一声,本以为请他来能得到些有用的建议,可几日下来这老家伙不是打瞌睡便是盯着顶梁发呆,这演技当真和自己有的一比! 哼!别以为自己不知道,你这老家伙的身体好得很呐!听说前几日在后院撒米喂鸡,他小孙子将过年藏下来的炮仗扔进鸡窝里,吓得这些鸡全部飞了出来,有一只还飞到徐有年头上!老家伙气得操起竹竿便满院子追着小孙子来打,这身子骨哪像是上朝这副要死的模样? 唉!罢了罢了,找长衫出去散散心吧。英平心中一万个无奈,可眼下却没有半点法子,看着面红耳赤的大臣们,英平挥了挥手,随后只听见身旁的太监高声喊道—— “退朝——” 大臣们这才恢复往日的体面,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毕恭毕敬地叩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英平刚回到寝宫,发现叶长衫早早候在此处。 那日在猎场陷入失控状态后叶长衫便记不得自己到底去了哪儿,他只记得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已泡在山门的冰窖中,而旁边包括姬阳与、英平在内的所有人都守在冰窖内,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没等他发问,众人反倒先开口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将你放上马车送到山脚下的? 原来就在七郎前脚跟离开山门,后脚跟姬阳与便与裴邵文下山寻找叶长衫。可他二人刚到山脚下便看见一辆马拉着的板车,而板车上躺着浑身滚烫且昏迷不醒的叶长衫。姬阳与连忙让裴邵文驱赶马车前往冰窖,而他自己多了个心眼,在四周巡视了一番,可最终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姬阳与也没有再纠结下去,回身便赶往冰窖,毕竟叶长衫情况不稳,让他恢复意识才是眼下最急。 如今叶长衫在姬阳与和子春的精心调理下迅速恢复了常态,于是,寻找那位神秘的‘好心人’之事便这么不了了之。 见长衫像是与自己心有灵犀一般主动前来,英平郁闷的心请顿时好了不少,笑道:“你来的正好,朕刚想找你出去散散心呢。” “散心?散心你可别找我,我这是来给你添堵的。” “什么?添堵?”英平纳闷道。 “对,有个摆摊子的连续骂了你七天,你去不去看看?” “啊?”英平觉得有些荒唐,什么人这么闲?竟连续骂自己七天?这气可真够长的啊。他哭笑不得地说道:“要是天下骂朕的人都要去看看,只怕朕也没工夫治理朝政了吧?这种疯子让当地官衙处理得了。” “这人当地官衙早就盯上了,不过我特意留了个心眼,让他们别动他?” “为什么?” “那人不知你有没有印象,尹相留给你的那封信中提过他,名叫方直。” “方直?” 回忆起尹敬廷留给自己的那封信,英平不禁陷入沉思,那封信中确实提及了这么个人,说是此人‘精通韬略之书,且有神鬼莫测之机’。因为尹敬廷的那封信,英平也派人去打听过此人,了解到当初方直是在新唐西南边与巴蜀交界的地方当县令,他不但将所辖县管理得妥妥当当,还带领官衙兵丁与百姓共治流寇,原本该县的治安一直是新唐最差的,但方直上任后该县的治安却成了新唐名列前茅,因为此人在当地声望颇高、根基甚牢。此人本因才能出众甚至得到了王延庆的赏识,但却因生性傲慢得罪了吴泽,结果这官越做越小,最后被谪为掌管文书的小吏,当官能当到这份上大唐上下也就独他一份。 当初英平本是想找个时间召见此人,可当时他自身难保,这事便这么过去了。如今一切都已经安定,他的兴趣自然也就提了起来。 “这个方直……如今在哪?” “好巧不巧,就在雍城东面的一个小县城里,要不我把他召来?” 英平一愣,雍城那是他与叶长衫初识的地方,时过境迁,也不知这座城市如今成了什么样。 “不用了,朕刚好想出去,咱们就去那儿看看。”英平微笑道。 “微服私访?” “对!微服私访!” …… 没过几日,英平便与叶长衫二人轻车简从,只带了裴家两兄弟便快马加鞭地来到雍城。在到达县城后,英平倒没急着去找方直,先是挑了家小馆子,准备坐下好好填饱肚子再说。 这几个月政务缠身,英平总算理解了当初为什么唐帝总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今日远离朝事难得清闲,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好好放松放松。 店家也是眼见,一眼便瞧出英平衣着华丽、气度不凡,更有两名威武的孪生侍卫常伴左右,他不等小二上前便亲自笑着迎上前去。 “这位客官,您几位里面请——” 第三百四十章 微服私访(中) “这位客官,您几位里面请——” 见店家主动上前,大裴本能地拦在前面。 英平见状笑道:“不打紧,我是在这儿和长衫认识的,这地儿亲切得很。” 店家本来被凶神恶煞的大裴吓一跳,但见英平笑容满面的模样他又放松起来,问道:“这位老爷,二楼有雅间,您请——” 英平摆摆手,道:“不要雅间,要靠街边的,很久没感受坊间的热闹了。” 店家心中一惊,‘很久没感受坊间的热闹’?难不成这位爷是什么达官贵人不成?想到这里店家更加小心翼翼起来。 在店家的指引下,一行四人在二楼临街的桌子旁坐下。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英平不禁怀念起昔日的无忧无虑。虽说儿时时常与义父东奔西走,但义父却给了自己十足的呵护与关爱,就算自己调皮犯事,义父也不会过多呵责,那种被人护着、捅了篓子有人扛着的感觉可真好啊! 记忆中的那份美好让英平不自觉地露出会心的微笑,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日。可就在英平怔怔出神之际,楼下街边忽然传来一阵嬉笑声,随后一名大嗓门高声喊道—— “哟!方大人又来啦?您不在衙门里抄抄写写又跑来咱这儿摆摊下棋,这俸禄也太好挣了吧?” 被调笑之人似乎也不在乎他人的戏谑,笑着回应道:“区区笔墨之务罢了,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完成。” “嘿,那您今日过来又是干啥?下棋又没人下得过您,难不成又来咱这儿骗茶喝?” 众人一阵哄笑,像是根本没把这‘方大人’当成什么衙门中人,反倒是谁都可以打趣调戏的老实人。 “怎么?还怕我讹你的茶水不成?等这个月的银子到了就补给你。快!给大人我端杯茶上来。” “好嘞,茶来了,您慢用——” 茶摊老板的吆喝声刚落下,便又听见有人开口—— “方大人,今天您还继续骂么?你可连续骂了半个月了。” 听到这句那位‘方大人’像是来劲了一样,他‘叮’的一声将茶盏重重放下,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全然不似先前被人打趣时那么淡然—— “哈哈哈——” “欸?方大人,您怎么不骂反笑起来了?” “本大人累了,骂不动了,现在想想倒是觉得这事儿有些可笑。” “可笑?” “我笑那左公明无谋少智,也笑圣上犹豫不决,更笑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方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圣上若非英明神武、果敢决绝,又怎能扳倒权势滔天的王家?” “那是之前,可在入蜀这事上,圣上可不够果断。” 见方大人评论圣上,众人不敢接话。 大裴在英平身旁有些听不下去,他转身便想下楼将那口出狂言的‘方大人’捉上来,可他步子还未迈开,英平便伸手将他拦住,还特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大裴没办法,只得老老实实地回到英平身边 那位方大人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即将‘大祸临头’,依然口无遮拦地继续说道—— “巴蜀之地这么大一块肥肉不去吃,圣上他老人家还坐在龙椅上看群臣吵来吵去,本大人…本大人真是心疼啊!这巴蜀之地内有沃土千里,外有崇关险道,北有汉中可依、东有永安可守,况且蜀中无王,此真是天赐我大唐之国土,可这些大臣短视、胆小却将它放之任之,这…这怎叫本大人不为之惋惜?” “既然巴蜀如你说的这么好,那先帝为何不取?” “先帝在位时周陈与北魏尚有百年之约,如今洛都已陷入北魏之手,我大唐不得不另作谋划,况且先帝平六王已耗费民力军力无数,若是再启战端只怕国力不支,百姓也会怨声载道。” “那就算要取巴蜀,那为何要这么急?” “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那巴蜀虽说无王,但一旦抵御外敌时总是抱成一团,我大唐又当如何应对?” “哈哈哈——他虽抱成一团,但却各怀鬼胎。巴蜀大小领主共十余个,但其中最大的只有一位,名叫刘代,这刘代靠着祖辈积累的财力迅速壮大军力,多有侵扰周围领主,况且他自己也是个荒淫无度、暴虐专权的昏君,巴蜀的其他领主甚至他自己领地的臣民都已心生怨恨,就这样也能叫抱成一团?” “可打仗终究是要银子的呀,户部都说了如今银子不够,这钱问谁要去?” “嘿嘿,钱嘛,也好搞,新律不是禁赌么?抓几个赌坊这钱不就来了?如今王党已被翦除、乱臣已被清扫,我看没谁敢拦着……” …… 在这位‘方大人’口齿伶俐、能言善辩,竟是将众人所有提问皆尽回答。英平听着这些激情、慷慨的对话,也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叶长衫将这些看在眼里,笑着问道:“怎么?还堵么?” 英平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要不我把他带上来?” 听到这句,英平的脸忽然拉了下来,他像是变了个脸一般,不屑道:“带上来?这人连续骂了我半个月,我不要找回场子来?” “那……” “走,杀杀他的威风去,正愁没人陪朕下棋呢。” 叶长衫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陪着英平向楼下走去。 到了楼下,只见一个尖嘴猴腮、体型瘦弱的书生正被人群团团围住,他头戴一顶毡帽,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而他面前则摆着一副棋盘,此人想必就是众人口中的‘方大人’了。 裴家兄弟将人群拨开,英平缓缓走到方直面前。 见英平雍容华贵、气度非凡,又看替他开道的两名随从威武雄壮,原本闹哄哄的人群迅速安静下来,将所有目光投向隐隐透着贵气英平。 方直同样感受到了英平的不凡,但此处穷乡僻壤鲜有达官贵人到来,是以一时间他难以断定英平的真实身份。但来者是客,见英平一直盯着跟前的棋盘,方直便客客气气地站起身,双手作揖道:“这位老爷,敢问您这是……” 英平缓缓地抬起头,而后很随意地将方直上下打量一番,却并没有开口回答他的话。 这一番打量让方直感到一阵不适,按理说他也是见过市面的人,当年王延庆、吴泽这样的朝中大臣他也直面过,可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像眼前之人这样令他浑身不适。此人高贵中带着一丝不修,儒雅中带着一丝痞气,沉稳中带着一丝不羁,虽是刻意收敛,但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与自恋犹如山峦见缭绕的云雾般环绕起身,而透过这些云雾,一股雄伟的霸气隐隐外露。至于此人的眼神那就更难读透了,其中带着三分玩味、三分不屑、三分审视以及……一分欣赏?总之在方直看来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若非要找个词来形容,唔……那这人一定是个身份尊贵且非常有内涵的……无耻之徒? 短短一瞬,方直心中便对英平有了大致的判断,见英平仍‘高高在上’地盯着自己,他笑着问道:“敢问这位老爷尊姓大名?” 英平依然没有回答方直的问题,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棋盘,道:“你...摆摊下棋?” 方直先是一愣,随后回答道:“在下从小痴迷棋道,苦心钻研三十余年,虽不敢说天下无敌,但却也难逢敌手,故日日在此设下棋盘以棋会友,只求一败。” ‘只求一败’…这话说得可谓傲气十足,可在场围观的人却没有像先前那般取笑他,因为方直的棋艺当真高超,至少整个雍城上下无人能敌。 方直这么说自然是想在气势上压过英平一筹,见英平眼中露出丝丝惊讶,他‘唰’地一声将折扇抖开,随后笑而不语地看着英平。 “去,给我搬张椅子来。” 英平对着身后说道,但却没有转身。 方直双眼一亮,摇折扇的手也不自觉地停下,他惊奇地看着英平,问道:“怎么?这位老爷想与在下切磋一番?” 英平一屁股坐在小裴搬来的椅子上,笑道:“说吧,怎么下。” 方直也坐了下来,他从棋篓中拿出九个子放在中央天元位,道:“老爷执黑子先行,在下再让您九子,如何?” 英平冷冷地哼了一声,语气充满不悦。 见英平不屑地将目光移开方直又是一愣,随后他一边将棋子放于四边星位,一边笑道:“那……老爷执黑子先行,在下再让您六子,如何?” 英平依然面色冷峻,眼神冷漠。 方直有些惊讶,他又从棋盘上拿走三枚棋子,重新将剩下的三枚棋子放于四角星位,试探般地问道:“老爷执黑子先行,在下让只您三子,如何?” “哼!既然先生瞧不起人,又何必浪费功夫与我下棋?”英平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篓中,面色十分不悦。 “哦?那老爷您的意思……” “既是下棋那便公平公正,你无需让我,我也不让于你。” “好!这位老爷果然敞亮!那在下便依了老爷,咱二人互不相让来一局!”方直拍手叫好,随后他摆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老爷远道而来是客,那便请老爷先下,请——” 第三百四十一章 微服私访(下) 此次英平没有再拒绝,但他却也没有急着落子,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方直,问道:“赌什么?” 方直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般,问道:“什么?” 英平淡淡地说道:“你摆摊下棋,总得讨个彩头,说吧,咱们这局棋赌什么。” 方直又是一愣,待他明白英平的意思后便自信一笑,摆手道:“哦,在下方才说了,摆摊对弈不求钱财只求一败,若是在下赢了不收任何银钱,若是老爷您赢了,在下给您十两银子。” 人群一阵骚动,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没想到方大人竟然如此豪爽,肯出十两银子只为求一对手。 英平微微一笑,随后他从手上摘下玉指环往桌上一放,说道:“这玉指环能将这条街一半的楼给买下来,若是你赢了我,它就是你的。” “嚯——”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人们的目光变得更加炙热,窃窃私语之声也不绝于耳。 方直的笑容凝固住了,他知道英平身份不凡,但却没想到他会为了一局棋下如此重注,以至于此时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位年轻人。 “这位老爷出手如此豪爽,不会是只为这十两银子而来吧?还请直说,只要在下有的,都可作为赌注!” 英平斜斜地靠在椅子上,眼光再次上下打量起方直,不过这次他的眼中尽是戏谑。 “这东西你有,但就怕你舍不得。” “在下虽是个小人物,但却是个言出必行的主,老爷但说无妨,在下定不吝啬。” “那你可听好了,若是我赢了你,我就要你的……命!” “什么!?” “要是你输了,便当街自刎,如何?” 此话一出不单单是围观的人群大吃一惊,就连英平身后的叶长衫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要方直的命?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么大个活人说死就死,这放哪儿都是大事。 方直沉默不语,面色愈发凝重,他看了看棋盘上的玉指环,又抬头看了看英平一行,一股不详的预感从心头蔓延。 “怎么?怕了?”英平调戏一般地继续激道。 “下就下!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若能求得一败,方某死而无憾!” 众人一片哗然,心想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各个皆伸长脖子凑上脑袋,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彩。 英平与方直分坐棋盘两侧,一个是轻松随意,一个是严阵以待,二人的神态顿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英平已在气势上占了上风,他也不打算与方直客气,拈起黑子便落于棋盘上。 见英平落子方直这才回过神,他迅速调整心态全力应战,此刻的他不敢有半点怠慢。 被紧张的气氛感染,围观人群中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生怕自己不小心弄出点动静影响了对弈双方的心态,到了最后仿佛整条街道都失去了声音一般。 棋盘上英平与方直也开始了真刀真枪的对决,二人你来我往毫不相让,先是你布下一个陷阱,随后我再设下一个埋伏,可谓机关算尽!但无论双方如何设计、如何布置,却没有任何一方率先犯错,几十招过后黑白双方竟是势均力敌,一时间难分高下。 面对棋路沉稳的方直,英平反倒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这方直表面上是口无遮拦,但内心却不急不躁,每一步棋都稳打稳扎、每一招都精妙至极,看来他说的难逢敌手倒也不是自吹自擂。 呵呵,是时候动真格了! 英平暗暗做出决定,虽然他表情没任何显现,但在棋路上却与先前截然不同。 面对英平忽然主动挑起的战斗,方直先是一愣,随后他心中一阵窃喜——对手虽说有些能耐,但终究是年轻气盛,还是挡不住进攻的诱惑啊! 洞察形势、把握大局一直是方直制胜的法宝,本局他也不例外。先前面对棋局上可以将黑子收入腹中的诱惑他全部抵制住,甚至在探清敌手深浅之前,他将下方的主动权全部交了出去,可此次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时机’!一个可以一举战胜对手的时机! 机会稍纵即逝!方直迅速在棋盘上做出反应,开始从边路进攻,对英平的黑子进行猎杀。 霎时间,方直所执的白子气势徒然暴增,犹如苏醒的猛虎一般冲向毫无防备的羊群。 围观的众人虽是看个热闹,但也能看清棋局上的形势。见白子得势,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人面露羡慕之色,因为在他们看来方直不但捡回了一条命,还能赢的盆满钵满。 可就在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之际,方直的面色却越发深沉。因为他发现事态并不是众人眼中那般简单!自己虽然暂时获得优势,但却不知不觉中留下了一处隐患,这个隐患虽不致命但却因其位置关键让自己难以再趁胜追击。 难道是巧合?还是说这这是敌手故意为之?方直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但此时主动权仍在自己手里,就算有肘腋之患他也没理由惧怕过多。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让方直瞪大双眼,只见英平所执的白子忽然转身调转杀势直奔隐患处,一改先前顾此失彼的狼狈姿态,以一种强硬的态度面对黑子的进攻!一时间交战的区域犬牙交错,黑白棋子纠缠在一起,双方针尖对麦芒,皆无路可退! 千算万算怎么就会错算这个隐患?方直心中大悔,为何自己没有早些发现?结果才让敌手在此附近发展得舒舒服服。但此时他已没功夫去责怪自己,面对英平咄咄逼人的棋路,方直只得硬着头皮接招! 本想围猎对手,不想到了最后却反被围捕!此时方直不敢再有半点疏忽,因为此种局面只要他走错一步就会面临全盘崩溃、全军覆没的后果! 方直额头渐渐渗出冷汗,他绞尽脑汁地分析着棋盘的每一个角落,小心翼翼地落下每一个棋子。他尝试过殊死一搏,也尝试过以退为进,可敌手实在太过强大,不论自己如何摆脱、应对,都没能阻止敌人蚕食自己的步伐。 在奋力抵抗了数十招后,方直最终还是没能阻止敌手,在英平步步为营地进攻下,黑子渐渐逆转了局势,最终白子瞬间一溃千里,惨遭碾压。 ‘吧嗒——’ 只见棋子从方直手中滑落于地面,随后他目光涣散地瘫在墙边,仿佛不敢相信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我…我输了…我…我…我输了!” 周围人群安静得出奇,竟是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一时间整条街道落针可闻。 英平淡然地拿起玉指环带回手上,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方直,眼神中充满了玩味。 “长衫,把刀给他。” 英平挥了挥手,示意叶长衫将腰间佩刀递给方直。 “真要——” 叶长衫见英平真要逼死方直,心中不免有些着急。他本想开口劝说一番,可英平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还未等他把话说完便抬手阻止了他。叶长衫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将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怎么?不服气?”英平先是像开玩笑一般地随口说道。 方直呆呆地看着棋盘,随后又呆呆地看向英平,正当他明白些什么的时候,忽然见英平脸色一变,此刻他不再像方才那般玩世不恭,而是眼神中充满了轻蔑之色,冷冷地说道:“哼,除了先生,全天下只怕无人能赢我!就连姬师叔只怕也不例外!” 姬阳与自然是能赢英平的,但英平为了气场自然不可能把这句话说出来。 先生?姬师叔?方直心中一惊,先前瞧这位爷气度超凡,言行举止皆贵不可言,想来必是京中显贵!此时他又提到先生与姬阳与,联想起长安龙椅上那位男人的过往传闻,再看看他身后那名男子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难道说这人是—— 方直顿时明白了一切,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英平,嘴里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是……” “我是谁你先别管,老爷我就想问你,服?还是不服?” 方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感从心头生起。此刻的他在意的倒不是方才的生死赌注,而是自己的脸面!方才自己还一副众人皆醉而我独醒的模样,不过半个时辰竟然输得如此彻底,而赢下自己的还是自己瞧不起、看不上之人! 一瞬间,方直的傲气碎的满地都是,一向自视清高的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微……方直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英平冷冷说道:“本老爷问你的是服不服!你如何回答死不死?哼!看来还是不服!来人啊——” “主子——” 裴家兄弟同时上前,其气势之凶猛唬得围观人群一阵后退。 “将这狂妄之徒押入牢中,本老爷自有发落——” “是!” 方直惊讶地看着英平,不知其意如何。 “既然你已知道自己‘罪该万死’那就不急着这一下,就算要死本老爷也要让你死得服气,不然……本老爷让你求死不能!” 第三百四十二章 入狱 雍城大牢内,一间整洁得出奇的牢房与整个阴暗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牢房内一个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人正痴痴地坐在地上,他的面前的墙壁上则挂着一张巨大的布。布上密密麻麻画满了网格与黑白子,仔细一看上面画的一张棋谱,而且不难看出棋谱上黑子与白子的争夺已然陷入了焦灼状态。 那人神情呆滞地看着盯着棋谱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身旁则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桌酒菜,不过这桌酒菜似乎在此放了很久,早已冰凉无比。 ‘哐当——’ 那人突然从地上跳起,一把掀翻放满酒菜的桌子,一桌好菜被打翻在地,浓烈的酒香味也瞬间充斥着整个牢房。 “此局不可能有破局之法!这棋无人能解!无人能解——” 那人像是发了疯一般地嘴里大喊大叫着,同时用手狂抓脑袋,原本散乱的头发此时更加凌乱。紧接着那人又用双手用力敲打胸膛,最后像是遭受了什么巨大的痛苦一般整个人蜷缩在地上颤栗不止。 ‘叮——叮——’ 铁链撞击的声音响起,狱卒将锁在牢门上的铁链打开,随后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见狱卒到来,那人连忙从地上爬起,一把拉住狱卒的袖子,大喊道:“狱爷!您去告诉圣上,说下官知道错、知道错了!就算要死也要让下官死个明白!求他把这棋局的破解之法告诉下官吧!只要他告诉下官!不用刽子手动手,我方直自己找个安静的地儿就自我了结!绝不脏了圣上他老人家的刀!” 狱卒见散落一地的酒菜,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方大人,您就别为难小人了!您都三天没吃了,真要饿出个什么毛病来,只怕……只怕……” 见狱卒仍不肯答应自己的请求,方直索性直接跪在他脚下,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哀求道:“这位爷!方直求求您了!您就当行个善事,待方某下去之后一定在阎王爷面前说您几声好,让他在生死簿上给您多宽限几天,成么?” 狱卒将食盒放在地下,连忙弯腰去扶方直,说道:“哎哟我说方大人,您这那是给我增寿哇,你这是给我折寿啊!” “不!你要是不答应我,我…我就不起来了!” “这…这…”见方直死活不肯起身,狱卒实在没办法,只好哄道:“要不您先让我把这酒菜摆好,咱们二人坐下边吃边聊这事?” ‘哐啷——’ 未等狱卒将盒盖子打开,方直又是一挥手将食盒打翻在地,热菜浓汤顿时从盒中散出,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狱卒看着满地的饭菜一阵心疼,但却又毫无办法,他只得用力将腿上的方直扯开。方直原本就瘦弱,加之三日粒米未进,手中一点力气都没有,很自然地就被狱卒丢在一边。 “方大人,您也要理解小人,这可是知府大人下的命令,说要好生伺候着您,要是少了您一根汗毛就要拿我问罪,小人我……” “十五天了!我被关在这儿十五天了!你知道这十五天我是怎么过的嘛!?除了吃便是睡!这怎叫我受得了?” “这不还有张棋谱?我说方大人,圣上也是宽宏大量,您对他如此不敬,他竟然还好吃好喝伺候着您,这样贤明仁慈的君王上哪找去?” “呵,宽宏大量?这当真比杀了我还难受啊!” “怎么?像您这样的棋道高手,也破不了这局棋?” 听狱卒提起挂在墙上的那副棋谱,方直又是一阵头疼,他拍了拍脑袋,说道:“破不了,这局棋实在太过玄妙,方某无能,实在是破不了啊!” “您看,您妄议朝政、藐视圣上,那是杀头的死罪,如今圣上网开一面说是如果能将此局破解便饶你一命,现在您又破不了此局,这本是死路一条,原本圣上给了您三十天的时间,可这才过了一半您就着急着要去面圣,这…这不是自寻死路么?要换做是我啊,我肯定好吃好喝完了这几天再无所顾虑地上路,咱总不能当个饿死鬼吧!” 方直惨然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狱卒的话。 方直从小痴迷棋道,他对棋道的追求是十分纯粹、执着的,他可以不吃不喝地连续与人下一整天的棋,称他一声‘棋痴’也不为过。如今英平给了他一张棋谱让他破解,说是破解了便饶他一命,可当他看到这张棋谱后整个人就像着了魔一般。这张棋谱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博览古今名谱的他从来没见过这局棋,可这局棋却可谓玄妙至极,它就像迷雾中的仙境那般引人入胜,又像醇香的佳酿般让人沉醉其中,方直一看便被其深深吸引。一开始他还信心满满,可到了后面他发现这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直到最后他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破解之法,结果他越陷越深,最后难以自拔,才有现在疯疯癫癫的模样。此时在他眼中,棋局之中的奥妙已经超越他的生死,只要英平将其中奥妙告诉他,他当真愿意立马死在英平面前。 “方直——” 就在方直绝望无助之际,一道雄浑的声音从牢门外传来,随后只见小裴的身影出现在二人眼前。 见到裴邵武后,方直双眼直放光,他知道这是英平身边的侍卫,既然他来了那定然是英平有了新的旨意。 “裴大人!下官在这!下官在这!” 裴邵武低头一看,险些没被方直现在的模样给吓着,看着满地的酒肉,裴邵武不悦地质问道:“不是说了要好酒好肉伺候?怎么弄的一地都是?” 狱卒一听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求饶,道:“裴大人,这可不能怪小人啊!小人已按吩咐日日准备酒肉,可……可……” “嘿,是下官的错…是下官的错!”方直连忙解释道。 裴邵武皱着眉头,说道:“行吧,再去准备一些吃的,圣上说了要让他吃饱那便要他吃饱!快去——” “唉!好嘞!” 见狱卒起身,方直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这几天他想见英平都想疯了,此时哪里还等得了狱卒重备酒菜?他一把从地上抓起散落的菜就往嘴里塞,这样子像极了准备投胎的饿死鬼。不一会儿,他嘴里便塞满了东西,随后呜呜地说道—— “唔……不用准备了、不用准备了……吃完咱就走……” 见方直狼吞虎咽的模样,裴邵武不禁也面露惊讶,可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得让他将这些沾着灰尘、稻草的‘美食’享用完。 …… 行宫内,英平正与叶长衫一边喝着小酒烤着小火一边看戏,这十几日天天吃吃喝喝,英平整个人都胖了一小圈。 就在二人看得起劲的时候,裴邵文走了进来,说道—— “主子,人到了。” 英平将杯中美酒一口嗦完,随后挥挥手示意大裴可以将人带过来。 大裴得了令便退了下去,叶长衫见大裴退下,便拍了拍英平的肩膀,问道:“不是说了关他一个月么?怎么这才一半就给他放出来了。” 英平无奈地说道:“时间不等人啊,朕何尝不想在这儿多呆几日?昨天公孙错派人来报,说是北魏在洛都增派驻兵,入蜀的事儿得有个结论了。” “那……你是想用这个方直咯?” “用!当然得用!不过这个自命不凡的鸟人,朕不挫一挫他的傲气,只怕他不会那么轻易为朕所用。” “这么说来,你还挺欣赏他?” “尹相临走前留给朕的人,自然是有能耐的,就那日与他下的那局棋,是师祖留下且三师叔推演过无数次的棋局,朕是借用了三师叔的下法才赢了他,没想他竟然能抵挡这么多回合,不简单啊。” 叶长衫微微一怔,没想到英平表面上看似轻松,其实背后却是姬阳与无数次的推演,看来这个方直确实有能耐。叶长衫继续问道:“那他在牢里的那局棋呢?既然他这么厉害,你就不怕他把那局棋给破了?” “不可能!”英平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道:“绝对不可能!那盘棋是师祖下了三十六个时辰的,莫说给他一个月,就算给他一年、十年他都不一定能破。”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待会儿啊你就看戏好了。” “戏台上的?” “嘿,台上台下都给你唱一出。” 说罢,英平便目不转睛地看向戏台。 不一会儿,方直在裴邵武的带领下来到英平的面前,在过来的路上方直将自己拾掇了一番,虽说还是有些狼狈与邋遢,但比方才在牢里时却好了不知多少。 “罪臣方直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 “嗯——” 不等方直请完安,英平便极为不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站一边去,而他的双眼连眨都没眨一下,紧紧地盯着台子上精彩的戏剧。 “额……” 方直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跪在地上又不敢起身,也不敢打搅英平的兴致,只得继续保持跪姿。 这戏啊唱得确实精彩,可方直跪在地上却无心欣赏,一炷香的功夫下来,方直腰也酸了、腿也僵了,此时的他心里安安庆幸,幸亏方才从地上抓了点东西填了填肚子,否则此时不得晕过去。 “好!唱得好!赏——” 就在方直有些熬不住的时候,英平的叫好声忽然响起,很显然台上的戏让他大饱眼福。 一曲唱罢,英平似乎还没看够,他从身旁端起美酒一口饮尽,说道:“来来来——继续吧,要是唱得好,朕还有赏赐!长衫,朕说了这戏你一定要看!精彩的很啊!” 见英平向自己使来的小眼色,叶长衫心领神会,他说道:“圣上,方大人在旁边跪了半个时辰了,您看……” 第三百四十三章 痛斥 “方大人?” 英平不解地转头看去,只见方直正一动不动地跪在身旁。英平的表情瞬间由兴奋变成了不屑,说道:“朕当是谁呢?原来是这个臭棋篓子,怎么?朕给你的那棋局你给破了?嘿!看来你还是有两下子啊——” 方直的脸瞬间一阵通红,他连忙伏下身子,说道:“罪臣不才,圣上所赐的棋局臣绞尽脑汁也不得参透半点,还请圣上降罪!” “没参透?没参透那你过来干什么?”英平面色不悦地说道。 “罪臣自知棋艺浅薄,再看下去莫说一个月,只怕一辈子也不能参透其中奥秘,故特来圣上跟前请罪,要杀要剐全凭圣上!” “那行,拖下去斩了吧,别打搅了朕看戏的雅兴。” “圣上!”方直忽然直起身子,他眼神炙热,双目中包含了无限的渴求,卑微至极地说道:“罪臣自知死罪难逃,但临死前只求圣上一事!” “说——” “罪臣只求圣上将此棋局的破解之法告知,罪臣感激不尽!” 说罢,方直竟是‘邦邦邦’的连磕三个响头,态度诚恳至极。 英平看了看方直,而后又扭头看了看戏台,随后露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说道:“行吧,看你如此痴迷棋道,朕破例将这破解之法告知于你,免得你心中有憾。” “谢圣上!” 随后,两名侍女将棋盘端来一张棋盘并按棋谱将棋子摆好,英平也不多废话,当着方直的面将棋局推演一便。 方直打起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生怕错过任何一步。随着英平的推演,方直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吃惊,看到最后当真让他傻了眼——英平的每一步棋都精妙至极,每一步都令他大开眼界,每一步都令他屏住呼吸。直到第三十六个子落下后,整个棋局的推演方算完成,看着棋盘上黑白双方的局势,方直迟迟没有回过神。 “怎么?看够了没?” 方直这才回过神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此时他竟然发现自己的背已经湿透,不想方才每次落子都让他紧张万分,此刻再感受方才的每一招棋,他仍觉得震撼无比。 “妙!妙啊!普天之下竟有如此精彩的棋局!高!高不可言啊!” 方直不停地磕着头,此刻他恨不得回到十五天前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好让自己知晓知晓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也让自己明白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看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 “服气了?” “服气!服气!圣上英明!圣上英明!” “行吧!那你可以上路了!” “得此天局!死而无憾!死而无憾!罪臣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说罢,方直竟主动站起身,大大方方地向屋外走去,傲然赴死。 见方直竟真要受死,英平重重地拍了一下身旁的茶几,其力气之大差点将上面的酒壶震倒。 “方直!” 方直被英平的怒喝声吓了一跳,当他回过头时,发现英平正怒目圆瞪地看着他,不知怎么的,原本已无所畏惧的他竟然心中一颤,一股威压迎面而来,将他压的难以呼吸。‘扑通’一声,方直双脚一软,只觉得肩上有万钧之力压在上面,竟是连路都不能走。 龙怒之威,当真常人难受! 英平怒气冲冲地走到方直跟前,伸出手指不停地指着他,面色一改方才的淡定,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怒急的模样。 “你……你……好……好……好你个方直啊!还和朕犯起倔来!” “罪臣不敢!” “朕问你,先前尹敬廷临走前是不是给过你一封荐举信?” “什么?圣上您怎么……” 听英平提及尹敬廷,方直眼中流出一丝敬畏,先前所有的狂傲与硬气此刻全数不见。 “哼,你是想问朕如何知道?”英平冷冷地说道,随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封仍在方直面前,说道:“你自己看吧。” 方直捡起信封小心翼翼地拆开,当他看完信上所写内容后,他激动地看向英平,说道:“圣上!罪臣…罪臣…” 方直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激、几分惶恐以及几分懊悔,回想起当年尹老大人对自己的种种恩德,他此刻只觉得自己深深地辜负了他老人家的期望。 “你好大的架子啊,你有这么大的能耐不来京中找朕,反而躲在这偏僻的地方当个小吏,你这不是看不起朕啊,你这是看不起尹老大人啊。” “圣上!” 原本能言善辩的方直此时如同喉口卡了块石头一般,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方直啊,你口口声声称自己为‘罪臣’,那你可知你‘罪’在何处?” “罪臣目中无君上、对圣上出言不逊……” “错!”英平毫不客气地驳斥道,面对方直的不解,英平继续说道:“你最大的罪不是对朕的不逊,而是你本有定国安邦之才却不为朝廷出力、不替大唐万民效命,而选择躲藏于此甘于平庸!你读的那些书要是不拿出来为苍生所用,那与粪草有何不同?你愧对尹老大人对你的赏识!愧对给了你血肉之躯的父母!愧对那些敬你、养你的百姓!你说,这条罪够不够你死千次万次!” “圣上!罪臣求您别说了!别再说了!您的这番圣训犹如千万根针扎在罪臣的耳中,扎得罪臣耳朵疼啊!疼啊!比一刀砍了罪臣的脑袋还要难受!” 方直泪流满面地不停磕头,不过一会儿额头上便渗出殷红的鲜血。 英平站在一旁重重地喘息着,仿佛胸中有无穷的怒意,任凭方直怎么磕头都无法将这怒意消尽—— 只不过这股怒意与往日的发怒不同,它不是君王的震怒,而是一种怒其不争的惋惜。 见方直血流不止,叶长衫便走到英平身边,说道:“圣上,看样子方大人知错了,您看……” 英平扶了扶额头,神态表情像极了小时候伊鸿雁训斥玩他的模样,他长叹一口气,道:“行了!别磕头了。” 方直终于停了下来,虽然不再磕头,但他仍伏在地上没有起身。 “你…知道错了?” “罪臣知道!” “那你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么?” “罪臣明白!” “好!好!知道就好……”英平点了点头,随后他转身负手,高昂着头背对着方直说道:“到长安后你便去枢密院报道,届时朕自有安排。” “罪臣领旨。” “好了!你下去吧。” “是——” 方直起身,小心谨慎地向后退去。 “站住!” 就在方直即将退到门口时,英平忽然回身将他呵住。方直停下后退的步伐,毕恭毕敬地问道:“圣上请说——” “你的这条烂命朕还没说不要它,你记住咯!你的这条命是朕赏你的!你先戴罪入职,但若你将来犯了别的大错,朕随时可以取了它!记住没有!?” “罪臣谨记圣上之言!自当鞠躬尽瘁,绝不有半点怠慢!” …… …… 因北魏突然增兵函谷关,是以原本平衡的天枰开始倾斜,此时不管朝中还是民间,入蜀的呼声渐渐高涨起来。 事到如今,除了左公明为首的部分官员尚在坚持之外,大部分官员已经认可了入蜀一事,唯有左公明为首的部分官员仍在坚持己见。对于这位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大管家’英平也没太多办法,毕竟他也是一片忠心,只不过相比于绝对忠于自己的秦敬卿,左公明他更多的是忠于大唐,所以有些时候会让英平很是头疼。 御书房内,英平正聚精会神地听着方直侃侃而谈,而旁边还坐着常之山、公孙错以及数位新唐的重要将领。 “此时取巴蜀意义有三——其一,巴蜀乱贼扰我大唐臣民久矣,边境百姓心里早已积怨,若是一举平定巴蜀保边境太平,百姓定会感恩戴德;其二,洛都落于北魏,唇亡齿寒,我大唐必须早早开辟新土另寻出路,倘若通关有个万一,也可以退居成都另求出路;其三,圣上重启新律,新律之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功必赏、过比罚,庶民可靠战功封侯拜相’,如今岂不正好利用入川的机会大张旗鼓地施行?此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百姓岂会错过?巴蜀虽有崇山之阻、雄关之险,但要取之却也不难,蜀中领主各自为主、各怀鬼胎,况巴蜀民众苦刘代淫威久矣,早已期盼明主前来解救他们于水深火热,孙子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若要入蜀,收蜀中人心为先行之策,其次再以重利结好刘代之外的领主,待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方之手再行出兵,如此大事可成!” 英平不知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常之山,问道:“常将军,此事你看如何?” 或许是这些年韬光养晦形成了习惯,此时的常之山仍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他瞟了一眼自信满满的方直,问道:“此次入蜀需要军马多少?” 方直伸出三个手指头,说道:“蜀道狭隘,兵马多之无益,一万足矣。” 第三百四十四章 点兵点将 “耗时多久。” “短则半年,长则三年!” “倘若不成,又当如何?” “向西迁都,以退为进。” 常之山一愣,随后与公孙错对视一番,这一点他曾与公孙错讨论过许多次,不想方直竟然与他二人不谋而合,看来这方直的确有些眼光。最后,他来到英平面前躬身说道:“圣上,入蜀之路虽艰难,但在老臣看来却刻不容缓。” 英平微笑着点点头,说道“行吧,常将军的意思朕已明白,朕心意已决,明日上朝便告知群臣!即刻起兵入蜀!公孙错——” “臣在!” “命你十日之内整备军马、筹备粮草” “微臣领旨!” “此次西征主将何人,两位爱卿可有人选?” 常之山再次与公孙错对视一番,随后在常之山微微点头示意下,公孙错说道:“微臣以为,镇北将军严超可为主将。” 英平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问道:“副将呢?” “常小天将军可为副将。” “哈!”英平拍了拍大腿,说道:“此人选正和朕意,传朕口谕,即刻招严超入京!入京之后与常小天立刻入宫来见朕!” “微臣领旨!” “行吧,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二人退下吧。” 常之山与公孙错二人得了旨意,跪安之后便退了出去。待他二人退去之后,英平上下打量着方直,笑道:“方直,此次朕命你为军师随军入蜀,你有什么想说的?” “微臣领命!定不负圣上厚望!” “呵呵,起来吧。”英平笑着将方直扶起,随后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方直啊,若你胸中这无数韬略、腹里这千万计谋能为朝廷所用,那实乃我大唐军士之幸、万民之幸啊!” “圣上谬赞,微臣不敢!” “可你虽博学多才、志存高远,但偏偏又生性狂傲,如今你既下定决心报效朝廷、誓为苍生卖命,将来你这性子真得改一改啊!” “微臣谨记圣上教诲!” “你既立志成为‘国士’,那朕便赐汝表字‘士谦’,今后当时时自省、处处自谦,朕也希望你以此自重、自励,切莫辜负了朕对你的一片期望啊——” “谢圣上!谢圣上!圣上厚恩,微臣定誓死以报!” 说罢,方直又跪了下去,弯腰磕起头来。 英平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笑道:“好了,别磕头了,你这脑子可别磕坏了,入蜀还有大用处呢!” …… …… 常小天快马加鞭地驰骋在街道上,所过之处皆扬起一片尘土,在来到一座府宅前他用力地将马勒住,甚至不待胯下骏马站稳他便一个翻身跳在地上,随后便用力地拍打起府宅大门。 ‘砰——砰——砰——’ 常小天宽大厚实的手掌将大门敲得震震作响,响声穿透整座府宅,不一会儿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门的另一边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抱怨—— “来了来了!怎么大清早就上门?还让不让人休息?” ‘吱——’ 只见一位仆人打扮的男子正一边系着扣子一边将大门打开,并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常小天,问道:“你谁啊?” 常小天也不客气,直接推开半掩着的大门便往里走,边走还边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一般。 男子见状急了,他走上前去试图拉住常小天,嘴里还喊道:“哎哎哎——我说你到底是谁啊?你可知这是谁的府宅?小心我叫人将你捉起来揍一顿!” 常小天似乎真有急事,他一把甩开男子的手,问道:“何大康在哪?你把他给老子喊出来!” 一听常小天直呼家主姓名,男子心中一惊,他将常小天上下打量一番,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是……” 常小天没好气地骂道:“你他娘的管老子是谁?那个快枪小霸王呢?嗯!?叫他出来!” 若是说听到‘何大康’三个字男子还只是惊讶,可当他听到‘快枪小霸王’这几个字时,惊讶便变成了惊惧,要知道这在府上可是禁词!先前有几个嘴碎的家丁偷偷议论这个诨号时不小心被何将军听见,结果这二人被吊起来打了整整一晚,差点连小命都没了! “何霸王!你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 不等男子从惊惧中回过神,只见常小天扯着嗓子开始满院子的大喊大叫,好像生怕全世界不知道他家将军的诨号似的。 “小声!小声些!诶!来人啊!有人闯入府上闹事啊——” 何府主卧中,一名光着膀子的男子正兴奋地将身旁一脸疲惫的女子拉起欲行男女之事。男子满身是肉,黝黑的皮肤与粗壮结实的胳膊、油腻的肚腩结合在一起,像极了蘸了酱油的五花肉。 男子便是常小天口中的何大康,如今他是关内军中一名官位极高的将领,否则也不可能购置如此大的府宅,而他身边一丝不挂的女子,则是昨日从青楼中花了五百两银子买回的小妾,昨夜一夜春宵意犹未尽,此时他胯下丑物又将被褥撑起,他便兴致勃勃地拉起千娇百媚的小妾,准备再泄腹中欲火。 小妾睡得正香,忽然感受到一只肥厚的大手在自己胸脯上摸索搓揉,待她睁开眼睛时,只见何大康一脸猥琐地盯着自己。 老天爷!还没要够啊?这老爷怎么就这么能要啊! 小妾心里暗暗叫苦,但又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生怕热何大康生气,只得曲意逢迎,娇声嗔道:“老爷您还要啊,昨晚可把奴家累坏了——” 何大康得意地拍了拍小妾富有弹性的肉臀,得瑟一般地问道:“怎样?昨夜看你那骚劲儿,想必你这小浪蹄子也舒坦了吧?” 小妾故作娇羞地低头一笑,没有回答。 “说!老爷我厉不厉害?” 厉害?小妾差点白眼翻到后脑勺。说累坏了不假,可这累是因为一宿没睡,配合这死黑肥演戏演了整整一晚能不累么?还真当自己是金枪不倒呐?您那金枪每次折腾几下功夫就没了,您自个儿心里没数?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个,这死黑肥不但软得快,他硬得也快,每次软趴了没一炷香功夫就又来了劲儿,这样睡个一炷香折腾半炷香的闹了一整宿,亏得老娘每次演得那么卖力、投入,能不累么?多来几晚睡吃得消啊,难怪楼里的姐妹都背地里喊他‘快枪小霸王’,自己被他赎走时她们眼里没有羡慕,反而都是幸灾乐祸。 “嗯?” 见小妾迟迟没有回答自己,何大康面露愠色。 小妾见状连忙换上笑容,附和道:“厉害!老爷您不厉害谁厉害?您没见我都已经疲惫不堪,身子骨都快散架了么……” 何大康听后这才缓缓露出笑容,他重重地捏了一把小妾胸前玉兔,随后用手搂住她盈盈一握的水蛇腰便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挞伐。 小妾万般无奈,可却不敢有半点拒绝之意,只得强颜欢笑继续演戏。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常小天的大嗓门—— “何霸王!你他娘的到底躲在哪?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何大康原本兴致勃勃,当他听到‘何霸王’三个字时便勃然大怒。他最恨别人叫他‘快枪小霸王’,这个诨号是不是别人起的,正是门外大喊大叫的常小天给他起的。何大康在关内跟着常小天一起打蛮子的时候英勇善战,手中一杆快枪杀敌无数,可他这人不但手里的枪快,裆里的枪也快。这几个军汉酒饱饭足自然会去窑子里寻欢作乐,一来二去何大康这又快又急的特点便被同伴知道,于是常小天便送了他这么个诨号。 平日里,要是有人敢当面叫他‘快枪小霸王’或者‘何霸王’什么的,他不管你是谁、身处何方,当真就敢冲上来和你开干,此刻自己正在床上欲一展雄风便听见有人满世界的揭自己的短,何大康恨不得将屋外那人给杀了泄恨。 “他奶奶的,哪个龟孙子敢来老子府上找死?看老子不一刀砍死他!” 只见何大康咬牙切齿地提了提裤子,肚上的赘肉也随之抖了几抖,他随手从墙上拔出佩刀,冲出屋外便要和那叫喊自己诨号的人拼命。 就在这时,常小天的声音再次响起—— “何霸王!你他娘的要是再不出来老子就进屋里挨个挨个找了啊!” “咦?不对,这声音怎么……” 杀气腾腾何大康像是察觉出什么不对劲一般,凶神恶煞的表情渐渐变成了疑惑,他侧耳贴向窗外,试图从屋外那人的声音辨别来者是谁,此时屋外管家仓惶的声音传了进来—— “呐!就是这人!给我绑起来狠狠地打!” “打我?你把那只黑猪给老子喊出来,看看他敢不敢打我!” “我家老爷是镇守关内的将军!岂容你这刁民说见就见?要见我家老爷?哼!没门儿!给我上——” 屋里面的何大康这回算是听清了,他很快意识到屋外站的不是别人,正是常小天!他慌忙地将刀往地上一丢,甚至来不及将衣服裤子穿好,跌跌撞撞地就向门外冲去—— ‘哐当——’ 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破门而出,当真如横冲直撞的野猪一般,屋门瞬间被撞倒在地,随后那黑肥的身影踉踉跄跄地跑到常小天面前,并张开双手将他护在身后,喊道—— “别!你们都给我退下!要是伤了这爷爷一根汗毛,老子杀了你们!” 看着自家老爷这般模样,下人们有些不知所措,纷纷拿着家伙呆立在原地。 “草!滚啊!还不快滚?要老子用脚踹你们才肯滚?”何大康怒目圆瞪道。 下人们这才回过神,全部惊慌失措地退了出去,待只剩下他二人后,只见何大康转身跪在常小天脚下,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喊道—— “老大!你可想死我了!这些年你回了长安,弟兄们都天天念着你呐,你怎么一直不回来……” 这个又黑又肥的大汉抱着常小天的大腿,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与先前那副要吃人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常小天本是一肚子气,可见着何大康这副样子后心中的气顿时烟消云散。他弯腰拉住何大康粗壮的手臂想要将他拉起,可一使劲却发现何大康却死死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老大!您要是这次还走,我…我就不起来了!” 何大康像个耍赖的小孩一般,一屁股坐在常小天的脚上。 “嘶——起来!起来!老子的腿都他娘的给你压断了,死的给老子起来!哎哟——” 见常小天龇牙咧嘴的模样,何大康咧开嘴笑道:“嘿!好,压断了就别走了,我养你,我怡红楼天天送个姑娘来伺候您!” 常小天满是无奈,他毫不客气地骂道:“他娘的,你都当将军了怎么还是这副鸟样?” “当将军?当将军这日子也不如跟着您打蛮子来的快活啊!只要您一句话,这将军帅位我就给您!” “当不起当不起,你这官位比老子还高,老子当不起,万一你的兵不听老子的话……” “啊呸!我看谁敢!您的话谁敢不听,我第一个砍了他!再说,这关内大部分将领当初都是跟着您去打蛮子的亲兵,您这小定国的名号谁人不知?谁还敢啊……” “嘿嘿,好!你们有出息了就好!来,起来!老子这次不远千里到你这儿来不是和你叙旧的,是有正事儿和你说。” “好嘞!” 何大康从地上跳起,他拍了拍屁股便拉着常小天往屋里走去,也顾不得屋里娇妾此时正光着身子。 “啊——老爷,这人是——” 小妾见老爷领了个大男人进屋,不禁惊呼一声。 “快!叫爷爷!叫完爷爷你就先出去!” “啊?叫他什么?” “让你叫便叫!哪来这么多废话?” “爷…” 小妾只喊了个‘爷’,另一个‘爷’字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口,她见常小天年纪不大,甚至比何大康还小那么一点,为何要称他爷爷? 何大康面露怒色,常小天一把将他拉住,说道:“正事要紧。” “滚滚滚——” 何大康不耐烦地对着小妾说道,小妾用被子将胴体遮住,光着脚便逃了出去。 待小妾离开后,何大康迫不及待地问道:“老大,什么事儿?” “随我入川,去不去?”常小天也不含糊,直言不讳地说道。 “入川?圣上真要取巴蜀!?” “对!这事紧急,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的,圣上点严超为主将,封征西大将军,我为副将,公孙胖子让我再举剑一名副将,所以我便来找你,给个答复,去还是不去?” “去!去!去!这还用问?莫说副将,就是给您当个帐前营卫我也愿意!” “嗯!你赶紧回军营,把你手下的精锐都给老子调过来!咱门今夜便动身!” “遵命!” 第三百四十五章 关前谈判(上) 南征的消息便传遍新唐,一时间群情振奋,军中士兵也各个摩拳擦掌,尤其是与巴蜀相邻的边境百姓,家中壮丁皆踊跃参军,恨不得立马操起兵器将那些年年来犯的巴蜀土匪给剿了。 借着这股高涨劲头,一万军马没用多少天便整顿完毕,开春不久后军队便浩浩荡荡地出征。 起初南征队伍连战连捷,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便连破数道关隘,一时间唐军士气大振。可就在这时候,巴蜀这些领主也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在刘代与其他几位领地较大的领主协商下,巴蜀所有领主达成一致组成了联军,共同出兵抵御新唐的军队。于是,双方军队便在剑关门口对峙起来,这一耗又是三个月。 炎炎夏日,巴蜀军仗着地利之优、补给之便死死守住剑关,而新唐这边的情况就没那么好受了。蜀道坎坷,运输极为不便,若是再这么耗下去只怕不用巴蜀军杀出,数万大唐军士自己便会渴死饿死于此。 剑关乃巴蜀第一关,此关乃入蜀咽喉、军事重镇,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剑关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说它是天下第一雄关也不为过。若是过了此关,巴蜀千里之地尽在眼前,可若是过不去的话……就如大唐数万军马堵在关前,看着高耸险峻的山崖峭壁,也只能望之兴叹。 军营内,大唐军士卸下厚重的铠甲,三三两两地躺在树荫下。这些日子大唐军队又尝试了几次强攻,可奈却仍奈何不得此关,剑关关楼被攻城器械毁了又建、建了又毁,虽说巴蜀军这边消耗也颇大,但毕竟他们是守方,占尽地利。 主将营帐内,严超、常小天、何大康、方直、秦敬卿一众人正在讨论着眼下的局势。此番入川秦敬卿毛遂自荐,主动请缨要随军南征,他虽是深得英平信任,也曾经以身犯险跑过几趟差事,但若真要走向朝廷更核心的地方,就必须立功服众。英平自然清楚秦敬卿的心思,他也有心栽培这位昔日的患难与共的老兄,是以便准了秦敬卿的请求。 何大康光着膀子,手里摇着扇子不停地对着自己扇,顿时间一股汗馊味充斥着整个营帐。常小天一脸嫌弃地从他手中抢过扇子,随后往桌子上一扔,骂道:“别扇了!要扇跑关下扇去,能把上面的守军熏死最好!” 何大康不敢顶撞常小天,只是嘿嘿地笑了两声。 秦敬卿早已受不了何大康这身上的味道,此时见何大康终于不再放‘毒气’,他这才小心地深吸一口。 一位身高八尺、仪表堂堂的男子从地图旁走回,此人便是南征主将严超,他是常之山昔日的部下,也是公孙错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严超抬眼看了看方直,随后拱手说道:“眼下之势,军师可有妙计啊?”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军中众将也渐渐对方直的才能感到服气,方直先前便是在此做县令,不但对巴蜀的地形、敌军的习惯了如指掌,他凭借着自己在此地的威望,号召当地百姓自发为军队输送物资,再加上先前他履履献策,让大军一路高歌,是以全军上下是越来越佩服这位军师。 方直起身对着严超拱了拱手,随后他习惯性地捋了捋胡须,说道:“天气酷热,敌军坚守不出,方某也无计可施啊。” “那…那要不咱先暂行避退?等这酷暑退去?”何大康说道。 “只恐涨敌军之志,灭自我军之威。”方直摇摇头说道。 “那末将待着弟兄们再强攻一次?”何大康又问道。 “只恐军士身心疲乏,士气不高。”方直依然摇头道。 何大康有些懵,他不解地看着方直,问道:“军师,咱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到底……” 常小天也有些疑惑,说道:“是啊,大军驻扎此地已有数十日,蜀道艰险崎岖本就难以补给,倘若敌军抄小路断我粮道,那我军一万人马岂不危险?” “常将军不必忧虑,方某早已探察过此地,敌军绝无偷袭的机会。” “可咱们就这样干耗在这儿也不是个法子呀。” 方直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他抬起双手举过头顶虔诚地一揖,道:“哎!看来是方某失算了,太过轻视敌方的顽强,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真有负圣上重托啊!” “那…..那咱现在该怎么办?” 方直轻叹一口气,说道:“方某和严将军商量一番后,前日已写了一封密信快马加鞭送往长安,将我大军止步不前困于此地的情况禀明圣上,恳请圣上另择贤良前来……” “哈?要派别人来?来这干啥?” 何大康焦急地问道,生怕有人来这里和他抢功,可没想到方直接下来说出的话让他下巴都快掉下去,只听方直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招抚!” “什么?招什么?抚什么?” 这话一出,不光是何大康坐不住,就连一旁的常小天也按捺不住。辛辛苦苦打到剑关之下却要请人前来招抚?到头来功劳岂不全让别人夺去?不但如此,还会让左公明那一伙人看轻自己。 “自然是谈和平入川一事,这段时间两军相持不下,双方皆已疲惫不堪,这么拖下去对谁都不好,是以巴蜀方面派人送来信使,说是若我大唐诚意十足,他巴蜀开关来降也并非不可,如此还能少动干戈保全军士性命,也算功德一件啊!” 听方直说得和真的一样,常小天有些不服,他来到严超面前,问道:“严将军,敢问真有此事?” 严超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随后强颜道:“确有此事。” “可……” “本将作为三军统帅,自是要为军士的性命负责,如今有此机会,本将岂能坐视不顾?更何况巴蜀那便送来愿意接受招抚的信使,若此等大事不上奏圣上,岂不是欺君之罪?” 常小天心中狠狠地骂了严超几句,心想你这严超看着像一员虎将,怎么遇到事情和那白胖子一样喜欢当缩头乌龟? “两位将军切莫心急,这招抚嘛无论如何都是要谈的,万一成功了他好处可大着呢!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让巴蜀之地归于我大唐,这放眼中原也是前无古人之伟绩啊!如今我军驻扎于此前不能前、退不能退,再这么耗下去老命伤财,不如双方坐下来和和气气的谈一谈,说不定便谈出个皆大欢喜来,岂不妙哉?” “那此次谈判军师有几成把握?” 方直掐指一算,随后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也不知道。 见方直的反应,常小天继续问道:“那要是谈崩了呢?咱们又当如何?”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再继续打。” 听到这句常小天差点没笑出声来,心道这不是荒唐?要是谈崩了再起兵去攻,这三军的士气早已降到低点,打仗讲究的便是一鼓作气,这要是因为谈判打断一下,那要再鼓舞士气谈何容易? 何大康可不像常小天那样沉得住气,见招抚之事当真要行,他急得直跺脚,道:“哎呀!谈什么谈啊!就巴蜀那些杂牌军怎能和我大唐雄兵相比?军师,您要是再让末将冲几次定然能冲上去!” “不可不可,此乃下下策!” “下策…下策…下个什么下啊!这要是真让圣上派人来谈,那咱们回去不是让左公明那伙人给笑话?你们丢得起这脸我可丢不起!” 方直耐心地劝说道:“何将军莫要着急,之前何将军骁勇作战全军上下有目共睹,就算招抚成功想必圣上也会对何将军大大嘉奖!这圣上所派的钦差大臣恐怕已经快到了,何将军何不……” “你们谈去吧!老子不管了!” 不等方直说完,何大康便丢下一句话,心有不甘地甩开帐帘负气而出。 常小天心情也不太好,不待方直和自己说什么,便对着严超一拱手,跟着何大康的步子离开营帐。 …… …… 英平派来的钦差大臣很快地来到大唐军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常小天姐姐的公公、常之山的亲家刘志清。 刘志清因为常之山的关系一直不得王家的青睐,正因如此,在铲除王家时他也算因此被保全了下来,英平在征求常之山的意见时,常之山还在英平面前替这位亲家说了几句好话,毕竟常之山也不愿自己的女儿年纪轻轻守寡。 历经此事后,刘志清对常之山可谓千恩万谢,家中那一直对儿媳没好脸的夫人更是像换了人似的,恨不得把这个儿媳供起来当菩萨,毕竟要是没有这层关系,自己夫君难免和王家会走得更近,而且要不是常之山出面担保,只怕自己夫君也不会像今日这样依然得到圣上的信赖。而常小天的姐姐在刘府的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甚至比他丈夫的地位还要高那么几分,全因她的娘家再次成为了新唐最荣耀的家族。 不过此次来到剑关刘志清倒没什么机会与常小天叙旧,毕竟他身负谈判重任。离开长安前,英平拉着刘志清单独授意一番,可见此次剑关之行还是颇受重视的,刘志清一路上都没怎么睡好,心道就算不能谈成也不能丢了新唐朝廷的面子。 可来到剑关真正与巴蜀这些领主会面后,刘志清却发现这帮土大王竟远比自己想像中难缠得多,所提的要求皆是极为荒谬、无理。 刘志清深知这么谈下去很难谈出个令双方都满意的结果,可奈何临行前圣上满是殷切地对自己说‘此次谈判关乎军中一万军士以及大唐未来国运,望爱卿不负重托’。皇帝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刘志清哪里敢有半点推辞?除了叩首谢恩以及发誓不辱使命还能干什么?不过这些都还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圣上最后还特意交代自己,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巴蜀方面谈崩,否则回来那他问罪!这样一来便让刘志清很是为难,谈判本来就讲究个张弛有度,该硬就硬、该缓则缓,可有了英平这一句话,刘志清在谈判是却是怎么都不敢把话说狠、说绝,毕竟现在是唐军受阻,要是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对方对方不和自己谈了,那自己如何回去交差?是以一连几天下来,刘志清肚子里憋了一团怒火,他堂堂朝中二品大员,却被这几个土大王闹得有话不敢说、有力不敢使,当真憋屈。 第三百四十六章 关前谈判(下) 今日是使节团来到剑关后的第十天,刘志清再次与刘代为首的巴蜀领主们会面。前两次谈判双方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不知此次结果如何。 严超与方直、常小天、秦敬卿坐在营帐内耐心地等待着谈判的结果,何大康则没有出现在此。何大康一直是十分反对和对方谈的,是以在听到前两次谈判的结果后,他反而有些开心。 常小天这次喊不动何大康,只得由他去。其实常小天的内心也有些纠结,一方面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兵士再有伤亡,另一方面又有些不服气,这些土领主哪会什么打仗?要不是圣上心急,只需再多给他几个月他定然能拿下剑关。如今倒好,半路闹出个什么鬼‘招抚’,要是换个人来他还能给点脸色、摆摆谱,可偏偏代表朝廷前来的还是自己姐姐的公公,这就让他有些无奈了。 “报——” 就在众人等待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道长长声音。随后,只见一位士兵从外面进来,单膝跪在严超面前。 “谈的结果怎样?”方直看样子似乎很是在意,迫不及待地起身问道。 “启禀将军、军师,刘大人他们……还是没谈成。” “哦……那他们谈崩了么?” “似乎……也没有。” 方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他长舒一口气,挥了挥手,道:“退下吧。” “是!” 传信的士兵退了出去,帐内的气氛像是紧绷的弦忽然被松开一般,所有人顿时都感觉轻松不少。 严超笑着看向方直,随后像是打趣一般地说道:“军师果然料事如神,这些个领主果然没有将巴蜀拱手相让的诚意,与他们谈是不可能谈成的。” 常小天一脸不解地看着严超,心道当初不是你这家伙写信给圣上说可以谈判么?怎么现在看你这样子,不但没有沮丧,反而还有些开心? “严将军过奖!这些领主坐在险关至上以为便可高枕无忧,如此自大自满,怎么会轻易答应咱?”方直谦虚地回答道。 “倒是委屈了刘大人,千里迢迢跑到咱这儿来收这窝囊气。” “哈哈哈!要是能攻破剑关,刘大人也是大功一件啊——” “哈哈哈——” 严超与方直两人同时大笑起来,二人云里雾里的对话让常小天感到稀里糊涂,难不成这次谈判不是如他所想?还另有目的不成? 就在常小天纳闷之际,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沉重而又急促的脚步,随后只见刘志清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不待严超开口询问,他便破口大骂道—— “太过分了!这帮子鸟人太过分了!竟然提如此无礼的要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见一向斯文儒雅的刘志清竟然骂起脏话,常小天不禁感到十分奇怪,他问道:“刘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您如此气急。” 刘志清撸起袖袍气愤地说道:“那几个土鳖子竟然要圣上封他为异姓王!说还要将自己的几个儿子封为朝中大臣!他还说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圣上为妃!离谱!太离谱了!” 常小天也无语了,这些领主着实有些过分,前两次提的要银子也好、要爵位也罢,那些都还在可接受范围内,无非就是开口大了些,可这次所提的要求就真的没谱了,也难怪刘志清会如此气愤,这些条件无异于赤裸裸地羞辱大唐。 “刘大人莫要生气,咱们有话好好说……” “不生气?你说得简单,要是坐上桌的人是你,你也气!” “来来来——刘大人,且听方某慢慢道来……” 方直扶着刘志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营长外又传来了何大康骂骂咧咧的声音—— “谈谈谈、谈个鸟!说了和这帮鸟人谈不出什么结果,还谈个屁啊——” 何大康甩开帐帘冲了进来,他看都不看刘志清一眼便直接跪在严超面前,说道:“严将军!您让末将再攻几次吧!不让这些鸟人尝一尝咱的厉害,他们是不会看咱们一眼的!” “何将军稍安勿躁——” “这还不躁?老子都快烧起来了!这几个鸟人都快骑在咱头上拉屎拉尿了,老子就是见不得这帮鸟人小人得志的模样!” 见何大康恨不得立马冲上去和他们开干的模样,方直与严超相视一笑。常小天见二人这般模样,终于忍不住问道:“严将军、军师,你俩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方直笑道:“还是常将军敏锐啊!实不相瞒,这一切都是方某的计策,严将军配合方某演得一出好戏!” “什么?军师不是真想招抚那帮鸟人?”何大康双眼绽放出两道精光,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正是!不过方某还需先向刘大人请罪!刘大人不远千里来到此地受了这么多气,还望大人多多包涵!” “到底怎么回事!”刘志清没好气地问道。 “此次谈判只为迷惑、麻痹刘代众人,让敌方觉得我军心生惧意,不日便知难而退。” “什么?这……那圣上……” “刘大人不必担心,方某已在密信中已向圣上说明此计。” “所以圣上就派本官前来这里?那……那圣上为何不言明此行目的?也好让本官少受些窝囊气啊!” “刘大人息怒,圣上要是将此计对大人说明,那大人还能表现得如此情真意切?啊?” “哦?”刘志清回忆这些天自己的心理历程,那叫真叫一个憋屈,整个人的表现也很焦躁、压抑。想到这里,刘志清无奈地笑道:“那是真的将本官气个半死。” “哈哈哈!刘大人为国受气,方某不得不赞叹一句大人好气量!” 说着,方直对着刘志清深深地鞠了一躬。 见方直言语诙谐,又当众人的面给足了自己面子,这些天所受的气顿时消去大半,他自嘲道:“既然本官是为圣上、为大唐受气,那这气也算受得值了。” “好你个臭棋篓!既是用计为何不告诉老子?老子又不用去谈判,你他娘的太不够意思了。”常小天骂道。 “哈哈哈——” 众人一阵哄笑,大帐内的气氛轻快起来。 “嘿嘿,那既然不打算谈,那还谈个鸟啊!军师,您让我带些弟兄去关下,给他们来个下马威!” “何将军不用着急,谈还是要谈的,但这谈嘛却又不是为了谈成。” “什么还要谈?那到底要谈到什么时候?” 见何大康面露焦急之色,方直也不绕弯弯,笑道:“何将军,前些日子你几番率领将士们攻打关口,不知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何大康一愣,他仔细回忆前些日子强攻时的景象,随后摇了摇头,说道:“没,啥都没发现。” “先前何将军率兵攻打剑关后,每次方某巡视战场时,发现关上都会出现一个人的身影,看那人的衣着穿戴定然也是蜀中领主其一,那人见到方某后总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城墙之后,只有方某离开他才会消失于关上。” “哦?还有此事?” 方直点点头,继续说道:“而且,方某还发现一点,这位领主负责的是剑关东面的防守,而我军每次强攻时,东面的箭羽、落石最为稀疏,关上守军也颇为慵懒……” “那军师的意思是下次攻打剑关时,要将东面当作突破点?”何大康迫不及待地问道。 常小天狠狠地拍了何大康的脑袋,骂道:“别打岔!等军师把话说完!” 方直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先前方某在边陲之地做县令时曾听闻,蜀中除刘代之外,当属一位叫刘仁芳的领主势力最大,而这两家的积怨也是最深的,刘仁芳的祖父以及父亲皆死于刘代父亲之手,两家可以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此番巴蜀各领主共同抵御我军本就是形势所迫,是以刘仁芳定然不愿使出全力。” 常小天双眼一亮,问道:“军师的意思是……” “南征之前,方某曾说过,讨蜀之战攻心为上。此番征战我军严明军纪,所过之处不得惊扰百姓,更不得征收百姓粮食,此为收民心,而蜀中各领主各怀心思,我军当以重利诱之,若是有人能暗中相助,那莫说区区剑关,就是整个巴蜀也不在话下。” 听到这里,众人恍然大悟。 “若趁谈判时我方派出一人偷偷前往敌军营中与刘仁芳洽谈,如果刘仁芳愿意为我军内应,那便大事可成矣!” “严将军!我愿担此重任!”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时秦敬卿站了出来。 “诶!不可不可!秦大人乃圣上身边的近臣,怎可以身犯险?”严超挥挥手拒绝道。 “将军,秦某南征以来寸功未建,如今有次良机,愿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刘仁芳来降,即便不能,也要动其军心,使其再无抵御之心。” “老秦啊,这事儿非同小可,你可要想清楚咯,若是你有去无回,我也不好向圣上交代啊。”常小天说道。 “常将军多虑啦,当年秦某只身前往洛都何等场面不曾见过?区区巴蜀领主,何足挂齿?” 严超、常小天与方直三人对视一眼,随后严超说道:“那此事便全靠秦大人了!” 秦敬卿一抱拳,道:“秦某定不辱命!” 方直点点头,而后他又转身对常小天说道:“除此之外还需常将军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至令尊之手。” “何事?” “方某想向令尊借一物,不知可否?” “军师请说——” “一千黑衣!” 常小天先是一愣,随后用力点点头,说道:“好说!我这便去!” 方直又是一拱手,说道:“那方某便替三军将士先行谢过常将军!” 第三百四十七章 游说(上) 谈判中新唐方面接连受挫,加之天气炎热让关下唐军各个都跟晒干了的咸菜一般无精打采,这不禁让巴蜀军士气大振。趁此间隙,巴蜀军迅速巩固防御,同时粮草也远远不断地从后方补给过来,一时间,剑关看上去固若金汤。 众领主似乎也眼下的大好形势而倍感振奋,纷纷杀鸡宰羊犒劳三军。其中最为开心的人自然要数刘代,眼下的他可谓春风得意,号令群雄固守剑关力保川中不失,又在谈判中寸步不让使得新唐使节大失颜面,如今他的威望极高,隐隐有种巴蜀无冕之王的感觉。 此刻,刘代正在大摆酒宴,以此庆祝面对新唐的种种胜利。 酒席上,刘代手下的将领们各个都已喝得酩酊大醉。而刘代却只是面色微红,看样子他还算清醒。回想起这些日子各领主对他的百般赞美以及刘志清在谈判时的那副怂样,刘代不自觉地露出得意的笑容。 见父亲笑容满面,刘化笑着问道:“父王因何发笑?” 刘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得意地说道:“化儿啊,父王号令巴蜀力敌新唐,让唐军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更是让新唐使节占不到半点便宜,你说这值不值得开心?” 刘化立刻露出一副无比崇拜的表情,说道:“川中能有今日太平,全仰仗父王英明神武!” “呵呵,不过是一统巴蜀的小小一步罢了,不必多提——” 趁父亲心请大好,刘化趁机问道:“父王,那日与新唐使臣谈判时您提的那些要求,他们皇帝会答应么?” 刘代得意洋洋地说道:“不同意?不同意那咱就耗着,到时候他们灰溜溜地退军,看丢不丢得起这脸。” “可那刘志清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会答应咱们的,您说会不会是故意耍咱们,派个大臣出来做做样子?” “耍咱们?那可是堂堂二品大臣!要真是儿戏,那说出去可不是丢咱的脸,是丢新唐朝廷的脸!非要说耍,那也是咱们有资格耍,就算他愿意答应,父王我还不一定接受呢!” “还有一事孩儿不太理解,为何您第三次谈判时会突然改便条件?您就不怕他们甩甩袖子走人?” 提起这一茬,刘代脸上的表情更加得意,像是说到了他人生中最完美的一场战斗一般。 “这你便不懂了吧?” “恕孩儿愚钝,请父王明示。” “你以为这是父王胡乱开价?非也、非也!前两次谈判,父王观那刘志清似乎有所顾忌,说话时也犹豫不决,面色时常愠怒但最终却仍有所克制,想必是有难言之隐。而前些日子我军探子回报,说唐军几位将领也因招抚之事吵得不可开交,那何大康更是三番五次破口大骂,想来他们也产生了分歧,是以父王判断,此次定然是新唐皇帝下了圣旨无论如何也要谈成,而军中那几位将领却颇为不服,这才有了他们这些表现,所以为父在最后一次也敢狮子大开口,至于同意不同意……那便看那新唐皇帝的意思了。” 听父王一通有理有据的分析,刘化不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刘代冷冷一笑,继续说道:“若新唐皇帝当真封了父王为异姓王,那父王便可名正言顺的当这巴蜀之主,到时候甭管是刘仁芳还是刘仁义,只要他不服,本王便打着汉王的旗号去灭了他!说不定还能顺便问朝廷要些银子呢。” “那将来呢?咱们就真的得听大唐的话了?” “哼!这巴蜀之地虽说归附他新唐,可过个几年本王有权、有钱又有兵,川中又山高皇帝远,任凭他如何号令本王又怎会听他的?他新唐想要川中,没那么容易!哈哈哈——” “父王深谋远虑!孩儿佩服!” 刘代将笑声收起,他忽然拉住刘化的手低声问道:“刘仁芳那几个叔爷是怎么回话的?” 提及此事,刘化也变得谨慎起来,他低声回答道:“他们几个都已经答应了,说没问题,只需咱们一声令下,就——” 只见刘化比了个‘杀’的手势。 刘代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摇了摇手示意这事点到为止不要再说下去了。紧接着他拿着筷子夹起一块肉送入口中,随后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仿佛巴蜀已成为他的盘中肉一般。 …… …… 与别的领主军营的热闹相比,刘仁芳这边内则显得有些沉寂。 大帐内一片安静,刘仁芳心事重重地盯着案前的地面怔怔出神,好似外面的大好形势不能让他感到丝毫欣喜。 不知过了多久,桌案前右侧一位长相与刘仁芳极为相似的男子率先开口,说道:“大哥!刘代他明知今日是爷爷与爹爹的忌日,却非要在今天大肆庆祝,这…这欺人太甚!”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刘仁芳的亲弟弟刘仁德。 就在刘仁德开口后,站在他对面的一位矮壮男子也咬牙切齿地说道:“二哥说的对!今日爷爷与大伯的忌日!他们怎敢如此?” 这位敦实的男子是刘仁芳叔叔的长子刘仁义,巴蜀这些领地内多为宗亲势力,打仗一般都是父子兄弟齐齐上阵,而刘仁芳的祖父与父亲正是在与诸戎对抗的同一场战斗中被刘代的父亲设计害死,两家的仇也正是在那一次结下的。 刘仁芳目光依然冰冷无比,莫看他表面上无比冷静,其实他心中的怒火比天空中的骄阳还要炽热!帐外相邻军营中隐隐传来的喧闹声,不禁让他想起当初各大领主会盟时,刘代竟然还假惺惺地提出要与自己结拜为兄弟,说两家应化干戈为玉帛,就此放下仇恨共同御敌,哼!其他这些领主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纷纷附和,可他们哪里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倘若自己真要应了这提议,他刘仁芳有何颜面面对家中的兄弟姐妹?又有何资格去坐这一家之主的位置? 想到这里,刘仁芳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只听‘啪嚓’一声他将手中的茶盏摔个粉碎,以宣泄心中的压抑之情。 “大哥!您下令吧!只要您点点头,小弟带着几名兄弟便去将刘代那狗东西给砍了!”刘仁义脾气火爆,他向来喜欢快意恩仇。 “是啊!大哥!就算豁出这条命,我也要为爷爷、爹爹报仇雪恨!”刘仁德附和道。 “都坐下吧。” 刘仁芳抬眼看了看气势汹汹的两名弟弟,随后他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发泄归发泄,作为一家之主的他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理智。虽说之前刘代蛮狠无道,但此次抵御唐军却让他的名望与地位达到了新的高度,若是此时以私仇而毁川中和平,就算杀了刘代也无法服众,甚至可能引来其他领主的共同讨伐,届时自己的领地只会被那群恶狗撕咬分食。 刘仁德与刘仁义虽有怒气,但也不好违抗大哥的命令,只得忿忿不平地坐回位置上。 刘仁芳轻叹一口气,说道:“刘代那家伙一直对咱们领地虎视眈眈,此时咱们更要小心行事,不能给他任何机会,否则咱祖祖辈辈的基业会毁于一旦啊。” 刘仁义将脑袋一转,不甘地道:“你咽的下这口气,我咽不下!” “只怕你们有所不知,近些日子我得到信息,一旦新唐撤军,刘代便想对咱们下手,他联合了其他几个势力较大的领主,试图找机会瓜分了咱。” “哼!那就让他们来!我倒要看看谁敢!” 刘仁义‘腾’地一下从位置上跳了起来,像是现在就要找人干一架。 刘仁德深知这位堂弟的脾气,只得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刘仁芳也颇感无奈,他说道“你再勇猛能勇得过你大伯?你再聪明能聪明得过爷爷?你看看他们二人现在在哪?” 听到这句,刘仁义不再说话。 “爷爷那几个兄弟先前就有异心,不过当时爷爷在世还压得住他们,爹爹在军中的地位他们几个也不敢小觑,如今他俩都走了,这些人就有些坐不住了,哼!这些人还以为我不知道他们的心思!” 刘仁德、刘仁义二人微微一怔,随后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原来眼下的形势远比他们想像的要复杂,不但有外患,还有家贼难防。 “那眼下我们当如何是好?”刘仁德问道。 “我们兄弟几人应当小心行事,特别注意身边之人的动向,一旦有异务必果断处置!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想法正要找你二人商量商量……” “大哥快讲!” 只见刘仁芳伸手勾了勾,示意他们俩凑过脑袋来。兄弟二人见状连忙起身,待三人头顶着头、耳贴着耳时,刘仁芳小小声声地说:“既然他们不仁,就莫怪咱们不义,他们想吞咱们,那咱们为何不先下手为强,吞了他们?” “可刘代实力雄厚、兵强马壮,我们如何……” 刘仁芳冷笑一声,说道:“他能借别人的兵,咱们就不能么?” “其他领主愿意和咱联手么?他们会不会迫于刘代淫威不敢出兵?” “哼!谁说我要向这些穷邻居借兵?” “那向谁借兵?总不成向诸戎与南蛮借吧?” 刘仁义一头雾水,可刘仁德却明白了大哥的意思,他惊讶地看着一脸狠绝的刘仁芳,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是说……唐军!?” “嘘!小声一些!” 第三百四十八章 游说(中) 刘仁芳赶紧捂住弟弟的嘴,生怕这些话被他人听见。而一旁向来胆大包天的刘仁义也惊得睁大了嘴,下巴差点都掉了下来。 “大…大哥,你真要…真要…这么做?” “暂时只是个想法,还没具体的计策,不过这事事关重大,只有咱们兄弟三人知晓,切莫不得向任何人提及!尤其是老三你!这些日子万万不可喝酒误事!” “好!小弟知道!” “大哥,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刘仁芳眯着眼睛冷冷地说道:“咱们先什么都不做,新唐的军队久攻不下,先让他们在关下晾一晾,杀杀他们的锐气,等他们走投无路之时,咱们再去与他会面!” 刘仁义一拍手,说道:“好!此计甚好!” 刘仁德是三人中最谨慎的,他不像大哥那样胆大,也不像三弟那样莽撞,在得知了大哥这个惊天的计划后,他迅速开始权衡这桩‘交易’能否成功以及可能带来的后果。刘仁义见他又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不悦地说道:“二哥,我说你又在担忧什么?我看大哥说得挺好!” 刘仁德慢慢说道:“不是担忧,只是在想这事要怎么做才能成。” 刘仁芳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嗯,此事的确要谨慎而行,若稍有疏忽,只怕我们在川中的日子……” 的确,巴蜀各领主虽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但所有人都是本着大家都姓刘、皆是同根同源的一脉这个大原则,所有的斗争、冲突在大家开看来都是‘家里人’之间的矛盾,可此次他们要做的是与‘外人’联手,一旦暴露或者失败,那可不是简单的身败名裂,甚至会被所有领主共同讨伐!是以一旦决定要了行此险策,那就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兄弟三人再次陷入沉默,就在这时,营帐外忽然传来士兵的通报声—— “启禀大王!营外有人求见!” 刘仁义此时满脑子都在思考着与新唐联手的事,哪儿还有心思见其他人?他不耐烦地说道:“不见不见!叫他滚!就算刘代来了爷爷我也不见!” “可……” 小兵似乎还想强调些什么,可刘仁义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骂道—— “还不快滚!是不是想吃爷爷的鞭子?” 小兵一听哪里还敢停流,赶忙起身向后退去。 刘仁德还是最老成的一个,见小兵退后他立马开口喊道:“站住!” 小兵听出了刘仁德的声音,又跪在地下,问道:“二大王,您有何吩咐?” “来人是谁?” 小兵犹豫半刻,最后开口说道:“那人自称是新唐军队里面的人,此次前来不为其他,只为祭奠大王的祖父与父亲英灵!” 大唐的人?兄弟三人立马挺直腰杆瞪大双眼,三人对视一番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随后刘仁芳向刘仁德使了个眼神,刘仁德心领神会地说道:“好!那便让他在营外等候,待我兄弟三人换好孝服再领他来灵堂!” “是!” 见小兵离去,刘仁德与刘仁义连忙转头看向大哥,刘仁芳将双眼眯成一条缝,说道:“管他来者何人,咱们先去会会他再说!” “对!怕他个鸟!会会他再说!”刘仁义大大咧咧地附和道。 刘仁德也没有异议,点点头说道:“好!咱们一起去会会他!” …… 在营外等待了足足半个时辰,那位士兵才将秦敬卿引至摆设好灵位的营帐内。一进帐,三名身穿孝服的男子正一脸严肃地站在那儿,其中那名身材矮壮的一脸凶相,见秦敬卿进来后便像审视犯人一般的盯着他。 经历过洛都之行与猎场的绝处逢生后,秦敬卿的心境平稳许多,与那些场面相比,眼前这几个领主在他看来不过山寨里的土大王,根本不足为惧。 “你是什么人!?大战在即却跑来我军营中,莫不是新唐那边的奸细?”刘仁义厉声呵斥道。 秦敬卿看都没看刘家三兄弟一眼,他径直走到灵位前,恭恭敬敬地对着桌上的两个牌位一揖,说道:“刘老爷子啊,您瞧瞧您瞧瞧——这就是您教出来的好孙儿啊!晚辈不远千山万水、不惧千难万险前来祭奠您老人家,您的孙儿却以这样的方式对待来客,可真是丢您老人家的颜面啊!有这样的后人,只怕您的在天之灵也难安息吧?” “你——” 刘仁义被秦敬卿的话给激怒,冲上前去就要教训秦敬卿一番,好在站在一旁的刘仁德眼疾手快将暴躁的弟弟拉住。 “三弟,不可无礼!”刘仁德严厉呵斥道。 见兄弟二人拉拉扯扯演得跟真的似的,秦敬卿不由冷笑,心想你们这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的戏码想骗谁呢? “你们谁是刘仁芳?秦某此次前来只为和刘大领主说话,其他不相干的人不必在此!”秦敬卿摆出一副不屑的姿态,压根不把怒气冲冲的刘仁义放在眼里。 刘仁义见状怒气更盛,发了疯一般地要冲向秦敬卿,若非他二哥死死拉住,只怕秦敬卿已经在挨揍了。 刘仁德有些吃不消了,他一边奋力拉住力气大如蛮牛的刘仁义,一边暗暗向大哥使眼神。刘仁德也知道自己三弟的脾气一旦上来了谁都拉不住,本来只想给这秦敬卿一个下马威,可若真要揍了他,自己的所有计划都会泡汤。见此情景,刘仁芳这才开口说道—— “三弟,秦大人远道而来是我的客人,你不可鲁莽!” 见大哥开口,刘仁义身上的疯劲这才消了下去,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冠退了回去。 刘仁芳走到秦敬卿面前,客气地拱手一礼,道:“秦大人要找的人便是本王,不知秦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见刘仁芳派头十足的模样,秦敬卿差点没笑出声,但他表情依然十分严肃,回礼道:“大王您可真是健忘啊,方才秦某才在老大人的灵位前说了是来祭奠他的,怎么到现在却又问秦某‘有何贵干’?” 刘仁芳微微一怔,随后对着二弟歪了歪头。刘仁德会意,连忙从祭台上点燃几炷香,客客气气的递于秦敬卿面前。秦敬卿也不做作,接过香对着台上的令牌虔诚无比地鞠了几个躬,随后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将香插于炉中。 待秦敬卿替祖父与父亲上完香后,刘仁芳又开口,问道:“秦大人,这下你可以说出你前来此处的目的了吧?” 秦敬卿这次没有掩饰心中的鄙夷,他轻轻地拍了拍身上的香灰,说道:“大王,既然你也说了秦某是客,那怎有在此待客的道理?这是对秦某的不敬,也是对先祖与令尊的不敬,到时候传出去说你刘仁芳小气事小,说你不尊先人事大。” 这个家伙嘴皮子倒是厉害,看来这新唐的说客还不好对付,刘仁芳暗暗想到。 刘仁德一听,觉得秦敬卿说得颇有道理,连忙走到大哥跟前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刘仁芳眯着眼睛看着秦敬卿,随后大袖一挥,说道—— “秦大人,请吧!” 秦敬卿一点也不客气,大摇大摆地从帐中走了出去。 来到主将营帐中,刘仁芳并没有为秦敬卿准备酒菜,而是替他准备了两排威武的军士,这些军士各个光着膀子露出结实的肌肉,手里还拿着锋利的大刀。 秦敬卿见状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不慌不忙地钻入帐内。 见秦敬卿大笑,刘仁德轻轻一笑,问道:“秦大人何故大笑?” 秦敬卿说道:“我笑大王真是太过胆小,秦某不过是区区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何须如此大的阵仗伺候?哈哈哈——” 刘仁义面色一沉,随后大手一挥,喊道:“你们下去吧!就算有什么事,爷爷我一个人就能搞定!” 待军士们退下去后,刘仁德依然保持着微笑,问道:“秦大人,这下您可说明来意了吧?” 秦敬卿微微一笑,道:“秦某不顾安危前来此处不为别的事,而是来救你三兄弟的性命。” 刘氏三兄弟对视片刻,随后同时发出大笑声—— “哈哈哈——” 见三人看自己的眼神中充满了荒唐与不屑,秦敬卿倒也不急,他依然保持微笑,还学着方直捋了捋胡子,尽量表现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秦大人,我兄弟三人有领地万亩、臣民数万,虽比不得你新唐兵强马壮,但仗着天时地利人和自守却绰绰有余,就算你新唐攻破剑关,恐怕也不能拿我三兄弟如何?”刘仁芳得意地说道。 “呵呵,兄长所言极是!况且我这三弟骁勇善战,有万夫不挡之勇,就算摆开阵势决一死战,只怕你新唐也没绝对的胜算吧?”刘仁德附和道。 秦敬卿瞟了一眼凶神恶煞的刘仁义,此人的威名他倒是听说过一二,刘仁义不但一身修为已入大满境,而且马上功夫也十分了得,常年与诸戎作战都是冲在最前线,传闻杀敌无数。不过秦敬卿依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震惊,动身之前他便对巴蜀里各个领主的情况做足了准备,若是区区刘仁义就能将他唬住,那他也别代表新唐大军来此游说了。 “大王所言的确不假,可大王却有一点说错了。”秦敬卿故作高深地说道。 “愿闻其详。”刘仁芳淡淡地说道。 “大王真正的敌人不在关下,而就在这关上!” 刘仁芳微微一怔,问道:“秦大人的意思是……” “秦某所指的正是那些与大王并肩作战的领主。” “哈哈!笑话!这些领主虽各自为王但我等却是一脉相传,说白了大家都是同一个祖宗,就算平日里有些摩擦,可打开门来所有人都是团结一致的。” “呵,大王真是以德报怨呐,你拿他们当叔伯兄弟,可你知道他们拿你当什么?” “当什么?” “当嘴边的肥肉!” “什么!?” “难道三位大王不曾听说么?刘代拉拢其他五位领主,欲在我军退去之后瓜分大王的领地!大王不另寻应对之策却在这儿帮着敌人对付我大唐,当真可笑!” 刘仁芳面色一沉,他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秦敬卿也知道,虽说此事他也确实调查出了蛛丝马迹,但毕竟那些证据还不足以将那些萌生不臣之心的叔爷彻底打死,故他一直装傻充愣按兵不动,只为将来某一天抓住他们的把柄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秦敬卿冷冷地看着刘仁芳,虽然刘仁芳表面上没有太多的变化,但他心里却知道,自己这一番话定是戳中了刘仁芳的七寸,否则刘仁芳也不会陷入沉默。 大帐内一阵安静,良久之后,刘仁芳才开口说道:“这些本王也确实有所耳闻,不过在本王眼中,这些不过是你新唐的奸细在我军中散布的谣言罢了,你们这么做无非是想离间我等,真当本王看不出?” 秦敬卿双眼一睁,眼神中满是惊讶,随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一般地叹气道:“大难临头却不自知,算了算了!我一个外人操此闲心作甚?” 说罢,秦敬卿拱手便要离开。 见秦敬卿要离开,刘仁芳连忙向着两位兄弟使了个眼神,刘仁义心领神会,一个箭步挡在了秦敬卿的面前,恶狠狠地说道:“我大营不是青楼,岂能由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秦敬卿戏谑地看着刘仁义,嘲笑道:“青楼?哈,三大王可不就把大营当作青楼了?你营前那四名亲兵皆为娇滴滴的姑娘女扮男装偷偷带进大营,三大王夜夜流连花草丛中醉生梦死,当真快活无比啊!” 听到这句,刘仁义不禁不然大怒,可不等他挥拳教训秦敬卿,身后刘仁芳脸上的惊讶却再也藏不住——刘仁义违背军法偷偷将女色藏于大帐这事他是知道的,但他这三弟生性好色,天天夜里要是没有女子帮他泄欲,他这一身蛮劲指不定就会化成一顿鞭子落在军营里的士兵身上,对于此事刘仁芳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秦敬卿却是如何得知?难道…… 想到这里,刘仁芳赶忙抬手喊道—— “三弟!慢着——” 第三百四十九章 游说(下) 刘仁义高举着拳头就要落下,可此时却被大哥厉声呵斥住,他怒目圆瞪地看着秦敬卿,又回头看了看大哥,在大哥不容置疑的注视下,他心怀不甘地松开秦敬卿的衣领,随后朝地上重重地跺了跺脚,老老实实地走回帐内。 秦敬卿站在大帐门口整理了一下变形的衣领,随后昂着头看向外面的天空,丝毫没有转身回到帐内的意思。 刘仁德看了看大哥,见大哥对他点了点头,他便心领神会地走了上去,笑盈盈地说道:“秦大人,我这三弟向来脾气火爆,还望您多多包涵,来,您请——” 秦敬卿轻轻地哼了一声,在刘仁德客气地请求下,高傲地回到帐中。 “秦大人,方才你说刘代想同其他领主一同瓜分本王领地,此事到底……从何听说?” 既然秦敬卿敢只身前来敌营,也能说出三弟帐内的秘密,那他手上定然还有别的消息,如此一来他对自己的用处可不仅仅是说客那么简单,是以刘仁芳的态度也大大转变,从先前的漫不经心变成了主动示好。 “哼,大王既然笃定刘代等人是您的叔伯兄弟,那为何还要相信秦某的谣言?” 刘仁芳反应也快,他立马换了张笑脸,笑道:“呵呵,方才不过是本王试探秦大人,还请秦大人多多见谅——” 感受到刘仁芳语气客气不少,秦敬卿这才稍稍放下架子,问道:“大王,秦某有一句话想问问您,这些传言您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本王既不‘全信’也不‘不信’。” “那令祖父与令尊的血仇,您到底想不想报?” 提起爷爷与爹爹的惨死,刘仁芳不禁陷入沉默,这份血仇他自然想报,他们兄弟三人曾在灵堂前发过血誓,若不能替爷爷、爹爹报仇,他兄弟三人是不为人!可刘代为人阴险狡诈,其势力又远胜自己,这仇想要报绝非容易,倘若不小心会给自己族人带来巨大的灾难,他身为领主不可不考虑这些。 见刘仁芳沉默不语,秦敬卿便感受出刘仁芳心中的纠结,他知道若不激一激刘仁芳,只怕这盟永远也结不成。只见他口吻轻蔑地说道:“堂堂七尺男儿,身为人子却不思替至亲复仇,那接下来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秦某告辞!” 刘仁义一把拉住秦敬卿的衣袖,直言不讳道:“怎么不想!我自幼丧父,大伯一手将我养大,对我视如己出,更是将一身修为倾囊相授,若是他的大仇不能报,我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他?他老人家九泉之下又如何安息?” 说着说着,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流出两行热泪,看样子是说到了情深之处。” 刘仁义用力地擦拭着眼泪,随后双眼中露出一丝凶狠与决绝,死死地盯着刘仁芳,见大哥迟迟不肯开口,刘仁义转身便要对秦敬卿跪下,同时口中说道:“秦大人!方才小王言语唐突,还望秦大人见谅!” 虽然先前态度不好,但见秦敬卿能替伯父复仇,刘仁义便彻底豁出去了。 秦敬卿顿时对这个耿直的汉子有了不少好感,他连忙将刘仁义扶住,说道“三大王何故行此大礼?不敢当!不敢当!三大王之威名秦素有耳闻,今日一见不想却是如此至情至性之人,秦某佩服!佩服!” “大哥!难道你就不想替大伯报仇么!?” 被秦敬卿扶起后,刘仁义急忙转身对刘仁芳喊道,见刘仁芳依然不肯表态,刘仁义当真有些急,他再次大声喊道—— “大哥!小弟求您了!” 说罢,他‘扑通’一声跪在刘仁芳面前,随后‘邦邦邦’地磕起头来。 “行啦,起来吧!” “您要是不答应,小弟便不起来!” 见三弟的倔脾气犯了,刘仁芳无奈地走上前,他拉了拉弟弟地胳膊,叹道:“爹爹的大仇我又如何不想报?只是这万千臣民的身家性命我也不能置之不顾啊!” “那您要不答应,小弟我自己同秦大人去!” “三弟!不可胡来!” 见刘仁义有些情绪失控,刘仁德出来制止。 刘仁义见两位兄长还不肯答应,他‘唰’的一声从腰间掏出利剑置于脖口,坚决地说道:“大哥!若不能替大伯报仇雪恨,小弟宁愿死在你面前!” 刘仁德见状慌忙去夺三弟手中的宝剑,喊道:“三弟!快快把剑放下!” 可刘仁义力大如牛,他二哥如何抢的过他?刘仁义不过轻轻一推,刘仁德便像大风中的小鸡一般,歪歪扭扭地倒向一边。 “够了!”刘仁芳厉声呵道,他拿出大哥与家主的威严,以命令的口吻对着刘仁义说道:“把剑放下!在外人面前寻死觅活的,成何体统!?” 刘仁义虽然在三人中修为最高,但他却十分服从大哥的命令。只见他乖乖地将剑放下,随后默默走上前将二哥扶起。 刘仁芳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秦敬卿拱手说道:“让秦大人见笑了!” 秦敬卿看着刘仁芳,认真地问道:“大王,秦某只要您一句话,此仇报,还是不报!” 刘仁芳抬眼看了看秦敬卿,又转头看了看满是期待的刘仁义,最后他与刘仁德对视一眼。刘仁德无奈地闭上双眼,极为模糊地点了点头。刘仁芳沉思片刻,在一番抉择之后,他表情变得坚定起来,说道:“若要替本王的爷爷与爹爹报仇,秦大人有何指点,还请不吝赐教——” 秦敬卿心中大喜,当即说道:“大王与我军联手结为内应,待我军破剑关、踏平巴蜀之日,本官定然奏明圣上,以表大王功劳!” “可剑关险峻,岂是说破就破?” 秦敬卿神秘的一笑,说道:“这便不劳大王操心,我军自有妙计。” “那你要本王做什么?” “十日之内,大王若是夜里见刘代军营杀声四起、火光冲天,便引军前来抵挡其他领主即可。” 听到这句话,刘仁芳不禁露出苦笑,道:“秦大人恐怕有所不知,刘某虽是主帅,可却也没办法号令三军。” 秦敬卿一愣,疑惑道:“为何?” “我兄长虽是领主,但军队却是由整个领地内的其余宗亲共同组成,大多为各家的私兵,若是共同抵御外敌,我兄长尚能指挥,可若是大半夜里去对付其他领主,那……”刘仁德无奈地说道。 秦敬卿听后恍然大悟一般的点了点头,随后微笑道:“大王,若秦某给您一个清理门户的机会,不知大王能否把握?” 刘仁芳瞪大双眼,他有些不明白秦敬卿的话。 秦敬卿从怀中掏出几封书信,递于刘仁芳面前,道:“大王请过目——” 刘仁芳不明所以地结果这几封书信,随后将其拆开,在浏览完这些信上的内容后,刘仁芳眼中的不解瞬间转化为了愤怒,他颤抖着双手握着这些信纸,眼中射出的怒火足以将这些信点燃。 见大哥怒不可遏的模样,刘仁德连忙问道:“大哥,怎么回事?” 刘仁芳一手攥紧拳头,一手将这些书信狠狠地散落在地上,怒道:“逆贼!叛徒!欺人太甚!” 刘仁德慌忙从地上将信捡起,当他看清书信上的内容后,同样露出了震惊无比的表情。 “大哥!叔爷他们…他们怎敢如此!?”刘仁德激动地说道。 “好啊!好啊!这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本王三兄弟的性命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换取富贵的筹码!爷爷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就这样被他们分去!” “秦大人,敢问这些书信从何而来?”刘仁德问道。 “我大唐先帝为了对抗无孔不入的芸月阁,曾亲手组建校事府以对抗,校事府除去那黑衣卫一千,尚有布衣卫六百,如今这六百人遍布中原各国,内监察大唐百官,外掌控中原动向,既然我大唐决意入蜀,自然要派人先来打探打探蜀中情况,否则如何做到‘知己知彼’?” 秦敬卿说得倒是十分随意,可这些话落入刘仁芳耳中却令他不寒而栗,这些暗探既然能渗入到那些叔爷身边打探到连他都无法探知的隐秘,那这些暗探是不是也藏在自己身边?先前只是听闻过那令人闻风丧胆的一千黑衣卫,如今却没想到,这六百布衣卫同样令人胆颤!秦敬卿此时将布衣卫抖出一是为了让刘仁芳相信自己的话,二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震慑住他。 见刘氏三兄弟被惊得哑口无言,秦敬卿继续补充道:“三大王,你帐下那四位如花似玉的女亲兵也要多加小心哦,三大王一世英名可别最后倒在了花丛中。” “你说什么!?”刘仁义满脸震惊地看着秦敬卿,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挑选出来随军伺候的女子竟然也有问题。联想到方才大哥所说自己那几位叔爷的所作所为,刘仁义顿时怒上心头,只听‘砰’的一声响,身边的桌案瞬间被他厚实的手掌震得四分五裂。 “三弟!不可意气用事!” 刘仁德连忙拉住刘仁义的胳膊,生怕他因盛怒而失去理智,直接去找那几名女子的麻烦。 秦敬卿微微一笑,道:“二大王所言极是,三大王切莫冲动,不可因小失大啊!” 经过这番谈话,刘仁芳反倒有些感谢起秦敬卿来,没想到如今自的处境远比意料中还要险恶,若非他今日前来,只怕自己三兄弟怎么死的都不明白。 “既如此,那秦大人可安心回到营中,刘某定然不负大人所望,十日之内若是唐军杀来,定然引兵相助!” “好!一言为定!” “二弟!取酒来!” “是!” 刘仁德离开营帐,不一会儿便端着一坛酒走了回来。在两个碗中盛满酒后,刘仁芳先取一碗递于秦敬卿面前,随后又自取一碗。 “秦大人,你我二人以酒为誓,满饮此酒后便为立下誓言!” 秦敬卿瞟了一眼手中酒碗,他不知刘仁芳有没有在酒里放什么东西,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端起酒碗毫不犹豫地一口饮尽。 刘仁芳见状也不客气,猛地抬头跟了上去,随后他用力地把酒碗摔在地上,随着‘啪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他看着秦敬卿郑重地说道—— “若违此誓,便如此碗,天诛地灭,死无全尸!” 秦敬卿点点头,同样将碗摔碎,回应道—— “若违此誓,便如此碗,天诛地灭,死无全尸!” 第三百五十章 黑衣飞渡(上) 秦敬卿顺利地回到唐军大营中。当他进入营帐后,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来就在他潜入剑关的几日内,叶长衫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南征大营中。 这次游说秦敬卿不辱使命,回到大营又见到熟人,秦敬卿自然安娜不住心中的激动,他一把拉住叶长衫,欣喜地说道:“长衫!你怎么来了?” 叶长衫知道秦敬卿再次以身犯险偷偷潜入剑关,此时见秦敬卿安全归来他也欣喜无比,说道:“这家伙问我借了样东西,我就亲自送了过来。” 常小天听了连忙凑上来,说道:“可不是老子问你借的啊!是那个臭棋篓让圣上出面向你借的,这么贵重的东西老子可不敢借,这要是不小心弄坏了,就是把老子卖了也赔不起!” “哦?什么东西这么贵重?带我去看看。”见常小天这么说,秦敬卿一时间忘了自己刚从敌营归来,反倒对他们口中的东西感兴趣起来。 叶长衫也不卖关子,说道:“那玩意儿你应该见过,那日在猎场的山洞中对付宁仇栾的那台巨弩。” 秦敬卿微微一怔,随后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恐惧,宁仇栾临死前的惨状浮现在他脑海中。那日秦敬卿随着黑衣卫寻找叶长衫的下落,当他们发现宁仇栾的尸体时,在场所有人都被现场的情景给震惊。而让这位不可一世的大统领彻底死透的杀器,正是那台用九天玄铁锻造的巨弩。 见秦敬卿一进来连情况都没来得及汇报便与叶长衫和常小天聊得火热,一旁的方直再也坐不住了。他连忙走上前,用小扇子将秦敬卿与二人隔开,说道:“秦大人凯旋而归还未来得及喝一口茶你们便急急忙忙拉着叙旧,不妥!不妥啊——” 众人一阵哄笑。 秦敬卿转身来到严超座前,拱手道:“严将军,下官此次前往敌营已说服刘仁芳结为内应!” “好!秦大人为我大唐立下大功一件!来日破了剑关收取川中后,本将定上奏圣上!” “谢严将军!” “严将军!军师!那接下来咱怎么办?”何大康期待地问道。 “怎么办?咱们按兵不动!刘大人——”方直起身来到刘志清面前笑道。 见方直一脸坏笑,刘志清顿时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连忙说道:“怎么?这该谈的都谈完了,本官也该回去复命了吧。” “还得委屈刘大人再与巴蜀方面谈一次!” “啊?还要谈!”刘志清一脸不情愿地说道。 “最后一次!而且方某向您保证,这次刘大人绝不像先前那样憋屈!” 刘志清无奈地看了看方直,又感受了一番周围所有人殷切的目光,最后摇头道:“唉!行吧,谈都谈了这么多次,也不差这最后一次!” …… …… 三日之后。 按照先前计划,今日黑衣卫便会瞧瞧抵达预定的地点。也就是在今日,常小天与叶长衫约好去看看那传闻中的‘黑又硬’到底长成啥样。 叶长衫完成了每日的修行后,便径直走向常小天的营帐。来到营帐门口,叶长衫想也没有多想,掀开帘子便走了进去,同时口中喊道—— “喂!等你老半天了怎么还不过来?” 常小天正坐在床边低着头捣鼓着什么,见叶长衫忽然闯入,他慌手慌脚地将手上的东西塞进被子里。 “卧槽,你怎么进来了?” 见常小天行为怪异,叶长衫问道:“怎么?这军营里又没姑娘,难道还有啥见不得人的事儿?” “不是!我……行了行了!咱走吧。” 见常小天欲言又止的模样,叶长衫反倒来了兴趣,说道:“别急,刚才你藏了什么好东西,让我看看。” 常小天脸一红,慌忙捂住被子边儿,说道:“有啥好看的?咱赶紧走吧!” 叶长衫哪里肯依?走上前去便要掀开常小天的被褥。常小天虽然也是修为不敌,但他哪里是身体强如猛兽一般的叶长衫的对手?见挡不住力大如牛的叶长衫,常小天只好投降,说道:“得、得、得——让你看让你看!不就一条破裤子有啥好看的。” 只见常小天一把掀起被子,随后一条旧裤子出现在床上,裤子看上去并不新,膝盖处还有一个洞。 叶长衫一脸失望的松开手,可就在此时他敏锐地发现了一丝异样,他伸手从被子压着的地方抽出一根线头,而后不停地拉着直到最后拉出一根细针,看着这跟穿着线的绣花针以及破了洞的裤子,再回想方才常小天坐在床边的姿势,叶长衫不可思议地看着常小天,问道:“不会吧?你这是再补裤子?” 见被叶长衫发现,常小天彻底放弃抵抗,无奈地说道:“对!我是在补裤子!” 叶长衫似笑非笑地打量起常小天来,眼中充满了稀奇,他是万万没想到,常小天这个大大咧咧出身将门的军大汉竟然会亲自缝补。 看着叶长衫笑而不语的表情,常小天说道:“这条裤子是我娘去世前亲手替我做的,本想等我成年后送我,可不想……” 叶长衫立马将笑容收起,此时再看看常小天,一股从未有过的忧伤浮现在他脸上。 “我娘给我留下的也就这条裤子了,这些年缝缝补补一直穿在身上舍不得扔,有它在我心里便更安稳一些。” 是啊,自己又何尝不思念父母?叶长衫也不禁想起自己一直留在身边的那本《千字经》,每每看到那本书就好像父母从未远去一般。 二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站在窗边,纷纷陷入各自美好的回忆。 忽然,常小天笑了一声,他将被子重新盖好,说道:“咱俩在这干啥呢?两个大男人正事不做光在这儿矫情,走走走!赶紧带老子去看看那玩意儿。” 叶长衫的思绪被打断,见常小天又恢复了没心没肺地模样,他也笑了笑以示回应,随后便带着常小天去安放巨弩的地方。 来到一个僻静的崖洞,只见一个石棺形状的巨大物体被一块黑布遮住。崖洞深邃幽静,炽热的骄阳竟完全晒不到此处,酷暑中崖洞深处竟传来丝丝阴凉之风,配合着黑布下隐隐散发出的浓浓杀气,饶是久经沙场的常小天也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惊醒黑布下的恐怖‘恶兽’。 在绕着巨弩转了好几圈后,常小天终于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卧槽,这他娘的也太大了吧?” 说归说,常小天却迟迟没有伸手去触碰,因为他潜意识里已将这台可穿天洞地的巨弩当成有灵魂的‘蛮荒恶兽’,除了他的主人叶长衫,任何人都不能轻易摸它。 见常小天有些拘束,叶长衫得意地说道:“看看?” 常小天眼中露出一丝兴奋,他盯着黑布用力地点了点头。 只见叶长衫双手抓住黑布边沿,随后用尽全力将它向空中一掀,与此同时,崖洞深处忽然吹出一阵劲风,宽大的黑布顺势在空中扬起,‘蛮荒恶兽’的黑色面纱终于被揭开! 纵使阴风扑面,但常小天的双眼仍眨也没眨一下,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巨弩,生怕错过什么。待黑棺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他眼前后,他这才眨了眨干涩的双眼。 “那……那个杀死宁仇栾的玩意儿,就……就藏在里面?”常小天难以置信地问道。 叶长衫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后拍了拍黑棺坚硬的外壳,像是在安抚老伙计一般。 “真他娘的凶残啊,这玩意儿要是射老子身上,只怕老子会四分五裂吧……” 常小天是见过宁仇栾的,在他印象中宁仇栾的身材和熊一样,一身修为也是深不可测,这样一个天玑强者当初便是毫无抵抗地死在眼前这‘恶兽’之下,且其死状可谓惨不忍睹。况乎这只‘恶兽’曾经也重创身为天枢强者的阁主,常小天区区大满境,这怎叫他不心存敬畏? 感受到常小天的震惊,叶长衫笑着说道:“看好咯——” 叶长衫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将巨弩的底座固定好,虽说他对这个已十分熟练,但一通操作下来还是让他有些气喘吁吁。在短暂的喘息后,叶长衫用力将能触动整台巨弩里面机关的铁环往外一拉,黑棺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剧烈的动了起来—— ‘锵——锵——锵——’ 突如其来的碰撞声与铮鸣将常小天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稳定住了心神,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只‘恶兽’从黑棺中出现。 ‘锵——锵——’ ‘铛——铛——’ ‘嗒——嗒——’ 玄铁厚重的撞击声在崖洞中不停回响,如同这只‘蛮荒恶兽’向人间宣告自己再度降临一般,得亏这是在白天,若是黑夜中闻此声响,只怕听者会吓得连做恶梦。 终于,破势巨弩完成了‘变身’,一只展着巨翅、眼神尽是杀气的虎身鹰翅兽出现在常小天的眼前。 “卧槽……卧槽……卧槽!”常小天一连说了好几个‘卧槽’,此时的他已想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所见之物,只能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震撼。最后他激动地说道:“这玩意儿到底怎么做出来的!?这他娘的变戏法似的!这玩意儿要是他娘的打老子身上别说一个窟窿,只怕老子这身体都会碎成冰渣子吧?” 叶长衫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常小天伸手摸了摸冰冷无比巨弩,一股寒意从手心传遍迅速全身,他迅速地将手抽回来,生怕下一刻便被冻僵在此。 沉默片刻之后,常小天终于问出了心中疑惑,道:“宁仇栾……撑了多久?” 叶长衫稍作思考,随后说道:“一炷香的功夫?” 常小天艰难地吞咽一下,又问道:“那……那芸月阁阁主呢?” “好像……现在还拖着一口气。” “真他娘的变态啊……” 被巨弩所重伤却依然能苟活至今,身为天枢强者的确强的可怕。 叶长衫一脸淡定地双手交叉在胸前,他似乎一点也没有因自己的‘傲人’战绩而感到骄傲。身为所有天玑强者中实力最弱、也是最晚迈入这道门的人,叶长衫竟然先是将一名天枢大宗师重伤,随后又将一名天玑强者击杀,这些都离不开眼前这台巨弩的帮助。 常小天慢慢从惊叹的情绪中回过神,他最后看了眼身旁的庞然大物,说道:“幸好老子和你是一伙的,要是咱们的敌人有这家伙,老子肯定连他娘的觉都睡不好。” 叶长衫轻轻一笑,说道:“等黑衣卫一到,就让那些家伙尝尝它的厉害。” 常小天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对!干他娘的!这口气要是不出,老子就没脸回去见那帮狗屁文官!” 见常小天满嘴脏字不停,叶长衫无奈地问道:“我说,你怎么总是骂脏话啊?” 常小天嘿嘿一笑,说道:“长衫,你是不知道啊,‘骂脏一时爽、一直骂脏一直爽’啊!” 叶长衫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问道:“真的?” 常小天亲昵地将手搭在叶长衫的肩膀上,随后咧开嘴笑了起来,像是在偷偷介绍什么好东西一般,道:“你是有所不知啊,哥哥我原来也不骂脏话的,甚至要是说了一个脏字儿都要挨我爹的骂,可后来不一样,我跟了徐老将军后,他天天在兄弟们面前骂脏话,他骂的可比我难听多啦!骂你一个时辰都不带重复的。一开始我还有些放不开,后面在他身边呆久了就也开始骂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这自从我开始骂脏之后啊,这气也不赌了、心情也不郁闷了,杀蛮子也更有干劲了,就连饭都比原来多吃几碗!不信你也试试” 见常小天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叶长衫无奈地摇摇头,转过身来便开始收拾巨弩。 第三百五十一章 黑衣飞渡(下) 经历过白日艳阳的炙烤,此时阵阵的夜风如同美酒一般令人畅快、舒适。 方直站在大营门口抬头望向高高的关卡,他眼神中透着丝丝坚毅,像是在等待什么一样。 剑关上,刘代为首的各领主依然在举杯欢庆,领主们淫荡的大笑声以及他们怀里舞女柔媚的娇羞声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放肆,与关下唐军的沉寂形成鲜明对比。 或许这些得意忘形的领主不知道的是,就在一个时辰前天色刚刚暗下来的时候,一支骑兵队伍悄然来到前线。不过这支骑军并没有进入大唐军营,而是选择驻扎在某个不起眼的山脚下,待夜色降临后这支骑军便与黑暗融为一体。 人衔草、马衔枚,黑衣潜于夜,明月不能照! 这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黑衣千骑无声无息地行走在崎岖的山道上,一点一点地向山峰顶段攀登,因为那儿有一个同样令人不寒而栗的‘蛮荒恶兽’在等待着他们! 远处剑关关楼中火光点点,随着强劲的夜风左右飘摇。呼呼作响的山风中似乎夹杂了领主们的欢笑声、高歌声,仿佛在告诉所有唐军——任你兵强马壮,我们仗着蜀山天险又有何惧哉? 笑吧,唱吧……相比于天上的夜色与身上的黑衣,或许这些领主的欢声笑语才是黑衣卫最好的掩护。 终于,在经过近两个时辰的跋涉后,黑衣卫终于来到了山顶。 常小天与叶长衫早早在此等候,原本常小天还有些焦躁,当看见黑衣卫出现在视线中后,悬着的那颗心便落了下来。 鸩牵着高大威猛的羌族骏马来到常小天面前,或许是感受到黑暗中巨弩散发出的阵阵杀气,原本久经战阵的羌族骏马竟然有些躁动不安,鸩用力牵住缰绳并抬手安抚,骏马这才恢复往日的平静。 “启禀大人,黑衣卫三千骑兵集结完毕!” 黑衣副统领在清点完毕后立马来到鸩的面前向他报告,经历了重重艰险后,英平深知这支‘黑色屠刀’的威力以及它对自己的作用,是以在翦除王家坐稳皇位后,他便立即下令让校事府扩充黑衣卫队伍,短短数个月这支令人不寒而栗的黑色骑军便壮大到了三千之众。 在得到信任的副将的准确答复后,鸩便转头看向常小天与叶长衫。常小天与叶长衫对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开始吧。”常小天深吸一口气道。 “嗯!”叶长衫重重地回应一声。 鸩虽然话不多,但时至此时他却依然不知此次出征任务,眼瞅着稀里糊涂地被带来山顶,跟前竟是万丈深渊,他便忍不住开口,问道:“去哪?” 常小天表情严肃地拍了拍鸩的肩膀,随后指了指对面同样高耸的峰峦。 鸩微微一怔,不解地问道:“对面?” 常小天认真地点了点头,肯定道:“对!对面!” 鸩小心翼翼地向前移了一步,看着脚下的无底深渊,他随脚将地上的石块向下一踢—— ‘嗒——嗒——嗒……’ 石块清脆的撞击声在山壁间回响,响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轻,直到最后彻底吞噬于黑暗之中…… 很显然,若从这地方掉下去,就算是天玑强者也会摔得粉身碎骨。 鸩知道常小天不会在这种时候和他开玩笑,于是再次问道:“怎么过去?” “飞过去!” 这次说话的人是叶长衫,只见他走到一旁将黑布掀开,一台完全展开且固定在坚硬地面的破势巨弩出现在众人眼中,看样子它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怎么飞?” 叶长衫指了指地面上三根的巨针。 鸩顺着叶长衫指的方向瞟了一眼,发现三根巨针旁还有三团黑乎乎的东西,于是便走上前去蹲下身子,仔细一看,原来这三根巨针旁边还放着三卷厚厚的绳索,而这绳索的头已牢牢地固定在巨针的尾巴上。 “三箭射过去,人先绑在绳套上过去,随后把绳套再拉回来,再将马套好送过去,循环往复,日出之前三千名黑衣皆可飞渡对面。” 鸩捡起绳索扯了扯,再确定绳索足够牢靠后,便随手一丢,说道:“行!” “到了对面沿着小路便能绕至剑关关内,这里便是两山间距最近之处,相距不足百丈,不过虽说绳索足够坚固,但以防万一还是不能带太重的东西,所以我给你们准备了三日的干粮,从明日日出开始算,第二日戌时向刘代军营发起进攻,届时刘仁芳的军队接应你们,你们只顾杀敌便可。” 说完,常小天便吩咐士兵将早已准备好的干粮袋子递于鸩的手上。 鸩掂量了一下,随后将它收入腰中,说道:“事不宜迟,开始吧。” 叶长衫深知这位黑衣统领的性格,他也不多说什么,默默地向常小天点了点头。 常小天会意,他挥了挥手,三名强壮的军大汉便弯下腰去合力将一根巨针抬起,随后在号子声中吃力地装入巨弩。 ‘咔——咔——咔——’ 叶长衫操动着机关把手将弩弦拉紧,他盯着对面山崖的那一处平地,他知道这三箭绝对不能射歪,若是稍有偏差便会给黑衣卫带来极大的不便,尤其是他们胯下的骏马。在深吸一口气后,叶长衫不再调整,他瞄准目标定住手臂,随后扣动扳机—— ‘咻——’ 巨针扎入黑暗,锐利的箭头刺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响声,地上的绳索像腾龙一般猛烈地向黑暗的空中飞去。 ‘铛——’ 一声厚重有力的撞击声从对岸传来,脚下的所剩无几的绳索也不再飞动。 叶长衫捡起绳索,随后他使出全力拉了拉,在确定巨针已牢牢地嵌入山壁后,他便又对常小天点了点头。 常小天会意,赶紧让军士接过绳索,用铁锤、凿子将绳索这一头固定好。 “来!第二根!” 那三名军大汉在叶长衫的指使下,将第二根巨针再次装入巨弩中。 ‘咔——咔——咔——’ ‘咻——’ ‘铛——’ “来!第三根!” ‘咔——咔——咔——’ ‘咻——’ ‘铛——’ “快点儿!快点儿!看着射过去就赶紧固定,还要老子催么?” 常小天呵斥着,士兵们雷厉风行地将第二根、第三根巨针的绳索都固定好,至此,两座原本遥不可及的山峰之间便架起了一座‘桥梁’。 “快!将绳套按上!快!” 常小天依然没有停止号令,在他的指挥下,几名军士又将一捆长长的绳索拿出,只不过这次绳索上绑的不是巨针,而是一个用马鞍制成的绳套,绳套可收缩、放大,小能缚紧一名成年男子,大能套下一匹骏马。 在安装好特制绳套后,常小天亲自检查一遍,在确定绳套牢固后,他便看向鸩,问道:“谁先过去?” 虽说这三根绳索看上去非常牢固,可这下面毕竟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就算是杀伐果断的黑衣众将此时也露出丝丝犹豫。 鸩自然感受到了身后部下的迟疑,他也知道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他们仍然会不顾一切地执行,但越是这种时候,他越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只见鸩从常小天手中接过绳套绑在自己腰间,说道:“我先,随后你便将我的马送过来。” 常小天微微一怔,可再看见鸩眼中透出的那一股坚决后,他便不再迟疑。 “我愿紧随统领!” 见鸩身先士卒,黑衣卫副统领毫不犹豫地跟上。 “我愿紧随统领!” “我也愿意!” 一时间,身后黑衣卫将士纷纷表态,坚决之声络绎不绝。 常小天看着这群视死如归的黑衣卫骑兵,又看了看一脸淡然的鸩,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鸩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这支凶悍无比的骑军彻底服从。 “好!那你到了那边后就扯一扯绳子,我们便会将绳套拉回来。” 鸩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多说什么赶紧将他送过去。 常小天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飞渡的人是他一般,随后便对着拉着绳索的军士说道:“开始吧!” ‘呼——’ 一声长啸,黑衣破空而去、俯冲而下,不一会儿便鸩的身影便被黑夜吞噬,与之融为一体,就算叶长衫有猎人一般的双眼,此时的他眼前也是一团漆黑。 崖边上,众人攥着拳头,所有人心中紧张至极,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或许鸩能够顺利到达对面,或许鸩会卡在半空,甚至会因种种意外导致鸩掉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黑暗中依然没有任何动静,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们心中冒出种种猜想,一股不安地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嘶——嘶——’ 鸩的战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处境的不妙,发出阵阵低鸣。叶长衫连忙上前牵住缰绳,另一只手不停地安抚着受惊的战马。 “将军,他……” “嘘!” 绳索旁的士兵没能忍住内心的担忧最终还是选择开口,但却被常小天很快制止,因为他知道这种紧张、恐怖的情绪一旦蔓延,在这黑暗的山崖中会造成大乱子,是以不管这位士兵平日里与自己走得再近,此时他都必须严厉地喝止住他。 士兵忧心忡忡地将话咽回肚中,他的手随着绳索一直在抖动,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绳索带着他的手在抖,还是因为担忧鸩的安危在抖动,至于绳索,他也分不清是鸩的滑行让他抖动,还是山谷中簌簌作响的晚风。 忽然,绳索停止了抖动。感受到这个变化后,士兵的双手紧紧握住绳索,一向干燥的双手此时竟渗出汗来。他死死地盯着漆黑的对岸,生怕有任何意外发生。 黑暗中,一点火光亮起,这束火光虽然看上去只有那么一丁点,但他却像古老部落中燃烧的圣火一般照亮了所有人的心间! “快看!有火光!” 见对岸亮起的星星火光,众人不禁喜出望外,一时间所有焦虑、担忧皆一扫而空。 常小天倒没有像众人那样兴奋,直到看见鸩按照事先约定好的用火折子比划了三个圈后,常小天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下,因为此时他才确定鸩没有事、对岸没有任何异常。 在得知鸩安全抵达对岸后,众人不禁士气大振,带绳套拉回来后,黑衣副统领主动走上前去将其套在自己身上,二话不说地摇了摇手,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 在黑衣副统领自信的感染下,其他人也不在紧张,小心地将他推上索道。 ‘呼’的一声,第二名黑衣消失在黑暗中,或许是因为鸩的成功飞渡给了他勇气,这位副将竟然很快地到了对面,用时竟只有鸩的一半。 至此,留在原地的众人不再有任何顾虑,剩下的黑衣们毫不犹豫地上前纷纷飞渡对岸。 高耸的山崖间,一个个黑色的身影飞跃其上,犹如天兵神降、翱行如坠珠。整整一宿的功夫,三千名黑衣卫及其战马一个不差地全数飞渡于岸。当最后一名黑衣卫抵达对面山崖时,东方天边已然亮起鱼肚白。 集结完毕后,黑衣卫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他们立即整装向敌军腹地进发。 见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留在原地的众人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当最后一名黑色身影消失在眼前后,叶长衫擦了擦额头的汗,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常小天冷冷地笑了笑,那股玩世不恭的痞气再次回到他身上,他不屑地说道:“怎么办?干他娘的!” 第三百五十二章 祖安常小天 刘志清冷冷地看着刘代,面对刘代的狂妄与嚣张,他这次心中没有一点波澜。面对刘代的咄咄逼人与故意挑衅,这位尚书大臣丝毫没有往日憋屈的窘态,他气定神闲地坐在座位上,像是在等待什么一般。 见谈判桌对面的大唐使臣一脸不屑的模样,刘代感到有些意外。先前几次面对自己提出的条件以及不断增加的要求,刘志清总是表现出一副克制的模样,今日不知怎地,这位刘大人竟表现得如此淡然。 不对!这一定是狡猾的大唐的计谋!这刘志清一定是尽力表现出这副无所谓的模样,以扰乱本王的心智、打乱本王的谈判节奏,嗯!一定是这样! 刘代暗自揣测到,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反正自己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他笃定大唐绝对会迫于眼下的形势而答应自己的要求,只不过是在用这些小伎俩来力争自己的一些让步,越是如此那自己越是要坚持‘原则’,不能被这些小手段给唬住! 刘代端起桌上的香茗轻轻地品尝一口,而后很随意地说道:“这蜀中香茗啊平日天天喝倒不觉得怎么,可今日一品却又品出了一番滋味儿啊。” “呵呵,代爷爷说的对啊,方才光是闻到香味就让我感到浑身舒畅,简直比陈年佳酿还要香甜啊!” 附和之人乃是蜀中另一位领主,他年纪其实比刘代还大那么一两岁,可按字辈来说刘代却是他爷爷辈的尊长,为了巴结刘代他便改口叫他为‘代爷爷’,这也算是讨得了刘代欢心,是以此次代表巴蜀谈判便将他带来桌上。 刘代笑而不语地看着刘志清,其实这番话他就是说给刘志清听的,自谈判以来一直都是他占据的主动,在他看来自己没必要着急什么。 刘志清不屑地瞟了一眼刘代手中的茶盏,随后冷哼一声。 见对方依然高高在上的姿态,刘代不紧不慢地问道:“刘大人,本王前几天提出的那些条件,不知大人想好没?” “本官已将大王所提条件写成奏折连夜送至长安,至于吾皇能不能答应,他老人家自有定夺。”刘志清高高一揖,面露尊敬之色地说道。 “哦?既如此那本王便在此耐心等待了,想必大唐天子定会审时度势做出决断,呵……”刘代得意地看着刘志清,仿佛是在看一只斗败的公鸡一般,说道:“只要大唐天子同意本王这些条件,那巴蜀之门便向大唐敞开,这万千子民、千里沃土便皆归属大唐,届时本王作为天子的异姓兄弟自然会替大人美言几句,哈哈哈——” “你!咳、咳、咳——” 纵使来之前做了许多心理准备,可此时面对刘代的出言羞辱,刘志清仍然无法控制心中的怒意,一股气血猛地上涌,顿时让他头晕眼花、气喘吁吁。 见刘志清气急的模样,巴蜀这边的几位领主同样露出戏谑的笑容,虽没有明目张胆的嘲笑,但对于这位大唐朝中大员来说无异于赤裸裸的羞辱。 刘代不屑地冷笑一声,心道就你这点小伎俩还妄想瞒过本王?哼!本王不过稍稍激你两句就能让你露出原形!他将手中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说道:“本王劝你大唐别不识好歹,本王的条件已经摆在面前了,能不能抓住这机会就要你大唐天子诚意了,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难道贵国就不想得到巴蜀?难道刘大人就不想完成使命?呵呵,本王的话就说到这里,其他的多说无益,还望贵国……好自为之。” 刘志清越听越气,若不是他现在的身份代表着整个大唐,只怕他会毫不犹豫的放下架子对着嚣张的刘代破口大骂。 “报——报告各位大王!新唐朝廷使节前来,正在帐外等候!”就在这时,一名巴蜀士兵从外面进来大声通报。 刘代微微一怔,随后问道:“哦?又派人来了?他说什么?” “启禀大王!此人自称是新唐特使,带着大唐皇帝特旨前来剑关!” “哈?”刘代忍不住笑了出来,在他看来这位大唐天子可是给足了自己面子,尽然又派来一名特使亲自宣布。他得意地说道:“看来这新唐皇帝倒还算有点魄力啊,本王做他的异姓兄弟也不算亏,去!让他进来——” “是!” 刘代这次看都没看刘志清一眼,不过是用余光瞟了瞟桌对面一脸憋屈的大唐重臣,志得意满之情溢于言表。 不一会儿,只见叶长衫右手托着一封圣旨来到刘志清身边,刘志清见状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跪下准备接旨。 “刘志清接旨——” “微臣在!” 大裴扯开圣旨高声念道:“旨到时,招抚即刻结束,汝速速离开剑关归还长安,朕命已命严超即刻备战,十日之内起兵攻关,誓荡平巴蜀!钦此——” “什么!?” 刘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满是错愕与震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以为叶长衫手中的圣旨是故意捏造的。 叶长衫看着刘代,冷冷地说道:“刘代,这里还有一封圣上给你的口信。” “你……他……” 刘代激动得口齿不清,叶长衫没有理会这些,直接说道—— “朕素有好生之德,怀玉帛之意降旨招抚汝等,不想汝等却狂妄无知、夜郎自大,视两军将士性命如草芥,置巴蜀万民安危于不顾,此罪苍天难恕!如此,朕之王师便替天行道,待南定巴蜀之日,望汝等愧而自裁,以免脏了朕的手。” 刘代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隐隐暴起,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见刘代这副模样,刘志清差点开心地从地上跳起来。他迫不及待地将圣旨卷好收入袖口,随后指着刘代说道:“什么意思?就是不谈了!听懂了吧?我们不和你们玩了!” 说罢,他端起面前茶盏喝了一大口,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唔……这茶果然清香无比!直到今天本官才品出些味道!” “你——”刘代气急败坏地指着刘志清,而后他面色一狞,恶狠狠地说道:“来人啊!给本王将他们拿下!” 刘志清见状,慌忙躲到叶长衫身后,说道:“动手?你们这帮井底之蛙可知他是谁?” “嗯?”刘代等人一愣,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高大威武的叶长衫。 “本官可告诉你!他乃是我大唐天子的结义兄长、先生在世时的关门弟子、寒门小先生叶长衫!你们要是不想死的话,便识趣地让开!” “叶长衫!?” 此时不仅仅是刘代露出惊讶的表情,就连一旁的侍卫也神色一变——叶长衫的威名他们也曾听说过,作为先生的关门弟子,叶长衫不禁一身修为已入天玑境,更是将阁主重伤,面对这样强悍的人,自己这些无名小卒的确要掂量掂量。 “还不快让开?本官倒要看看谁敢放肆!” 刘志清挽着叶长衫的胳膊向外走去,所经之处众人皆不自觉地向后退缩,直到最后离开营帐。 刘代眼睁睁地看着叶长衫与刘志清离开自己却没有一点办法,不禁怒上心头。此时,他身后那位时常巴结他的领主小小声声地问道:“代爷爷,咱们…咱们该如何是好?” 刘代回头一巴掌呼在这不识时务的领主脸上,气着骂道:“还没听明白吧?阻止防御,准备迎战!” …… …… “你们巴蜀军全是缩头乌龟——” “刘代你个王八蛋——” “刘代你个没种的——” “有本事下来和爷爷打一仗啊——” …… 剑关下,几个大嗓门士兵正不停地叫骂着,自叶长衫与刘志清回来后,大唐军士便在阵前叫骂,试图通过言语来激怒关上守军,一方面是吸引蜀军的注意,一方面是看能不能激怒对方将其引出。可刘代似乎抱定了死守的态度,任凭唐军如何骂阵他皆选择听而不闻,牢牢紧闭关门死不出战。 面对这种情况常小天也颇感无奈,他插着腰站在关前,只觉得这刘代当真能忍,自己手下将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关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不经让常小天怀疑刘代是不是真的是属乌龟的。 见这些士兵骂来骂去还是这些脏字,常小天顿时感到有些不过瘾,他撸起袖子大声吼道:“刘代!你他娘的是属乌龟的这么能躲?你的胆儿出生的时候落娘胎里了?老子去墙里随便抓只老鼠胆子都比你大!” 常小天天生大嗓门,一开口便将那些士兵震住,刚好喊了一个上午也喊累了,此时常小天亲自上阵,他们也趁机喘息片刻。 “你蝙蝠身上插鸡毛算什么鸟?就你提的那些条件,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他娘的你不过是个山里的土大王,还真当自己是皇帝老爷了……还妄图我家天子结为异姓兄弟,人长得挺丑,想得倒挺美啊!你他娘的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不找杆秤称一称自己几斤几两?大哥有二弟,你他娘的算老几……你是吊死鬼打粉插画死不要脸!还敢与我大唐为敌?你是脱了裤子撵老虎不要命又不要脸……想当异姓王?我呸!你他娘就是芝麻地里撒黄豆,杂种一个!你咋不让你埋在土里的爹去找阎王结拜……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吗?还敢与我大唐为敌?你他娘这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呐……” …… …… 入夜。 刘仁芳军营中,在得知刘代及其祖宗十八代都被常小天骂了个遍后,刘仁义心情大好,只觉得常小天替自己出了胸中一口恶气。今夜他也顾不了兄长对自己的嘱咐,让士兵们搬了几坛好酒到自己帐中,准备一醉方休。 反正计划是在明日进行,今夜喝他几碗又如何?嘿嘿,那关下的人骂的可真过瘾啊,只可惜本大王不能下去同那人一起骂。 几碗烈酒下肚,刘仁义颇觉畅快,他将衣襟扯开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醉意上来后,色欲也渐渐蚕食了他的心智,一股热流从丹田涌出渐渐流向小腹,几日没碰女色的他胯下异常坚挺,只怕下一刻就会炸开。前几日是爷爷与大伯的祭日,他不敢碰那些带来的女子,今日他心情大好,自然要狠狠发泄一番。 他醉醺醺地将其中三名名女子唤到跟前,一把将她们推到在床上。 这些女子早已习惯这样的粗鲁,见刘仁义又喝得醉醺醺,她们自觉地褪去衣裳,等待着刘仁义的挞伐。 见两名女子光洁充满诱惑的胴体,刘仁义如同饥饿的野兽一般,原本他打算将腹中欲火尽情释放在这几名女子身上,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秦敬卿的话——这几名女子竟然是叔爷派来监视、谋害自己的。 想到这点,刘仁义不禁怒火中烧,他拿起马鞭狠狠抽了下去,只听一名女子吃痛大叫一声—— “啊——” 而后,女子细嫩的皮肤瞬间上多了一道可怕的血痕。 另一名女子被刘仁义的举动吓了一条,可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清脆的抽打声再次响起,不过这一次鞭子不是落在同伴身上,而是落在自己身上。 “呜呜——大王,您别打了——” 三名柔弱的女子不停地哭泣着,可她们的眼泪在刘仁义眼中不再是点燃欲望的火苗,而是盛怒之下浇在火焰上的热油。 “你们这些贱人,还有脸在本王面前哭?要不是本王发现的早,只怕早就被你们陷害了!”刘仁义破口大骂道。 三名女子面露惊恐之色,她们夜夜伺候在刘仁义身边,最怕的便是自己身份泄露,如今刘仁义当着她们的面拆穿她们的身份,只怕她们难逃一死。两名女子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爬到刘仁义脚下哀声求饶—— “三大王饶命!我们也是被逼无奈!若非三大王您的叔爷逼迫,我——啊——” 未等女子把话说完,一道新的鞭痕出现——此次鞭痕不是出现在她背上而是在脸上,这一鞭不但毁了她原本美丽的脸庞,甚至将她嘴唇都抽裂开,让她连话都不能继续说。 “贱人!竟然还敢在本王面前提那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看本王不抽死你——” ‘啪——啪——啪——’ 马鞭无情地抽在女子身上,此番刘仁义是下了死劲,没用多少下女子便一动不动地瘫倒在地,再也没了力气。 另两名女子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此时的她哪里还敢开声,只得静静地等待‘惩罚’的降临。可就在刘仁义鞭笞着剩下两名可怜女子的时候,最后一名女子也来到了帐前。这名女子因洗漱沐浴耽误了些功夫,本就心惊胆战的,此时听见帐内同伴凄惨的叫声,心中更是感到一股深深的恐惧。 透过帐帘之间的细缝,女子偷偷向里瞄了一眼,这一瞄差点将她吓得叫出声,只见一名同伴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而另两名则正在遭受着无情的鞭打,而且看她们皮开肉绽的模样只怕坚持不了多久。更令她感到可怕的是,刘仁义嘴里还不停地说着‘打死’‘贱人’‘奸细’‘叛徒’这些词。 难道她们的身份被发现了!?帐外女子心中一颤,不过眼下形势紧急,已容不得她多做思考,她强定心神慌慌张张地向外跑去。 把守营寨的士兵见女子向外跑去也不敢多做阻拦,毕竟这是刘仁义偷偷带进军营的禁脔,士兵们见了也当作没看见,省得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女子一路狂奔来到刘仁义叔爷的营帐,她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跪倒在自己真正的主子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主…主人,刘…刘仁义发现了!” 叔爷大惊失色,连忙问道:“发现了什么?快说清楚!” “他…他发现了…发现了我们的身份!” “啊?什么!?那……那他知道你们是我派去的么?” 女子无力的摇摇头没有回答。 叔爷眼中露出一丝惊慌,他深知这位性格暴躁冲动的侄孙一旦急了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此时他没有心思去追问女子她摇头到底代表着什么,他慌忙站起身望了望刘仁义营帐的方向。 等也是死、不等也是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现在就去让刘代动手!对!反正已经打定主意要他们三兄弟的性命,又何必犹犹豫豫坏了大事? 叔爷咬咬牙,随后披上战甲跨上战马,趁着夜色快马加鞭地向刘代军营驶去。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一马平川(上) 整整一个下午,常小天骂了整整一个下午!若不是太阳落山时士兵拉着常小天回去,只怕他现在还在那儿骂。 营帐内,常小天不停地喝水,试图润一润嘶哑的喉咙。今天下午他火力全开,将生平所学的脏话全部骂出,完完全全就是他一个人的表演,他这张嘴简直比天空中的骄阳还要毒辣!方直先前曾建议何大康引兵佯攻,可如今看来他这嘴可抵雄兵数万。 在喝了不知道第几碗水之后,常小天依然感到嗓子有些火烧火燎,不过此刻他倒不在意这些,他更在意的是今天下午自己从头到尾的表现。今天下午他可算是爽了,因为从来没有一个这样的机会与舞台让他能如此酣畅淋漓地尽情输出;可他却又没爽够,毕竟这不是当着人家的面来骂,而且就在方才他又想到了好几句骂人的话,此时他恨不得回到下午将这几句经典的脏句骂出。 “你们说,下午老子的声音够不够大?”常小天忽然开口问道。 几名士兵正在常小天身前身后替他扇风、捏腿、捶背,可面对常小天的询问,却没有一人回答他。 “喂!老子问你们话呢!”常小天见没人理他,不禁有些生气。 这些士兵这才回过神来,其中捶腿的那位一脸不解地问道:“啊?老大,你刚才说啥?” 常小天给了那士兵一个爆栗吗,说道:“老子问你们,下午是不是老子的声音不够大?” “大!绝对的大!俺老家过年放鞭炮都没这么大声!”士兵用着同样沙哑地声音回答道。 不够大?开玩笑,这军营里就属您嗓门最大了,下午这山谷中全是您骂人的回音,怕是连几里外的人都听得见,您还嫌不够大? “嗯……那老子骂的够不够狠?” “狠!那可叫一个狠!我要是那刘代的爹,听了您这顿骂都会从土里爬起来将他领回去!”捶背的士兵补充道。 这他娘的不叫狠那什么是狠?今日可算是开了眼…哦不对,是开了耳,所听到的脏句全是生平不曾听过的,要不是自己不识字,只怕当场就会拿出纸笔一一记下。经此一骂,自己这些弟兄对常老大的崇拜、敬佩之情无以复加,士兵一边说着一边心想。 常小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自己下午的表现得到肯定后,这才将心思转到远在剑关另一边的三千黑衣身上。他看了看身旁地漏,常小天暗暗寻思道,明日此时便是黑衣卫奇袭的时刻,希望这次行动能一切顺利,只要拿下剑关那接下来便可一马平‘川’! “报——启禀将军,关上火光冲天,并有杀喊声传来!” 就在常小天暗自思考之际,帐外忽然传来一阵禀报声。常小天腾的一下从太师椅上弹起,他冲出帐外远远望去,发现剑关之上却是一片火光。 难道关上有变?还是黑衣的行踪被发现了?亦或是刘仁芳那便有什么突发情况? “老大!关上有打斗声,我们该怎么办?”何大康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跑过来,看样子也对关上的情况感到焦急。 常小天当机立断,对着何大康说道:“你赶紧整顿军马,随时做好攻城的准备,我这便去找严将军与军师!” “是!你们几个跟我走!” 何大康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跑了回去。 见何大康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常小天赶忙向严超营帐跑去,一边跑他一边暗暗祈祷,希望剑关那边黑衣卫不要出什么状况。 来到主将营帐后,常小天发现叶长衫、秦敬卿与严超、方直等人早已聚在帐中。 见常小天到来,严超赶忙问道:“常将军,关上是什么情况?” 常小天摇摇头,道:“夜深之际,只怕我军的探子一时半会也下不来。” “难道……是黑衣卫提前动手了?” “不可能,以我对鸩的了解,就算陷入绝境他也不会冒然行动。”叶长衫解释道。 “那会是发生了什么?难不成……是刘仁芳他们提前行动了?还是说……”严超自言自语一番,随后抬起头盯着方直,问道:“军师,事关重大,还请快快定夺!” 方直依然保持着冷静,他没有急着回答严超的话,而是继续若有所思地来回踱步。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关上的情势瞬息万变,众人心急如焚,生怕拖到最后延误战机,最后导致苦心经营的计策失败。 见方直一言不发的样子,叶长衫终于还是忍不住—— “方……” “不好!刘仁芳他们危险了!” 正当叶长衫开口询问时,方直忽然想通了什么,他望向帐外火红的天空,面色愈发凝重。 “什么?刘仁芳他们怎么了?”秦敬卿颇为关心刘仁芳的安危,毕竟此事成败与否与他关系极大。 方直不紧不慢地说道:“如叶大人所说,黑衣卫不太可能擅自行动,就算他们行踪被察觉也不会在关上战斗,巴蜀军那边众领主唯刘代马首是瞻,只有和咱们结为内应的刘仁芳有反抗之意,而他也没理由提前行动,且不说他的实力不如刘代,就算他与刘代旗鼓相当,在确认黑衣卫拍马杀到之前他又怎会轻易暴露自己?所以我猜测,关上如此大的动静,定然是刘代提前对刘仁芳下手!” “那眼下,该如何是好?”严超再次问道。 “强攻!” “强攻?” “对!强攻!让三军将士现在便强行攻关!不管刘仁芳是死是活,咱们都要攻!而且这声势要越大越好!让刘代两头不能兼顾!这也是替黑衣卫争取机会!” “黑衣卫?他们会选择提前夜袭么?” “那这便要看咱们的动静闹得有多大了……” “好!那便依军师所言,即刻开始进攻!常将军——” “末将在!” “命你率精兵五千攻打剑关!天亮之前不管死伤再多皆不能停止!” “是,末将遵命!” “孙将军!” “末将在!” 一名虎目虬髯的将军抱拳出列,此人乃是严超的左膀右臂,此次南征一直跟在帐前。 “命你率兵士一千在关下擂鼓呐喊!就算喊破嗓子也不能停!” “末将遵命!” “周将军!” “末将在!” 另一名虎背熊腰的将军出列,此人也是严超帐下的一员将领。 “命你率精兵一千护卫粮道、水道!此时关上战况不明,需得严防敌军偷袭!若是两道有失,你便提头来见!” “末将遵命!” “众将听令!传我将令,全军全力攻打剑关,不得退却!有违此令者,军法处置!” …… …… 狭长的山道中,长长的骑军像一条盘在山间的黑色蛟龙。蛟龙安静地躺在那儿,仿佛在沉睡一般,而当他睁开双眼的那一刻,锋利的獠牙便会撕裂一切敌人。 这条狭长的山谷便是黑衣卫的藏身之处,出了谷口就是一片开阔,但鸩依然下令全军退回山谷——虽然这存在很大的风险,但为了更好的掩藏行踪,鸩别无选择。 自驻扎以来,三千黑衣便尽量压制住自己,因为他们清楚一旦发生意外惊了高大的羌族骏马,那后果不堪设想。是以除了呆在原地不得随意走动外,甚至不让自己与战马发出任何声音。可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是一般的难,就算黑衣卫训练有素,可让他们一直不说话、不能自由行动,只怕寺庙里的老和尚也会憋出病来。 距离明日戌时还有十多个时辰,黑衣卫众将正在煎熬中等待着,此时他们浑身上下都憋着一股劲,这股劲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增长,直待冲出山谷的那一刻将其化为无尽的杀戮。 “报!关上有动静!” 忽然,哨兵从山谷外跑了回来,他语气焦急,似乎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说”,鸩淡淡地说道。 “火光冲天,而且有打杀声传来!” 鸩思索片刻,随后说道:“再探!” “是!” 哨兵得令后立马折返回去,待哨兵走远后,鸩的副将凑上前来,问道:“统领大人,咱们要不要派一小队过去?” 鸩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可妄动。” 副将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明白鸩的意思,若这动静是敌军的诱敌之计,那身后这三千弟兄便会陷入危险,此刻最好的选择便是以不变应万变。 “大人——大人——” 就在副将准备转身回到原处继续休息时,忽然又一名男子慌慌张张地跑来,相比于哨兵的低声收敛,这人的声音恨不得将土地公公都吵醒。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副将呵斥道。 “大人!求求您快些动手!刘代他…他要对我家大王动手了!今夜他忽然带兵杀来,若您再不出手只怕我家大王他……”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刘仁芳的亲信手下,也正是此人在山谷这边接应的黑衣。 “刘代动手了?”副统领问道。 “是!他勾结我们大王的叔爷里应外合,欲置我们大王于死地!” 副统领眉头一皱,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转头看向鸩,静静地等待着鸩的决断。 黑暗中,鸩依然一言不发,他默默地盯着刘仁芳的手下,像是在审视他一般。与此同时,山谷中原本在休息的黑衣众将也有了动静,似乎这条消息刺激所有人,让他们压抑许久的心蠢蠢欲动。 “统领大人,咱们……” ‘噗——’ ‘咚——’ 就在副将准备询问对策时,忽然一阵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随后只听见一声闷响,眼前的黑影应声倒下。 ‘哐’的一声,只见黑暗中鸩将腰刀收回鞘中,而面前那位慌乱不已的刘仁芳手下已然倒在地上,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副将惊奇地看着鸩,不解他为何突然杀人,而鸩没有理会副将的惊奇,转身对着山谷众将说道—— “此人谎报消息扰我军心,我已杀之!即刻起,所有将士原地待命不得休息!一切行动皆听本将命令!违令者,斩!” 只有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并不会去思考‘能’或‘不能’——折鹤兰对这位关门弟子的评价果然准确至极,如今关上情况不明,就算是刘仁芳身处绝境,他也不会选择冒然出击,在得到明确信号之前,保住黑衣、稳定军心才是重中之重! 经历这一折腾,黑衣众将也没了睡意,他们纷纷坐在地上,静静等待着统领大人的号令。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山谷外已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此时虽然众人没有进行任何交流,但所有人的内心都有丝丝不安,关上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否则刘仁芳的手下不会如此惊慌失措,就算统领大人是为了黑衣卫的安危才如此,可接下来咱们应当如何行动?倘若刘仁芳的军队真的被杀了个干干净净,那黑衣是否会陷入苦战? 一时间,一股不安的情绪在山谷中蔓延。 “报!统领大人!关下我军开始猛攻!” 忽然,另一名哨兵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与最早的那名哨兵不同,他的职责深入剑关负责探听一切。 “当真?”此次不等副将发问,鸩直接开口问道。 “千真万确!” 鸩沉思片刻,随后对着三千黑衣说道:“本将方才得到消息,关下南征大军两个时辰前已经开始全力攻打剑关!由于攻其不备,剑关守军伤亡惨重!此刻我等不发更待何时?” 听鸩如此一说,黑衣卫不禁士气大振,本就憋了一身的劲,此时能彻底放开手脚上阵杀敌,三千黑衣哪里还有半点困意?不出一柱香的功夫,整支队伍便集结完毕。 见众将摩拳擦掌的模样,鸩高声喊道—— “众将听令!随我出谷,奇袭剑关!” 黑压压的骑兵队伍犹如蛟龙出海一般从山谷中冲出,带着无尽的杀意冲向敌军阵营。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一马平川(下) 面对刘代为首的几名领主的共同围杀,三兄弟只能靠着最后几百名近卫军以及刘仁义的勇猛做最后的挣扎。刘仁芳的亲信随从也不知道有没有将口信送过去,倘若唐军再不到来那便真的在无回天之力。 看着四面八方扑杀过来的士兵,心刘仁芳知大势已去,他哀呼道:“先祖基业皆要毁于我手,我刘仁芳死后有何颜面去见爷爷与爹爹!” 说罢,刘仁芳竟是要拔剑自刎。 刘仁德见状赶紧拉住大哥,哀求道:“大哥!万万不可!天无绝人之路,咱们再撑一撑!” “撑?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只怕咱们的人都已……” 听两位兄长绝望的对话,刘仁义忽然感到一阵无比的自责与懊悔,今日之事若不是因他酒醉贪色,只怕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看着殊死抵抗的士兵,刘仁义咬咬牙,说道—— “大哥、二哥!所有罪过皆在小弟,小弟这就带着剩下的士兵冲出去,替二位兄长杀开一条血路!待杀出去后,二位兄长赶紧逃至唐军营中,日后再寻良机,替爷爷、大伯复仇!” 眼见刘仁义就要冲出去,两位兄长赶紧将他拉住,只听刘仁芳说道:“三弟,你这又是为何?” “大哥、二哥莫要拦我!小弟心怀愧疚,唯有以死谢罪!” 刘仁义如同野猪一样疯狂地向外冲去,刘仁芳与刘仁德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没办法止住。 “三弟!当年二叔将你托付给爹爹时,爹爹曾拉着我兄弟二人在你爹面前立誓,说定要照顾好你,如今此等关头,我二人怎能弃你于不顾!?” 回想起当年的场景,再回忆这二三十年来两位兄长对自己的关爱,刘仁义不禁流下两行热泪,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激动道:“大哥!二哥!小弟……小弟……” 经这么一闹,刘仁芳也没了寻死的念头,他抱住跪在地上的刘仁义,一把将他拉起,说道:“这是刘代觊觎我领地久矣,心怀不轨早有图谋,又有内鬼与他里应外合,方有今日之境,三弟怎可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是啊!我兄弟三人一路走来历经千难万险,就算今日要丧命于此也要同心协力共同面对!”刘仁德眼含泪花地说道。 “二弟所言极是!我兄弟三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不算白来这人间一趟!” “大哥!二哥!” 见两位兄长此时此刻依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刘仁义大受感动,可还未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外面的打杀声忽然停了下来。兄弟三人向外看去,只见围攻的敌军闪开一条道,随后刘代的身影慢慢悠悠地出现。 “刘仁芳!你兄弟三人还躲在里面干什么?不如快快出来投降?” 刘代趾高气昂地喊道,关下虽然有唐军猛攻,但此时仗着剑关天险以及这段时间的充足准备,唐军难以短时间攻上来。不过他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今夜的唐军不知吃了什么药,像是发了疯似的攻势异常凶猛,像是抱定决心今夜一定要拿下剑关一般。可即便如此他也没太在意,毕竟先前这么多天唐军都没有成功,难道他今夜卯足劲就能成?也正是因为对剑关有着莫大的信心,刘代才不管剑关下的唐军,摇摇摆摆地前来刘仁芳这边耀武扬威。 见刘代小人得志的模样,刘仁义不禁怒火中烧,骂道:“刘代!你个阴险卑鄙的小人!爷爷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哟!这不是三大王么?你不抱着那几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刘代阴笑着说道。 刘仁义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几名女子已经被他全杀了,联想到安排这几名女子在自己身边的叔爷,他大声骂道:“那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呢?嗯!?叛徒!反贼!既然敢做怎么不敢出来?有本事你出来啊!看爷爷我不扒了你皮!” 刘仁义的声音饱含愤怒,加之他平日勇猛之名传遍巴蜀,此时这一吼倒是让躲在刘代身后的叔爷有些胆颤。 “刘代!大敌当前你不思团结蜀中各领主,却反而伙同他人对自己人下手!亏得我兄弟三人不计前嫌放下家仇对你鼎立相助,你此等猪狗不如的行为要是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就算你做了巴蜀之主,又如何服众!我劝你将那身后的叛徒交出,这本就是我家家事,待我处理好家事,今夜之事便一笔勾销!” 眼见刘仁芳气势上来不少,刘代不禁眉头一皱,古人云‘师出有名’,今日他连结刘仁芳叔爷突然下手的确说不过去,这别说传回蜀中,就是明早传到其他领主耳中也会惹来非议。 只见刘代面色阴沉地思索片刻,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冷笑一声,喊道:“刘仁芳!唐军今夜突然攻打剑关,是你提前勾结他们吧?若非你叔爷明察秋毫提前来报!只怕剑关已被攻破!我蜀军已被打败!” 刘代说完用力敲了敲刘仁芳叔爷的脑袋,示意他赶紧站出来指证他们。 叔爷本来还有些害怕,此时听刘代忽然找了这么个理由,不禁理直气壮地喊道:“刘仁芳!吃里扒外的家伙是你才对!你…你…你勾结唐军趁夜进攻,若非我及时发现,只怕…只怕我等已成唐军刀下亡魂!” 一时间,不光是刘代那方的士兵,就连死死护卫刘仁芳兄弟的士兵也露出惊讶的表情,像是出现了一丝动摇。 刘氏三兄弟不约而同地怔了一怔,三人面面相觑,心中皆有些心虚。他们不知道刘代到底是故意‘栽赃’还是当真拿住了他们与唐军暗中结盟的把柄,此时刘代在阵前突然说他们勾结唐军,他们还真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好在刘仁德还算机敏,他马上回过神,高声回道:“一派胡言!刘代!你为了我家的领地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还有叔爷!你好歹也是和爷爷一起长大的亲兄弟,怎么能帮助外人诬陷自家后辈!” “我——” 叔爷红着脸还想争辩几句,可刘代却压根不想纠缠下去,他喊道:“哼!剑关天险岂是说破就破?刘仁芳你未免也太天真了!来人啊!给我继续杀!我要将他们兄弟三人捉住挂在剑关上!让所有人看看叛徒是个什么样的下场!上!” 刘代拔剑一挥,周围的蜀军再次发动攻势,准备将刘仁芳三兄弟彻底捉拿,不论生死。 刘仁芳此刻再也不报任何希望,他看了眼二弟三弟,紧紧握住他二人的手,道:“你我兄弟三人今日战死于此,来日到爷爷、爹爹面前也好有个交代!” “我等尽力守护领地,不想刘代狼子野心,也罢!咱们仨便一同死战!” “有两位哥哥这番话,三弟也不枉来这人间走一遭!哥哥们,小弟先去也!” 说罢,刘仁义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对着冲上来的敌人一通乱杀。紧接着,刘仁芳、刘仁德也没了顾忌,跟在后面一同杀上去。 兄弟三人刘仁义最勇,刘仁芳与刘仁德二人虽修为不高,但在必死之心的鼓舞下也迸发出了惊人的战力。可三人再勇也敌不过源源不断的敌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剩下的那些士兵也皆尽被杀,只剩兄弟三人背靠着背呈‘品’字形被围在中间。 刘代冷笑看着兄弟三人,说道:“负隅顽抗!和你那不知死活的爷爷一样!杀了他们——” 就在刘代下达最后的命令时,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隆隆的马蹄声,伴随而来的还有士兵的惨叫。 “发生了什么?怎么外面大喊大叫的!”刘代非常不满地质问道。 “报——大王!唐……唐军杀过来了!” “嗯?什么?唐军杀过来了?怎么可能!”刘代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才他来之前剑关那便的情况还是蜀军占据了绝对优势,怎么这才一会儿唐军就杀了过来? “不……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支骑兵!从西面忽然杀出!我军……我军应对不急,此刻已……大败而逃!” “什么!” 刘代瞪大双眼,他简直不敢相信士兵所说的话,西边杀来的唐军骑兵?西边尽是悬崖峭壁,难不成这些骑兵会飞?否则怎么可能突然杀来? “哈哈哈——报应!报应啊!” 就在刘代心慌意乱之际,刘仁芳忽然大笑起来,他知道这是唐军的黑衣卫杀过来了,不管自己今夜是死是活,至少在他死前能知道这个结果,也算没有遗憾。 刘代恨恨地看了看仰天大笑的刘仁芳,他咬咬牙狠绝地说道:“杀了他们仨!随后召集所有领主与本王一同迎敌!” 可话音刚落,营外忽然爆发出一阵鬼哭狼嚎声,许多蜀军士兵像是在躲避什么奔向自己的洪水猛兽一般四处逃串,而稍有不慎摔倒在地的则会发出恐惧的惨叫,不过这些惨叫声很快地便被另一个声音吞噬。 刘代、叔爷以及手下的士兵定睛一看,只见黑暗中忽然杀出一支骑兵!这支骑兵像是从黑暗中突然出现一般,直到距离自己十丈的距离才将他们的身形样貌看清! 刘代等人瞬间露出惊恐的神色,他们哪里见过如此凶猛的骑军?这支骑兵黑马黑甲,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黑暗中犹如一股势不可挡的黑旋风一般,所经之处寸草不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杀到他们面前,许多士兵甚至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无情的弯刀割破喉咙、穿刺胸膛。 夜,血,白骨……似乎这又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刘代这边几位领主的军营已被‘清理’干净,剩下那些不明真相的小领主在惨叫连天的恐怖氛围下也瞬间作鸟兽散,而关上的守军在弄清楚身后发生的状况后,也纷纷投降。 鸩下令将剑关关门打开,唐军一拥而入彻底攻克下这座雄关。 常小天与叶长衫一同来到关上,刘仁芳三兄弟赶忙前来拜见。在见到常小天与叶长衫后,刘仁芳慌忙跪下,说道——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我兄弟三人愿归降大唐!以效犬马之劳!” 常小天高傲地说道:“如今你等可知我大唐军威?” “知晓了!知晓了!大唐军威浩壮,天兵天将亦不过如此!我等臣服!” “好!既如此那我军便饶尔等一命!你们三兄弟现在赶紧整顿残部,速速命人回川告诉巴蜀万民,刘代已被我大唐斩于关前!蜀军已被我唐军击溃!望剩下的那些小领主早早来降!否则——” “是是是!小人这便去安排这便去安排——” 说罢,刘仁芳三兄弟赶忙退下,按着常小天所说的话去办。 至此,苦苦鏖战数月的剑关终于被唐军拿下,过了剑关,蜀中千里之地便近在眼前! 第三百五十五章 水患 剑关一役,巴蜀几乎丧失所有的抵抗力量,在刘仁芳的帮助下唐军一路畅行,不出两个月便将川中城池、关卡皆尽收服。英平闻讯龙颜大悦,待大军班师回朝后,又借着新年来临这个好日子降旨重赏全军,而此次南征有功的众将自然也得到了相应的奖赏。 不过皆大欢喜局面之下,英平却依然没有闲着。这不刚刚才出元宵,英平便又忙活起来。今日在早朝之后他便将公孙错、左公明等一干心腹大臣召集于勤政殿,共同商议收服巴蜀之后的事情。 勤政殿内,英平一改朝堂上喜悦的表情,他面容严肃地看着蜀中各领主献上的册籍。这些册籍是左公明连夜翻阅所有册籍后精心挑选出的,想必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在阅完最后一册后,英平将其往桌案上一扔,说道:“巴蜀在籍十数万户,民众近百万,若是不妥善管理,只怕这打蜀地容易、坐蜀地难啊!” 公孙错躬身一揖,说道:“圣上请放心,微臣已命严超增派军队严守各个关隘、要道,就算刘代余孽仍有作乱之心,也让他无回天之力。” 英平点点头,有公孙错这句话他自然放心,不过他依然眉头紧锁,说道:“治理川中不可只靠‘威’而不靠‘恩’呐,唯有恩威并施方能将蜀中民心彻底收服,这一点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众人先是一阵沉默,随后左公明开口说道:“圣上仁德,此事自我军入蜀之日起微臣便苦苦思寻。这几日阅遍册籍,发现有一词反复出现,故微臣以为若是此事办好即有助于治理川中,又能顺从圣上布德施恩之意。” “哦?山石所说的……可是水患?”英平看了左公明呈上来的那些册籍之后一下便明白他的意思,此时故意将这个话题引出,也正是他的意思。 “圣上英明!微臣所指正是川中‘水患’!” “说来听听。” “微臣素问川中水患频发,每年雨季江中水势骤涨,时常泛滥成灾。水患泛于西川,鲸吞良田,使百姓流离失所,而雨水不足之际,又有旱灾,对此西川之民苦不堪言。若能汇集善于治水的能工巧匠一同治水,将水流分引至他处,既能分洪减灾,又可防旱,变害为利、两全其美,故微臣以为,眼下第一要务乃兴修水利,造福川中,如此便可稳获民心。” “可兴修水利非小事,耗费钱财不说,就这该如何修……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左公明笑了笑,说道:“圣上,微臣欲举荐一人。” “谁?” “此人圣上再熟悉不过,乃是寒门六先生成达樑。” “啊?六师叔?”英平忽然直起身子,不可思议地看着左公明。 “正是!六先生精通工术且生于巴蜀,对河工更是颇有钻研,若是能请六先生下山,治水一事便不难矣。” “可……唉不对,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左公明谦虚地一笑,道:“圣上有所不知,微臣当年参加寒试正是与六先生同届,六先生的工术微臣可是佩服的很呐!与他交谈时才得知他对河工亦有研读。” 成达樑喜好钻研工术英平知道,可他天天摆弄的东西太过偏门,是以在山门时英平很少去深入研究,只是没想到这平时憨厚老实的六师叔竟然还研究过河工,这一来倒让英平惊喜不已。 不过兴修水利事关重大,英平仍然有些犹豫,他默默地看着桌上一堆堆的册籍,像是在等待什么一般。 看出英平的犹豫不决的模样,左公明继续进言道:“圣上,兴修水利其一可收获民心,其二可固川中之基,川中固则大唐固!恳请圣上以此为重!” 在左公明的再三请求之下,英平这才慢慢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即是关乎川中苍生安危,又是干系大唐未来基业,那朕便择日回山与六师叔聊一聊,若六师叔愿意出山治水……也算川中百姓之幸吧!” “圣上英明!” 在将此大事初定之后,英平再次陷入沉思,在将川中所有的事再次理清一遍后,他又开口问道:“刘仁芳呢?他们三兄弟现今何在?” 秦敬卿回答道:“刘氏三兄弟如今依然留在巴蜀,协助严将军安抚巴蜀万民。” 这是秦敬卿第一次进勤政殿,当他听到英平让他来这里时,他差点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恨不得马上飞奔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中老父以及祠堂中的列祖列宗。不过激动之余秦敬卿还是有些忐忑的,虽说他深得英平信任,但参与机要的讨论这还是头一回,是以在过来的路上他已在心中将殿内可能发生的对话预想无数次,等英平询问时自己好有备而答。 “嗯……有刘氏三兄弟的帮助,蜀中诸事倒是顺利不少,此三人于我大唐有功,日后定有重赏。” “圣上赏罚分明,乃千古明君!” “呵呵,你啊不必给朕戴高帽子,朕还有一份重要的差事给你呢。”英平笑着对秦敬卿说道。 秦敬卿心跳徒然加快,方才大殿之上所有人皆受了赏赐唯独他没,他深知英平性格是绝对不会忘记自己,此时提及‘重要差事’,想必这便是对自己的‘奖赏’! “微臣愿替圣上分忧!”秦敬卿连忙说道。 英平指了指满桌的册籍,说道:“刘仁芳虽是有功,但他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巴蜀人,在蜀中尚有根基、名望,蜀地偏远,语言、民俗与我大唐差异甚大,倘若久了容易生异心,朕还是需要一名信得过的臣子去到蜀地,替朕治理那儿,敬卿,你可愿意?” 秦敬卿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英平竟然会直接让他做巴蜀的父母官。他慌忙跪下,谢恩道:“微臣愿意!” “好!那朕特封你为成都府知府,官加四品,职掌川中大小事务。” “微臣领旨!微臣谢主隆恩!” “不过有一事朕须得提醒你!” “请圣上明示!“ “你虽是职掌川中大小事务,但兴修水利一事你不可胡乱插手!此事须得治水行家来办,切忌外行瞎指挥!” “微臣谨记圣上之言!” “好好干,若是干的好你便能回来,要是干不好你也别回来见朕了,就一辈子呆在那儿!” 秦敬卿忽然感到一股重重的龙威压在自己头顶,‘好好干’这三个字非同小可,虽说英平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面带笑意,可其言下之意便是让他尽力做好,别辜负圣意。 “微臣自当鞠躬尽瘁!不负圣上重托!” “退下吧——” 众人恭恭敬敬跪安后,便从殿中退出。就在众人前脚刚离开,后脚一名老太监便跟了进来,只听他说道—— “圣上,叶大人来了,在殿外候着呢。” 这太监姓邓,是宫里的老人,先前也曾伺候过唐帝,由于邓公公年老力衰,唐帝走后他便被发落至冷宫做事受尽欺凌,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他因祸得福躲过这次大劫,成为英平身边的奴才。 一听叶长衫来了,原本有些疲态的英平瞬间来了精神,他说道:“快!让他进来,朕不是说了么?叶大人来了就直接让他进来无需禀报!” 邓公公一脸憨厚,笑着说道:“启禀圣上,老奴也是这么和叶大人说的,是叶大人非得让老奴进来禀报一声,老奴这就去请叶大人进来。” 说罢,邓公公便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叶长衫的身影便出现在殿门口。 见到英平后,叶长衫准备弯腰下跪,不想英平连忙拉住他,说道:“你怎么也这么见外了?” 叶长衫说道:“这儿毕竟是议政的地方,你是君我是臣,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 看着叶长衫认真严肃的模样,英平心里忽然不是滋味儿,不过他很快便将这丝复杂的情绪藏好,笑着拉住叶长衫的胳膊说道:“下次你要再说这种话,可别怪朕降罪于你啊!咱们是结拜兄弟!是生死之交!今后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无续行礼,朕说的——” 见英平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叶长衫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英平强拉着叶长衫将他摁住坐下,说道:“怎样?军中的日子还舒服吧?” 自南征回来后,叶长衫便一直呆在军中,一来是常小天拉着他要他帮自己训练士兵,二来是叶长衫光棍一个呆在家中也无聊。如今宫中形势安稳,英平也不需要叶长衫时时刻刻护在身边,于是便点头同意了。 “还行,反正在哪儿都是修行,军营的生活还热闹些。”叶长衫说道。 “嗯,那便好,只是你不在宫里,朕倒有些寂寞。” “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在宫里陪着你,你还要我作甚?”叶长衫失笑道。 可英平的表情却忽然严肃起来,他长叹一口气,对着叶长衫说道:“长衫,你要知道,朕永远需要你。” 面对英平突如其来的肺腑之言,叶长衫也是一怔。看着双眼满是血丝的英平,叶长衫忽然生出一丝怜悯。这些年来英平的精神时常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以至于觉都很难睡踏实,时常从睡梦中惊醒几乎夜夜发生。本以为只能在翦除王家后能好些,可却发现情况依然如此,问遍所有御医都没用,就连子春也没办法,如今他只能靠在知唐怀里才能稍稍睡熟一些。 叶长衫眼神稍稍柔和些许,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见气氛有些沉重,英平再次换上一副笑脸,并将话题转移开,道:“方直呢?这臭棋篓子几日没见,朕这下棋都找不着对手,实在无趣。” 想起昨天见到方直时他邋邋遢遢的模样,叶长衫不禁失笑,说道:“臭棋篓子这都快成臭要饭的了,天天捧着你赏他的棋谱,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就差把这棋谱吞下去了。” 南征回来后英平封赏众人时,特意将几张先生的棋谱赏给方直,方直得了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一般,特意告假数日只为在家钻研棋谱。 联想到方直废寝忘食钻研棋谱的模样,英平无奈地摇摇头。随后,他看着叶长衫,问道:“长衫,你就真的不要什么?” 此次南征众人皆得到了封赏,唯独叶长衫什么都没要,连英平赏他的都全数被退回。 叶长衫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他像是被剥离了灵魂一般,眼神逐渐变得灰暗,直到最后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体。 感受着叶长衫情绪的变化,英平似乎也陷入了灰暗。二人之间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伊依的事谁都不愿去提及,谁也不愿主动捅破,它就像二人中间一层无形的砂纸,让原本紧紧相连的二人有了距离。 沉默——此刻两人的沉默犹如千万根细针,绵延不断地刺痛着二人的心。 英平受不住此等煎熬,他用力抓着叶长衫的胳膊,像是做出承诺一般。 感受着英平有力的手掌,叶长衫长叹一口气,他没有选择与英平对视,而是抬手拍了拍英平的手背,随后主动将话题移开—— “这次我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 说到正事,英平也恢复正常,说道:“你说。” “昨日营中训练,两匹马被一根缰绳不小心纠缠在了一起,结果两匹马横冲直撞,差点将半个军营撞翻。” 看着叶长衫郑重其事的样子,英平一脸不解,问道:“撞翻不就撞翻?让人收拾收拾不就行了,这算什么大事?” 叶长衫盯着英平,认真地说道:“那如果连着这两匹马的不是缰绳,而是铁链呢?” 英平微微一怔,他顺着叶长衫说的想了一想,说道:“你的意思是……” “战马披甲,而后甲用铁索相连,若是战场上成列的战马同进同出,那这威力可不小啊。” 经叶长衫这么一说,英平才意识到这事的重要。攻克巴蜀之后大唐面临最大的问题便是北魏,若是北魏引兵来犯,大唐有何力量去应对?韩单的三十万白马军又要如何面对?打仗终究要在沙场上真刀真枪的干,没有一直能与之分庭抗礼的军队是不行的。 在短暂思考后,英平说道:“你让常小天准备三天,三日之后朕亲自到军营中,看看这连环马的威力!” “是!”叶长衫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 第三百五十六章 水患 沙场上,十匹战马裹甲连环列于阵前,马甲包裹马匹,下只露四只铁蹄,上只露着一对眼睛,马背上的骑兵亦是身披铠甲,刀剑难入。 而这十连骑兵面前摆着的是一排排木桩。这些木桩大约成年男子高度,粗细不均,最粗的如大腿一般,最细的也有一掌大小。这些木桩一头削尖,被深深地扎入地面,牢固至极。 这些战马不停地磨着马蹄,蓄势待发。在众人期待而又担忧的注视下,随着何大康的一声令下,这列战马犹如离弦之箭猛烈地冲向木桩,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列战马便狂奔至木桩阵前—— ‘咔——咔——咔——’ 木桩发出清脆的迸裂声,霎时间木屑、尘土漫天飞扬,十匹战马碾过木桩阵完好无损地冲了出来!待扬尘落下,众人定睛望去,只见原本整齐完好的木桩此时全数被划断,而落在地上的那些木桩如同被斩首的敌军头颅。 众人眼中放着兴奋的精光,心中残存的那丝忧虑全数被打散。 英平坐在点将台上也颇受震撼,他与众人一样开始还有些隐忧,担心这些战马会被木桩所阻,就算能冲破前几列,也会因体力不支等原因后劲不足。可没想到的是这些战马竟然势不可挡地冲出木桩阵,其威力远超所有人意料。 英平满意地点点头,道:“这连环马一事,公孙将军有何意见?” 一旁的公孙错见状连忙上前,道:“圣上,连环战马若是加以训练组成骑军,将来在战场上定能派上大用!” “公孙将军所言正和朕意,北魏对我大唐虎视眈眈,天门关外蛮子也蠢蠢欲动,我大唐不得不防啊。” “圣上深谋远虑,末将佩服!”公孙错附和道。 “若朕想组建一直连环骑军,当如何?” 公孙错将脑袋稍稍一偏,随后马上抬起头,说道:“圣上所思与末将不谋而合,这些日子末将日夜思考此事,却发现若要组建连环骑军,眼下尚有一个难题——” 英平不知可否地点点头,示意公孙错继续说。 “铁!连环战马,马裹铁甲、人匹铁铠,若是成军,须得好铁千万,中原铁山尽在后韩,若是要买铁还需经过芸月阁同意,这一点还望圣上考量。” 英平眉头紧锁,公孙错一言道出其中关键,若是要买铁芸月阁会轻易地同大唐做买卖?且不说北魏会从中作梗,就是那想法无人能摸透的阁主就够令人头疼。况且就算芸月阁同意,眼下还有另一个问题是公孙错没考虑到的——先前南征耗费钱粮许多,此时国库已空,这买铁的钱又从何来?想到这些,原本颇受鼓舞的英平顿感此事绝非想象中那么容易。 “看来这事还得从长计议啊——” “圣上明鉴!” 英平站起身子沉思片刻,随后说道:“时不我待,钱这事儿改日朕找左公明商量商量,至于军队这边就有劳公孙将军费心了,咱也别停着,该组的继续组、该练的继续练。” 公孙错抱拳道:“末将遵命!” 随后,英平转身对着一旁的叶长衫说道“长衫,你同朕回一趟山门吧,自南征以来朕还未回去过,怪想这些师叔们的。” ※※※※※※※※※※※※※※※※※※※※※※※※※※※※※※※※※※※※※※※ 一家偏僻的乡间小铺中,一名头带着帷帽、腰挎佩剑的女子正端坐其中。透过薄薄的那层黑纱,女子美艳的容颜若隐若现,让上前伺候的小铺老板都忍不住多瞟几眼。 女子似乎急着赶路,不过是随便叫了些茶水与糕点,而后便丢下一小粒碎银。 老板看见这碎银眼都直了,他这地方往来的大多是农家人或是赶车的,一般也就做几枚铜钱的生意,出手如此大方的他可从来没见过。 见老板愣在原地,女子有些不耐烦,她厉声问道:“怎么还不去?” 老板被女子的声音惊醒,他回过神,陪笑着说道:“客官,小店都是做小本买卖,您这银子小店找不起啊……” 女子微微一怔,随后继续说道:“不用找了,赶紧将本姑娘要的东西上来。” “谢谢!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老板一听大喜,连忙一边道谢一边后退进厨房,在里面稍作准备后,便端着茶水与糕点来到女子面前。 “姑娘您请慢用——” 在将东西全部放下后,老板便很自觉地离开。 待老板离开后,女子这才迫不及待地将茶水和糕点拉到面前,看样子像是饿坏了一般。女子撩开黑纱,一张精致无比的面庞随之出现,原来此人正是当初崔府大小姐、中原第一美人崔青蓝。 崔青蓝也顾不得眼前的茶水有多苦、糕点有多粗糙,已经一天一夜没吃没喝的她胡乱将糕点塞入嘴中,随后大口饮茶将其咽下,要是放在过去,这般吃相是绝对无法与崔大小姐关联。 在肚子稍有饱腹感后,崔青蓝拿出帕子擦拭一番,随后从一旁牵过马匹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自王家被铲除后,王家党羽自然都没有好下场,可崔仁却是例外。因为当初偷偷帮左公明翻看户部卷册也算是变相帮助了英平,是以在裁决之际英平网开一面,饶了崔府上下性命,崔仁被发配至边塞充军,崔青蓝则判入教坊司充作官妓,而崔夫人则早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就上吊自尽,至于崔仁的那个小妾及私生子,英平也便不再追究。 教坊司里的官妓虽说名义上只是演奏乐曲,但崔青蓝何等出身?又是何等心高气傲?呆在这种地方遭人鄙视与受人凌辱有何区别?是以她一直在谋划逃出教坊司。功夫不负有心人,前些日子有个表演的机会,借着这个契机她便逃了出来。 虽说这些年崔青蓝的修为一直停滞不前,但她终归是迈入了大满境界,一路逃亡虽有追捕,但都被她挣脱。此刻她摆脱上一拨追兵连奔一天一夜,在确定身后没有官府的踪影后,她才安坐下来补充一番。 崔青蓝向着南边一路狂奔,她打算去新郑,因为那个地方鱼龙混杂,想必大唐的手也申不到这么远。想到这里崔青蓝不自觉地扬起马鞭狠狠抽下—— ‘噫——’ 随着一阵长鸣,马儿并没有加快前行的速度,反而慌乱地停下了脚步,只见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崔青蓝甚至没来得及拔剑便将她连人带马一齐罩住。 “上——” 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而后四周的树上跳下几名男子,他们迅速扯住网试图控制住挣扎中的崔青蓝。 崔青蓝没有多想连忙催动天地之息试图冲出重围,可当她运气时却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紧接着她便从马背上摔下。 “哈哈哈——”那名男子得意的笑着,他从一颗粗壮的树干后现身,慢慢走到崔青蓝跟前,说道:“崔大小姐,本官劝你别再挣扎,方才你饮的那壶茶里已被我下药,没半天一天的,恐怕你是缓不过来的。” 糟糕!自己百密一疏,竟然栽在这里。 崔青蓝还想做最后的尝试,可此时她已四肢无力,连拳头都握不紧。看着这名男子得意的样子,她说道:“你……你杀了我吧!本姑娘……本姑娘死也不回那地方!” 听见崔青蓝绵软无力的声音,男子忽然露出淫邪的表情,道:“死?本官怎么舍得让你死?啊不对,本官要让你欲仙欲死——” 随后,男子竟然伸出手指在崔青蓝光滑的脸蛋上划拨一下。 崔青蓝何时受过此等羞辱,她狠狠地盯着男子,用尽力气喊道:“你…..你敢!” 没想到这一声娇斥传入男子耳中非但没震慑住他,反而让他更加兴奋。 “不敢?哈哈,你还真当自己是崔府大小姐?区区逃犯,本官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男子舔了舔双唇道。 “大人,那咱们是不是也……”一名手下吞了吞口水问道。 “本官心情好,今儿这崔大小姐见者有份!” “谢大人!谢大人!没想到咱也有享用这中原第一美人的时候!能有这一回,只怕死了也值得!”几名手下感恩戴德地说道,就差跪下磕头了。 眼见男子扯开网,脏手迫不及待地在自己身上上下摸索,崔青蓝绝望之际,她彻底将高傲和嚣张放下,眼含泪花地哀求道:“求……求求你们……杀了我……杀了我吧……” 在触碰到崔青蓝火热的肉体后,男子哪里还听得进半分劝?崔青蓝的哀求声反而像一剂春药般刺激了男子,此时的他就像一头没有理智的禽兽,一心只想快快发泄小腹中的欲火。 “不要……不要……” 两行热泪顺着崔青蓝精美的脸庞落下,眼看着男子就要将她的亵衣扯下,她那无人能欣赏的女儿身就要被这群肮脏的男人亵渎,她紧咬嘴唇默默地闭上双眼,脑中一片空白。 “放开她——” 就在此时,一名男子的声音忽然从众人身后传来,将众人吓了一跳,尤其是压在崔青蓝身上准备行禽兽之事的那人,被吓得连忙将裤腰带提起,生怕自己的丑态被人看见一般。 那官府男子有些失态地望向四周,随后呵斥道:“是谁?竟敢阻止本大爷办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丛林里一阵安静,像是根本没有其他人一般。 “滚出来!若再不滚出来,别怪本大爷不客气!” 说罢,男子抽出佩刀抵在崔青蓝的脖子上,试图逼那神秘男子现身。 果然,这一招还真管用,一名白衣男子从树干后出现,一步一步地走向众人。 方才听到这神秘男子的声音时,崔青蓝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当他看到白衣男子愈发清晰的样貌时,她这才知道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那个唯一能让自己流出小女儿姿态却又如此遥不可及的男子,竟然此时此刻出现在她面前! 自父亲出事以来,崔青蓝时常在深夜想到他,她甚至期待着他会不会突然某一天出现在眼前,将她从现状中解救出去。可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的身影始终未曾出现,崔青蓝也渐渐接受了现实,但她却没有将心中的那颗小火苗彻底扑灭,就在逃跑前的那天晚上,她都还期待着什么。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在确定他不会出现之后,崔青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跑,她想逃出长安、逃出大唐,从此之后将他与这场噩梦彻底留在过去。 可上天却像是在故意捉弄崔青蓝一般,她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可就在此时——崔青蓝最无助、最屈辱、最绝望的时候——他竟然神奇地出现在了面前,以至于崔青蓝的心境变得极其复杂,自己似乎是得救了,可自己如此丑态被他看见,他会不会因此更加嫌弃、厌恶自己?因父亲的事,自己的身份从高高在上的崔府大小姐变成了低贱的女乐,这次又遭人羞辱险些失了清白之身,他……他到底会如何看待现在的自己? 崔青蓝将脸转了过去,她不愿面对如今的自己与如今的他。 见白衣男子气度不凡,官府男子有些忌惮,但他深知越是这样越不能退缩,必须拿出气势才能唬住对面。 “站住!你是何人?竟然阻止官府缉拿逃犯!要是上报朝廷,不管你是谁都会把你抓起来!”官府男子大声呵斥道,企图吓退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一边走一边眼神平静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崔青蓝,淡淡地说道:“我叫姜长鸣。” ‘姜家有长鸣,华茂妒玉英’……听到‘姜长鸣’三个字,官府男子与他手下不禁为之一震,大名鼎鼎地姜公子长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算整个大唐甚至整个中原都不敢小觑这个名字,当年陋室一战他与姬阳与力敌剑叶石和文和公子,此事已流传至中原的每一个角落,‘妒玉英’的威名谁没听过? 见姜长鸣自报身份,官府男子有些不知所措,可他毕竟是见过场面的人,他马上定住心神,故作镇定道:“原来是姜公子,失敬失敬!” 第三百五十七章 路见不平 姜长鸣没有理会官府男子,他径直走到不蔽体的崔青蓝身边,随后将自己的衣袍脱下遮在她身上。 见姜长鸣无视自己,又联想到方才自己的丑行被发现,男子不禁又羞又怒,他指着姜长鸣喝道:“姜公子!此女乃是朝廷逃犯,本官奉命捉拿,怎么?难不成姜公子还要帮她不成?” 姜长鸣压根就没理会男子的威吓,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过去,背对着他们说道:“你们走吧,我饶你们一命。” 面对姜长鸣的无视,男子感到一股深深的侮辱,他阴阴地说道:“姜公子可别太过分!难道你不想姜家南边那批货顺利运送至京城了么?” 姜长鸣平日里很少过问家族的生意,但他却是听父亲提过那批货物,似乎这批货很是重要,是家族中难得一见的大手笔。 见姜长鸣似乎因自己的话而有所忌惮,男子不禁有些得意,他继续说道:“姜公子今日若是能给个面子,那我沈家自然也会记在心里,‘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这道理我沈家还是懂得的。” 男子自报家门,这是一种友善,也是一种威胁。 姜长鸣静静地看着男子,而后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崔青蓝。这一动作在所有人看来都代表着姜长鸣陷入了纠结,一边是落难的美人,一边是家族的生意,换做是谁都会三思后而行。 听到陆姓男子的话后,崔青蓝心中生出一丝绝望,她对着姜长鸣轻声说道:“你还在这儿干什么?我的生死又与你何干?你何必为了我这个犯官之女得罪朝中之人?” 面对崔青蓝的问话,姜长鸣没有开口回答。 “我如今身份低贱,哪里当得起姜公子的仗义出手……” “姜公子快快离开,我命已注定,姜公子莫要因为我牵连姜家……” “姜公子今日能现身于此小女子已是十分感激……这份恩情小女子下辈子做牛做马再来相报……” 崔青蓝声音柔弱,与往常的强势、泼辣截然不同,那张美丽不可方物的脸蛋此刻哭得梨花带雨,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疼至极,只怕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无法抵挡这份凄美。 看着美艳动人的崔青蓝,姜长鸣眼神一呆,也正是这一呆,让原本心如死灰的崔青蓝心中忽地出现一丝光亮,这丝光亮倒不是奢求姜长鸣能为她做出让家族利益受损的决定,而是那个这些年来她一直想问却又迟迟不敢开口的问题—— “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姜公子……” 崔青蓝深知自己的结局注定凄惨,若是错过今日只怕会抱憾终身,倒不如彻底豁出去,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只见她眼波流转,痴痴地看着姜长鸣,而后期期艾艾地说道—— “姜公子……你、你这些年有……有没有……哪怕一丝丝……倾心于我……” 面对崔青蓝的真情相问,姜长鸣反倒不会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崔青蓝会在这种场合下问出这样的问题。 “崔姑娘,在下……” “姜公子……你还是在乎我的是不是……否则、否则你怎会在此出现……” 崔青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竟露出一丝娇羞之意。 看着娇滴滴的大美人会错意,姜长鸣轻叹一口气,他生怕误会越来越大,连忙开口解释道:“崔姑娘,是牙牙让我来的,自你出逃的消息传出后,牙牙便十分担心你,故让我一路相随,以免你出什么意外,还请你……不要误会。” 听到这句话,崔青蓝如坠冰窖,她心中最后一束光亮彻底熄灭,她紧紧咬住嘴唇,随后绝望地将脑袋扭向另一边。 见崔青蓝生无可恋的模样,陆姓男子心中暗喜,他心想定然是姜长鸣已然做出了决定,否则崔青蓝怎会一脸绝望?于是,他高声问道—— “姜公子考虑的如何?若是已做出决定,本官还得回去复命。” 姜长鸣看了眼陆姓男子,随后对着崔青蓝说道:“崔姑娘,对不住了!” 崔青蓝已经不报任何希望,这个结局她早有准备,毕竟谁人会为一名犯官之女而损害家族利益?在得知姜长鸣选择的同时她也做出了一个决定,只要挣脱束缚她便果断地了解自己。 陆姓男子露出得意的笑容,像是早就知道姜长鸣的选择一般。他大步向前靠近姜长鸣,试图借此机会亲近亲近这位大名鼎鼎的姜家大公子,毕竟姜家地位超然、人脉极广,自己与之交好不会有任何损失。 可就在陆姓男子与姜长鸣相距一丈时,忽然他感到脖口一凉,他惊讶地低头一看,发现姜长鸣正用手中宝剑架住自己,不过姜长鸣只是用剑鞘抵住自己,并未亮出剑锋。 “姜公子,你……” 姜长鸣没有理会陆姓男子,他将半丈玉琼收回腰间,随后一把将柔弱无骨的崔青蓝抱在怀里,而后轻声说道:“得罪了!还望姑娘海涵——” 崔青蓝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姜长鸣会将自己抱起,她微微地惊呼一声,随后双手环抱住姜长鸣的脖颈,这个让自己伤心欲绝却又难以忘怀的男子的心跳清晰可闻。 “崔姑娘我是救定了,谁来都阻止不了。” 姜长鸣淡淡地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陆姓男子重重地喘息着,他眼神阴狠地看着姜长鸣,说道:“好、好、好……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姜公子要英雄救美,那就莫怪我沈家不给面子!” 姜长鸣神色平静地看着男子,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陆姓男子深知今日讨不得半点便宜,于是便一步一步后退,随后挥挥手喊道:“我们走——” 在陆姓男子的命令下,几人很快地便消失在姜长鸣的视线中。 “你……你这又是何苦……” 待陆姓男子一众离开后,崔青蓝无力地问道。 姜长鸣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没有回答崔青蓝,而是纵身一跃跳上马背,随后牵起缰绳驱使马匹。 马儿飞奔起来后,崔青蓝的双手越抱越紧,只不过此时的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颠簸还是因为那一丝贪恋…… …… 姜长鸣将崔青蓝带回府上,他前脚跟刚进房间,后脚便有一名满脸焦急的少女跟进来。少女样貌清丽,美丽精致的容颜竟丝毫不输姜长鸣怀中的崔青蓝,显然这位少女也是人间绝色。不过与豪放、泼辣的崔姑娘相比,这位少女则显得有些稚嫩与纯真。 见崔青蓝昏迷不醒,少女关切地问道:“哥哥,崔姐姐怎么了?” “牙牙,多亏你留了个心眼让我前去,否则你崔姐姐已遭人玷污。” “啊——” 惊呼声中,少女樱桃般的小嘴露出两颗整齐洁白的兔牙,不过少女的美貌没有因这两颗兔牙消减半分,反倒因此增添一丝可爱。 “是谁!谁敢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竟敢……简直就是禽兽!哥哥你有没有替崔姐姐教训他们?” 牙牙从震惊中回过神,一股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们……被我放走了。” 姜长鸣本想解释些什么,可想到那男子背后的‘沈家’,他心中又有些没底,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到底会给家族带来什么。 “哈?哥哥你——你——你怎么就这么放过这群坏蛋?” 牙牙又是生气又是不解,一时间小嘴张得更大,两颗兔牙也更加明显。 看着妹妹气呼呼的样子,姜长鸣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在他眼中妹妹不过是个小屁孩罢了,哪里懂得人世间的险恶与复杂? 姜长鸣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后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 “大少爷,老太公让您过他那儿去——” 难道爷爷知道了?可这事是自己与妹妹私下决定的,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方才回府都是走的后门,不可能有别人知道,难不成是妹妹没忍住将这事说了出去? 姜长鸣眉头微微一皱,他质问一般地看向妹妹。 见哥哥投来极为不信任的眼光,牙牙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后她脸上先是一急,随后又是一怒,最后全数化为一丝委屈。只见她嘟起小嘴转过身去,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泛红。 姜长鸣见状哪里还敢说什么,连忙解释道:“牙牙,哥哥不是那个意思……” “哼!” “牙牙,我——” “大公子,老太公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让您马上过去,若是去晚了只怕要惹他老人家不开心——” 丫鬟的声音再次从外面传来,显得格外突兀。 “让你等着便等着!我与小姐说话哪轮得到你个下人插嘴!待会儿去爷爷那我自会解释——” 门外丫鬟的身影忽然一怔,显然她对姜长鸣如此激烈的反应感到惊讶,这位大公子平日虽冷漠少言,但不管对谁都是表现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方才气急的样子还真是头一回见。 见哥哥真的急了,牙牙也不再耍小性子,她转身轻轻拍了拍姜长鸣的胸膛示意他消消气,随后说道:“牙牙是逗哥哥玩呢!哥哥不要当真。” “真的?”姜长鸣将信将疑地问道。 看着哥哥认真的模样,牙牙有些哭笑不得,她一边推着姜长鸣往外走,一边故作不耐烦地说道:“真的真的!牙牙怎么会生哥哥的气?你赶紧去爷爷那儿吧!去晚了别连累我也挨骂!” 姜长鸣拗不过妹妹,他半转着身子看了看床上的崔青蓝,说道:“那她这边你就多照顾些。” “嗯!这我知道,崔姐姐这么个大美人,要你照顾我还不放心呢!” 见牙牙恢复往日顽皮的模样,姜长鸣不禁哑然失笑。 …… 来到老太公的书房后,姜长鸣发现爷爷正聚精会神地练着字。姜长鸣挥挥手示意丫鬟先行退下,随后便轻手轻脚地来到桌旁,默默地看着爷爷挥洒笔墨。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姜老太公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大作,而后随口问道:“来,看看,老夫这字写得如何?” 见爷爷心情似乎不错,姜长鸣一颗悬着的心也稍稍落了下来,他称赞道:“爷爷这一手字漂亮工整,绝非常人能比。” 姜老太公练了一辈子的字,可到了这把年纪却依然只能用‘平平无奇’来形容,不过姜长鸣虽然性格耿直,但在这方面却颇为‘圆滑’。 听到姜长鸣的声音,老太公的表情显得有些惊讶,很显然他没注意到孙儿的到来。 “呵呵,你要是拿出哄爷爷的能耐去哄姑娘,只怕这孩子都能满屋子跑了。”老太公笑呵呵地说道。 见爷爷调侃自己,姜长鸣不禁一阵脸红。 老太公将‘大作’轻轻放下,他端起桌上茶盏,随后漫不经心地问道:“一天一夜没回府上,你是跑哪儿去了?” “孙儿……孙儿……” 姜长鸣支支吾吾半天也把话说完,毕竟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对爷爷撒过谎,更何况此次还因自己的行为给家族带来了麻烦。一天一夜都没回来……自己该找个什么样的由头才能糊弄过去呢?姜长鸣绞尽脑汁都没想出,最后他一狠心,坚定地说道—— “孙儿昨晚与朋友去河边喝花酒了——” “噗——咳、咳、咳——” 姜老太公喷出一口茶水,随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姜长鸣见状赶忙上前将他扶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让这气喘过来。 “哎呀,真是难为我孙儿了,为了崔家那姑娘连逛青楼喝花酒这谎都扯出来了。”老太公无奈地摇头道。 见谎言被拆穿,姜长鸣脸又是一红,他讪讪地问道:“您、您都知道了?” 老太公不屑地轻哼一声,道:“我只是老了,又不是聋了瞎了,这长安内外什么事逃得过爷爷这双眼睛?” “不愧是爷爷。” 老太公摆摆手,示意孙儿不必再溜须拍马,他问道:“崔家那姑娘如今在何处?” “在……在府中。” “你、你把她带回来了?” 原本一副‘一切尽在掌控’姿态的姜老太公在得知崔青蓝此时正在姜府时,瞬间有种坐不住的感觉。 姜长鸣的心情瞬间又紧张起来,他说道:“爷爷,孙儿保证没有人看见。” 第三百五十八章 收徒 “没人看见?你能保证?那你去救人这事爷爷怎么就知道了?” 姜长鸣一阵语塞,默默地低下脑袋,像是做了错事被发现的孩童一般。 “行啦行啦,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爷爷只是想告诉你以后做事得谨慎些,崔家姑娘毕竟是犯官之女,虽说没什么大问题,但这儿关乎到朝廷的颜面。” “孙儿谨记爷爷教诲。” “好啦,坐下吧。”老太公指了指身旁的座椅,待孙儿坐下之后,他又开口问道:“这事儿是牙牙指使你去干的吧?” 姜长鸣屁股刚挨着椅子便立马又弹了起来,他急忙解释道:“不!这事是孙儿自己决定的,与牙牙无关。” “得了得了,爷爷又没怪你们,你何必急着袒护她?” “可牙牙她……” “爷爷知道那丫头重情义,崔家姑娘自落难以来她不知道多担心,此次又打翻官差逃了出去,她肯定是放心不下才让你去看看的。” 见爷爷将自己与妹妹拿捏得如此精准,姜长鸣也不好再说什么。 见孙儿态度诚恳,老太公也没表现出责怪之意,只不过是拍了拍他的手腕,说道:“爷爷今天叫你过来倒不是责怪你俩,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今后做事须得留个心眼,要是这事再重要些你得提前和你父亲商量商量,实在不行就和爷爷商量商量,实在不行就让信得过的手下去办,犯不着你自己去跑一趟。” “孙儿知道了。” 姜太公盯着孙儿思考片刻,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般,紧接着他话锋一转,道:“不过这此你亲自去也好,毕竟圣上还欠你一个人情呢。” 姜长鸣不解地问道:“圣上欠我人情?什么时候?” “呵呵,当年你跑去千牛山帮助寒门老三力敌剑叶石与文和公子,这么大个人情我想圣上是不会忘记的。” 姜长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随后他又问道:“爷爷,您先前不是说这个人情是咱姜家做给圣上的么,怎么如今又变成孙儿的了?” 老太公呵呵一笑,说道:“毕竟当初咱明面上是拒绝了圣上,外面的传闻也是你自个儿偷偷拿着剑去千牛山的。当年那事儿太复杂,爷爷不得不留一手,后面的事实也印证爷爷的想法,陋室发生的一切果然有王家的身影,那基于这一点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当年圣上来咱家时咱姜家一口答应了圣上,会有怎样的后果?” 姜长鸣摇摇头,表示不曾想过。 老太公脸色一沉,低声说道:“若是圣上真的被王家给毒害了,如今掌权的是王家,那咱姜家会面临什么样的压力?他王家虽不会明目张胆地制裁咱们,但背地里定然不会放过我们。” 姜长鸣微微一怔,他此时才明白其中的利害。 老太公长叹一口气,像是庆幸未曾发生的劫难一般,道:“要是天道真的变了,那爷爷可能就不得不让你三叔代替你父亲来做这一家之主了。” “三叔?”姜长鸣瞪大双眼表示不解。 “这事儿你可能不清楚,这些年你三叔的生意在大梁铺开了,不但和北魏朝廷取得了联系,其实前些年他还暗中送了不少银子去巴结王家,表面上是因为他对我将家主之位传给你爹而心有不服,实际上这都是我授意的。” “为什么?” “为什么?为的就是不把鸡蛋全装在一个篮子里!倘若王家成功了,那你三叔当这家主自然比你父亲更合适,到时候他只需要将你‘清扫’出长安便可,就算王家看出来了什么,只要你三叔一口咬定当年陋室之战是你个人选择,那他王家也不会为难咱姜家。” 姜长鸣震惊不已,没想到平日里和善可亲的爷爷竟然还有这种安排,这个安排甚至将他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孙儿给算计进去,一时间姜长鸣心中五味杂陈。 猜出姜长鸣心中所想,姜老太公无奈地说道:“孙儿啊,这事你可不能怪爷爷,咱姜家一路风雨走到今天,爷爷要是不多个心眼,怎么对得起全族上下?又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见爷爷将难得一见的老态露出,向来孝顺的姜长鸣连忙说道:“孙儿不敢。” 老太公揉了揉太阳穴,道:“再回到最初你问我的那个问题,为啥这又成了你的人情,简单来说吧,若遇到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大事,那这便是‘姜家的人情’,但这如果只是你们小孩儿之间的恩恩怨怨,那就说是‘你的人情’,虽然不合律法,但这事儿在圣上眼里可大可小,崔仁已经判了,他女儿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圣上看在你当年拔剑相助的面子上肯定不会深究。” “那孙儿接下来……” “先让那崔家姑娘在咱府上养着吧,既然这事始于你,那便要终于你,虽说圣上不会降罪,但他的面子你总得顾忌着,否则传出去说是咱姜家保了圣上御判的犯人,你这让朝廷的面子往哪儿搁?这事儿得你自己想办法,但爷爷可以提醒你,既然当初你帮寒门挡了一灾,那这次你也可以找他们替你挡一灾。” “寒门……”姜长鸣若有所思地低声嘀咕着。忽然,他双眼一亮,对着老太公兴奋地说道:“多谢爷爷点拨,孙儿知道该如何做了。” “呵呵,孺子可教也——” 老太公满意地捋了捋胡须,精神也重新恢复往日的矍铄。 得到了爷爷的指点,姜长鸣起身便欲离开。可当他站起之后,他忽然又想起什么,脸色又渐渐沉了下来,他严肃地问道:“爷爷,孙儿尚有一事须得和您说清楚。” “什么事?” “昨日在救崔姑娘时,孙儿似乎得罪了沈家的人。” 老太公面露疑惑,他极力回忆长安哪里有姓陆的权贵,可思来想去却还是没想起这号人,便问道:“沈家?哪个沈家?” “孙儿也不知道,不过那人言语之中有提及咱们家南边的那些货,孙儿担心……” “切——” 不等姜长鸣把话说完,老太公便不屑地打断了他的话。感受道孙儿投来的不解目光,老太公说道—— “什么沈家呢,我当是什么呢,一堆臭鱼烂虾,平日里对他们客气,他们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真当我姜家是求着他们做事啊?” “那……没事儿?” “没事儿!我孙儿得罪了便得罪了,他能耐你何?” “那南边的货不受影响?” “哼,借他沈家十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打这匹货的注意!他要是敢动歪脑筋,老夫让他沈家自己去公孙长胜跟前说清楚!”老太公冷冷地说道。 姜长鸣恍然大悟,原来这批货不仅仅是自家的,里面还有公孙家的东西,如此一来倒却是没什么好担心了。在知晓这一切后,姜长鸣便与老太公告辞。 …… 第二天,姜长鸣让人雇了抬轿子,趁着天色未亮便将崔青蓝抬至千牛山。 面对不请自来的姜长鸣,姬阳与大感头疼,上一次他独自前来还好说,可这次不但来了,竟然还带了一个姑娘来,这在姬阳与看来就十分离谱。 不过有人觉得麻烦,有人却觉得这很有趣,只见子春坐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这两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姬先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请先生……” 前次姜长鸣来寒门与其说是求助,倒不如说是他在想尽办法接近姬阳与,能让他有机会近距离观察这个竞争对手。但此次不同,此次是姜长鸣真的需要姬阳与的帮忙,可虽说姜长鸣是来请人帮忙的,但出于自己对姬阳与的‘竞争’关系,他依然有些拉不下面子,是以说话时他也没有面对姬阳与,于是便出现了两人虽同处一室但却各自朝向一方进行对话的怪异场面。 姬阳与无奈地说道:“姜公子,方才你所提的第一个请求,在下还得先过问师妹方可回复,可第二个……实难从命,还请谅解。” 原来姜长鸣向姬阳与提了两个要求,第一是崔青蓝并非自己主动出手搭救,而是子春恰巧看到崔青蓝遭人凌辱,自己也恰巧在附近,是子春请求自己出手将崔青蓝救下。至于第二个要求,则是希望寒门能够收留崔青蓝,这样至少能让她不再回去教坊司遭受惩罚。 姬阳与觉得这两个要求一个比一个过分,但他又不是狠心之人,一时间也不好直言相拒。于是,他看着子春对她连使几个眼色,示意这事由她来定夺。 子春见状微微抬了抬秀气的眉毛,意思是‘我懂,你放心’。 姬阳与暗暗松了口气,他抬手偷偷向子春抱了抱拳,像是在表达谢意一般。随后,他故作商量一般,问道:“师妹,此事你看如何?” 子春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回答道—— “可以,没问题!” “姜公子,你看我师妹都说了……不对,师妹你刚才说什么?” 姬阳与本以为子春会开口婉拒,这样他就能顺着她的话彻底回绝姜长鸣,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子春竟然答应了下来,这让他感到十分诧异。 姜长鸣双眼一亮,他转身看向子春,问道:“子春姑娘,您方才说‘可以’是指哪个?” 看着子春满脸‘兴奋’,姬阳与大感不妙,他忙想拉住子春,可还未等他出手,便听见子春含笑说道—— “两个要求都没问题啊,我寒门向来乐善好施,不过是一落难的可怜女子,让她留下又有何难?” “此话当真?那姜某在此便谢过姑娘!” 姜长鸣虽然与姬阳与很不对路,但看子春他却格外顺眼,此时子春又开口替自己解难,心中更是欢喜不已。 “可是…可是这么个姑娘呆在山门,没个靠谱的由头,要是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在背后说我寒门暗藏女犯?” 姜长鸣很认真地思考片刻,随后极为真诚地建议到:“姬先生,要不……你把她收了?” “什么?收什么!你当我姬阳与是什么人?子春,你看看他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 见姬阳与露出一丝难得一见的慌乱窘迫之色,子春差点没笑喷,有外人在场她只能强忍着笑意,哪怕此刻她已经憋得很苦。 姜长鸣回了回味,发现自己表述的有些不妥,他解释道:“姬先生误会了,姜某的意思是先生能否收崔姑娘为徒,这样她便能正大光明地留在寒门,圣上那便定然也不会与自己的师叔为难。” 收徒?虽然姬阳与与世无争,但崔大小姐的‘威名’他还是听说过的,留这么个弟子在山门中,指不定哪天就会惹出麻烦。 “唔……师妹,此事你觉得妥不妥?” 姬阳与再次开口征求子春的意见,不过此次他的眼中已经没有先前的那种商量的意思,而是多了一丝哀求之意。 就在这时,姜长鸣不合时宜的声音再次响起—— “姬先生,明明你才是寒门掌门,为何你总是问子春姑娘?” “我……因为她……毕竟这事……” 姬阳与支支吾吾半天,却依然没有找出什么合适的理由。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成达樑的大嗓门—— “师兄、师姐、师弟——小师弟他们回来了!” 叶长衫、英平回来了?屋内三人的注意力一下被转移,这也正好解了姬阳与的尴尬。 “哈!各位师叔你们好啊!可想死你们了——” 未等众人出门,英平与叶长衫便走进屋内,热情地和众人打着招呼。 见到姬阳与和子春后,叶长衫犹如见到亲人一般,亲切地问候到:“三师兄、五师姐,你们好。” “你们回来啦,来!坐、坐——” 子春热情地招呼着,与此同时一旁的姜长鸣也开口请安道:“草民姜长鸣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咦?姜公子?你怎么在这?”英平没有注意到角落中的姜长鸣,在姜长鸣行礼之后他这才注意到,他连忙上前伸手虚扶住姜长鸣,道:“姜公子快起来吧,今日朕回山探亲,这儿只有寒门的英平,没有宫里的皇帝。” “谢圣上。” “额……姜公子今日忽然造访我寒门,是有什么事么?” 第三百五十九章 梦寐以求之物 对于姜长鸣的到来,英平觉得颇为意外,其实这次回山英平除了看望看望各位师叔意外最重要的就是相请成达樑出山,但就在方才来的路上,他还因为银子的事与叶长衫提起了姜家,不想在这里竟然就碰到了姜家大公子,你说巧不巧? 面对英平的询问,姜长鸣先是看了看子春,随后对英平说道:“圣上,草民此次前来寒门实属意外……” “意外?哦,怎么个意外?” “额……” 见姜长鸣也支支吾吾,子春索性直接说道:“昨儿我下山,在山林间遇见一位姑娘被几位男子迷晕,我见这几人欲行不轨之事便去旁边想寻人前来搭救,不想刚好遇见姜公子,姜公子听后便仗义出手将那姑娘救下,于是我便先请公子帮忙将那姑娘带上山,随后又留他在山中做客。” 英平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后说道:“哦——原来如此,姜公子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真乃义士也!那几个贼人呢?有没有将他们送入官府?我一定让人严办这几个色贼!” “额……当时草民救人心切,便无暇顾及那几名贼人。” “那姑娘呢?现在还在山门吧?她在哪儿,我去看看她。” 说罢,英平便要起身。 “圣上!且慢——” 姜长鸣见状吓得可不轻,崔青蓝是什么身份?这位当年差点做了皇后的女子英平又怎会不认得?这要是让英平看见了那还得了? “嗯?怎么了?”英平不解道。 “那女子她……她……” 子春无奈地摇摇头,心道这些男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怂,她再次开口道:“那姑娘你也认识,便是崔仁的女儿崔青蓝。” “崔青蓝?”英平先是做出一副不记得是谁的样子,随后‘恍然大悟’道:“哦哦哦——她啊!她不是被判入教坊司了?怎么会出现在这?” “崔姑娘毕竟曾是大户人家的闺女,怎会受得了那种地方?前些日子便逃了出来,实话和你说了吧,那几个图谋不轨的家伙就是追捕她的官兵,英平,这事儿你可得好好管管啊!” 英平看了看子春,又看了看一脸尴尬的姜长鸣,再看了看一副事不关己的姬阳与,心中便对这事有了大概的猜测。待他将这事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后,他便佯装发怒道—— “竟然还有这种事!真是可恶至极!五师叔你放心,回去我就让人好好清查此事!” “圣上英明!”子春俏皮地说道。 “那崔姑娘她人呢?”英平穷追不舍继续问道。 “她如今正在客房中静养,不过……看她这样子似乎要个三五天才能恢复。” “嗯……好,待我将那几人抓住后,便让她前来指认。” 见英平余怒未消,又想要崔青蓝下山指认,子春美目一转心中暗暗考量一番,随后她又说道:“英平,你三师叔有件事儿想和你商量商量,但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三师叔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咦?三师叔你怎么老是躲在门边上?” 见英平叫唤自己,姬阳与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来。 “能为三师叔办事,我乐意至极啊!说吧,三师叔,有啥事?”英平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有啥事儿来着?”姬阳与纳闷地看着子春。 子春掩嘴一笑,说道:“嗐——你还不好意思个啥?英平是自己人,你要是开口他肯定答应你!” 听子春这么一说,英平反倒来了兴趣,他瞪大双眼问道:“三师叔,到底什么事啊?” “我来说吧!你三师叔见崔姑娘骨骼精奇、天赋异禀,是块修行的好料子,于是便想收她为徒,可她又是代罪之身,这不只能等你这个明君开口。” 这话一出不光是姬阳与,就连英平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哈?三师叔要收崔青蓝做徒弟?也就是说这个差点成了自己皇后的女人要成为……自己的师妹?这简直就离谱。 “你……”姬阳与扯了扯子春的衣袖,小声地抗议道。 子春轻轻扯过袖子,极为嫌弃地拍了拍姬阳与碰过的地方,而后小声回击道:“不是你让我做主么?怎么?又不认了?” “可……”姬阳与本想争辩,可见子春高傲地将脑袋一甩不想理他,他便只得悻悻地地下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 英平不知道子春和姬阳与唱的是哪一出,但看一旁姜长鸣目光躲闪但又竖直耳朵的模样,他便断定此事定然和他有关。英平方才来的路上还和叶长衫说起,看找个机会得去姜家一趟,没想到却在这里碰到了姜家的人。 英平心中暗暗权衡一番,随后立马做出了决定,他故作大度,道:“这事儿本来是不合规矩的,但既然三师叔开口,那看在三师叔的面子上,那我便允了,这崔家也算迷途知返,她女儿若是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也不失为一件坏事吧。” “英平!师叔就说你会成为一代明君!”子春对着英平竖了竖大拇指,随后拍了拍姬阳与的胳膊,说道:“还不快去——” 姬阳与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问道:“去哪儿?” “快去谢过师侄啊!没他点头,你哪来这么个宝贝徒弟?” “哦……那我……” “欸——五师叔你这事什么话?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客气啥?”英平摆了摆手,大气地说道。 “好叻!那待会儿我便让她过来这儿,行拜师之礼!” 子春笑得像一朵花儿一样,与一旁生无可恋的姬阳与形成鲜明的对比。 “对对对,这规矩该少的不能少!”英平附和地点了点头。 姜长鸣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见事已办妥,他便不再留恋,道:“姜某谢谢子春姑娘盛情款待,圣上!既然您是回山探亲,那草民便不打搅,告辞——” “嗯,好!那……朕便不强留你。” “草民告退。” 姜长鸣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离开屋后他顿感一身轻松,不过这阵轻松倒不是因为崔青蓝之事,而是方才在屋内英平有意无意向他瞟来的眼光,这眼光看似无意,但却充满了难以言明的深意,仿佛自己被完完全全地看透一般。 不行,得赶快走!姜长鸣深吸一口气,骑上骏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院。 …… …… 魏宫中,女相默默地看着高挂于宫墙之上的中原地图,她先是扫视北魏壮阔的疆土,随后又看向一旁的新唐,最后她的目光沿着肥沃的河东之地一路向上,最终定格在雄伟的天门关。 昨日夜里,魏帝与女相再次彻夜长谈,这已经是这一个月以来的第三次了。在新唐攻克巴蜀后,这样的对话愈发的频繁,显然面对版图忽然扩大的新唐,魏帝有些焦躁不安。 回忆起昨日的对话,女相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在很早很早以前,年幼的魏帝刚刚即位之时,女相便播下一颗‘种子’,虽说这颗‘种子’在任何人看来都很难生根发芽,但她却始终没有放弃,这么多年来在魏帝成长的过程中她一直勤于‘灌溉’、‘施肥’,直到昨天夜里,这颗‘种子’终于开出花来,这也意味着她苦苦等待的机会即将到来。 女相此刻胸中之情可谓豪情万里、雄心万丈!她虽为女子,但却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天吐地之志。在她尚未入宫之时,她便对中原大势有着清晰的掌握,而她入宫的目的也不似其他女子一般只为能得到君王的垂爱,她至始至终都只想爬上北魏这个中原最强盛国家的权力顶峰,并以此来一展心中抱负。她的确有这个能力,更幸运的是上天也给了她这个机会,借着当年老魏王与太子之间的复杂斗争,她展现了自己的才能并成功获得了老魏王的信任。在老魏王当政的这些年里,她一路向上攀爬直到获取今日的地位,而她自然也没有辜负老魏王对她的信任已期望,不但将北魏治理得盛极中原,更是作为托孤大臣一手将年幼的魏帝培养成颇有雄主之相的君王,光凭这些,只怕北魏乃至中原都再难有来者。 但女相终究是女相,她虽已位极人臣,但她却仍然不忘入宫前的那个宏伟志向——她要帮助北魏统一中原! 这个伟大的目标从来没有因女相地位的上升或是时间的推移而消磨直至彻底不见,反而因手握重权而愈发的明确。这些年她除了将北魏发展得繁荣壮大之外,她也一直在关注并影响着中原其他国家的变化——联手并壮大后韩的芸月阁,以至于今时今日后韩‘只闻芸月,不闻皇室’;控制周陈、进军洛都,以至于魏军瞬间西进至函谷关,使得新唐被迫南征;暗中影响南楚皇宫,让南楚多位皇子为了夺嫡而自相残杀,以至于余音几近被囚……女相这些行为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为了新唐,因为她知道若要一统中原,新唐才是最大的阻碍,换句话说只要击溃新唐,那一统中原便只是时间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女相会耗费最多的心思与精力在新唐身上。 原先,因为唐帝与先生的存在女相只是暗中使用手段,在联手王家并利用芸月阁与草堂两大势力杀死先生,以及唐帝薨殁之后,女相本以为在王家兄妹的淫威之下,新唐这个苍老的巨人会像寻常老人一样遵循自然规律慢慢消亡,到那时北魏再出手一切都将轻而易举。可令她没想到的是,新唐的那个小皇帝竟然反手将王家扳倒,不但如此他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巴蜀收服,这一来不得不让她正视起这位小皇帝以及犹如脱胎换骨的大唐——也正因新唐这一年来发生的种种,她先前播下的那颗‘种子’才有机会开花结果,只有这颗‘种子’开花结果,她才能实现自己一统中原的毕生心愿! “丞相,文和公子到了。” 就在女相勾画未来之际,宫女的禀报声忽然将她的思绪打断。女相的神色恢复如常,她微微点头,示意宫女将人带来。 宫女会意,不一会儿便将文和公子带至殿前。 见到女相后,文和公子恭敬地说道:“见过卫相。” 女相抬了抬手,回道:“公子不必多礼,请坐——” 文和公子大大方方地坐下,而后直言不讳地问道:“丞相唤在下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由于当年达成的约定,这些年文和公子与女相之间呈现的是一种合作的关系,在某些事情上文和公子会帮助女相出谋划策,若是再重要一些的她甚至会亲自出马,例如当年洛都刺杀孟庸。而作为回报,女相除了会帮她牵线做成一些大生意外,更重要的是女相曾答应时机成熟时助她一臂之力。 “所为何事?自然是为了公子梦寐以求之事。”女相淡淡地说道。 文和公子先是一怔,随后她的心跳急剧加快,向来沉稳的她在听到女相的话后也不禁有些激动。不过她很快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半分。 见文和公子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女相微微一笑,道:“看来公子对当初的约定似乎没那么感兴趣了。” 文和公子同样微微一笑,回道:“丞相所言差矣,在下不过有些惊讶,若非丞相今日提起,在下还以为丞相已将此事忘了。” 女相没有理会文和公子的调侃,这种事她会忘么?绝无可能!与文和公子的约定对她来说是一笔非常重要的‘交易’,芸月阁向来是她称霸中原计划中重要的一环,数十年前她与阁主二人姐妹联手,她坐上了北魏丞相的宝座,她也利用手中权力让芸月阁不断壮大,而如今这位姐姐到了油尽灯枯之际,她必须确保芸月阁未来仍在自己手中。至于为什么她会选择此时履行当初的承诺,自然是因为‘种子’已发芽的缘故——她需要芸月阁的力量协助自己,她也要防止自己疯疯癫癫的姐姐在如此重要关头给自己增添麻烦。 “公子说笑了,本相一言九鼎,又怎会忘记此事?”女相平静地说道。 第三百六十章 乞丐 文和公子欠了欠身子以示谢意,随后只听女相继续说道—— “当年姐姐将公子派来本相身边,明面上是为了生意,实际上却是为了监视本相的一举一动,不过姐姐却怎么也没想到,公子如此坦诚,不但表明了来意,还帮了本相几个大忙,这份情本相一直记着。” “丞相言重了。” 当年文和公子借用洛都商道之事表明心意,随后前去长安行此送上‘投名状’,最后亲自出马摆平孟庸与姬驷,这的确是帮了女相很大的忙。 “姐姐一个将死之人却还想着祸乱天下,更可笑的是她竟然还想将本相掌控,真是痴心妄想!”女相冷冷地说道。 文和公子没有评价什么,只不过默默地看着女相。 “公子此番回去便能顺理成章接替阁主之位,待公子成为新阁主后,还望公子不要忘记当初与本相的约定。” “在下自不敢忘,不过在下好奇的是……丞相如何断定此次回到芸月阁我便能接替阁主之位?”文和公子好奇地问道。 只见女相轻蔑地一笑,说道:“她能在本相身边安插眼线,就不允许本相在芸月阁安插人手?” 文和公子惊讶地看着女相,随后又听她说道—— “如今芸月阁中名声最响、修为最深的那几名杀手都是本相派去的,此次你回到阁中,他们自然会拥立你为新阁主,这事甚至无须你亲自动手。” “看来丞相为我芸月阁废了不少心思。” 文和公子将目光从女相身上移开,不再与她对视。在知道这一事实后她第一反应不是兴奋,而是再一次审视起这位高明、狠辣的女人,文和公子不确定自己与这个女人的联手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自己也会像阁主一样被这个女人算计进去。 一阵沉默之后,文和公子渐渐地接受了这一事实,既然当年选择了这笔‘交易’,她自然要不顾一切地走下去,至于她对阁主的‘感情’,自然也不会影响今日的选择。 “既如此,那在下便马上动身回到新郑。” 女相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向文和公子投去欣赏的目光。 “不过……”就在女相准备起身之际,文和公子忽然开口问道:“在下还有一事想问丞相。” “请说——” “丞相为何选择现在?” 面对文和公子的提问,丞相冰冷的面庞渐渐露出笑意,她像是一名被人无意中发现自己最得意的作品的雕刻大师一般,心中充满了得意与自豪。只见女相饶有兴致地看着文和公子,随后她开口道出一个惊天的秘密—— “北蛮国师花法沙,此刻正在来大梁的路上。” …… …… 吕府大门旁,许多衣衫褴褛的乞丐正踮脚探头,看样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忽然,随着‘吱’的一声,吕府厚重的大门打开,这群乞丐闻声躁动起来,纷纷起身涌上前去。见蜂拥而上的乞丐们,吕府管家瞬间露出嫌弃的模样,但他们却没有驱赶这些人,而是吆喝着—— “让开!让开!堵在咱吕府大门要饭像什么话?快快让开!都有得吃,别急!别急!排好队!排好队!谁要是插队谁今儿就别吃了——” 听吕府管家如此说道,原本闹哄哄的乞丐们瞬间安静下来,他们很自觉地拍成一条长队,静静等待着管家的号令。 见这些乞丐排好队后,管家这才招了招手,随后几名家丁将桌子、椅子、盛满粥和馒头的饭桶抬了出来,放在距离府门数丈远的宽阔地方,随后便开始分发食物。 与别的地方的乞丐不同,吕府门口的乞丐也不急也不抢,像是知道自己一定能拿到食物一般,乖乖地排着队。这些乞丐们在拿到粥与馒头后,欢天喜地边走边吃了起来,不过两柱香的功夫,原本长长的队伍便只剩下最后几十人。 就在此时,只见两名乞丐不紧不慢地从转角出现,其中一名乞丐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显得十分悠闲,而另一名则显得十分淡定,走过来的同时眼睛有意无意地左右扫视。 “嘿!我就说了,咱们晚半个时辰来一样能吃上!何必想这些傻子一样苦苦排队?”叼着狗尾巴草的乞丐得意地说道,显然他对自己的预判感到十分满意。在一番自吹自擂后,这名乞丐本以为旁边的同伴会对他大肆夸赞,可没想到的是同伴却压根不感兴趣一般,依然自顾自地东张西望。 这名乞丐瞬间觉得颇没意思,他将嘴里的草一吐,然后拍了拍同伴的胳膊,然后说道:“诶!我说你这人怎么跟个闷葫芦似的?我没嫌弃你是新人,好意将你带来吕府这儿让你填饱肚子,你竟然一个谢字都没,早知道就让你饿肚子了!” 听这名乞丐如此说道,那人这才转头笑道:“是、是,谢谢大哥、谢谢了!” 看清这名乞丐的样貌后,发现竟然是乔装打扮后的叶长衫! 见叶长衫总算恭维了自己,那名乞丐的虚荣心算是得到了满足,他得意的笑道:“这还差不多!兄弟啊,不是老哥我摆资格,这要饭啊也是大有讲究的,在哪里能要到饭、在哪里能要到衣裳,你能在哪儿要饭、不能在哪儿要饭……这里面的门道可多着呐!” 叶长衫原本不想多理会,可听这人这么一说,他反倒感到有些好奇,道:“哦?要个饭还有这么多学问?” “那可不是?就说这吃饭吧,来吕府这儿肯定没错!吕家大老爷那是菩萨心肠啊,时常施粥布善,多少人受了他的恩,他可真是北魏赐给咱的大善人啊!” 听到乞丐发自肺腑的赞美之言,叶长衫脸上的浮现出一丝凝重,他心想:这个吕修看来还真懂得笼络人心啊,这要是真的想动他些什么,只怕这百姓会极力替他求情吧…… 叶长衫堂堂御前四品带刀侍卫为,什么要在这里伪装成乞丐?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校事府布衣卫前不久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久居长安的大富豪其真实身份是北魏安插在新唐的眼线!他通过做买卖四处打听新唐之中种种消息,甚至还通过贿赂官员来探听朝中要闻。而且吕修不但自己向上收罗信息,他还广撒银钱编制了一张情报网,为他提供消息的不但有北魏自己的探子,同时也不乏得了他好处的唐人。有了这张大网,吕修还能在关键时刻散播谣言,当初北魏使团造访长安以及王家故意做大陈进爵时,其各种流言背后都有吕修的煽风点火。而就是这样一位严重威胁新唐安危的细作头目,在百姓眼中竟然是为慈眉善目、心地善良的富商,这吕修着实不简单。 近日北魏异动频频,就连文和公子都忽然离开魏宫回往芸月阁,虽说校事府还未探得其中真相,但新唐这边却不敢大意,故英平让叶长衫亲自前去打探一番,看能否探出点什么。 “看!吕老爷!吕老爷来了——” 伴随一阵激动地叫喊,只见一位面色和善、衣着华贵的男子出现在吕府门口,面对饱含激动、感激之情的人群,他和蔼地笑了笑,说道:“大伙儿不要急,都有吃都有吃!” “吕老爷!您真是咱的恩人啊!” “是啊!吕老爷,要不是您咱都饿死在街头了——” “吕老爷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乞丐们纷纷表达自己的感恩,面对这种场面吕修似乎习以为常,他欣慰地点点头,随后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待人群彻底安静后,吕修继续说道—— “街坊们,我吕某虽是魏人,但旧居长安深受大唐之恩,吕某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财富取之于大唐那便要用之于大唐,所以只要我吕某还在此地,那大伙儿便不会忍饥挨饿!”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后,乞丐们再次激动起来,有人当场跪下磕头谢恩,其余人等见状也纷纷跟着跪下。 “哎呀呀,大伙这是作甚?这样会折我吕某人的阳寿的——快起来!快起来——” 吕修慌忙走下台阶将领头的那个乞丐扶起,在那名乞丐的吆喝声中,众人也纷纷站起。随后,吕修走到桌旁从桶里拿起勺子,为剩下的乞丐亲自盛粥。 “唉,这吕老爷真是活菩萨,今年冬天要是没他,咱们能不能挨过还两说呢……”叶长衫身边的乞丐感叹道。 这一切自然都被叶长衫都看在眼里,可面对如此温暖动人的场面,他并没有为之动容半分,因为方才他发现吕修在扶那乞丐头头时,二人有着短暂的眼神交流,这这动作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 “兄弟,我说你还愣着干什么?”见叶长衫愣愣出神,乞丐不免有些好奇。 “啊?” “走啊!赶紧去要东西吃,你不饿我可饿死了!” 叶长衫这才回过神来他这是在扮乞丐,既然是要饭的,那在食物面前自然是要积极一些。于是叶长衫故作憨厚地笑了笑,跟上‘同伴’的步伐急急忙忙地向前面跑去。可叶长衫刚一转身便撞上一清香绵软的躯体,不待他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娇呼—— “唉呀——” 叶长衫定睛一看,只见一位少女差点被自己碰到,不过好在她反应迅速及时闪身,这才没跌倒在地上。 “你怎么走路的!这么不小心!” 虽说叶长衫是忽然转身,可方才这名少女脚下的步伐也是匆匆忙忙,否则以叶长衫的反应也不至于撞到她。不过叶长衫此行务必低调,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小姑娘,是以他也没有在意太多,连忙道歉:“对不起。” “幸亏本小姐身手矫健,你要是……” 少女原本正自我得意,可她身边的同伴却有些焦急,只见同伴拉了拉她的袖子,喊道:“哎呀你还在这儿唠唠叨叨什么呀?再晚些他家的糖葫芦可就卖完了!” 听到‘糖葫芦’三个字少女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一般,她看了看不远处挤满顾客的糖葫芦铺子,又看了看满脸无辜的叶长衫,随后少女心有不甘地向他一跺脚、一瞪眼,将自己所有的不满全数化为一个重重的‘哼’字,最后牵着伙伴的手急匆匆地向铺子跑去。 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叶长衫不禁有些出神,回忆起少女的样貌、神态,叶长衫露出痴状。少女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美的如此清丽脱俗不说,更让他心动的是,这位少女方才娇嗔自得的模样像极了当初伊依的顽皮,以至于叶长衫一直如死水一般的心境竟然泛起一阵涟漪。 见叶长衫一副花痴的模样,身边的乞丐哈哈大笑道:“我说兄弟,你个臭要饭的在这儿想啥呢?这位大小姐可是姜家老太公的掌上明珠,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姜牙牙大小姐,整个长安想上门求亲的公子哥儿排队都排到洛都去了,咱们这些癞蛤蟆就别想着天鹅肉了。” 姜家大小姐?那岂不是姜长鸣的妹妹?也难怪长的如此美丽。 “走吧,还愣着干啥?老老实实地要饭去吧。” 这位乞丐心态也是好,虽然自己身份低下,但他却也毫不在乎。叶长衫无奈地笑了笑,只得同他继续向吕府那边走去。 在拿了两个馒头后,乞丐兴高采烈地找了个石墩子,坐下后他还不忘招呼叶长衫过来。叶长衫没办法拒绝那人的热情,只得跟过来坐下。 “你怎么就要了一碗粥?我看你挺结实一小伙,就吃这么点?” 见叶长衫没有拿馒头,乞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饿,上一顿吃得有些饱。” “嘿,第一次听叫花子吃得有些饱的,早知道你不饿不如多帮我拿两个馒头了,唉……可惜、可惜……” 叶长衫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端起手中的饭钵准备做做样子,就在此时再次传来少女的声音—— “什么!?这才一个月不到怎么又涨价?上上个月你家的糖葫芦才涨一文,上个月你家又涨了一文,怎么现在还涨?先前你不是说今年绝不涨价了么?” 少女的语气将她内心的不满表达得淋漓尽致,很显然他对老板的涨价行为感到不爽。 “我说这位姑娘,您这么大个小姐,何必在乎这么点钱?”老板笑嘻嘻地说道,一副笃定你会掏钱的模样。 与此同时,姜牙牙的同伴也劝说道:“是啊!牙牙,不就是一文钱?咱买了赶紧离开这儿吧。” 只见牙牙大小姐气呼呼地瞪了眼同伴,随后又看了看那老板,说道:“不是本小姐心疼这一文钱,是你这糖葫芦不值!不值懂吗?这枣儿、山里红什么的都没涨价,你凭啥涨?本小姐有钱就活该挨你宰?你当本小姐傻啊!奸商!” 老板有些理亏,强词夺理道:“哼!一文钱都斤斤计较,我看你是抠吧?” 听见‘抠’字,少女像炸了毛的小猫一样瞬间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道:“抠?你敢说本小姐抠?本小姐这是和你讨论做生意的事呢!别看这只是一文钱,这里面关乎到本钱、价钱还有你这家店的声誉,你这样出尔反尔平白无故地涨价,就证明你这老板诚信!爷爷说了,没诚信是做不成生意的。” 老板被少女一番话驳得哑口无言,他气急败坏地大声说道:“来来来!大伙儿快看看呐!这姑娘这儿抠抠索索的几文钱都不愿出,还摆起谱来教育我——” 听老板这么一吆喝,周围的行人、乞丐纷纷上前围观起来。 少女哪里受过这等气?她不甘示弱地说道:“本小姐这钱就是送给乞丐都不买你的糖葫芦!” 说罢,姜大小姐伸手便向腰间掏去。可当她细嫩的小手摸到腰间时,她的脸色却是一变,随后她不可思议地看向腰间,在反复确认腰带上空荡荡的确无一物后,她焦急地看向四周,最后拉住同伴的手说道:“我的钱袋被偷了!小灵,你看到我的钱袋没?” 第三百六十一章 姜家大小姐 “被偷了?我看你就是不想出这几文钱所以故意说钱袋被偷了吧?”店铺老板幸灾乐祸地笑道。 “你——”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少女窘迫地脸都红透,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换做谁也会觉得受到了羞辱。 “嘿,这姜家大小姐也是倒霉,只身来到这鱼龙混杂的地儿,这会儿半个城的乞丐都聚在此地,姜大小姐衣着亮丽,自然也就被那些手脚不干净的盯上了。” “你是说偷姜小姐钱袋子的人就在这群乞丐中?”叶长衫很随意地问道。 听叶长衫问到,那乞丐又来了劲,道:“喏!你瞧见那几个没?就是站在粥厂旁的那几个。” 叶长衫顺着粥厂方向看去,只见几位乞丐正得意洋洋地看着糖葫芦铺子这边的热闹,其中站在最中间的那人就是方才吕修扶起的那位,很显然他是这些乞丐中的头头。 “他是什么人?”叶长衫好奇地问道。 “他是南城这丐帮的帮主,方才我不是说了哪些地方不能要饭、哪些地方能要饭?就咱南城这片地儿要是你不经过他的点头,你就别想在这儿讨饭!今天是吕老爷施粥,所以帮主没来找你麻烦,往后你要是想在南城这块混啊,老哥可告诉你,你得先拜会拜会南城的他。” “所以姜小姐的钱也是他偷的?” “那肯定!这么大的横财就算不是他偷的,那偷儿也要将偷来的钱上交给他,不然传到他耳朵里也免不了一顿打。” 叶长衫仔细地观察着那几人,只见那南城帮主不停地摸着沉甸甸的胸口,在看到姜大小姐慌乱失措的模样后,他还得意地与左右的乞丐对视一番,同时还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知是因为出于愧疚还是念在少女是熟人亲友的份上,原本不打算多管闲事的叶长衫竟然将手中饭钵一放,随后径直向那几人走去。 “诶?兄弟你这是去哪儿?”乞丐好奇地问道。 叶长衫笑了笑,说道:“去拜拜山头,免得以后被人打。” “兄弟行水啊!走,我带你去!”乞丐笑嘻嘻地跟了上来。 叶长衫没有拒绝他人的好意,在乞丐的带领下,二人绕开围观的人群,来到那几人跟前。只见乞丐笑嘻嘻地说道:“黄帮主!小弟看到您也在这儿,便过来和您打声招呼。” 黄帮主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他看了眼乞丐,又瞟了眼叶长衫,随后说道:“这不是张四狗么?怎么,你也跑来这儿看热闹?” 张四狗笑了笑,说道:“这不是吕老爷行善,小弟刚好也在这儿。” “有什么事?没事的话,别打扰我看热闹。”这位黄帮主像是故意忽略叶长衫一般,继续看向热闹的焦点。 叶长衫不等张四狗介绍,便率先开口,道:“黄帮主,小弟姓叶。” 黄帮主依然没有正眼看向叶长衫,毫不在意地说道:“哦!叶老弟啊,这位老弟也是想来南城这块儿混口饭吃?” 叶长衫微笑着没有回答。 感受到叶长衫的不卑不亢,黄帮主似乎有些稀奇,他斜眼看了看叶长衫,随后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问道:“想混口饭吃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说着,黄帮主懒懒地伸出一只手,很明显他是在索要保护费、入伙费一类的东西。 见叶长衫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反应,四狗暗暗拍了拍他的胳膊,随后低声提醒道:“老弟,你身上有什么东西赶紧拿出来,哪怕是枚铜钱、是块饼都好,今儿黄帮主心情不错,待会儿我替你说两句好话,帮主应该不会为难你。” 叶长衫是没有心情去低声下气地恭维这群乞丐,他只是考虑要尽量低调行事,这才好声好气地站在这,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叶长衫依然表现的很客气,道:“黄帮主怕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什么?” 黄帮主脸色一变,他将手抽回,随后面露不悦之色地看着叶长衫。 叶长衫淡淡地说道:“听说黄帮主在南城颇有影响,那位小姐的钱袋被偷,不知帮主可否仗义出手相帮。” 什么!?你想让这位爷把偷的钱还回去?这……你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伸张正义也要量力而行啊! 叶长衫这话一出,四狗险些没吓得坐在地上,此时他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今日老老实实吃饭不好,非得带着这么个愣头青来见黄帮主,这下倒好,不但没得个人情,反而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黄帮主一开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先是与左右对视一番,随后露出不可思议地表情,失笑道:“什么?刚才我没有听错吧?这位叶老弟叫我干什么?” 左右嬉笑着附和道:“大哥,叶老弟说是让您给那小姐主持公道呢。” “主持公道?这不是官府的事么?就算官府不管,那怎么也轮不到我个叫花子啊。”黄帮主戏谑地说道。 “黄帮主能不能帮这个忙,若是肯帮,就算……小弟我欠您一个人情。”叶长衫依然彬彬有礼。 站在一旁的四狗已经满头是汗了,心道这姓叶的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你才算老几,你的人情值几个钱,能跟那白花花的银子比么? 黄帮主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他拍了拍手上的馒头渣,随后站起身来到叶长衫面前。而他左右那三名乞丐也面露恶相站了起来,像是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出手教育教育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般。 只见黄帮主来到叶长衫身前后绕着叶长衫转了一圈,随后饶有兴趣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叶长衫一番。可这黄帮主不走还好,他这一走胸口那沉甸甸的银锭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虽然街上人声嘈杂,但这声音却清晰地落入叶长衫的耳朵里。 叶长衫之所以没有直接动手,除了他在尽力保持低调外,还有一点便是他没有明显的证据证明钱袋子在黄帮主身上,此时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后,叶长衫反而觉得事情简单起来。 黄帮主也知道自己胸口的银子暴露了,可他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并没有表现出惧怕,反倒是眼中的警告之意更浓。于此同时他向身后招了招手,另外几名乞丐在他的示意下也走上前来将这不知死活的叶老弟围住。 在场所有人都认为面对人多势众的黄帮主叶长衫会选择退缩,可叶长衫接下来的行为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只见叶长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轻轻一托,黄帮主胸口那沉甸甸的东西从衣襟弹出。不等众人回过神,叶长衫便伸手接过此物,仔细一看,这是个极为秀气的钱袋,虽然被这个叫花子藏在怀里,但依然散发出阵阵清香。 很显然,这个钱袋上的图案与之发出的清香都与这黄帮主显得格格不入。 黄帮主先是一愣,待他回过神后,他不禁勃然大怒,他阴阴地看着叶长衫,随后低声说道:“哥儿几个将这叶老弟带到一边没人的小巷子去,咱们好好教教他什么叫‘主持公道’。” 几名乞丐走上前去就要架住叶长衫,可他们甚至还没碰到叶长衫的衣袖,便觉得自己喉口一震,随后双眼一花,一阵天旋地转地便栽倒在地上。 黄帮主虽是市井之徒,但这时候他要再看不出叶长衫不是普通人那他这帮主之位也就白坐了。眼见自己打不过叶长衫,黄帮主转头就逃。 可叶长衫哪里会给他逃跑的机会,黄帮主还没逃出两步,便被叶长衫手中扔出的钱袋狠狠砸中,整个人摔了个狗啃泥,嘴里鲜血直冒。 “啊——” 黄帮主的惨叫声将众人的注意吸引过来,待众人看清这边的状况时,发现几名乞丐正斜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发生了什么?怎么吵吵闹闹的?”吕修自然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他本以为黄帮主一伙人能搞定叶长衫,不料却被叶长衫以一敌多给全数撂倒了,这时他不得不赶过来。 “吕老爷,您得替我们做主啊,这……这人他打我。”黄帮主哀呼道。 “什么?还打人了?这可使不得,来人啊!速速报官,说这儿有人被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动粗伤人,这还有没有王法啦。” 众人一个热闹还没看够,不想另一边又起了争端,一时间众人左顾右盼,甚至有些不知看那边好。 姜大小姐自然也观察到了这边的情况,她拨开人群凑上前去,惊奇地发现自己的钱袋在一名乞丐的身旁,她惊呼道:“呀!我的钱袋!怎么会在这儿?” 叶长衫弯腰捡起钱袋,随后来到姜大小姐面前,说道:“小姐,这人偷了你的钱袋,被我抓了,刚好吕老爷叫人报了官,待会儿官府来人正好将这几个小偷送到衙门里去。” 姜大小姐欣喜地接过自己的钱袋,在打开确认里面的银钱分文未少后,她感激地看向叶长衫,不过在看清叶长衫的样貌后,她又露出惊讶的表情,说道:“是你?” 叶长衫抱拳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咦?是……是姜小姐?难道说……这人是偷了姜小姐的钱?” 吕修一开始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忙着作戏施粥也没有注意到姜家小姐的到来,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吕修回过头再看向躺在地上的黄帮主,黄帮主连与他对视都不敢,显然是做贼心虚。 “吕老爷明鉴,就是这臭要饭的,竟然敢偷本小姐的钱!” 吕修感到有些后悔,这不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这黄帮主是他暗中扶持起来的,这要进了大狱岂不是白费了自己的心血?可姜家大小姐他又不想得罪,既然动静已经闹得这么大,要是再不拿出个结果来岂不是会得罪姜家。没办法,吕修只得对家丁招了招手,说道—— “来人啊!将这偷东西的贼抓起来送到衙门里去!” 吕府家丁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黄帮主几人绑好。 见吕府家丁将黄帮主一伙人控制住,叶长衫不忘对吕修说道:“吕老爷,小人愿去衙门作证!” 吕修差点没被叶长衫这话给噎死,他本想将黄帮主等人在送至官衙的路上给偷偷放了,没想到叶长衫竟然要揪着不放。 “对!待会儿我也去!哼!敢偷本小姐的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姜大小姐义愤填膺地补充道。 见姜大小姐也如此积极地要去,吕修这下彻底没了法子,只得‘挥泪斩马谡’。 “既然这位小哥愿意,那便再好不过了。”吕修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叶长衫说道。 “吕老爷,多谢了!”叶长衫笑着对吕修说道。 “谢什么?吕某向来遵纪守法,见到此等宵小自然不会姑息!更何况这是关乎姜小姐的事,就算与吕某无关,吕某也绝不坐视不顾!”反正这人是栽在叶长衫手里,不如顺势唱唱高调、卖个人情。 姜大小姐自然不知吕修与这些乞丐的关系,她只当是这吕老爷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她开心地说道:“那便谢过吕老爷了。” “嗐!姜小姐这么说便见外了!既然这群小偷已经送官府了,那吕某也不再管这闲事了,姜小姐,替我向老太爷问个好,吕某告辞——” 说罢,吕修双手一揖,头也不回地向府中走去,连施粥的戏也不演了。 待吕修离开,叶长衫转身对着姜大小姐问道:“姜小姐,你钱袋的银子没有少吧?” 姜大小姐纤细的小手颠了颠钱袋,随后眉开眼笑地说道:“没少。” 叶长衫好奇道:“你……不打开看看?” 少女得意地说道:“只要是钱,本小姐掂量掂量就知道有几钱几两,还用得着打开?” 见少女如此自信,叶长衫不禁莞尔一笑。既然这事已经完成,那他也没必要再多事,他抬起双手对着少女抱了抱拳,随后便欲离开。 姜大小姐本以为这个叫花子会开口问她要些银钱当作帮她的赏钱,可没想到这人竟然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这反倒让姜大小姐有些意外。 眼见叶长衫越走越远,姜大小姐眼珠一转,连忙跑上前去拦住叶长衫。 见姜大小姐从身后追上自己,叶长衫纳闷道:“姜小姐还有何指教?” 第三百六十二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姜大小姐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帮我抓住了小偷,难道就……不想问我要些……赏钱?” 叶长衫微微一怔,随后很自然地回答道:“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若是扯上银钱那便俗气了一些。” 听见这话,姜大小姐一双明亮的大眼闪了几下,她托着光洁的下巴对着叶长衫点了点头,说道:“唔……虽说你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不去自食其力却在这儿要饭是有些令人不齿,但你倒还算有些正义感,也知廉耻。” 叶长衫没想到少女竟老气横秋地教育起自己,倒弄得他有些哭笑不得。 “好啦好啦,人各有志本小姐还是知道的,既然你不要钱,那要不来我姜府做事吧,我姜府对待下人向来公道,你要是肯干能干,养活自己肯定不成问题,要是干得好还能娶妻生子,怎样?这不算施舍吧。” 面对姜大小姐十足的诚意,叶长衫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姜小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这差事嘛……我看还是算了吧。” “怎么?你还有别的想法?” 叶长衫摇摇头,随后说出一句差点让姜大小姐当场吐血的话:“不不不,不是有别的想法,是在下没有任何想法,我只是觉得……觉得讨饭也挺好的……” 哈?讨饭还能比有份安安稳稳的差事好?这人虽有正义感,可也太懒了吧!真是懒到骨头里去了! 在听见叶长衫与姜大小姐的对话后,跟在一旁的张四狗差点没被气死,方才看见沉甸甸的钱袋时他眼睛都直了,心里暗暗想到:这姓叶的小子这回可发财了啊!帮了姜大小姐的忙,这赏钱还能少?可就在他暗自羡慕之际,没想到叶长衫竟提也不提地离开,这让站在一旁围观整件事情的他不禁感到焦急。 “糊涂啊!老弟!糊涂!”张四狗低声对叶长衫说道:“这可是千载难逢地发财机会,就算你问姜小姐要个五两、十辆只怕她都会给你,你怎么……唉!” 张四狗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不小心丢了几两银子呢。 见姜大小姐和张四狗二人好像打配合一般一唱一和的,叶长衫反倒有些哭笑不得,道:“姜小姐,在下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还请小姐行个方便。” 平日里姜大小姐接触的人要么像掌上明珠一样将她捧在手里,对她的要求可谓有求必应,要么便是垂涎她的美貌与家财,甚至放下尊严来讨好她,而眼前这个一无所有的叫花子竟然对她没有半点卑躬屈膝的样子,这着实令她感到意外。姜大小姐美目扑闪,她上下打量起叶长衫,发现这人虽然衣裤上全是补丁,但却整齐平整,甚至能称得上干净,他的形象也不似其他乞丐蓬头垢面,最令人感到舒适的是此人说话彬彬有礼,不像是目不识丁的文盲。这几点不但让姜大小姐因方才碰撞所产生的怒气与厌恶竟消失无踪,反而让她对叶长衫越来越感到好奇。 “既然是帮人,那就要帮到底!”见叶长衫露出疑惑的神色,姜大小姐狡黠地笑了笑,对着叶长衫勾了勾手指,说道:“走!同本小姐去要回场子来!” 叶长衫不明白姜大小姐所说‘要回场子’是什么意思,但看她趾高气昂拨开人群重新回到糖葫芦铺子那边,叶长衫也只得跟了上去。 见姜大小姐领着叶长衫大摇大摆地回来,那老板嘲笑道:“怎么了大小姐?找个乞丐来我这儿干什么?” 姜大小姐微微一笑,紧接着从秀气的钱袋中拿出两锭银子,随后在老板面前晃了晃,又向着围观的人群展示了一番。 看到这两块银光闪闪的银锭,包括张四狗在内的所有围观者全部发出一声惊呼,这少女手中的两块银锭少说也有二三十两,在场的人大多为乞丐,其余大多也是住在附近的普通百姓,他们何曾见过如此大的银锭?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站在铺子里的老板在一旁也看傻了,他这间小铺子平日里也就做做一两枚铜钱的小本买卖,这两块银锭莫说买糖葫芦,就算把他这家店买下都绰绰有余。 只见姜大小姐得意地看了看还在震惊之中的老板,随后高声说道:“大伙儿听着啊,这位小哥方才仗义出手,帮本小姐找回被偷的钱袋,这两块银元宝是本小姐谢谢这位小哥的!” 说罢,姜大小姐大气地把两块晃眼的银锭塞入叶长衫手中,在场所有人无不露出羡慕的神色。 叶长衫手握两块大元宝,表情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这在姜大小姐、张四狗以及众人看来是他按捺不住激动内心的表现。 姜大小姐转头轻蔑地对着店铺老板翻了个白眼,随后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像一只高傲的小公鸡那般昂着头、挺着胸离开店铺。 “牙牙,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大方起来,这么多银子说给就给。”那个名叫小灵的姑娘好奇地问道。 面对小灵的问话,姜大小姐认真地说道:“喂!我堂堂姜大小姐的人情难道还不值两锭银子?要知道,本小姐给的可一点儿都不多,因为他值得!他值得知道吗!” “那……那一串糖葫芦就那么几枚铜钱,你还计较啥?你还缺那几文钱不成?” “唉,你不懂,爷爷常和我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咱虽然不缺那几枚铜钱,但这肆意挥霍、奢侈浪费的心态可不能有,不能有啊!” 听着姜大小姐忽然摆出一副教育人的姿态,小灵顽皮地吐了吐舌头,说道:“什么肆意挥霍奢侈浪费,我看你啊就是个小守财奴!” “哼!看我不打死你!” “嘻嘻,那你来追我呀——” 在两名少女银铃般清脆的打闹声中,两道倩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街道的拐弯处。 叶长衫手上托着两块银锭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旁的张四狗难以置信地用双手抓着蓬乱的头发,看表情好像是这两块银元宝是给他的一样。最终,他还是没能克制住激动的情绪,兴奋地问道:“老弟……发财了!老弟……咱们发了!” 叶长衫的思绪被张四狗语无伦次的话给打断,他向四周望了望,问道:“姜小姐呢?” “姜小姐?早走啦!你要干啥?” “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那个方向去了,怎么了叶老弟?咱们拿了这银子赶紧胡吃海喝一顿啊,听说凤鸣居里的东西可都是山珍海味……吃完咱再去青楼逛逛,听说兰秋坊里的姑娘可漂亮了……欸?老弟,你去哪儿?等等我……” 叶长衫没理会张四狗,径直向姜大小姐离开的方向跑去,可跑了好远好远却始终没有再发现那道轻盈灵动的身影…… …… 一身简装的英平站在大气、奢华的厅堂中央,抬头看着那块前朝先祖御赐的金匾,英平的思绪一下回到那个长达数年的血雨腥风的开端——遥想当年尚在山门时自己只身前来此处求助,彼时的他是那样的无助,再听到姜白的拒绝之词后他又是何等绝望,不过好在最后姜公子还是执剑前往千牛山,与三师叔一同力敌文和公子与剑叶石,这才保得陋室中师祖、七师叔以及苏醒后的长衫协力成功重创两位天枢大宗师…… 回忆起当年发生的种种事情,英平不禁一阵感慨,考虑到今日之行的目的,英平露出无奈的笑容,好像自己两次来姜家都是寻求帮助的,只是不知今番前来会得到怎样的答复。 就在英平思绪万千时,忽然屏风后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 “圣上大驾光临鄙府,小老儿未出府恭迎圣驾,望圣上恕罪!” 待英平回过身,只见姜老太公在姜白与丫鬟的搀扶下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出现,在看见英平后他用力地将身旁的丫鬟一推,随后颤颤巍巍地就要跪下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与此同时,姜白也紧跟着老父跪下。 英平见状赶忙上前将老太公的手臂托住,随后急忙说道:“哎呀呀——老太公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来,姜老爷!快扶老太公坐下——” “草民谢过圣上!” 得了英平的旨令,姜白连忙与丫鬟一起重新搀住老太公,待二人将老人扶稳坐好后,便听老人怒道—— “姜白!今日是谁人在门前迎客?给他三日工钱让他滚蛋!有眼不识真龙,我姜府要此等眼瞎之人有何用处!” “孩儿知晓。” 姜白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别看平日里在外人面前说一不二,可面对老太公时他总是惟命是从。 见姜老太公如此上纲上线,英平笑着说道:“老太公莫要动怒。” 在做足姿态后,老太公清了清嗓子,而后重新摆出一副不问世事的和蔼之态,说道:“圣上屈尊驾临鄙府不知有何请教,只可惜老朽那不务正业的孙儿不在府上,否则老朽定让他前来接收圣上教诲,日后也好做个对朝廷有用的人。” “实不相瞒,朕前些日子刚刚见过姜公子一面。” 英平试探性地提起山门中遇到姜长鸣之事,同时他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老太公的反应。不过老太公城府何其深厚?他哪里会将内心所想轻易表现出?只听他含含糊糊地说道—— “哦?鸣儿竟有幸面见天颜?这小子是越来越不把我这老家伙放在眼里了,这么大的事儿竟然也不和我说。” “孩儿管教无方,还请父亲息怒。”姜白再次老老实实地‘认错’。 英平一时间也搞不清姜家父子二人到底说的是真的还是故意唱戏给自己看,不过他也不在乎这些,只听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老太公不必多虑,不过是姜公子仗义出手救下了一位姑娘,此事恰巧被朕看见罢了。” “救了位姑娘?还有这等事?回头我倒要好好问问他……姜白,你最近见到鸣儿带回什么姑娘家来府上么?” “未曾看到。” “咦……奇了怪了,难不成鸣儿还将人藏在外面不成?” 英平没工夫听二人废话,直接打断道:“老太公莫要担心,当时朕的五师叔也在场,五师叔见那姑娘可怜便带回山门替她疗养,朕的三师叔见那姑娘有些习武的天分便将那姑娘收为弟子,如今她已成为朕的师妹。” 听完这番话,老太公与姜白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父子二人面面相觑,在确定对方对此事一无所知后,二人同时陷入沉默。 崔家那姑娘拜入寒门!?这开什么玩笑!那日鸣儿回来后只说这事儿解决了,压根没提起遇到了圣上以及姬先生收徒的事,闹了这么大的动静这臭小子竟然只字未提!看来不好好的骂骂他只怕他还懵懵懂懂! 见姜家父子二人的震惊不像是装出来的,英平补充道:“姜公子不在这儿,朕就私下和老太公与姜老爷说一说啊。” “啊?什么?圣上请讲。” “嘿嘿,那朕就直言不讳了啊。”英平搓了搓手,随后探前身子对姜白说道:“朕那日见令郎的表现……似乎言语间还挺在意那姑娘的,不是朕管闲事啊!只是作为朋友,对!朋友之间的关心……在这里提醒提醒姜老爷,男大当婚!姜公子都三十的人了还没个妻室,若他真的对崔……哦不对,是那姑娘……唔,也不对……若他真的对朕的师妹有意思,那这事儿朕出面做媒,将他二人撮合撮合,倒也算件美事,姜老爷你看……” 撮合鸣儿与崔青蓝?天老爷,本以为崔家姑娘那事儿丢给寒门后算是甩了个包袱,没想到圣上竟然还替自己儿子做起媒来,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都说圣意难测,今日姜白可算是明白了。 英平这一出倒是把姜白给整不会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圣上,草民……草民……” 姜白没明白,坐在一旁的老太公可是把这话听得明明白白,圣上不但提及鸣儿救下崔青蓝的事,还默许姬阳与收崔青蓝为徒,甚至还主动提起鸣儿婚事说要亲自替他说媒,其中亲和姜家之意再明显不过,他主动登门明面上是为了鸣儿的婚事,实际上肯定另有目的。既然圣上如此给姜家面子,那姜家自然不会不识好歹,与其等圣上率先开口,不如自己主动提出。 只见老太公将嗓门抬高几分,说道:“圣上洪恩,姜家永世难报!若是日后朝廷有用得上姜家的地方,还请圣上直言,我姜家绝不推辞!” 第三百六十三章 大买卖 今日对话终于谈到了正事上,英平的表情也渐渐凝重起来,他轻叹一口气,说道:“实不相瞒,朕此番前来,确实是有要事相求。” 老太公眼中冒出一道精光,仿佛一下子就从一位无欲无求的老者变成了一名正在谈判桌上进行大买卖的商人。 “小老儿愚钝,还请圣上明示!” 这只老狐狸!谈到‘生意’便来劲!感受到老者眼神的变化,英平心中暗暗思忖到。不过虽然英平是这么想的,但他面色却仍表现出一副忧虑,说道:“朝中局势虽定,但眼下我大唐内外却仍然危机四伏、内忧外患不止,平乱之后国库空虚,加之南征实为无奈之举,又耗费钱粮无数,如今朝廷不但要大兴河工、安抚川中人心,还要扩充军队以防北魏虎视,朕这一国之君……实在是有苦难言啊……” 英平长叹一声,随后起身默默走到高高的金匾之下,抬头注视起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 英平虽然没有将话说明白,但姜老太公又怎会听不出这位君王的言下之意?只见他用力撑起身子,随着英平的脚步来到巨大的金匾之下,同样抬头望着代表姜家无上荣耀与超然地位的四个大字。 安静,偌大的客厅陷入绝对的安静……一老一少就这样一前一后静静地站着,谁也没有看向谁,谁也没有先开口……可说来也怪,二人虽是沉默以对,但他俩之间却又像是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对话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木头一般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只见姜老太公率先低下头,随后轻声笑道—— “呵呵……” 老太公的笑声非常平稳,让人听不出是喜还是怒、是无奈还是无畏。 听见老太公的笑声,英平也有了反应,他回头一言不发地看向老者,手指不停地转动着另一只手上的戒指。 老太公没有与英平对视,他半转身子对着姜白说道:“姜白,我姜家世代受恩于大唐,如今大唐有难,你当如何做啊?” 姜白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连忙跪在英平身后,说道:“我姜家自当忠心报国,不负圣恩!” “呵呵,好…好…你有此觉悟也不枉为父对你的教诲……” 听父子二人的对话,英平双眼瞬间亮了起来,他按住内心的激动,故作镇定地问道:“哦?姜老爷此话当真?” “草民不敢欺君!” “那……” 英平仍然不敢多说什么,依然说话含蓄。 姜白抬眼偷偷看了看老父,像是在等待他的答复一般。 老太公感受到儿子的‘询问’,气便不打一处来——先前姜家不轻易站边那是因为朝中局势未稳,可今日大局已定,他姜家要是再不表态那就真是自取灭亡之道了,老太公心中清楚得很,姜家是因大唐而起,也是因大唐而盛,最重要的是姜家上上下下皆是唐人!唯有坚定不移地与大唐站在一起,姜家才能平平稳稳地走下去! 只听老太公他不满地说道:“圣上问你话呢!你老是看着我干什么?方才为父已经说了!姜家的一切都是大唐给的,难道还要我这个快要入土替你做这个主?” 老太公彻底表明态度,不过他不是姜家之主,最后这话还得由姜白来说。 姜白也肯定了父亲心中的想法,他这是想给圣上一个天大的人情来保证姜家未来数十年的昌荣! “圣上!姜家愿献绵薄之力以助我大唐渡过难关!姜家上下所有族人、下人,以及所有银钱皆任由圣上调配!” “姜老爷!这、这——” “还请圣上收下姜家一片赤诚之心!” 姜白这么一来倒着实将英平给震住了,他此番前来本想借些银子而已,没想到这姜老太公竟然将全部身家压在自己身上,看来这老头当真魄力十足!誓要将姜家与大唐牢牢绑定在一起。 “那朕……便收下姜老爷一片忠心。” 既然‘生意’已做成,那双方便再也没有遮掩与隐藏。见英平一副余震未消的模样,姜老太公笑道:“圣上,小老儿还有一事须得提前说清。” “啊?哦?老太公但说无妨!” “方才圣上欲给鸣儿赐婚,可小老儿话说在前头,这孩子心眼直,脑子里一根筋,这婚事我这个做爷爷的都劝不动他,还得问问他自己愿不愿意,若是他一心求道,那就……” 英平还当是什么事,此时大事已定,他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于是英平便哈哈一笑,道:“那行,看缘分、看缘分!” “多谢圣上体恤——” “既然如此,那朕……” “草民恭送圣上!” 英平这边不想留,姜家父子这边也不想留,是以双方没有过多的客套,干干脆脆地道别。 姜白亲自将英平送走,随后回到客厅,可当他回到客厅后,却发现老父正板着脸坐在那儿,看样子似乎是在等自己。姜白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硬着头皮问道:“父亲,您怎么不回……” “都怨你!”老太公愤怒地说道。 面对父亲的斥责,姜白像个受委屈的孩童一般,不敢说什么。 “早让你给鸣儿张罗一门亲事,你看!现在倒好,反被人拿来当借口上门借钱来了!你说,你这个爹是怎么当的!?” 姜白依然躬身低头,不敢有任何反驳之意。 见儿子唯唯诺诺的模样,老太公心中的气更大了,他不耐烦地说道:“滚、滚、滚!看见你都烦!” 姜白老老实实地退下,不敢有半点忤逆。 待姜白离开后,老太公吹了吹花白的胡须,自言自语道:“不行!牙牙可不能再重蹈鸣儿的覆辙,恩……得替她早早物色个好点儿的儿郎……” 说罢,不等丫鬟上前搀扶自己,老太公便带着一股怒气离开客厅。 …… 姜长鸣急匆匆地来到爷爷的书房,在听说英平来过府上后,他便知道寒门发生的事瞒不住了,与其等爷爷兴师问罪,不如主动来找爷爷。 推开门,姜长鸣发现老太公正一如既往地专心练字,不过此次老太公并没有将孙儿搁在一旁,而是停下手中的笔,说道:“你来啦?” “孙儿来了。” 姜老太公将笔放下,随后接过毛巾润了润手,对着丫鬟说道:“你们出去吧。” 丫鬟们乖乖地退出书房将门关好,此刻屋内只剩下祖孙二人。 “爷爷,崔小姐那事是孙儿不对,没能及时告诉您情况,这才……若您想责罚孙儿,孙儿绝无怨言……” 姜长鸣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他为因自己而拖累家族的事实感到羞愧。 老太公看着年纪老大不小却依然涉世未深的孙儿,老太公无奈地摇摇头,说道:“行啦,这不是什么大事,下次提前跟你父亲通个气,也让他有些准备。” “可听说……听说圣上来咱家……” “来咱家干啥?来咱家借了银子?”老太公似笑非笑地看着孙儿说道。 姜长鸣将头撇向一边,不敢直视爷爷的目光。 “哈哈哈哈——”老太公忽然大笑起来,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得意地说道:“银子虽是好东西,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更何况咱们姜家作为大唐乃至中原首富,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老太公这句话说得可谓豪气十足,仿佛姜家有花不完、用不尽的银子那般。与此同时姜长鸣惊讶地转过头,看着爷爷‘不可一世’的模样,他露出疑惑的神色。 老太公没有理会孙儿的惊讶,说道:“爷爷问你,咱们姜家之所以长盛不衰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姜长鸣思索片刻,道:“是咱家商通天下,生意遍布中原。” “错!”老太公毫不客气地驳斥道。 “那……” “你记住,咱们姜家之所以能长盛不衰,那是因为身后有大唐!只要大唐永远伫立在中原,那咱姜家便会一直兴荣昌盛!早在百年前先帝赐匾时,咱姜家便与大唐牢牢绑在一起,倘若真有一天大唐衰败了,我姜家绝无幸免可能!想要苟活于他国强权、淫威之下,只怕大唐万民都会看不起我姜家!只怕中原诸大商道之家也会笑话我姜家!到那时咱背上了‘奴人’的骂名,再想硬气地做生意,那可就难咯!” 姜长鸣彻底被震住了,他本以为爷爷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一切‘利’字当先,不想今日爷爷一番话格局之大实在令他震惊不已。 “鸣儿,咱姜家列祖,包括爷爷、你爹以及将来的你,我们一代又一代守护的是什么?是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么?不是,咱们守护的是这个家族!只要家族还在,那一切就都有了。” 姜长鸣点了点头,此时他总算明白了爷爷的用意,也明白了爷爷为何会如此大方地将家族的银子‘借给’朝廷,也明白了为何爷爷选择将家族与大唐绑在一起! “那接下来呢?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姜长鸣问道。 老太公微微一笑,说道:“圣上已经命人传来口信,不日将派人前往新郑。” “新郑?去那儿做甚?” “去芸月阁买铁。” 姜长鸣微微一怔,随后他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他没有开口,而是询问一般地看向爷爷。 见孙儿明白了其中深意,老太公点了点头,说道:“很显然,咱们圣上这是在提前准备,以应对将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情况,咱们这笔银子啊,可真是朝廷的救命钱啊。” 老太公说着说着便露出得意的笑容,似乎对自己的豪赌非常有信心。 “那圣上的意思是……” “朝廷与我姜家各派一人前往后韩。” “哦?朝廷那边是谁?” “叶长衫。” 听到叶长衫这三个字,姜长鸣也露出笑容,他与叶长衫也算相熟,此次后韩之行能与熟人前往总比与不熟的好。 “孙儿知道了,那孙儿这便去准备,随时准备与小叶大人一同出发。” “回来回来——”见孙儿转身就要离开,老太公连忙将其喊住。只见老太公一脸费解地看着孙儿,说道:“谁说了要你去?” 姜长鸣整个人定格在原位,面对老太公的反问之词,他也感到费解——芸月阁鱼龙混杂,各路闲散高人隐匿其中,而此行事关重大,很有可能决定了家族未来的命运,那这项艰巨的任务自己这个姜家大公子在所不辞,除了自己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胜任。 “难道……爷爷还有其他人选?”姜长鸣试探道。 老太公像是做出一个很无奈的决定一般,说道:“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打算让牙牙去。” “什么!牙牙?可……可她……” 见姜长鸣结结巴巴地连句话都说不完整,老太公直接摆了摆手将其打断,说道:“她怎么了?在做生意、打理产业这事儿上,她比你强到不知道哪里去!” 姜长鸣别扭地缩了缩脖子,没有任何反驳。 老太公长叹一口气,说道:“我姜家年轻一代中就属你与牙牙最为聪慧,可你沉于修行,对商道毫无兴趣,我能拿你怎么办?总不可能拿着剑逼你去做这些吧?你天性如此,我也不强求你,可姜家偌大的家业总要有个人去继承吧?我已经老了,指不定哪天就走了,你爹也会老,等他老了之后,又是谁来接他位置?这一点我不得不考虑啊……” “那此行新郑,需不需要派人一路跟随相护?” 对于老太公的决定,姜长鸣没有任何质疑的余地,但妹妹的安危他总是十分担心,妹妹从小到大都在自己与家中长辈的呵护与宠溺下生活,如今只身一人同一名男子出远门,这确实令他难以放心。 “你放心,叶长衫这孩子爷爷了解过,也接触过,他生性纯良,与你一样钝于男女之事,他是先生的关门弟子,又是圣上的义兄,更是当今屈指可数的天玑强者,牙牙跟着他安全的很。” “可……可要是牙牙她不愿意呢?” “这不用你担心,方才我已找她说过了,看她的反应还挺开心的。” 想到妹妹贪玩好新鲜的模样,姜长鸣一阵摇头。 “此行他二人扮作夫妻一同前往新郑,具体该如何做、做事该把握个什么度,我都交代她了,想必她能理解我的心意。” 姜长鸣点点头,他沉思片刻,随后说道:“既然这夫妻是假扮的,那孙儿还是得先警告警告那小子,若是他敢有半点逾越之举,孙儿就——” “啊呸!”听见这话后老太公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他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骂道:“说你‘钝于男女之事’真是一点都没错!你以为爷爷不知道这一点?方才爷爷是怎么说的?‘咱姜家是与大唐牢牢绑在一起的’,那既然都绑在一起了,为何不绑紧点?纵观长安,又有多少人配得上你妹妹?就算配得上,你妹妹也不一定看得上!就算看得上,爷爷我还要审一审,看这小子是不是贪图咱姜家的财富!可这叶长衫呢?身为天玑强者不说,他孤身一人在长安,又是圣上的心腹之交,他身后还有寒门的那些师兄师姐,这么完美的人选,要能耐有能耐、要身份有身份,况且人品样貌也都不算差,你还想咋滴?警告他?我倒是要警告你!你这终身大事拖到现在我拿你没办法,牙牙可千万别跟你学坏了!哼!” 姜长鸣被说得连头都抬不起,只能低头抠指甲。 “我已经让你爹去给你张罗门亲事,你要是再反对,那以后就别叫我爷爷了!” “哦。” 姜长鸣乖巧得像个小鸡一般,不敢再有任性。老太公越看这孙儿越来气,不耐烦地驱赶道:“你走吧,去你妹妹那儿陪陪她!毕竟第一次出远门,要再见面没个几十天恐怕是蛮难的。” 提到牙牙屋内的气氛这才稍稍缓和一些,想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见到妹妹,姜长鸣心中一疼,自言自语道—— “此行路途遥远,又无亲近之人相伴,只怕要苦了她了……” 老太公有些不忍地闭上双眼,叹道:“这点儿苦和她日后要受得那些比起来又算什么?只是不知我这宝贝孙女被这些苦与累折磨到最后会变成啥样的人哦……” 第三百六十四章 一路向南(上) 叶长衫按照约定的时辰来到南城门外,当他到达指定地点时,发现姜长鸣早已到那儿,而且他的身后还有一辆马车。 叶长衫走上前去,姜长鸣率先开口与他打招呼,道—— “叶大人!” “姜公子,久等了!”叶长衫也客气地回礼道。 “路途遥远,此行后韩还望叶大人多多照应!” 看着姜长鸣身后的马车,叶长衫不禁微微一笑,心道这姜公子终究还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竟然不选择骑马,而是选择用车出行,亏他还是天枢强者。可叶长衫心里虽有“鄙视”之意,但嘴上还是笑着说道:“姜公子谦虚了,此行后韩应当是相互照应才是!” ‘相互照应’这四个字落入姜长鸣耳中后,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开始在叶长衫身上上下打量起来,像是审视未来妹夫那般,总有一千个一万个不顺眼。 感受道姜公子灼灼的目光,叶长衫感到一阵不适,他把目光移开,随后搓了搓手,道:“既然路途遥远,那咱要不早些出发?” 听到这句,姜长鸣眼中敌意更甚,他心想:好你个叶长衫,平日里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今天要和我妹妹一起出门这好色的本性就藏不住了把?这当着本公子的面你都如此猴急,这要本公子不在身边那还了得?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看来还是得暗暗跟着他俩…… 就在姜长鸣胡思乱想之际,叶长衫却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姜公子你怎么还不上车?” 这一问反倒把姜长鸣问傻了,他愣愣地看着叶长衫,反问道:“啊?上什么车?” 叶长衫有些苦笑不得,说道:“姜公子难不成是为我准备的马车?” “不……当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你赶紧上车,我来驾车。” “我不去啊!” “你不去?那……那是谁去?” 姜长鸣恍然大悟,合着叶长衫还不知道自己和谁同去新郑啊!这爷爷向来谨慎,怎么在这事上却像个小孩一样胡闹? 看着叶长衫一头雾水的模样,姜长鸣有些犯难,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开口把这事说明白。 可就在此时,马车的车帘忽然被掀开,只见姜牙牙从车里探出脑袋,她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叶长衫,随后露出错愕的表情,说道:“好啊!原来是你!我说这声音怎么听着怪耳熟的!” 姜牙牙为了保持低调,特意换上了普通人家的打扮,但她清丽无双的面容在简装素颜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明媚。 叶长衫着实被姜牙牙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想到车里竟然还有个人。当他看清姜牙牙的样貌时,也同样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俩……认识?”姜长鸣好奇地问道。 面对姜长鸣的疑问,叶长衫显得有些不自然,他说道:“不……不太认识……” ‘不太’?那就还是认识咯?姜长鸣的眼光再次变得警惕起来。 “你竟然是圣上的义兄?宫里的四品带刀侍卫?这可是个大官儿啊!”姜牙牙一脸天真无邪,很显然她对叶长衫假扮乞丐的行为感到费解。 “嘿…不大…不大…”叶长衫支支吾吾地辩解道。 “可你为啥要去讨饭?你不怕丢了圣上的脸?” “这……” “哼!难怪你不要我的银子,合着你根本就不缺钱!” “我……” 听着妹妹与叶长衫的对话,姜长鸣更迷糊了,正当他想开口询问时,又听见妹妹‘恶狠狠’地说道—— “本姑娘可警告你啊!不管你是要饭的还是四品大官!若是这一路你胆敢对本姑娘有不轨之举,我就……我就……就……” 姜牙牙‘就’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狠词儿,到最后不过是抬起手在脖子上比了个‘咔嚓’的手势。 少女凶巴巴的模样让叶长衫与姜长鸣不禁莞尔,如此一来倒是让三人只见的气氛正常不少。在简单交流过后,叶长衫也渐渐搞清楚了情况,虽说他也感到不是很自在,但毕竟此行有总要任务在身,他还是以完成英平的重托为首要目的,至于同谁出行倒是其次。 一番告别后,叶长衫驾着马车缓缓向南边驶去。 …… …… 一路过来,叶长衫与姜牙牙的相处倒还算和谐。不过虽然叶长衫一直以礼相待,但姜牙牙仍然对这个曾经欺骗过她的男子怀有戒心——尤其是住客栈时,虽说二人是分房而睡,但每次住下后姜牙牙都会先将屋内每个角落都仔细检查一边,最后再将房门紧紧锁住。 感受到少女的警惕,叶长衫倒也不是很在意,这对他来说反而轻松不少,毕竟他向来不太会与女子打交道。是以一连数日,除了上车、下车、用餐入住,他几乎不与少女发生任何交谈,到了最后他索性一边驾车一边练习吐纳,倒也不觉得枯燥。 叶长衫是找到了打发时间的法子,可姜牙牙却渐渐有些呆不住了。她虽然尽力地表现出一副矜持文雅的样子,但说到底毕竟只是个年芳二八的少女。平日里家中哥哥姐姐都哄着她,那些公子哥儿也会想方设法找些好玩的稀奇东西送给她,如今倒好,身边只有个闷葫芦一样的叶长衫!前几日态度虽说不冷不淡但好歹还会说那么一两句话,可从昨日开始这人像是突然哑巴了一样一声都不吭!这一天半走下来下来可把姜牙牙憋坏了,在用过午膳重新上路后,姜牙牙靠在车里小憩一会,待她再次睁开眼时,发现叶长衫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叶大人!你怎么不说话啊?” 姜牙牙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可叶长衫却像没听见一般,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前车。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本姑娘问他话还摆起臭架子来了!真是不识好歹! 姜牙牙伸出小手轻轻点了点叶长衫的胳膊,随后大声问道:“喂!本姑娘问你话呢!” 叶长衫回过神,他先是将天地之息全数收回丹田,随后不急不慢地放平呼吸后,才扭过头不解道:“怎么了?方才我在修行吐纳,没听见。” 修行?怎么又是修行?见叶长衫一副慢慢悠悠、气定神闲的样子,姜牙牙颇有种有气无处发、有力无处使的感觉。平日里哥哥就经常莫名发呆,每次问他要不说在冥想,要么就说在悟道,反正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修行”二字,这修行的魅力就有这么大?真是搞不懂。 姜牙牙努力克制住情绪上的波动,问道:“我问你啊,你当时干嘛要扮作乞丐啊?” 叶长衫微微一怔,随后说道:“你管这事儿干嘛?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听到这话,姜牙牙瞬间瞪大双眼,表现出一副不服气的模样,怒道:“哼!你怎么说话和哥哥一模一样?动不动就拿‘不懂’来教育我?” 说罢,姜牙牙将帘布一甩,很显然是生气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姜家小姐生气耍性子的模样有几分神似伊依,叶长衫竟然心中一软。向来守口如瓶的他一改常态,无奈地解释道:“我伪装成乞丐是为了监视一些人。” 帘布再一次被掀开,姜牙牙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问道:“监视?谁啊?值得你个御前侍卫亲自前去。” “就是那个偷你银子黄帮主。” “他?他干嘛了?” 见少女不问出个结果誓不罢休的样子,叶长衫有些头疼,他自然不能将吕修说出,只得糊弄道:“这人虽是乞丐,但却收了不少北魏的好处,多次在坊间散布谣言。” “噫!这家伙果然不是好人,不但手脚不干净,还做出如此昧良心的事儿。”少女忿忿不平地说道。 见少女义愤填膺的模样,叶长衫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默默地转回身子,似乎又要沉浸于修行的世界中。 见叶长衫又准备进入修行状态,姜牙牙不满地问道:“你这是要干啥?” 叶长衫理所当然地回道:“还能干啥?继续修行吐纳。” “沿途这么好的风景,这么多稀奇的人儿,你看都不看?偏偏要选择修行?” “姬师兄说过,人生就是一场修行,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能进行。” 听到‘姬师兄’三个字,姜牙牙绣眉一皱,她露出不悦的神色,说道:“哼!怎么又是他?” 叶长衫好奇地问道:“你认识三师兄?他怎么了?” “不认识!但天天听天天听,听都快听烦了!” 姜牙牙嘟嘴生气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三师兄欺负了她呢。 “你天天听谁……噢——” 叶长衫先是不解,随后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你们这些男人,怎么这么争强好胜?日日想着修行就算了,还非得要比个高低,姬阳与一日一夜不吃不喝,哥哥就要三日三夜不吃不喝,姬阳与闭关五天,哥哥就闭关十天,到了最后可好,不但要比修为,就连……就连娶妻生子都要比,姬阳与不娶妻,哥哥也不娶,说什么绝不能因为这种事情阻挡自己修行的步伐,真是荒唐!” 面对姜牙牙的埋怨,叶长衫竟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我要是哥哥呀,才不会管什么姬阳与、什么天枢大宗师,早早娶妻生子,然后就专心打理家族之事,做生意这不比修行有趣多了?” “哦?听你那天说的,好像你对做生意还挺在行?” “那可不是!”一说到做生意,姜牙牙瞬间来了兴致。她兴致勃勃地说道:“做生意嘛,什么货值什么价,在哪儿买最划算,沿途运输的成本有多少,未来涨价的余地有多少,什么时候该囤货,什么时候该出货,什么时候可以讨价还价,什么时候要咬住价格不放,什么时候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货……这里头要琢磨的东西可多了,哪里和修行那般枯燥无味?” 姜牙牙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小嘴跟连珠炮一样不带停歇。叶长衫在一旁似懂非懂地听着,除了默默地倾听,他也实在想不出任何应答之话。 在一大段高谈阔论之后,姜牙牙脸色忽然深沉起来,她用着极为沧桑的语气说道:“我姜家能成为中原第一商家,靠的可不仅仅是‘钱’,爷爷曾说过‘小富靠勤,中富靠智,大富靠德’,当然啦,最重要的是先祖们靠‘势’、靠着大唐崛起之势,才有我姜家今日之风光。这些祖祖辈辈靠着这些不断积累、不断经营才有今日地位,你说咱能让它没落在哥哥和我这一代?这么大的家业,要是稍稍不慎,只怕就会落入万丈深渊,因为对我姜家虎视眈眈、垂涎我姜家财富的人可多着呢!所以啊,这如何顺势而为、避势而藏,如何择人任势,用人以诚,如何居安思危,处盈虑方等等,这可比前头说的那些学问还更大呢!” “嗯……” 见叶长衫被自己的高论唬得一愣一愣的,姜牙牙不禁有几分得意,她挑了挑眉毛,说道:“怎么样?这做生意是不是比修行有意思?” 叶长衫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太复杂了,还是修行简单点。” “你——” 姜牙牙差点没被叶长衫的话给气死,自己费了这么多口水,竟然就换来这么一句答复,这人真是好不懂得聊天,怎么和哥哥一样?三两句就把天给聊死! 看着叶长衫一起一伏的背身,姜牙牙越看越讨厌,她再次将车帘甩下,独自坐在车厢中不再说话——本姑娘要是再和你说一个字,我就是小猪小狗! …… 夜幕降临,二人找了家比较大的客栈住了下来。 安顿好一切后,姜牙牙直接回了房间并将房门紧紧锁住,因为早在刚入住的时候,她便吩咐店家给她烧好一桶热水。一连奔波几日,再不洗一洗身子只怕姜牙牙自己都要嫌弃自己了。 姜牙牙试了试水,觉得热度刚好后,她便迫不及待地将身上的衣裤全数褪去。修长而有紧致的双腿、细如凝脂的肌肤,少女曼妙的胴体赫然展现,只怕天下任何男子看了都会为之疯狂。 …… 夜幕降临,二人找了家比较大的客栈住了下来。 安顿好一切后,姜牙牙直接回了房间并将房门紧紧锁住,因为早在刚入住的时候,她便吩咐店家给她烧好一桶热水。一连奔波几日,再不洗一洗身子只怕姜牙牙自己都要嫌弃自己了。 姜牙牙试了试水,觉得热度刚好后,她便迫不及待地将身上的衣裤全数褪去。修长而有紧致的双腿、细如凝脂的肌肤,少女曼妙的胴体赫然展现,只怕天下任何男子看了都会为之疯狂。 姜牙牙将整个身子浸入水中,一股无与伦比的舒适感传遍全身,她身上每一根汗毛、每一处肌肤都在舒畅地呻吟着。紧接着,她用毛巾敷在双眼上,准备好好地休息休息。 可不知怎么的,姜牙牙刚一闭眼,叶长衫那可恶的身影就出现在脑海中,随之而来的还有今天白天的那番对话。 哼!这个白痴,真是不识好歹!本姑娘浪费这么多口舌,他竟然就这么无视本姑娘!连装模作样地应付都懒得,真是连哥哥都不如!哥哥平日好歹还会违心地夸赞几句,这人当真好不会聊天!一点面子都不给!真是气死人了、气死人了! ‘噗通——’ 想到这里,姜牙牙所有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她将脸上的毛巾用力地仍在水里,瞬间将溅起一朵水花。 ‘嘀嗒——’ 就在姜牙牙独自生闷气的时候,忽然窗边传来一阵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姜牙牙机警地扭头望去,发现南面的窗户竟然打开了一条缝!她顿时紧张了起来,因为她记得方才明明将所有的窗户都关好了,此时又没大风吹入,这窗户怎么…… 难道有贼!?还是说……有偷香淫贼!?难不成……是叶长衫这个大色狼?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一路向南(中) 姜牙牙在心惊胆战中度过了整宿,她甚至只要一闭眼就会想起方才可怕的经历,唯有确认叶长衫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她才能重新安心地闭上双眼。如此反反复复折腾了不知多少次后她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直到第二天的中午,姜牙牙才拖着昏沉的脑袋醒来。 当姜牙牙睁开眼睛后,发现屋内已无叶长衫的身影。昨天她睡着后还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里那个挟持她的匪徒竟然死而复生,最后还是叶长衫在他身上捅了几十个窟窿那匪徒才算死透,待匪徒彻底死后,她死死地抱住叶长衫的胳膊不肯松,就这样一直到天亮。回想起这个奇怪的梦,姜牙牙感到脸颊一阵火辣,她心想好在这只是梦,不然这得多不好意思。 姜牙牙整理好自己后,慌忙下床寻找叶长衫,却发现里里外外都没有他的踪迹。 这人去哪了?不会是昨夜又遭贼了吧? 姜牙牙小心谨慎地走出屋子,在空荡荡的客栈内游走起来,一边走还不忘小声地喊着—— “叶长衫?你在哪儿?” “叶长衫?你在不在这里啊?” “叶长衫!你……你快出来呀……” 一番搜寻后,姜牙牙仍然没有发现叶长衫的踪影,这不禁让她有些六神无主,可就在这时候,忽然一阵浓浓的香气从后院飘来,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姜牙牙来到后院,发现香气是从灶间飘出,而且看样子里面似乎有人。她悄无声息地来到灶间门口,轻轻地将门推开,只见叶长衫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烟气中。 在确定叶长衫没有离开后,姜牙牙长舒一口气,不过与此同时她心中那股深深的嫌弃又冒了出来,只见她叉着腰说道—— “喂!” 听见姜牙牙的声音,叶长衫回过身,问道:“你醒了?” 姜牙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呛道:“难道本姑娘还能梦游不成?” 叶长衫无言以对,只得回头继续对着灶膛继续扇风。 姜牙牙被猛然扑来的烟火气熏得有些睁不开眼,她连连后退几步,一边咳嗽一便说道:“咳、咳……别扇了、快停下!咳、咳……” 面对姜牙牙的阻止,叶长衫却没有停手的意思,他淡淡地说道:“明儿起咱们就要进深山了,只怕没个四五天是翻不过去,我准备一些食物带在身上,免得到山里没东西吃。” 这次轮到姜牙牙语塞,要翻几天的山这是出发前就知道的,深山中食物不好找,也的确需要提早准备。不过就算叶长衫有理,姜牙牙仍然感觉到一股不满,她看着叶长衫努力扇风的背影,嘟着嘴说道:“哼!呆瓜!人家这是担心你的安危才找过来的,你这人真是不识好歹!” 叶长衫停下手里的扇子,回头好奇地看着姜牙牙。 面对叶长衫不解的目光,姜牙牙俏脸一红,解释道:“这不是家黑店嘛!方圆十里也不见第二家店,谁知道你睡着后有没有被人捉去!” 叶长衫摇了摇头,说道:“昨晚我没睡。” 看着叶长衫略显疲惫的神态,姜牙牙心想这叶长衫讨厌归讨厌,关键时刻还是挺靠谱的,竟然在身边守了整整一夜,看来之前自己是有些错怪他了…… “你手上的伤好些没?要不要紧呀?” “用了五师姐调配的良药,现在已经不疼了。” “哦……”姜牙牙本想再关心几句,不料话到嘴边却一直开不了口,到最后她只是搓着裙角,支支吾吾地问道:“你…你没睡?” 叶长衫摇了摇头。 “是…是为了守着我么……” 叶长衫又点了点头。 姜牙牙大受感动,一改往常恶劣的态度,有些害羞地说道:“日夜奔波,加上昨夜又耗费这么多精力,你应该休息休息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叶长衫先是一愣,随后颇为无奈地解释道:“我其实是想睡来着,可——” “可什么?” “可你不让。” “啊?什么?我不让?” “嗯,你睡着后总是说梦话,最后直接保住我的胳膊不撒手,力气还怪大。” 姜牙牙先是一愣,随后小脸红一阵白一阵剧烈地变换起来,联想到昨夜自己死死缠住叶长衫胳膊的样子,她真的恨不得回到昨天夜里把自己狠狠摇醒! 什么!?这、这、这竟然不是梦!?而是真的!?完了完了!丢死人了!自己胆小的模样全叫这男人给看去了,完了完了……这叶长衫真是讨厌!怎么这时候不叫醒我?让人家丢这么大个人! 想到这里,姜牙牙恼怒地质问道:“你、你怎么不把我喊醒!” 面对少女的质问,叶长衫面露无辜之色,道:“我喊了,可是喊不醒你啊,越喊你抱的越紧,你瞧,我这胳膊都被你划出印子了——” 叶长衫撸起袖子,只见几道长长的指甲划痕赫然出现。 姜牙牙越说脸越红,她重重地跺了跺脚,朝着叶长衫极为不满地‘哼’了一声,提起裙子‘蹬蹬蹬’地跑了回去。 …… 离开客栈后,叶长衫一把火点燃了这家不知残害多少无辜过客性命的黑店。随后,叶长衫驾着马车向着大山深处进发…… 经历了一天一夜的行进,人烟愈发稀少,山路也愈发坎坷,此时二人已彻底进入了深山之中。 姜牙牙从小到大都成长在长安,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城外的千牛山脚下,甚至连山里都没去过,又怎会感受过这等‘艰难险阻’?今早天刚亮她便被叶长衫叫醒,本想在车上睡一会儿,可车厢摇摇晃晃,她几次睡着都磕着了脑袋,是以没走到一个时辰她便有些坐不住了,连喊着要停车休息。 叶长衫并没有理会姜牙牙的要求,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这几日赶山路,白天要多走一些,一旦断黑了咱们只能停下脚步。” “那你就停一下!就一下好不好!”姜牙牙央求道。 “昨日让你早些休息你不听,非要躺在地上看什么星辰夜色。” “人家没看过嘛!” 经过前日的惊险,此时的她对叶长衫的信任多了几分,就连口气也不知不觉中带了些撒娇的味道。 “喂!呆瓜!人家饿了嘛!快停下!” “你怎么又饿了?这才走了多少时辰,你都饿三回了。” 叶长衫依然是那个油盐不进的叶长衫,面对少女杀伤力极大的哀求声,他就像没听见一般继续前行。 姜牙牙又是一阵气血上涌,心道这人怎么跟块石头一样??往日莫说自己撒娇,就算只是一个轻轻的眼神,身边那些公子哥儿连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送给她,可现在呢?自己不过是想要休息一下,这人竟然、竟然充耳不闻,你说气也不气? “从昨天到今天你每次都只分那么点儿饼给我,我……我哪里吃得饱?”姜牙牙愤愤不平地说道。 “照你这吃法,只怕咱还没走到一半这些食物就会被你吃光。” “小气鬼!” “再忍忍吧,过了这个山头咱们再停下来吃点。” “我不!我就要现在吃!再不吃饿坏我了怎么办?” 叶长衫架不住姜牙牙的纠缠,只得从包袱里取出一块饼子递给她。 姜牙牙也不客气,接过饼子便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看样子吃的还挺香。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整块饼落入肚中。姜牙牙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随后非常无耻地问道:“我还能再吃一块么?” 少女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叶长衫,叶长衫则是一阵无语。 见叶长衫眼中透着丝丝嫌弃,姜牙牙不以为意,反而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道:“本小姐吃过许多山珍海味,但你这饼子嘛…..唔……有种说不上来的味道,总之,本小姐十分欣赏,怎样?你是不是感到十分荣幸?” 见姜牙牙有些上瘾的势头,叶长衫将袋口收紧,像是当初在山门时防着偷吃的小白狗花花一般。 “你干嘛!怎么像防贼一样防着本姑娘?”见叶长衫极为不信任的举动,姜牙牙不满地质问道。 “等回长安后,我给你做个一箩筐都不成问题,但此时此地——不行。” “为什么!” “我说了,咱们走的这山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是没了食物,咱哪有力气走出去?” “你……你不是猎户出身?怎么不去打猎?” “我又没带弓弩,也不熟悉这里的环境,不可能猎到什么东西。” “哎呀!我就再吃一块!一块行吧?吃了它我晚上就不吃了,好不好!” “你这是饿吗?我看你就是馋。” “哼!” 姜牙牙知道自己说不动叶长衫,她将车帘一甩,独自躲在车厢中生起闷气。 见姜牙牙又耍起了小性子,叶长衫倍感无奈,不过他心里也有一些不忍,毕竟他不能以自己的要求去要求这个没经过历练的少女。 “你……真的这么饿?” 车厢内没有任何回应…… 叶长衫用手掂了掂剩下食物的分量,随后将袋子递入车厢。 姜牙牙迫不及待地接过袋子,脸上瞬间露出灿烂的笑容,这表情变化比翻书还快。 “嘿,我就吃一块,晚上我就不吃啦!” 叶长衫提了提腰带,说道:“晚上你吃吧。” 姜牙牙好奇地问道:“嗯?怎么又能吃了?” “我继续吐纳,耗不了多少体力,你现在吃的是我的那份。” 姜牙牙一脸错愕,她小嘴微张,两颗可爱的兔牙格外显眼。 咦?这呆瓜倒也不算太呆嘛,还是直到怜香惜玉的…… 叶长衫没有理会少女的惊讶,说道:“快吃吧,我一餐不吃饿不死。” 说罢,便不再理会,只是静静地准备开始新一轮的吐故纳新 …… 夜里,篝火依然在燃烧,可车上二人却进入了梦乡。自打进入深山后,二人夜里便睡在车上,一个睡在车厢里,一个靠在车厢外。 忽然,一只细嫩的小手从车厢里探出,在一番摸索后最终停留在了装饼子的袋子上,随后小手悄无声息地将袋子慢慢抽回。 “嘻嘻……” 姜牙牙微不可闻地偷笑声响起,而后车厢内发出细细的咀嚼声,一盏茶的功夫后,她再次伸出小手将袋子放回原处—— 一切都好似没有发生过…… …… 进入深山的第三日,太阳照常升起。 叶长衫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一道倩影正打着背手站在车旁看着自己。这道倩影灵动而又充满活力,窈窕的身段、白皙的皮肤,恍惚间让叶长衫以为自己回到山门的日子——那段每天一推窗就能看见伊依的日子。 叶长衫以为自己尚在梦中,梦中的美妙令他流连,让他不愿清醒,可少女清脆的叫唤声却将他拖回现实—— “大懒虫!快起来赶路! 叶长衫揉了揉眼睛,发现姜牙牙正歪着脑袋站在车边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今日起这么早?”叶长衫好奇地问道,往日他都要敲很久的门才能将姜牙牙叫醒,不想今日二人却反了过来。 “是呀!早些赶路,早点离开这深山老林。”少女扯着辫角说道。 “你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不饿么?” “不!咱说好吃多少就吃多少,绝不骗人!”少女义正言辞地说道。 原来在昨天吃完那块饼后,姜牙牙便发誓保证说自己绝不再吃,以保证有充足的食物度过这段山路时光,一来呢是体现严以律己的态度,二来呢是看在叶长衫身上有伤的份上——毕竟抢伤者的东西这不太厚道。 “那行,咱们就先赶路。” “好嘞!” 说罢,叶长衫先是确认了一下昨日的篝火已彻底燃尽,随后收拾一下行囊包袱就准备上路。可当他的手托住装食物的袋子时,表情却是微微一变,他看了看封存完好的袋子,随后将信将疑地看向一旁的姜牙牙。姜牙牙则是一脸轻松地踢着地上的石子,仿佛完全没看见叶长衫一般。 叶长衫没有打开袋子,只是在袋口瞄了眼,在反复确定了什么东西后,他对着姜牙牙说道:“你偷吃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一路向南(下) “啊?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姜牙牙一脸无辜地说道。 叶长衫轻轻地举了举袋子。 姜牙牙见状立马露出生气的表情,说道:“你可别冤枉好人啊!这袋子一直放在你身边,我……我怎么碰的到?就算我想,你……你这么厉害,能察觉不到吗?你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姜牙牙故意将声音提高几分,以显得自己十分理直气壮。 “你一定偷吃了。” “我没有!” 叶长衫语气坚决,这让原本态度十分肯定的姜牙牙出现一丝慌乱。昨夜她明明十分肯定叶长衫睡得很熟,而且自己也将残渣收拾干净了,更重要的是自己也就吃了小半块,完了还将袋口按原样封了回去,这……这叶长衫连袋子都没打开,他如何能发现?不对!他一定是在唬我! 就在姜牙牙暗自分析时,叶长衫轻轻地说道:“蛋壳不见了。” “蛋壳?” “对,蛋壳。” “那是什么?” 叶长衫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一小块半个指甲大小的蛋壳碎片,随后将它轻轻放在袋子扎口,说道:“我有个习惯,会在袋口放一小块蛋壳。”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习惯?” “因为之前英平……咳、咳……因为之前总有人会偷吃我做的东西,所以就用这法子来防那人。” 姜牙牙听得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想到叶长衫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蛋壳不见了,所以,你肯定偷吃了。”叶长衫幽幽地补了一句。见姜牙牙呆立在原地不肯动,他又说道:“行了,咱赶紧走吧,待会儿我看路上有什么野果能吃的。” 姜牙牙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不想承认,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见叶长衫没理自己牵着马就向前走,她也只好怨念地瞪了瞪叶长衫,随后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姜牙牙一直拿着根掉落在车厢内的树枝,不停地在木板上画着圈圈,心里还一边非常不满地‘评价’起叶长衫——无趣!冷漠!闷葫芦!不懂得关心人!这个呆瓜真是一个优点都没有,真不知道以后哪个倒霉姑娘会嫁给这种人!哦对了,这人花钱还大手大脚,一点都不会精打细算,真是没救到了极点…… 姜牙牙一边暗骂着,一边美目却在叶长衫宽厚的背影上上下扫视,直到最后她的目光被腰间那个重新被缝好但却皱皱巴巴的荷包上。这个荷包又旧又普通,和昨天他交出去的玉佩、银两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可他为何却……却表现得如此剧烈?难道说这荷包还有什么故事不成?回忆起昨日叶长衫的反应,这让姜牙牙第一次对叶长衫产生了好奇的情绪。 “喂!我问你个问题。”姜牙牙拍了拍叶长衫的肩膀说道。 叶长衫半转过脑袋,示意自己已经听到她的问话。 姜牙牙漂亮的大眼睛转了一转,她轻轻咬住嘴唇,像是有所顾忌一般,道:“那……那你得先保证,我问你后你不许发脾气啊。” 叶长衫眉头一皱,显然他不知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又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见叶长衫没有反对,姜牙牙双眼眯成一条缝,随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开口问道:“你这荷包……到底什么来头啊?我看你好像……好像很在乎它。” 听姜牙牙提起这个,叶长衫心头莫名一疼,他伸手摸了摸已不再平整的荷包,像是在确认此物依然挂在身上一般。 “它…它是别人送给你的么?” 叶长衫没有说话,不过是默默地点点头。 “是个姑娘?”姜牙牙再试探道。 叶长衫依然默默地点点头。 姜牙牙哦起小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样。见叶长衫一脸沉思的样子,她再次开口,不过此次她显得格外的小心谨慎,甚至连声音都降低不少—— “那这个姑娘她……她……她现在在哪?” 叶长衫猛然回头盯住姜牙牙,像是被触及难以抚平的伤疤一般。 看着叶长衫寒若冰霜的眼神,姜牙牙被吓了一跳,可这次她却不敢有任何不满的言辞,只是不自觉地保住双膝,眼神充满无辜。 见少女可怜兮兮的模样,叶长衫眼中的寒光柔和不少,他回过头呆呆地望向前方,随后轻叹一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要是知道,我会不顾一切地去需找她,哪怕她在天涯海角……” 感受着叶长衫语气中的绝望与悲伤,姜牙牙的心也跟着一软,她虽没经历过男欢女爱,但她毕竟也对这东西产生过向往。一联想到原本两情相悦的二人竟不能在一起,姜牙牙也感到难过,这也是她第一次对叶长衫产生一丝怜悯。 “那要是有人出重金买它呢?比如……比如五百两、一千两、两千两?” 叶长衫想也没想,直接摇头否定。 “嗯…..那五千两、一万两呢?” 叶长衫依然摇头。 “那五万两!十万两!二十万两!” 这个数字对于叶长衫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但他依然没有半点犹豫,仍然摇头不止。 姜牙牙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其他答案,于是她选择了沉默。虽说她也不会真的拿出十几二十万的银票出来试探叶长衫,但见叶长衫态度如此坚决不动摇,倒是让她有些刮目相看。在她的认知里,本以为哥哥这样有毅力、有恒心、不花心的才叫完美的男人,其他的十个里面只怕十个全都是花心大萝卜!可这个叶长衫呢,人虽然呆了点,长得也有些黑,性格也闷了些,又不知道讨女孩子欢心……但他却不像那些油嘴滑舌的公子哥那般喜新厌旧,加之他还算有那么丁点优点,比如做的东西还挺符合本姑娘的胃口、修为似乎也挺高的,唔……就是不太持家、不太精明,换做我是那姑娘啊,要是听见这笨蛋不肯拿这荷包去换几十万两银子,本姑娘肯定骂死他! “阿嚏——阿嚏——” 就在这时,叶长衫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摸了摸鼻子,小声地自言自语道:“谁骂我……” “噗嗤——” 见叶长衫傻里傻气的样子,姜牙牙忽然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叶长衫循声望去,只见少女此刻正一脸灿烂地看着自己,其清丽美艳当真如百花绽放,如此美好的画面竟然让叶长衫微微一痴。 见叶长衫盯着自己怔怔出神,姜牙牙脸又是一红,她收起笑容嗔道:“看什么看!” 叶长衫回过神,慌乱之中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道:“我……我看你笑什么。” “笑什么?”姜牙牙用着顽皮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叶长衫,道:“我笑你真的是一个呆瓜啊!” ……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二人的关系缓和不少。叶长衫的态度渐渐的变得不再冷漠,姜牙牙虽然口头上依然时不时的数落叶长衫,但却不似先前那般嫌弃。不过最令叶长衫感到奇怪的是,姜牙牙这几日像是好奇宝宝一般总是缠着叶长衫让他讲伊依与他的故事。叶长衫本不愿多提伤心事,但终究还是架不住姜牙牙的软磨硬泡,便向她述说起了过往种种。如此一来倒也将一直被压在巨石下的那颗尘封已久的心短暂的活了过来,而且叶长衫每次提起伊依时,原本大大咧咧的姜牙牙都会瞬间安静下来表现出一副乖巧的小女儿姿态,这一点也是叶长衫愿意继续述说的原因。 不知不觉中,二人已同行小半个月。过了今天他二人就能离开这深山老林,前方便是闻名天下的后韩国度新郑。 今日,姜牙牙起得格外早——或者说,她昨夜就压根没睡。昨日叶长衫讲述了他与伊依的离别,在知晓二人竟然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伊依便孤身一人远嫁北魏时,姜牙牙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天呐!这简直就是天下最悲剧的悲剧,不能与自己的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就罢了,还要背井离乡嫁给一个压根就不认识的人,这要换成自己只怕早就疯了吧!这个伊依也是个可怜的苦命人儿。 回忆一路历程,姜牙牙忽然有些明白叶长衫为何总是一副心若死灰样子。与此同时,她对叶长衫也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这种感情是同情还是怜悯她始终琢磨不透,也无法表述清楚,但这种感觉总是会让她把自己带入到叶长衫与伊依的那段感情中,她总是会想——如果自己是伊依,在面对这样令人绝望的现实,她会怎么做?是誓死不从?还是是以死明志?亦或是拉着叶长衫的手浪迹天涯?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在她脑海里久久无法散去,令她深陷其中。 清晨的阳光透过茂盛的树林照射在车篷上,姜牙牙轻轻地从车上走下,车外的叶长衫尚在睡梦中。见叶长衫似乎仍在沉睡,姜牙牙先是斜眼瞟了几眼叶长衫,随后索性将车上的小木凳取下,坐在一旁单手托着下巴,静静地打量起来。 这人明明一点趣都没有,怎么自己却越来越喜欢听他说话?还有啊他的样貌普通至极,明明与英俊潇洒挨不上边,可自己却越看越顺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位伊依姑娘虽说命运悲惨,但她这一辈子有这么个知心人时时刻刻念着她,也算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姜牙牙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之中既夹杂着惋惜也夹杂着羡慕。正当她想起身时,叶长衫腰间那个已有些破烂的荷包再次吸引她的目光。看着叶长衫缝得乱七八糟的针线,姜牙牙不禁摇了摇头。 这人真是笨手笨脚,连几针简单的线都缝不好!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姜牙牙竟伸手将荷包从叶长衫的腰间轻轻取下,随后从车厢中取出针线盒,开始重新修补。平日里她虽然没怎么自己动过针线活,但光是看那些丫鬟缝补她也学得一些。 姜牙牙一针一线都缝得十分仔细,来来回回十几针下来倒也有模有样,比叶长衫缝补的确实好看不少。 就在姜牙牙准备完成自己的‘处女作’时,叶长衫终于醒来。在看见姜牙牙背对着自己坐在一旁后,他随口问道:“今儿怎么起这么早?该不会是又在偷吃吧?” 姜牙牙本对自己的‘大作’还挺满意,可不像叶长衫一句话就让她感到生气。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气鼓鼓地看着叶长衫,同时举起纂成拳头的右手,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我……” 叶长衫想解释什么,可想了半天却又不知说什么,索性选择闭上嘴巴,省得再说出什么惹这位大小姐生气的话。 见叶长衫欲言又止的委屈模样,姜牙牙又感到一阵好笑,她嚣张地擦了擦鼻子,道:“本姑娘今天心情好,不与你计较!哼!” 说罢,姜牙牙像一只高傲的小公鸡昂着脑袋转了回去,继续手上的针线活。 “你……在做什么?” 见姜牙牙专心致志的模样,叶长衫不禁有些好奇。 姜牙牙在收完线后,得意洋洋地说道:“本姑娘大发善心,帮你将荷包重新修补了一下,你看,比你缝的好多了吧?” 叶长衫原本还有些起床气,可当他听到姜牙牙说‘荷包’二字时,他慌忙伸手去腰间——果然,原本挂着荷包的地方已空荡荡。此时抬头一看,发现那荷包正被姜牙牙托在手心。 叶长衫先是一愣,随后一惊,像是险些失去什么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一般,最后又是一怒。只听他强压住心中的怒气,说道:“快把他拿回来!” 听叶长衫口气如此重,姜牙牙也是一愣,可她依然没意识到叶长衫情绪的变化,只是叉着腰说道:“喂!本姑娘好心帮你重新缝补,还险些扎到手,你不先谢谢本姑娘,反而——” “拿回来!” 叶长衫忽然怒喝一声,其声音之大,将树林中的鸟儿惊起不少。 姜牙牙也被叶长衫突如其来的怒喝吓了一跳,她惊讶地看向叶长衫,发现叶长衫一脸怒气,表情甚至带着一丝狰狞,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你……你……你敢凶我!” 第三百六十七章 舍身成仁 姜牙牙瞬间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划下,她从小到大在哪不是长辈、哥哥姐姐们的掌上明珠?在哪不是受到众星捧月的待遇?她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见姜牙牙落泪,叶长衫也回过神来,他心中懊悔万分,但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低下头低声说道:“你、你将它快点给回我,随后……随后我再与你道歉。” “我……我……我不给!除非……除非你先道歉!”姜牙牙也是硬气,面对叶长衫的要求,她抽泣着说道。 “快给我!” “我不!” “快!” “我就不!有本事你自己来抢!” 见沟通未果,叶长衫只得走上前去自己拿。姜牙牙见叶长衫竟然真的来拿,立马侧身护住左手。叶长衫原本还耐住性子想等她主动交出,此时见姜牙牙还不肯将荷包还给自己,他也有些不耐烦,便伸手去够。如此一来姜牙牙的脾气彻底上来了,就在这一瞬间她鼻子又是一酸,先前的种种恩怨一齐涌上心头,新仇旧恨交加在一起,让她彻底失去理智,她连忙挥舞着小拳头砸向叶长衫,嘴里还不停喊道—— “走开!快走开!快道歉!道歉!” 面对姜牙牙如小猫挠痒似的绣花拳,叶长衫伸手抓住她两只手腕。 姜牙牙更是感到气愤,从小到大她动手就没人敢回,这叶长衫倒好,竟然还敢这么用力握住自己的手腕!于是她便使出浑身所有的力气想挣脱。 不知是担心真正弄伤了姜牙牙,还是担心弄坏了荷包,亦或是两者都有,叶长衫并没有真正去控制姜牙牙,而是随着她手臂与躯体的扭动而挪动脚步,可也正因如此,二人在‘扭打’过程中不小心踩向了一旁的土坑,瞬间二人同时倒向一边,顺着土坡一路往下滚去。 姜牙牙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坏了,紧紧地抱住叶长衫,叶长衫也意识到情况的不妙,本能地护住姜牙牙。 就这样,二人在向下翻滚的过程中紧紧抱成一团。土坡不算陡,但在这么滚下去迟早二人会甩出山崖命丧当场,眼见翻滚的速度越来越快,叶长衫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一颗小树,二人的翻滚之势便被止住。 荷包呢?在确定姜牙牙没事之后,叶长衫第一时间便是去寻找荷包。荷包随着二人一同落了下来,不过好在它本身就轻,一路滚下并没有什么破损。 叶长衫准备起身捡回荷包,不想刚一用力就感到身子一沉。低头一看,发现姜牙牙依然闭着双眼,她的双手与双腿也死死缠住自己。 少女双手环在叶长衫的后颈,火热的娇躯隔着薄薄的衣衫紧紧贴住他。从少女口中呼出的温热之气吹得叶长衫耳朵痒痒。与此同时两团饱满而又柔软的双峰压在他宽阔而又结实的胸膛,随着呼吸而起伏,少女修长而又紧致的双腿也与叶长衫交缠在一起。不过更让叶长衫血脉喷张的是少女松散的衣襟——方才剧烈的滚动让少女的衣衫不整,此时她胸前一片春光已露出大半。 好一副香艳无比的画面!只怕世间任何男子看了都会为之癫狂! 叶长衫顿时口干舌燥,一股热血从他丹田喷涌而出,猛烈地流向小腹。与此同时他的胯间也有了反应,直直地顶在少女的双腿之间。 感受到这股滚烫的坚硬,姜牙牙先是一惊,她睁开双眼发现叶长衫眼神涣散里面充满欲望。姜牙牙虽是处子,但她对男女之事也有所听闻,见叶长衫这副模样,她自然知晓发生了什么……以及将要发生什么。可她是清清白白的大家闺秀,面对这种事怎能不慌?于是,姜牙牙只得小声地哀求道:“不……不要……” 姜牙牙低吟的哀求像是一颗春药般重重地刺激着叶长衫,他只觉得自己下身比那玄铁还要坚硬,若是自己不再做些什么只怕那东西就要炸裂!可他在男女之事上毫无经验,只是听英平说过这些香艳之事,此时的他只能靠着本能慢慢贴近少女,虽然他残存的意识告诉他这样做是大错特错,但他的下身却完全不受控制! 姜牙牙原本剧烈跳动的心脏跳得更加欢快。不过令她感到奇怪的是,面对叶长衫的逾越雷池的非分之举,她竟然没有丝毫抵触,反而从内心深处冒出一个声音、一个不断怂恿她抓住这一切的声音。在这个声音的劝说下,她甚至有些期待即将发生的一切——她十分清楚自己要面对什么,但此时此刻一股想要占有这个男子地冲动彻彻底底支配着她!爱恋?羡慕?嫉妒?她也说不清心中的感觉与想法,总之她就是想要他! 在这股冲动的支配下,姜牙牙不再拒绝,她反而将叶长衫抱得更紧!口中的喘息更加急促,并娇声道:“你……你轻点儿……人家这……这是第一次……” 姜牙牙娇艳欲滴脸颊已红透,像一颗待摘的红苹果。 叶长衫彻底失去了束缚,他伸出右手握住少女富有弹性的娇臀,下一刻他就要褪去她的长裙…… 就在金风玉露将要相逢的那一刻,一股狂风忽然吹来!狂风卷起的尘土飞入叶长衫的眼中,一时间让他睁不开眼,待他搓揉双眼后睁开时,却被所看到的画面惊得从地上跳起——狂风将荷包吹向悬崖,只怕再多走一丈,它就要坠入山崖! 叶长衫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姜牙牙,他一个箭步扑向荷包,试图将它拿住。 “我的荷包——” 姜牙牙被叶长衫的叫喊声惊醒,她转头望去,见那个荷包被吹向悬崖,她也是掩口一惊。 叶长衫一路狂奔,就在他将要靠近荷包的那一刻,老天像是故意捉弄他一般,狂风竟再次卷起!叶长衫拼了命地扑上去试图抓住荷包,可荷包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随风飘起,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被吹向空中、飘向悬崖,最后缓缓地落入深渊…… 叶长衫失魂落魄地跪在山崖边,他望着身前的万丈深渊,他忽然有股跳下去的冲动! 此时姜牙牙也赶了过来,她连忙抱住叶长衫,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 叶长衫双目无神地看着姜牙牙,回想起方才自己的行为,他忽然心中生出一丝懊恼——刚刚要是他没有色欲熏心、刚刚要是他及时将荷包捡起,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失落、绝望、悔恨以及愧疚充斥着叶长衫的心间,可这些却不能挽回一切。 泪水从叶长衫的眼眶流下,他嚎啕大哭起来,像是当年父母死在他面前一般。 “对不起……对不起……” 姜牙牙一把将叶长衫抱在怀里,试图安慰这个伤心的男子,毕竟是她的‘任性’才导致现在的局面。 可面对姜牙牙的宽慰,叶长衫却毫不领情,他猛地挣脱出少女的温柔怀抱,用着比先前还更冰冷的眼光看着她。 “长衫……你……” “方才……是在下唐突了,还请姑娘海涵!” 看着叶长衫翻脸不认人的模样,姜牙牙浑身冰冷,她感到一股耻辱,这股耻辱比先前自己身子被瞧个一干二净带来的那种耻辱还要强千万倍。 “你、你、你……” 姜牙牙‘你’了半天却说不出第二个字,叶长衫毅然决然地将眼神移开,说道:“承蒙姑娘抬爱,等此行结束回到长安,叶长衫愿做牛做马相报,就算是要我这条命,我也绝无二话!” “叶长衫!”姜牙牙再也绷不住自己的情绪,彻底爆发出来。她红着眼眶激动地说道:“你可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替人缝补东西,你……你就这样对我吗?” 叶长衫低头不语,此时的他根本不敢与姜牙牙对视。 姜牙牙轻声啜泣着,道:“从小到大从来没人凶过我,也从来没人让我觉得值得为他做些什么,可今天……可今天全在你身上发生了!到现在你却、你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几天的患难与共下来,叶长衫对姜牙牙的态度与情感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只是他生性木讷,加之对伊依的忠心不二,有些微妙情感他不敢面对,也不愿面对,这些感情在出现苗头之时他就死死将其压住,直到今日面对姜牙牙近乎告白的质问,他才发现自己尘封已久的心竟然被人悄悄打开! 姜牙牙依然低声啜泣,叶长衫则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一边,二人共同选择了沉默,随后又极有默契地同时开口—— “我——” “你——” 叶长衫与姜牙牙皆是一愣,随后又异口同声道—— “你先说吧——” “你先说吧——” 二人对视片刻,随后又是一阵沉默,最终,还是姜牙牙率先开口,问道:“我就问你一句,你的心里……可曾有过我?哪怕……哪怕就那么一小点儿?” 叶长衫抬头看向姜牙牙,他本想说些什么,可当他看见少女眼中殷殷的目光时,他又默默地低下头。 见叶长衫如此反应,姜牙牙又是一阵绝望,但她依然不肯放弃,继续问道:“那我与她……要是我和她送你的荷包同时落入山崖,你会选择救谁?” 或许是不想输得太彻底,姜牙牙的话问得有些委婉。 可叶长衫又不是傻子,他又怎会听不出少女话中的含义?他双拳紧紧攥住,内心做着激烈的争斗。他不知道什么叫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该说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对面前这个少女有着不一样的感情,他愿意与她一同分享过往、愿意与她同行同住、愿意保护她、愿意看到她灿烂的笑容与美丽的容颜、愿意向她倾述那些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甚至一路走来他有一种想一直这么长长久久走下去的荒谬想法。这个想法让他感到十分慌乱,以至于他只能用冷漠来掩盖他的真情实感。面对少女的质问,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如果自己真的说出来了,那伊依呢?伊依倘若将来有一天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发现自己已经成婚,已经与别的女子在一起,那对她又何其不公?自己的选择又对得起她么?不!不行!就算自己一辈子孤独,也不能做出任何伤害伊依的事!不能! 叶长衫仰天长叹,随后他面如死灰地说道:“你……知道我的答复……” 姜牙牙如同天塌一般,此时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她目光无神地看着叶长衫,痴痴地说道:“好……好……好,你果然专一痴情,这样倒没让我看错你……” 说罢,姜牙牙猛地一转身,竟是想跳入万丈山崖! 叶长衫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少女的芊芊细腰,顺势将他抱在怀里,怕她再寻短见。 姜牙牙再次无助地哭泣起来,她试图挣脱,却依然无济于事。最后,姜牙牙抓起叶长衫的胳膊用力一咬,顿时鲜血从手臂流出! 叶长衫感到剧烈的疼痛,但他依然不肯松手,反而他觉得这股疼痛能稍稍消除一些心中的愧疚,让他好受一些。 见无法挣脱叶长衫的怀抱,姜牙牙无力地瘫倒在他厚实的胸膛前,嘴里大声喊道—— “叶长衫,我讨厌你!” ※※※※※※※※※※※※※※※※※※※※※※※※※※※※※※※※※※※※※※※ 北魏皇宫。 王清、王远兄弟二人跪在地上,他们不停地叩首,嘴里还哭喊道—— “丞相!此事有违天道!必将给我大魏带来灾难!望丞相三思啊!” “丞相!家兄所言极是!古人云‘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若我大魏强起战事,只怕——” “够了!” 面对苦苦劝谏的王家兄弟,女相表现的十分不悦,这对兄弟是她一手栽培起来的,如今兄弟二人的反对令她感到更加恼火。 “丞相!天道不可违啊!” 见女相依然没有动摇,王清仍然尝试做最后的努力。 女相冷冷地看着王清,道“天道?既然你说天道,那本相便问问你,何为天道?” “天道乃世间万物之道,既存之、则顺之,如今天下之势已定百年,皆天道所驱,万不可违啊!” “‘既存之、则顺之’?呵呵,若是本相就是要背道而驰,这‘道’又能奈我何?” 女相口中充满了狂傲与不屑,王家兄弟口中不可违背的‘天道’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张随手可撕的纸一般。 “若违天道——” “别说了!”见王远还想劝阻,女相毫不客气地喝止住他。随后,她淡淡地说道:“本相告诉你,今时今日我大魏之道便是天道!顺我大魏者昌,逆我大魏者亡,你二人清楚没有?” 王清王远相互对视一眼,随后无力地低下头,不再开口。 “退下吧。” “是——” 兄弟二人退了出来,刚一出屋,王远便对兄长说道:“兄长,眼下如何是好?” 王清长叹一口气,说道:“文死谏、武死战,若丞相仍不肯听我等之言,为兄只得以死明志!” “兄长!” “希望为兄之死能唤醒丞相!”王清面色从容、语气淡然,像是在说一件十分普通的事情一般。 “若兄长舍身成仁!小弟生死相随!” “爹娘年事已高,为兄妻儿也需要贤弟多多照料!” “兄长!” “贤弟不必多言,为兄心意已决!” 说罢,只见王清甩了甩袖袍,昂首阔步向外走去。 第三百六十八章 破关 就在上个月,徐有年向英平打了声招呼,说是自己已经老了,不想再在京城呆了,便带着老伴会老家养老。虽说英平在驾驭这些武将方面还需多多仰仗这满嘴粗话的老头,但他也知道徐有年是觉得落叶终须归根,是以也没过多阻碍他。 此刻,穿着一身麻布衣的徐有年正躺在摇椅上优哉游哉地摇着扇子,他脸上遮着一顶草帽,脚下穿着一双草鞋,俨然一副乡村老头的模样。 天气炎热,很容易让人感到乏困。徐有年摇着摇着就打起了瞌睡,手中的蒲扇渐渐慢了下来。 “定国公!国公老大人——” 忽然,一声喊叫将徐有年从瞌睡中惊醒,他险些从摇椅摔下。 “谁!谁他娘的搅扰老子的美梦!” 老头骂骂咧咧地摘下草帽,他气势汹汹地直起身子,发现一名身穿官袍的男子正一手提着袍子一手扶着帽子向自己跑来,仔细一看,这人不是本地县令又是何人? 看清来者后,徐有年又慢慢悠悠地躺了回去,这个县令的父亲当年与自己是传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也算是故人之后,况且这县令倒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亲伯伯一般来伺候,是以徐有年看见他倒也不是很生气。 县令气喘吁吁地跑到徐有年身边,惊慌失措地喊道:“老……老……老大人,烟……烟……” 徐有年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骂道:“老、老、老!老子不老都会被你说老!” “狼烟!关内的烽火台!飘起了狼烟!”县令攒足一口气才将这话说清楚。 “狼烟?切!多大点儿事呢!瞧把你吓的,不就是几个蛮子?”徐有年颇为不屑地说道。 “红烟!这次……这次是红烟!” “什么!?你再说一遍!” 徐有年‘腾’的一下从摇椅上弹起,他用着严肃的、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县令,像是在警告他不要乱说话一般。 “哎呦我的定国公老大人!这么大的事小人敢和您开玩笑么!红色狼烟飘起来了!千真万确!指不定都已经传到长安了!” “这严超到底在搞什么鬼,天门关铜墙铁壁,怎么会有蛮子打进来……”徐有年自言自语地说道。 自百余年前北蛮之乱以来,中原列国的狼烟便分为普通黑烟与加了硝火、松香等燃烧物的特殊红烟,普通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以及关外北蛮声势太过浩大时,便是普通黑烟燃起。若是红色狼烟燃气,那就只代表一个信号——北蛮破关而入了!是以在听到县令说红烟飘起后,徐有年才会面色凝重,露出一副大事不妙的表情。 “老大人,咱…..咱该如何是好?”县令有些惊慌地问道。 “去!派人去关内打听清楚!” “是!” “回来!” 徐有年喊住跌跌撞撞准备离开的县令,县令一个踉跄,险些跪在徐有年面前。 “你去通知知府,让他将方圆百里之内所有的衙役给老子喊过来!谁要敢不从!老子要他狗命!” “是!” 县令再次摇摇晃晃地离开,甚至在跑步的过程中将头顶的官帽给抛下。待县令离开院子后,徐有年狠狠地骂了一句:“狗日的北魏,老子日你八辈祖宗!” ※※※※※※※※※※※※※※※※※※※※※※※※※※※※※※※※※※※※※※※ 天空挂着一轮血月,不知这是不是上苍给中原传递的又一个大凶之兆…… 南出众岳见芸月,翻过这片深山,新郑这座繁华、自由但却混乱的都市便就在眼前。随着夜幕的降临,这座都城像是从沉睡中清醒一般。站在城外山腰处眺望,后韩国都最热闹、灯火最闪耀的楼阁不在皇宫,而是在城内西北角——那幢热闹非凡的高楼像是这座城市跳动的心脏一般。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芸芸众生无一人例外’——这句话是当年前任阁主创立芸月阁时所说,芸月阁的‘芸’字便取自其中。不过当时芸月阁还不叫这个名,而是叫芸生阁,是阁主来了之后才将其改成‘芸月’二字。‘月’代表的是芸芸众生之上那轮明月,阁主自成为这这里的主人后便将自己比喻成为月亮,其深意不言而喻——中原最光明、最炽热的太阳只能是先生,他的光辉普照大地,他的温暖传遍中原,若先生代表着白昼里天空中的唯一,那她便是黑夜中那轮被众星环绕的明月!芸月之名由此而来! 芸月之顶凤天临,凤天之上能摘星。 经历了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叶长衫与姜牙牙二人终于站在芸月阁的脚下。 望着这座老师曾两次光临的百尺高楼,叶长衫不禁陷入了沉默。芸月阁的盛名,叶长衫尚在盼贤村中便有所耳闻,那时候的他与其他小孩一般,觉得这座大名鼎鼎的楼阁是一个非常好的地方,因为每次听到大人们聊起这个纸醉金迷的楼阁时,总是能从他们眼神中、口气中感受出一种向往。而到了后来,在认识了英平、拜入了寒门最后进入皇宫后,叶长衫才渐渐地重新认识这座芸月阁——你能在里面花钱买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它能容纳中原所有的能人异士与逃犯死囚,甚至一些国家的官府在得知逃犯藏入芸月阁后会主动放弃追捕,就连甘戎也不例外……今日叶长衫真真实实地站在它面前,他才会不禁发出感慨——这幢神奇的高楼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魔力?连后韩皇室都不放在眼里,不仅如此,它的存在甚至还能影响中原局势的发展,当真神奇。 不过细细一想也不觉得奇怪,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一个人——阁主!身为老师之下的三大天枢大宗师之一,北魏女相同母异父的姐姐,阁主的确有这个能力。先生不远千里跑来芸月阁是因为她,老魏王能扳倒太子从而继承皇位里面有她,女相能有今日地位也离不开她,文和公子这些年能一直守在芸月阁也是因为她,老花农能有前往千牛山挑战先生的勇气也是因为她……放眼天下能有这般能耐之人屈指可数。 “还愣着干啥?你不进去我可进去了。”就在叶长衫怔怔出神之际,姜牙牙冰冷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叶长衫有些惊讶地看着姜牙牙,这是这些天以来他二人之间说的第一句话。 姜牙牙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叶长衫诧异的目光,迈开步子径直向灯火辉煌的楼阁走去。待少女甩开自己数个身位后,叶长衫才回过神跟了进去。 进入芸月阁内,一股堕落糜烂的气味扑面而来,赌性、女色、酒气……凡是能激起人性最原始的欲望的东西在这随处可见。 姜牙牙早在出发之前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真正地来到这个地方后,这里的一切还是让她无所适从——大声呐喊的赌徒、衣不蔽体的妓女、争风吃醋而挥金如土的男人……从她身边路过的女子皆露出玩味的表情,而路过她身边的男子看向她的眼神都绽放出精光,像是发现猎物的野兽那般。面对这种令人浑身不适的道道目光,姜牙牙不自觉地放慢脚步,待叶长衫走到她身边后,她便举起双手抱住叶长衫的胳膊。 面对姜牙牙亲昵的举动,叶长衫没有任何拒绝,他只是用凶悍的目光盯着试图上前来骚扰姜牙牙的臭男人。 叶长衫与姜牙牙穿过人群来到楼梯口,二人顺着台阶一层一层地向上爬去。每当他们向上一层,他们便发现上一层比下一层清净不少,直到他们来到第六层时,一股与下面几层截然不同的典雅气质迎面扑来。不过到了这一层,叶长衫与姜牙牙发现已经没有向上的阶梯了。二人环顾四周,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这里并不是凤天临。 叶长衫与姜牙牙的存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好在眼尖的掌事发现了迷路的二人。她带着两名修为不低的女修行者笑盈盈地走上前去,对着叶长衫娇声说道:“这位公子面生的很,敢问您是第一次来芸月阁吧?” 掌事虽说语气还算客气,但里里外外却透着一股轻蔑之意,不过这也不怪她,能来这一层的全是非富即贵,而叶长衫与姜牙牙经过这些天的奔波,让本就朴素的衣衫显得更加旧。 见这狐狸精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妖媚劲儿,还用不屑的眼神在叶长衫身上上下打量,姜牙牙顿时感到一阵不快,她冷冷地说道:“是又怎样?” 能在芸月阁当上一层楼的掌事又岂会是等闲之辈?女子一眼便察觉出姜牙牙的敌意,她故作惊讶地看着姜牙牙,说道:“哎呦!好漂亮的小姑娘啊!我在阁中呆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像你这般俊秀的女子。” “你——” 姜牙牙听出掌事口中含沙射影的羞辱,顿时气得小脸通红。 叶长衫连忙握住姜牙牙细嫩的手腕,示意她不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 姜牙牙感受道手腕传来的那股温热,心中莫名一甜,不但方才心中的那股怒气消散不少,就连这些日子积攒起来的怨气也去了大半。 待姜牙牙安静下来后,叶长衫淡淡地说道:“我们来这是为了见阁主,还请姑娘引路。” “什么?见阁主?”女子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她发出笑声,道:“咯咯咯——这位公子莫不是调笑小女子。” “谁跟你开玩笑了!告诉阁主,说是有笔大买卖要与她做,看她有没有这个胆量接!”见女子笑声充斥着不屑,姜牙牙不甘示弱地说道。 “呦,姑娘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啊!我们阁主岂是你说见就见的?就算当朝宰相想见恐怕也要候上一候,你……” 掌事丝毫不掩饰心中的鄙夷,只当二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乡巴佬。 就在姜牙牙准备还击时,忽然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清掌事,好久不见——”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正向着这边走来。在看清那位公子的样貌后,清掌事立马换上亲和的笑容,说道:“陆公子!好几天没见您来了,怎么今儿忽然有空了?” 陆公子洒然一笑,摇着头说道:“最近帮太子殿下处理了几件小事抽不开身。” “陆公子深得太子殿下赏识,可谓前途无量啊!”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陆公子很随意地摆了摆手笑道,也就在陆公子转头的这一瞬间,他忽然注意到了叶长衫身旁的姜牙牙,顿时双眼一亮,问道:“清掌事,敢问这位姑娘是……” 清掌事哪里会不知道陆公子的心思,她连忙解释道:“不过是位迷路的客人,怎么?陆公子……” “客人?可惜了……可惜了……不过能来这儿的姑娘……还能是客人?” 陆公子毫不避讳地表达着内心的惋惜,像是将姜牙牙当成一件尚未到手的玩物一般。 姜牙牙先是一愣,待她明白这位陆公子话里的意思后,顿时气得涨红脸颊,这对她来说无异于羞辱。 “你当本姑娘是什么人了!” “呵,这小娘子还挺有脾气的啊?”面对姜牙牙的愤怒,陆无忌先是回头对着同伴嬉笑道,随后彬彬有礼地‘道歉’,道:“在下陆无忌,方才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望姑娘见谅。” 见姜牙牙有些泼辣,跟在陆公子身后的几人便开始调笑起来。 “嘴巴放干净点!” 就在众人言语愈发轻薄之际,叶长衫忽然转过身来冷冷地说道。 姜牙牙本是越听越气,可此时见叶长衫主动站出来替自己出头,心里像喝了蜜一般。她双眼看向叶长衫宽厚的背影,眼中透着抑制不住的欢喜与喜欢。 叶长衫本就人高马大,加之多年搏杀历练出的那股凶悍的气质,让在场所有人不禁为之一震。 清掌事见叶长衫似乎被激怒了,这才不急不慢地说道:“公子消消气,这些人都是陆公子的朋友,不过是几句玩笑罢了,不必当真。更何况这里是芸月阁,若真动起手来,只怕……” 话说到这里,清掌事身后那两名虎背熊腰的女修行者掰了掰手指发出‘咔咔’的响声,很显然这是在警告叶长衫,若要乱来就没有好果子吃。 当年八皇子在这儿都没讨到好果子,区区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巴佬又怎会被她放在眼里? 第三百六十九章 陆无忌 陆无忌的朋友本就在新郑横行惯了,此时又有清掌事撑腰,众人言语表情更加嚣张放肆起来。 “姑娘,咱家公子在咱新郑可是响当当的人物,能被他看上……可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哈哈哈——” “是啊!咱们陆公子英俊潇洒、身世显赫,莫说新郑,就是放眼中原也没几个能比的啊!” “那可不是,更要紧的是陆公子知道疼人,我要是个女人啊恨不得把自己全都送给陆公子……” “像你这样的娇艳的小娘子咱陆公子最是疼惜了,不光是平时将你当宝贝,在床上更是能——”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声响起,那人话还未说完,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双眼直冒星星。待众人回过神后,发现那人已被扇在地上连滚数圈。 芸月阁之所以能如此长盛不衰,其中有个很大的原因便是没人敢在此处闹事,叶长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不单单是将这嘴贱的公子给扇懵了,还把包括清掌事在内的所有人都扇懵了。 清掌事震惊地看着陆公子的同伴,她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敢在芸月阁出手。她目若寒霜地看着叶长衫,厉声呵斥道—— “放肆!竟敢在芸月阁打人!将他拿下!” 两名女修行者上前试图给叶长衫一点颜色,可就在她二人的手掌搭在叶长衫的肩膀上时,忽然一股霸道至极的天地之息从肩上传来,二人像是受到什么巨大的冲力一般,瞬间被震得连连后退,直到重重地靠在柱子上才止住后退之势。 “天…天玑?你是谁!?”其中一人惊恐地问道。 韩巳?姜长鸣?姬阳与?听到‘天玑’二字,众人再次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尤其是清关是与陆公子。他们日常听到的对话中总会提及这些强者,是以他们对这些更加敏感。 “这便是你芸月阁的待客之道?”叶长衫不屑地说道。 清掌事总算知道为何这二人如此有底气,她也是个识时务的人精,见叶长衫身份不凡,便走上前去微微一福,低声说道:“方才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敢问这位公子是……” “我是谁?” 叶长衫沉思了片刻,随后说出有生以来最嚣张的一句话—— “这个问题你可以问问文和公子,若她不记得我了,你还可以问问阁主。” 清掌事一惊,心想叶长衫不但认识文和公子,还与阁主打过交道?看来方才自己真是狗眼看人了。在对叶长衫与姜牙牙二人有了全新的认知后,清掌事对着身后高声喊道:“来人!将两位贵客带入雅间好生伺候!” “是!” 清掌事换上一副真诚无比的笑脸,对着叶长衫说道:“公子里边请——” “哼!”见这女人变脸更翻书似的,姜牙牙不禁露出不屑的声音。 清掌事也不急不羞,反而娇声说道:“妹妹快里面请,方才是姐姐怠慢了,待会儿姐姐亲自向妹妹敬酒赔罪。”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见清掌事态度如此大的转变,姜牙牙也不计较过多,跟着叶长衫的步子就走了进去。 待叶长衫与姜牙牙离开后,清掌事对着陆公子说道:“陆公子,您也请吧。” 陆公子丢了这么大个面子自然很不痛快,但连清掌事都没有为难二人,他自己也不可能多说什么。他一甩袖袍,重重地哼了一声,也向里面走去。 陆公子刚刚坐下,便听见大堂内传来另一名掌事的声音—— “各位贵宾,今日是芸月阁的鉴宝日,本月我芸月阁收罗数样珍品,希望入得了各位的法眼——” 原来,芸月阁每月固定在月中将获得的奇珍异宝拿出拍卖,这也是为何今日芸月阁显得格外热闹的原因之一。 陆公子冷冷一笑,说道:“将窗户打开,今儿本公子倒要看看阁中有什么宝贝。” 很显然,他受的这一肚子气要从拍卖场找回来。那男子虽说修为不低,可穿着却朴素至极,看上去就是个穷小子,自己有的是钱,自然要将场子找回来。 芸月阁的雅间是环绕着大堂的,为的就是让雅间的客人能一推开窗户就能看清大堂的一切,不管是里面的歌舞表演还是鉴宝日的拍卖。 侍女将陆公子雅间的窗户推开,整个大厅尽收眼底。 陆公子一抬头,整个人微微一怔——好巧不巧,自己对面坐着的正是叶长衫与姜牙牙。看着姜牙牙探头探脑的好奇模样,陆公子又是一笑,心道待会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花花世界、什么叫做挥金如土! 姜牙牙与叶长衫这边…… 芸月阁收罗天下珍宝一事姜牙牙早有耳闻,虽说平日里家中的稀奇珍品也不少,但像这样把珍宝拿出来当众拍卖她还真没经历过,是以感到十分新鲜。 起初,那位掌事不过是拿出一些比较稀奇的小玩意儿出来展示与拍卖,比如什么东洋的宝刀、西域的翡翠饰品,拍卖的价格倒也不高,竞拍的也不过是一些小富商以及二世祖。芸月阁深谙经营之道,它如此做的目的不过是热热场、活跃活跃气氛。而像陆公子这样的真正腰缠万贯的主儿,也就是看个热闹罢了,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绝世珍品都在后头——而且他今日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到这里,就是听说芸月阁本次不知从哪搞到了三件绝世珍品,他是想从三件中拍得一件献给太子以讨太子殿下欢心。至于是什么宝物他暂时不得而知,不过从今日前来阁中的达官显贵的数量来看,显然这三件绝世珍品引起的轰动不小,因为有些面生的富贵之人也出现在此处,想必这些是中原其他国家慕名而来的有钱的主儿。 “各位老爷可擦亮眼睛了,接下来要展示的这件宝物名为‘凤羽霓裳’,乃是云滇之主七十二洞洞主的震洞之宝,此裳乃是用最上等蜀锦编成的织绵为底,缝入三江大林中百种稀世鸟类的毛羽,并用不朽之粉养护,传承百年仍有缝制之处的惊世品貌。给位请看——” 话音刚落,四名男子从屏风后面抬出一张极为耀眼的衣裳。此裳色彩斑斓、美不可言,阁中辉煌的灯火将衣裳上的每一根羽毛都映衬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这些羽毛就会变成鸟儿飞出。 一时间,阁中发出阵阵惊呼,所有人都被这件华丽的衣裳给惊艳到,就连陆公子也不例外。陆公子有意无意地抬眼看向对面,只见那名样貌极美的少女此时也瞪着漂亮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这件凤羽霓裳,很显然她也被这件难得一见的宝贝给吸引。至于于她同行的男子,此时正一脸平静的跪坐在席上,很显然对于这等宝物他没有任何想法。 “凤羽霓裳乃是芸月阁花了极大的代价才得到,故起拍价为白银万两,且每位竞拍的老爷加价不得少于前两!” “嚯——” 阁中不约而同地爆出一阵惊呼,白银万两!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对这些腰缠万贯的富商巨骨来说也绝非小事。面对这个价格,有一大半纨绔很自觉地选择了退出,这等宝物绝非他们可以拥有,若真是拍得,只怕回家会被老爹打断腿吧。 不过芸月阁到底是卧虎藏龙之地,况且今日云集中原各路贵人,那些纨绔子弟要不起,他们可不会。 “一万一千两!” “一万两千两!” “一万三千两!” “两万两——” …… 一时间,喊价之声此起彼伏,有的人千两千两的加,有些则试图徒然增高竞价以吓退竞争者。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这件凤羽霓裳的价格便来到了六万两之高。 “六万五千两!” 竞价之声渐渐稀疏起来,在一名财大气粗的贵人喊出‘六万五千两’之后,整层楼陷入了安静。六万五千两绝对是个天文数字,就算这件衣裳再华丽、再稀有,它也不过是件衣裳罢了,这要再竞下去就有些没谱。 见众人不再加价,掌事微微一笑,说道:“请问还有哪位老爷愿意加价?” 阁中依然一片安静,除了一些窃窃私语传来,就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见众人不再加价,陆公子轻蔑地笑了笑,这件凤羽霓裳一出来他便下定决心要将它收入囊中,之前他没有开口只是因为不到最后不值得他开金口。此时见只剩下一个对手后,他便不急不慢地喊道—— “六万六千两!” “哗——” 原本安静的楼阁再次传来一阵惊呼,原本以为这件凤羽霓裳已经‘名衣有主’,不想最后时刻竟然还杀出个有钱的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雅间的珠帘后,陆公子正悠然自得地摇着扇子,显然他十分享受这种众人惊讶、羡慕的目光。 “六万七千两!” 显然,那位撑到最后的富豪不愿就此放弃,他咬咬牙继续向上加价。 陆公子似乎对这种情况也有所准备,他轻描淡写地喊道:“六万八千两!” “六万九千两!” “七万两!” 整层楼彻底安静下来,一件衣裳七万两,这要说出去只怕没谁相信,就算宫里的太后、娘娘身上的衣服也不会如此昂贵。 陆公子得意地看着那位与自己竞价的富豪,只见那位富豪恨恨地咬了咬牙,最终在心腹的劝说下最终选择了放弃。 “七万两!敢问还有哪位老爷想加价的?”掌事强忍住内心的喜悦,尽力控制住激动的情绪。见楼阁内一片安静,掌事再次喊道:“七万两!还有没有哪位老爷想加价?” 楼阁内依然一片安静,所有人都认为这凤羽霓裳已花落陆公子家,他们不过是在等待这笔买卖成交的那一刻。 “好!七万两!恭喜陆……” “八万两——” 就在掌事准备宣布这件凤羽霓裳由陆公子所得时,忽然一声脆生生的少女声音从雅间传来。 八万两!?这是开玩笑吧?楼阁内的众人彻底坐不住了,纷纷露出惊愕的表情,他们都在寻找到底是哪家大小姐竟如此豪气,不但在七万两的基础上加了价,还一加就是一万两! 陆公子的脸色难看至极,这一喊价无疑是给了他一巴掌,可当他抬头看清那竞价者的容颜后,他原本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这位喊八万的不是别人,真是方才自己出言轻薄的美丽少女。更气人的是少女悠闲地端着茶盏细细品尝,连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仿佛压根不在与自己竞价,而是戏弄自己一般。 ‘砰——’ 陆公子气急之下拍了拍桌子,俗话说‘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自己方才已经落了这么大个面子,这要再被她强压一头,今后传出去他陆公子还怎么混? “八万一千两!” 陆公子咬着牙喊道,可他话音刚落,对面雅间又传来一声—— “九万两。” “你!” 陆公子气得差点吐出一口鲜血,此时跟在他身边同伴也觉得这太疯狂了,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陆公子要保持冷静。可陆公子何时受过此等憋屈?被拂了面子本就一肚子气,更何况还是个女子。陆公子顿时气血上涌,头脑一热,高声喊道—— “十万两!” “哗——” 全场哗然,就连主持的掌事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十万两!这可真是天价中的天价,这买卖要成了,阁主准会赏赐自己一笔。 “十万两!还有人么?” “十万两!” “十万两最后一次!恭喜陆公子!” 在掌事激动而颤抖的宣告声中,这件凤羽霓裳终于落入陆公子之手。 ‘叮——’ 少女将茶盏轻轻盖上,随后对着对面雅间内的陆公子竖了个大拇指,嘲讽之意十足。 见少女脸上没有丝毫竞价失败的恼怒,反而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陆公子气得脸色铁青——区区三句话就让自己多出三万两白银!这……这找谁说理去!最要命的是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给戏耍了,这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可这里是芸月阁,就算再借自己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赖账,这十万两的衣服只能自己乖乖带回家了。 第三百七十章 登阁(上) 在将凤羽霓裳抬下去后,掌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各位贵宾,接下来我芸月阁将展出三件绝世珍品,有兴趣的贵宾可别错过了哦。” 陆公子微微一怔。什么?这凤羽霓裳竟然还不是三件绝世珍品之一?那自己岂不……岂不亏了?自己本想拍得其中一件珍品拿去献给太子殿下,这样也让殿下脸上有光,可若是自己竞得的这件凤羽霓裳不是三件珍品,那……那太子殿下会如何看自己?不!不行,绝不能让太子殿下失望! 陆公子咬咬牙,很显然他准备继续竞争接下来即将展出的三件绝世珍品。 不一会儿,几名男子从屏风后抬出三张镶玉桌子,随后将三样宝贝陈列其上。 “这三样宝贝分别是八宝琉璃瓶、龙凤翠玉碗以及《洛神赋图》第三卷,想来各位贵宾都听过这三样宝贝的名号。” 当听见这三个名号后,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这三件珍宝的名号可谓如雷贯耳,莫说三件,哪怕只是出现一件都能引起不小的轰动,可芸月阁到底是芸月阁,竟然同时收齐三样,当真令人惊叹。这八宝琉璃瓶相传是数千年前玉虚阐教掌门元始天尊的法宝之一,此宝瓶中可倒出‘三光神水’,最东边的那张台子上用不是何种材质制成、通体湛蓝的宝瓶想必就是八宝琉璃瓶了;而龙凤翠玉碗则是一龙凤为柄、雕刻着凤毛龙鳞的器皿,它的材质乃是极为罕见的缠丝玛瑙,此杯雕工精细、杯身纹路温润而分明,就算普通人也能看出这是一件稀世珍品;至于《洛神赋图》第三卷,乃是百年前大唐皇帝召集中原八位最有名的书画家共同绘制完成,公分八卷,拼凑在一起才算完整的《洛神赋图》,谣传当年有位巨富花了数万两银子将卷一买下,而这卷三是最大、最中间的一卷,若是当初卷一都能拍出数万两,那这卷三只怕没个十几万两是下不来台的。 陆公子眼中绽放着亢奋的光芒,看来今日还是没白来,这三件珍宝果然名不虚传,个个都是绝世珍品、个个都能当传世之宝啊!若是拍下其中一个献给太子殿下,日后这仕途……想到这里,陆公子已摩拳擦掌蓄势待发,他自信满满地瞟了眼对面雅间内的少女,心中不禁冷笑道:方才被你耍了一道,倘若你真有这实力,咱不妨在这三件宝物上较量较量!我倒要看看这中原还有谁能与我陆家比钱多! 而另一边,在听见了三件宝物的名称后,姜牙牙秀气的眉毛不过轻轻一挑,显然古灵精怪的少女又有了什么想法。叶长衫见姜牙牙如此反应,不禁好笑道:“怎么了?好像这三样宝贝引起了你的注意?” 少女露出欣赏的表情,道:“芸月阁果真有些能耐,这三样宝贝它都能找到。” “心动了?” “心动也确实心动了,不过……”姜牙牙忽然露出一副轻蔑的表情,轻描淡写地说道:“主要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再说了,本姑娘要是不出一出手,只怕这些人还以为我是哪来的村姑呢!” 叶长衫被姜牙牙的话给镇住了,看着一脸淡然的少女,他怎么也无法将现在的她与这些日子天真无邪的那个姜牙牙联系起来。 …… …… 陆公子彻底惊呆了,方才过去的那一个时辰对于他来说仿佛像一场梦一般。当掌事高声宣布这三样宝物同时归属一人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百万多两银子,一百多万两银子啊!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拿出来?这少女到底是何方神圣?自己竟是从她手中抢得一件的机会都没有,直到最后自己的气势彻底被压制、自己的心态彻底被摧毁——第一件八宝琉璃瓶那少女眼都不眨一下地加价就让自己很是崩溃,第二件龙凤翠玉碗拍卖时本以为她没钱与自己竞争了,不想等自己击败其他竞拍对手时,她又冒出来与自己争抢,到了最后那幅《洛神赋图》第三卷拍卖时,她像是精确估算出自己所能承受的价格上限一般,上来便直接开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价格,让自己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除了陆公子之外,芸月阁在场的所有人都对少女的豪气给震慑住。尤其是那名清掌事,再目睹了整个拍卖过程之后,她恨不得立马冲到姜牙牙面前去将自己的双眼挖出赔罪,自己这是长了双狗眼啊!这么大的一尊神都没看出,这些年真是白混了,这少女简直就是财神奶奶,岂是那打肿脸充胖子的阿猫阿狗能比的? 芸月阁内议论的声音络绎不绝,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全部投向叶长衫所在的雅间,好在这雅间隐蔽性还算好,这才没让那羡慕、惊叹的目光射入屋里。 面对众人的聚焦,叶长衫感到颇为不适,他看着若无其事的姜牙牙,说道:“买一个镇一镇他们就行了,怎么你全都买下来了。” 姜牙牙轻轻哼了一声,说道:“本姑娘愿意!你管得着吗?” 叶长衫被呛得说不出话,只得悻悻地喝了口茶。 见叶长衫像是看着败家子一般地看着自己,姜牙牙不禁又是一阵生气,她认真地说道:“你以为本姑娘是任性才买下这三样东西来的?呵,肤浅!” “那这三件宝贝是……” “这《洛神赋图》第三卷是我送给爷爷的,《洛神赋图》共有八卷,爷爷已经得了其中七卷,就差这剩下一卷了,若是送给他他保准开心。” 嚯!原来《洛神赋图》剩下七卷都在姜老太公那儿?这要是凑齐八卷,其价值可不是百万两银子可以比拟的,也难怪姜牙牙眼睛都不眨便直接开了一个价。 “这次出门前爹爹便特意嘱咐我,说下个月是圣上的万寿节,他让我看看沿途有啥新鲜的东西,这龙凤翠玉碗是下个月我姜家为圣上准备的寿礼。” 下个月?那倒确实是英平的生日,姜家作为大唐最大的商道之家,出手如此之重倒也说得过去。 “至于这八宝琉璃瓶嘛……”说到这里,姜牙牙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落寞与黯然,但她马上挺起胸昂起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说道:“是送给你的,算是我不小心弄丢荷包的赔罪,也希望伊依姑娘平平安安归来,你二人能早日重逢……” 叶长衫彻底呆住了,没想到姜牙牙竟然将如此珍贵的宝物送给自己,以至于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牙牙,这礼物太贵重了,我……” “你收下吧!”姜牙牙鼻子不争气地一酸,扭头说道:“你要是再敢拒绝我,我…我就恨你一辈子!” 叶长衫心中五味杂陈,他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此时的他恨不得给自己两拳,因为他深深地觉得自己同时背叛、伤害了两位少女,就算如此也不能消除心中愧疚的万分之一。 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诡异的沉默让两人都感到有些不适。 “唔……这芸月阁倒是不错,还算有些宝贝值得看一看,下次得叫我三叔过来再买一些……” 片刻之后,还是姜牙牙率先岔开话题。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屋子的门忽然被推开,随后一位长相秀气的姑娘出现在二人面前,仔细一看,这姑娘正是侍奉在阁主左右的婉云。 “二位贵客久等了,阁主已在凤天临中等候,请二位随我登阁。” 在看到婉云后,清掌事又是一惊,婉云姑娘是阁主极其信任的人,这些年文和公子不在阁中,婉云俨然成了阁主在阁中的传话人,任何人见了都得低头弯腰,不想此次竟然亲自下来迎接这一男一女。 叶长衫与姜牙牙对视一看,二人极有默契地点了点头,随后跟着婉云姑娘走去。 三人弯弯绕绕经过重重守卫终于来到凤天临的入口,此时在他们眼前呈现的,是无比宽敞气派的台阶,只要登上这数十级台阶,便可面见阁主尊颜。 “二位请吧——” 婉云站在一旁比了个‘请’的手势,随后率先登上台阶,引领二人向凤天临走去,姜牙牙倒也不客气,也抬腿跟了上去。 叶长衫倒是有些犹豫,因为他早有耳闻凤天临中皆是女子,他一个大男人出现在一群女子中间着实让他感到别扭。 “你这呆瓜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来啊。” 就在叶长衫犹犹豫豫之时,台阶上的姜牙牙好奇地回头喊道。 见姜牙牙开口,叶长衫也不在拖延,迈开步子便向上走去。可当他站上第一个台阶时,一股不可承受的重压如排山倒海般压来,若非他身强体壮只怕下一刻就要被这股重压压倒在地。 叶长衫艰难地直起身子,他抬头望向台阶上的二人,发现两名女子并无任何异样。 怎么回事?难道是方才喝的茶中被下了药?还是说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样? “叶长衫,你到底怎么了?傻站在那儿干什么?” 见叶长衫还没有赶上自己的步伐,姜牙牙不禁再次好奇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却发现叶长衫先是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 叶长衫没有回应姜牙牙的问话,他不过是缓了缓劲头,随后再次迈开步伐向上走了一步。那股巨大的压力再次袭来,不过此次叶长衫早有准备,他气沉丹田、稳住下盘,这才没让那股重压将自己压倒。 “你不舒服么,要不要我来扶你……” “姜姑娘不必担心,这六十四级台阶是阁主给叶先生设下的小小考验,我们先上去即可,叶先生自然会跟上。” 见姜牙牙面露关切之色,婉云便开口解释道。 “考验?”姜牙牙有些不解,她看着叶长衫‘咬牙切齿’的模样,再次问道:“长衫,你——” “你不用管我!先上去吧!我……我随后就……就能赶上你们……”叶长衫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强撑着一口气喊道。 婉云见状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吃惊,她也没有做太多的解释,不过是微微一笑,补充道:“姜姑娘,请吧——” 一路下来,姜牙牙与叶长衫之间产生了一种默契,亦或是说姜牙牙对叶长衫所说的话都特别信任,此时既然叶长衫说不用管他,那她便真的不去管,跟在婉云的后头向上走去。 待两名女子离开后,叶长衫调整状态重新迈开步子,在经历顶住压力向上迈了几层台阶后,叶长衫渐渐适应了这种感觉,自从当年从小村庄出来后他经历了无数磨难与坎坷,如今区区几阶台阶又算得了什么?论身体、论心智,如今的他以远非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可比,此时的他肩负着英平、大唐上下乃至中原苍生交付给他的重任,莫说眼前的是六十四级台阶,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绝不退缩! 叶长衫一步一步地向上缓缓行走,虽说慢是慢了些,但他终归是在前进。 八、九、十…… 十八、十九、二十…… 二八、二九、三十…… …… 一柱香的功夫过去了,叶长衫每走一步便在心中数一个数。他越走越快、越走越有信心,他相信用不了一炷香,他便能到达终点! 三十、三十二……三十三! 就在叶长衫迈上第三十三级台阶时,那股重压发生了剧烈的变化,若是说先前爬台阶时叶长衫是负重向上,那此时这股重压像是活了过来一般。不仅如此,叶长衫每向上走步,这股压力就像越吹越大的狂风,吹得叶长衫甚至连双眼都无法睁开。 这到底是何等强大的气场?怎会让人如处狂风骤雨之中?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叶长衫险些摔倒在台阶上。不过他很快便稳住身形,用双手扶住跟前的台阶,随后腰间猛地一发力再次站了起来! 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 叶长衫闭着双眼继续向上攀爬,此刻的他犹如狂风暴雨的黑夜中,在倾斜的山道上负重攀登的挑山工,山道虽险、道路虽阻,但他却依然一往无前! 第三百七十一章 登阁(下) 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 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 六十二、六十三、六十四! 在越过最后一阶台阶后,叶长衫像是攀登到了险峰之鼎,霎时间冲破乌黑的云层,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清晰、光明起来! “长衫!你上来啦?” 见叶长衫筋疲力尽就要倒下的模样,姜牙牙赶紧上前想去扶住他。 叶长衫重重地喘息着,他抬头对着姜牙牙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随后便在姜牙牙的搀扶下踏入凤天临的大门。 见叶长衫终于走了上来,婉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她走上前微微一福,说道:“二位请吧,阁主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叶长衫深吸一口气,此时他已经缓了过来,见婉云说阁主在里面等候他们,他便直起腰、挺起胸向里面走去。 “等等!” 就在叶长衫准备进去的时候,姜牙牙忽然喊住了他。 叶长衫不解地看着姜牙牙,只见姜牙牙脸微微一红,她轻轻咬住嘴唇,随后伸手理了理叶长衫有些凌乱的发梢与不整的衣衫,就像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夫老妻那般自然。 感受着少女温柔如水的举动,叶长衫心中莫名一荡,他呆呆地看着带着些许娇羞的姜牙牙,一时间竟忘了身处何处。 “看什么看!呆瓜!还不赶紧进去!”姜牙牙嗔怪道。 叶长衫笑了笑,随后与姜牙牙坚定无比地向里面走去。 二人来到凤天临中便看见一张巨大无比的床,轻纱制成的罗帏后面,阁主的身影若隐若现。 “郎情妾意,好一对天造地设的小儿女啊——” 阁主的声音从罗帏后传出,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揶揄、几分无力,不过更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在这揶揄和无力之下又夹着几分羡慕,也不知阁主是羡慕叶长衫与姜牙牙的年轻朝气还是羡慕他二人的亲昵。 面对中原三大宗师之一的芸月阁阁主,纵使先前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此时姜牙牙依然有些紧张。 阁主似乎感受道了姜家小姐的情绪,对她说道:“姜家大小姐果然豪气,一出手就弄出个这么大的动静。” 姜牙牙抬了抬头,故作平静地说道:“不过是给芸月阁捧捧场子,算是送给阁主的见面礼,希望能让阁主开心。” “哈哈哈……咳!咳!咳!” 阁主被姜牙牙的话给逗笑了,不过大笑之后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随之而来,显然阁主的身体状况已然不容乐观。 婉云端着一股浓浓的汤药上前,不过阁主却挥挥手示意不需要。 “将帘子拉开。” “什么?” 婉云这些年日日夜夜伴随阁主左右,阁主如今的老态除了她以外并无第二人见过,此时要拉开罗帏将自己的丑态展现,还是一名素未谋面的男子,这让婉云十分不解。 “拉开。” “是!” 阁主语气不算很重,但其中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婉云虽不理解,但对于阁主的命令她向来无条件的遵从。 罗帏拉开,阁主的真容展现在叶长衫与姜牙牙面前。在看清阁主如今的真实样貌后,二人不禁露出震惊的神色——那个风姿绰约、神凤天临的芸月阁阁主此时如同枯萎的老妪一般,不但头发花白、皮肤松弛,而且整个人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不过是低着头抬着眼看向前方。 接下来,阁主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不解的动作,只见她将衣服撩起,将腰间那个至今依然未能愈合的恐怖血洞露出。 “呵呵,你干的好事……” 叶长衫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接过这话,而姜牙牙在一旁则明显有些不适,要不是此时场合特殊,她早已找个地方吐了起来。 “放下来吧……” 婉云赶紧将罗帏放下,阁主与二人之间重新隔上了一层薄纱。薄纱另一侧,阁主饶有兴致地看着叶长衫,问道:“知道方才你上来时阻挡你的那股力量是什么么?” 叶长衫摇摇头表示不知。 “听闻当年先生在陋室为你七师兄布下一道法阵,这法阵与开阳之人体内的天地之息相冲相克,修为越是深厚在里面行动越是艰难。” 叶长衫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个法阵他自然知道,此时他惊讶的是这道不出世的法阵竟然被阁主参透。 “方才你是怎么上来的?” 阁主的语调稍稍提高些许,看上去她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感到很是好奇。 叶长衫回忆方才艰难无比的登阁之行,轻轻说道:“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阁主赞许地点了点头,道:“这法阵说来也是有趣,若你越是想快些通过,你受到的阻碍则会越大,你既然不急不慢,自然是能通过……” “无欲则刚!” 阁主先是微微惊讶,道:“好一个‘无欲则刚’……” “阁主建造这法阵目的为何?难不成是为了抵挡千军万马的?” 阁主先是一愣,随后又是大笑起来—— “哈哈哈……咳、咳……”阁主重重地喘了几口气,随后说道:“一个人推车上坡会觉得累,要是十个二十个就不会了……” 叶长衫点点头,明白了阁主话中的意思。 “这法阵不过是我造来打发打发时间的,况且我这法阵与先生所造的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你今日所承受的阻力远不及你七师兄当年……” 叶长衫又是一怔,心想七师兄果然天资不凡,方才自己区区登了几十级台阶便感觉有些精疲力竭,他竟然能在陋室扫地扫这么多年。 “这法阵与玄境一个给了你七师兄,一个给了你,先生对你二人还真是寄予厚望啊……” 可不是?老师以身为饵诱得两名天枢大宗师前来千牛山,七师兄与自己分别击溃其一。 “当年本阁与花法沙在此会面,不想先生忽然出现接连重创我二人,我二人也虽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但却也因此参破天枢奥秘,得以迈入大宗师境界……当时先生的意思是天下拥有老花农、花法沙以及本阁三大天枢宗师,成三足鼎立之势,相互牵扯、相互制衡……不想王家兄妹却暗通我妹妹,最后不得不亲自献出生命摧毁本阁与老花农……呵呵……这真是好缘分……好缘分啊!” 叶长衫静静地聆听着,他并没有开口打断,毕竟倾听也是一种美德。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所有人似乎都在思考着、回忆着…… “我给你下毒,又导致了你老师的死,你……不恨我?” 听阁主提起老师,那个和蔼慈祥的老者面容再次浮现在眼前…… 恨?这个东西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要说恨,叶长衫有太多东西可以去恨,比如杀死他父母的草堂男女、比如给他下毒的文和公子、比如耗尽老师最后一丝生命的老花农与阁主……甚至连英平他都可以恨!若非英平,他又怎会痛失双亲?痛失大师兄?以及……那个魂牵梦绕的少女…… 恨与爱这种东西,对于他来说,只怕比真金白银还要奢侈吧…… “我重伤了你,你已经得到了应有的下场,恨……也不能带来什么……” “呵呵……你果然有点意思……本阁主听闻当初你在老花农那也放弃了替父母复仇的机会,难得……难得啊……” “正如方才我所说的,无欲则刚。” “呵呵……无欲?这一点本阁与你恰恰相反,本阁向来有仇必报……当年那些给我带来伤害的人,本阁获得力量后便将这些伤痛、折磨全数还了回去……” 回想起当年自己将那禽兽带到芸月阁后,那禽兽吓得大小便都控制不住的样子,阁主露出冰冷的笑容,道:“我割下他的舌头、挖了他的眼睛,还让宫中净身的老太监将他给阉了……只可惜啊只可惜……那畜生竟然连一个月都没撑过去,真是便宜了他!” 叶长衫默默不语,阁主的经历天下鲜有人知晓,只怕除了她母亲以及那个禽兽不如的继父外谁都不知道。 阁主似乎也不愿将宝贵的生命浪费在回忆那个人身上,她静静地看着叶长衫,淡淡地道:“人皆有欲,芸月阁便是能实现你所有欲望的地方……你若没有欲望,为何要跋山涉水来这里?” 叶长衫淡淡地说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自己。” “哦?” “我本大唐一普通百姓,无欲无求,奈何王家、女相还有你芸月阁步步相逼,才让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如今北魏依然不肯善罢甘休,对我大唐虎视眈眈,我不得已才来贵阁,以求护国安邦‘良药’。” “你所说的‘良药’……是指什么?” “后韩号称中原‘铁都’,我来此处,自然是为了铁。” “呵……”阁主轻轻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至极的话一般。她继续说道:“这些年我芸月阁与北魏联系紧密,女相又是本阁同母异父的妹妹,你如何有信心本阁会将铁卖于你?” 叶长衫沉默了,这一点他倒没有仔细思考过。 “阁主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英明之主,岂会甘心为他人做嫁衣?” 叶长衫与阁主惊讶地转过头,发现姜牙牙正一脸从容地看向罗帏之中。 “姜姑娘有何高见?本阁愿闻其详。” “阁主方才说了,自己是个有仇必报之人,阁主当年执着于前往千牛山挑战先生,那是为了报先生重伤阁主之仇,可如今先生以驾鹤西去,阁主实在没有任何理由与我大唐敌对。至于您那同母异父的妹妹,若你二人真是姐妹情深,您有为何会将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派去她身边?明面上是为了洛都商道,只怕背地里……是为了监视女相,好在从中作梗吧?” 阁主不置可否地看着姜牙牙,她的眼中露出一丝赞许的目光。 见阁主没有表达任何反对,姜牙牙便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她继续说道:“如今北魏强盛,先前已得周陈,若阁主仙逝,只怕您这后韩也……那到时候阁主辛苦一辈子经营起来的芸月阁岂不便宜了您那好妹妹?” “呵呵,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 “阁主过奖。” “姜小姐说的倒是没错,可即便如此,本阁又为何要与大唐做生意?” “原因嘛有二,不过首先我要纠正阁主一点,此次我二人前来代表的是我姜家,阁主是与我姜家做生意,而不是与大唐。我姜家的经商之道中原皆知——互惠共赢,想必阁主没有理由拒绝。” “姜小姐好大的口气,我倒是想看看姜家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让本阁无法拒绝。” “未来三十年内,我姜家每年全年收入可分一成与芸月阁,不知这个条件可够打动阁主?” 什么?姜家全族上下一年的收入!?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莫说三件宝物,只怕三十件都远远不止。 “牙牙,这——” 叶长衫心知此事绝非小事,开口便想劝说一番,可姜牙牙却毫不犹豫地一抬手,示意叶长衫不要掺和这事。 阁主淡淡地笑了笑,她依然没有做出任何表态,而是继续问道:“那第二点呢?” 姜牙牙也微微一笑,道:“这第二点嘛,纵观阁主一生,所行所言莫不离经叛道、莫不脱离世俗,想必阁主定然是个不甘平淡之人,倘若北魏真的得了天下,那这中原岂不是太无趣了?” 听完姜牙牙的话后,阁主先是一愣,随后便纵情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阁主的精神瞬间好了许多,竟是一声咳嗽都没有,仿佛身上所有的伤都恢复了一般。也是,她行走江湖数十年,却从来没人能当着她的面将真真实实的她如此直白地说出,以至于阁主对面前这个小姑娘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姜牙牙笑而不语地站在一旁,待阁主笑声渐渐小下去后,她再开口说道:“方才我姜家的诚意已摆在台上,就看阁主是否愿意笑纳。” “这条件果真难以拒绝啊……” “呵,这全天下就没有我姜家做不成的买卖。” “不过本阁点头容易,可文和公子那儿……恐怕你们还需花费一番力气。” 第三百七十二章 天狗食月 “天狗吃月亮啦——” 天空中那轮血月渐渐被黑暗吞噬,直到最后彻底消失在天空中。 恐慌迅速在人群中蔓延,百姓纷纷从屋里拿出锅碗瓢盆用力敲打。芸月阁里的客人也不断从灯火辉煌的楼阁中逃出,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原本热闹喧嚣的芸月阁变得空空荡荡。可即便如此,芸月阁内依然有一些修行者似乎偏偏不信这邪,他们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静静地品着茶,数一数不多不少,刚好十人。 这十人中有半数是常年住在芸月阁中的刺客与杀手,另外一半则有些面生,像是最近才来阁中的。见此刻楼中已无他人,这十位修行者对视一番,随后在领头的那名修行者的示意下,十人拿起身边的武器,站起身向楼上走去…… …… 凤天临中,阁主轻轻探过脑袋看了看外边。在看见月亮从天空中消失以及惊慌失措的人群,阁主不屑地说道—— “人啊……总是这么无知,不过是月食罢了,却说成什么天狗食月,可笑……” 虽说阁主依然淡定自若,可婉云却嗅到一股不平静的气息,阁主将自己比作黑夜中的明月,可此时月亮却被黑夜吞噬,难道说…… “婉云姑娘——楼下数名杀手强闯凤天临! “什么!?” “啊——” 就在婉云思索时,忽然屋外传来一声惊慌的叫声,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耳边又传来一声惨叫声。随后,只见那十名修行者气势汹汹地杀了进来,看他们身上、刀口沾满鲜血的样子,显然方才进行了一番搏杀。 “大胆!你们竟敢擅闯凤天临!该当何罪!?”面对十名手持利刃的修行者,婉云丝毫没有畏惧之色。 “让开——” 带头之人冷冷地盯着娇弱的婉云,眼中不带一丝怜惜。 婉云毫不畏惧地一挺胸,说道:“你们休想进去!” 带头之人不屑地看了一眼,随后举起手中的刀便要刺向婉云的胸口。 婉云双眼一闭,静静等待着冰冷的刀尖穿透自己的心脏,可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阁主的声音—— “婉云!” 带头修行者的刀停在了空中,他与身后十九名同伴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凤天临。 “让他们进来吧……”阁主淡淡地说道。 此刻,阁主的声音已完全恢复了昔日的威严与冰冷,这反倒让十名修行者为之一震,他们心想:难道阁主已经恢复元气了? “哼,怎么?有胆子接这买卖,却没胆子进来?” 阁主的语气充斥着不屑,很显然她已经知道阶梯下的这些修行者是前来刺杀她的刺客与杀手。 在阁主的嘲讽下,那名带头杀手也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后进入凤天临中。 “呵呵,我的好妹妹啊,至始至终还是惦记着我的这幢楼。”阁主自嘲道。 打头的那名杀手见凤天临内还有一男一女,便毫不客气地说道:“今日我等前来只为取阁主性命,其余不相干者若是不想白白丢了性命,便赶紧滚!” “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否则,你们休想动阁主一根汗毛!”婉云再次挡在这些杀手前面,看样子她丝毫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婉云……你走吧……” “不!阁主,您对我有再生之恩,若此刻弃您而去,我……我今日就算是死!婉云也要与阁主共进退!”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啊……本阁没白疼你一场。”阁主露出一丝微笑,这丝微笑之中饱含欣慰之意,这是阁主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这样的感觉。她继续说道:“念在这些年你诚心侍奉本阁的份上,文和公子将来也不会亏待你……” “公子?对!公子还没回来!”婉云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她慌忙转向叶长衫,央求道:“叶先生!求你护住阁主,我……我这就去北魏寻文和公子回来。” 面对婉云这般天真可爱的要求,叶长衫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想见文和公子,只需本阁一句话即可。”阁主淡淡地说道。 “什么?” 阁主轻轻一笑,随后对着门外高声喊道—— “倦鸟暮归林,浮云晴归山……公子既然回来了,为何迟迟不愿现身?” 话音刚落,只见一位风度翩翩、身背油伞的公子出现在凤天临,再仔细一瞧,这人不是文和公子又是何人?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婉云像是见到亲人一般地喊道,可随后发生的一幕让她再次陷入绝望的深渊,只见那带头的杀手对着文和公子恭恭敬敬地一揖,问道—— “公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婉云不可思议地看着文和公子,很显然对于文和公子背叛阁主的事实她感到难以接受,道:“公子,你——” “公子!咱一不做二不休,赶紧一刀了了这老妖——” ‘噗呲——’ 一道血光闪过,只见那开口说话的杀手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他惊讶地看着文和公子,随后便重重地倒在地上,再也没了动静。 “我让你们乖乖呆在下面,你们为何擅自闯上来?” “公子,我们——” 不等那带头的杀手解释,只见文和公子手持苗刀、身影如鬼魅一般在剩下九人之中来回穿梭,待她重新回到原位后,那九名杀手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般齐刷刷地倒在地下。随后,文和公子缓缓将苗刀插入油伞中,不再理会脚下的那十具死尸。 阁主轻轻一笑,道:“既然将这些杀手带来了,公子又为何要将他们全部杀了?” “不听指挥,该杀!擅闯凤天临,该杀!最重要的是……不尊阁主,该杀!” “呵呵,公子一连说了三个‘该杀’,只怕最该杀的……是本阁吧?这些杀手一定是我那好妹妹派来的,明面上是为了协助公子,暗地里却是来监视公子的,如今公子手起刀落将他们全部杀了,北魏那边也能向妹妹交代,说是全部死在我手上……公子当真好算计啊!” “阁主误会了。” “误会?这些年公子前前后后替妹妹做了多少事?出了多少主意?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获得她的信任?” “本公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芸月阁。” “为了芸月阁?哈哈哈!哈哈哈——” 文和公子没有理会阁主略带癫狂的大笑,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阁主,直到阁主的渐渐停止大笑。 “阁主对平杨的恩情与栽培,平杨没齿难忘,所以平杨绝不容忍任何人对阁主不敬,但——”文和公子顿了顿,随后用着强硬且坚决的语气说道:“但属于我的东西,我也绝不会轻易让它溜走。” 阁主自然明白文和公子的意思,她的思绪也瞬间飘回到九年前——同样是在这个地方、同样是她二人之间的对话,她允诺只要文和公子帮自己杀了先生,便将芸月阁阁主之位传于她。九年的时间转瞬即逝,这九年她寸步都未曾离开凤天临,她的状态也一天不如一天,如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等什么,有时候她真的有些羡慕折鹤兰,要是像他那样早早解脱那该多好? 阁主缓缓闭上双眼,她用尽力气仰头长叹,此时的她似乎真的感到累了、乏了、撑不住了。她淡淡地说道:“若让这些杀手将我杀了后你再现身,岂不一举两得?你既可以坐上阁主之位,又无需亲自动手……” “即便我坐上阁主之位,那也不一样。” “有何不同?” “因为这不是当年咱们的协定,说实话,我坐上阁主之位这件事希望得到阁主您的亲口承认。” “哦?呵呵,我赢了?哈哈……我赢了!哈哈哈——” 听到这句话,阁主再次哈哈大笑起来,她越笑腰弯的越低,直到最后她整个人都瘫在床榻上。 叶长衫与姜牙牙面面相觑,他们不会理解阁主口中所说的‘我赢了’所谓何。而一旁的文和公子则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将死的大宗师依然是大宗师,而这次她赌对了! “答应本阁,日后绝不能让那贱种事事如意!” 文和公子默默地点点头,也不知是真的答应了还是只是宽慰将死之人。 阁主从身后摸出一块玉牌,而后顺势丢向文和公子。文和公子接住这块代表芸月阁阁主之位的玉牌,向来沉稳的她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很显然此时的她内心腾踊澎湃。 在玉牌落入文和公子手中那一刻,阁主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她长舒一口气,神思也渐渐在过去与现实来回穿越,母亲、继父、妹妹、文和公子、先生……这些在自己痛苦而又狂放的一生扮演了不同角色的人相继出现在眼前,幻象与真实交错,让她一时间不知道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最后,阁主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迷离的双目绽放出两道精光,她再次看向文和公子,说道:“那个老四是谁,本阁终于知道了……” 文和公子静静地看着阁主,表情显得有些疑惑。可阁主却没有再理会文和公子,而是不停地自言自语道:“先生啊先生!你这招棋,妙啊!竟是将自己都算进去了,着实是妙啊!哈哈哈——本阁可以安心去了!本阁可以安心去了!本阁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个贱种的棋到底能否下嬴先生!哈哈哈——” 叶长衫与文和公子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而后又同时看向仍在自言自语的阁主。很显然,就算他们想从阁主口中问得一些所谓‘寒门老四’身份的问题,也无从开口,因为此刻的阁主已彻底陷入癫狂。 “公子,我姜家与芸月阁之间的交易可还作数?”见阁主已有些神志不清,姜牙牙有些担忧地问道。 文和公子并没有理会姜牙牙,而是轻抚手中玉牌,像是在抚摸新生的婴儿一般。 见文和公子迟迟不肯回答自己,姜牙牙有些焦急,道:“你……你想毁约?” 叶长衫也眉头一皱,显然若是文和公子不愿履行姜牙牙与阁主达成的约定,那自己岂不白白浪费这些天的辛苦?岂不有负英平之托?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叶长衫双拳渐渐握紧,若是文和公子敢说一个‘不’字,他便会使用武力来解决问题。可就在他准备与文和公子大战一场时,只见文和公子忽然看向姜牙牙,说道—— “本公子会遵守你与阁主之间的协定。” “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可……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只要是对芸月阁有益的事,哪怕是与北魏为敌,本公子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文和公子话中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霸气。 姜牙牙转头看了看叶长衫,叶长衫点头以示回应,姜牙牙便不再追问。 “既如此,那我二人便告辞了!”叶长衫拱手道。 “恕不远送——”文和公子大气地摆了个请的手势。 叶长衫与姜牙牙离开芸月阁,在离开前,叶长衫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这座中原第一高楼,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传遍全身。 这个艰巨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如此一来也算不辱使命了……不过能与芸月阁做成这笔买卖,最需要感谢的还是身边这位一路相随的少女啊…… 面对一脸平静望向远方的姜牙牙,叶长衫心中是又感激又愧疚。他对着姜牙牙说道:“牙牙,这次多谢你了。” 可姜牙牙却像旁边没有人似的依然看着前方,随后用着无比冷漠的口吻,回道:“咱们两清了。” 说完,便迈开步子向前走去,压根不理会仍站在原地的叶长衫。 看着少女倩影渐行渐远,叶长衫忽然感觉心里空空的…… …… 夜里,凤天临燃起了熊熊烈火。冲天的火光中,两个身影紧紧地缠在一起,其中一人似乎是想护着另一人。人们慌忙提水灭火,在火势向下蔓延之前将其遏制,不过即便如此,人们依然没能将烈火中的两人救出…… 就这样,烈火将阁主与伴随她一身的狂与傲付之一炬,与之一同毁灭的,还有那名不离不弃始终伴随左右的孤弱女子…… 第三百七十三章 规程(上) 北蛮破关的事已经传遍大唐,各种关于蛮子的可怕传闻一时间在坊间迅速流传,没用多久,恐怖而又消极空气充斥在大唐的每一个角落…… …… 英平神色凝重地站在点将台前,他的面前是整装待发的三千黑衣。 站在英平身边的则是如今黑衣卫统领鸩,见属下已经整备好,他低声道:“三千黑衣卫集结完毕,请圣上下令!” 看着这支屡立奇功的骑兵队伍,英平默默地点点头。 鸩会意,对着手下高喊道:“向南韩进发!将叶大人安全护送回京!” 三千黑衣得了将令,便齐刷刷地调转马头向南边出发。天空扬起漫天黄沙,地上的小石子也随之跳动,这支杀气逼人的骑军队伍一旦奔跑起来,连大地都会为之颤动。 看着远去的黑衣卫,鸩的眼神久久不愿移开。 见鸩这般模样,英平笑道:“怎么?是不是还在怪朕没让你一同前去?” “臣下不敢!”英平虽是开玩笑,但鸩却依然不敢表达内心的真实想法。 “嘿,好了好了!这次任务简单,不过是护送长衫回来,哪需要你亲自去呢?你那副手带队就行!朕啊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请圣上明示!” “这黑衣卫着实是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骑军,所以朕琢磨着再招他三五千黑衣,这些人可都要你亲自来训练啊!” 一听英平想要扩充黑衣,还要自己亲自训练,鸩立马抱拳,道:“臣下领命!” “好了,这事儿就全权交给你了,去吧。” “是!”说完,鸩转身就走。可他刚没走两步,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一般,回身来到英平面前,躬身道:“圣上,是否需要支会常将军?” “啊?哦,不用,方才朕不是说了?由你全权负责。” 鸩显得微微有些犹豫,可最后还是重重地说道:“是!” 见鸩言行之间存有一丝顾虑,英平忽然问道:“你慢点儿走,朕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圣上请将!” “额……就是如果,如果啊!只是如果,这常将军让黑衣卫往东,你却想让黑衣卫往西,你说,这黑衣卫会听谁的?” 鸩彻底怔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英平会突然问个这么奇怪的问题。鸩面色凝重地认真思考起来,不过他并没有思考太久,便准备将自己的答案说出—— “那自然是常——” “哈哈哈——瞧你这认真的样子,朕这是逗你玩儿呢!哈哈哈——” 英平用大笑声将鸩打断,他拍着大腿放声大笑,仿佛被鸩认真的模样给乐坏了。 鸩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英平见他这模样也不逗弄他了,道:“行,你快去吧!” “是……” 鸩再一次离开,这次英平没有开口喊住他。看着鸩远去的背影,英平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 昨天,叶长衫的飞鸽传书到了宫中,英平自然也得知与芸月阁达成交易一事。欣喜之余,英平连忙传公孙错入宫,只为商讨一件事——连环军。铁如今有了,英平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落地了,那谁人能担当这个连环军的统领,这便成了最重要的事情。英平试着问了几个名字,可却一一被公孙错摇头否认,直到最后,公孙错才说出了那个让英平纠结许久的名字——常小天。 公孙错是这么说的:‘如今中原形势,敌强我弱,必须出其不意方能克敌制胜。虽说小常将军有些浑不吝,也时常不听微臣将令,甚至有些时候喜欢和微臣对着干,但这种却是对付北蛮的最好人选——他不仅对北蛮也了如指掌,而且他还有‘小定国’的诨号,对北蛮也是一种震慑,更何况也是他发现了连环军的威力,这个人选啊非他莫属。’ 英平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的确还有些犹豫,他知道常小天打蛮子有一套,可他作为一国之君却有着其他方面的考虑。英平走来走去足足权衡了一炷香的功夫,最终还是问道:‘这个喷子到底行不行啊?’ 随后,公孙错说了一句话,这才让英平彻底打消心中疑虑。只听他说道—— ‘对付流氓就要用用恶棍,对付野蛮的人就要用更野蛮的人,这连环军统领还有小常将军这种不讲理、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更合适的么?’ 听到这句话,英平才下定决心准备将这支铁军彻底交给常小天。 连环军是不出世的战争重器,一旦成型其威力不可估量,一旦这支军队出现那定然会成为左右战局的关键。既然决定了让常小天带领这支军队,那便要打消一切顾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英平比谁都清楚,那如此一来常…… “圣上!“ 方直的声音将英平的思绪打断,见方直主动来见自己,英平便知自己交代他的事情妥了。 “圣上!事情已办妥。” 英平神色再次变得沉重起来,问道:“信已经送到北魏了?” 方直重重地点点头,道:“是。” 英平没有再问什么,而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是胸口压住了千斤巨石一般。 “圣上……” “你退下吧。” 英平破天荒地没有让方直把话说完,方直也像是知道什么一般,很自觉地闭上了嘴,随后乖乖地退了下去。 待方直离开后,英平默默地抬头望向天空,天上的云朵惬意地飘着,而他却莫名其妙有种感觉,那就是唐帝似乎正躲在某片云朵后面悄悄地注视着他…… …… …… 自新郑出来后,姜牙牙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任凭叶长衫怎么和她说话她都金口不开,像是与叶长衫一刀两断了似的。不过这倒也不能完全怪姜牙牙决绝,你要是听了叶长衫每天说的那几句话,只怕你也会不想理他…… “饿了么?” “累了么?” “困了么?” …… 几日下来反反复复就是这么几句,连个新鲜的词儿都没有,也难怪人家不理他。 在例行每日三问后,叶长衫依然没有得到姜牙牙的回复。今日他们便要离开后韩,在经过一小段荒野后,就能回到大唐的领地,叶长衫这次可算有了新花样,他说道—— “过了这片荒野咱们就到家了。” 听到这句姜牙牙终于有了反应,她伸长脖子向北眺望,眼中溢出满满的期盼。 “到家了……终于要到家了……” “是啊!” “快!让马车跑快些!” “好嘞!” 应姜牙牙的要求,叶长衫狠狠地抽了马儿屁股一鞭,马儿吃痛,跑得更加卖力。 荒野十分辽阔、路面也非常平坦,尽管马车行驶的非常快,但车厢依然没什么颠簸,这不仅让姜牙牙感到心情大好。 见姜牙牙露出久违的笑容,叶长衫的心情随之一松。可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叶大人——” 咦?这人不是……叶长衫甚至还没来得及分辨这人到底是谁,远处就忽然出现一片黑压压的影子,仔细一看,这不是来护送自己的黑衣卫又是谁? 在数十天后终于看到自己人,叶长衫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彻底放了下来,此荒凉地乃是唐、魏、韩三国交界处,他一直担心路上会遇到什么波折,不过现在好了,既然黑衣与自己汇合了,那就算遇到了什么也都不是问题。 面对一片黑压压的全副武装的骑兵,姜牙牙难免有些惧意。叶长衫感受到了她的感受,说道:“这些便是校事府的三千黑衣,你不必害怕。” 姜牙牙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将车帘放下。 叶长衫也觉得这样最为妥当,于是在姜牙牙将车厢遮挡严实后,他便加快速度向黑衣卫赶去。 在叶长衫驾车靠近后,黑衣副统领抱拳道:“叶大人!黑衣卫在此恭候多时!” “见到你们可太好了!” “鸩大统领有命,让我等护送叶大人回京,叶大人,请!” “咦?鸩他没来?” “圣上对鸩统领另有安排。” 叶长衫点点头,说道:“好吧,那我们便启程回京。” 三千黑衣迅速调转马头,只待头领一声令下。副统领见阵型已成,对着黑衣卫高声喊道:“整好队形!护送叶大人回京!” 就在副统领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原本平静的荒野忽然颤动起来—— ‘轰——轰——轰——’ 叶长衫疑惑地看着副统领,而副统领同样一脸疑惑地看着叶长衫,也就在这一瞬间他二人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护住叶大人!” 副统领一声令下,三千黑衣迅速变换队列,将叶长衫的马车护在阵心。而下一刻,成千上万的骑兵忽然从四面八方涌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将黑衣卫团团围住! “白马军!” 副统领一眼便认出这些骑兵是北魏的王牌骑军,同时他也震惊于这支军队为何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此,就像特意在此等候他们一般。 叶长衫也意识到了处境的不妙,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确认,于是低声问道:“白马军?你确定?” “末将尚在在常将军麾下时与白马军打过几次交道,他们的兵装末将这辈子都不会忘!瞧那站在高处的将领,他便是韩单帐下白马五将之一的明月诚,善使一口大刀,有着万夫不挡之勇。” “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 “末将不知。” 叶长衫表情凝重,这些白马军为何会出现在此已由不得他多做思考,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突围的办法。 “眼下当如何是好?” “叶大人!待会儿你跟着末将,末将誓死护送你突围!” “那你呢?那这三千黑衣卫弟兄呢!?” “黑衣卫奉命护卫叶大人回京!叶大人的安全便是军令!也是黑衣卫的唯一目标!” “不!我要与你们一同战斗!一起杀出去!” “叶大人的好意末将替三千弟兄心领了!可眼下处境不妙,敌军少说也有上万之众,更何况咱们已被敌军团团围住,黑衣卫最大的奔袭优势荡然无存,就算叶大人是天玑强者,只怕也……” 叶长衫咬了咬牙,他虽然不懂布阵打仗,但听副统领这么一说也明白眼下形式的恶劣。 “唐军听着!你们已被我十万白马军团团包围,若是不想死便乖乖束手就擒!否则就算你们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 就在这时,明月诚身边的亲兵高声喊道,试图用攻心的方法瓦解黑衣卫的意志。 在亲眼目睹了黑衣卫的雄威之后,久经沙场的明月诚也忍不住暗暗喝彩,这三千黑衣卫面对千军万马而岿然不动,这到底是一支怎样的骑军啊?常之山又是从怎样将他们训练成这般威武不能屈的气质?虽说自己身后的数万骑兵也都是精兵,但此时他内心深处还是微微庆幸,好在出发带足了兵马,否则要吃下这三千黑衣卫只怕没那么容易。至于十万骑兵那肯定是夸大了不少,但相比于区区三千之众的黑衣卫,明月诚麾下的白马军还是有着绝对的人数优势的,因为在出发之前他便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敌人是何等的恐怖,是以此次点兵他带骑兵不多不少刚好三万——以三万打三千,就算你是黑衣卫那又如何?就算你是天玑强者那又怎样? 见三千黑衣卫如悬崖峭壁上的松树一般临危不乱,明月诚知道再怎么威吓也无济于事。只见他轻轻挥了挥手,他身旁的传令兵变毫不犹豫地挥舞着令旗,随后三万白马军变向着黑衣卫缩进! 眼见已到了千钧一发之际,黑衣卫副统领立马对着叶长衫说道:“叶大人!还请快快定夺!” 叶长衫咬咬牙,他当机立断将车厢从马背上卸下,随后对着车厢内说道:“牙牙!你同我上马!” 姜牙牙在车厢内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也知道眼下处境的不妙。她连忙跳下车厢,在叶长衫的搀扶下跨上马背。 见姜牙牙上马,叶长衫抽出佩刀砍了几截麻绳,随后也翻身上马,并用麻绳将姜牙牙与自己绑在一起,最后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待会儿牢牢抓住马鞍不要松手!要是怕了你便紧紧闭上双眼,我向你保证,就算我叶长衫死在这里也要将你完好无损地送回长安!” 听到叶长衫对自己的保证,原本紧张到极点的姜牙牙感到一丝镇静,而且奇怪的是就在方才叶长衫将自己与他绑在一起时,她忽然感到一种奇妙的感觉——那种与心上人生死与共的感觉。 “黑衣卫听令!我等誓死护卫叶大人与姜小姐周全!只得向前、不能后退!违令者——斩!” ‘嗡——’ 三千披坚执锐的黑衣用手中武器重重地撞击着身上的铠甲,发出阵阵嗡鸣!这铿锵的声音是三千黑衣对军令的回复、是对当初黑衣卫组建之初常之山给他们第二次新生的回答、也是对三万敌军的有力回应! “黑衣卫!突围!” 第三百七十四章 归程(下) 副统领的一声令下,三千黑衣便毫不畏惧地向浩浩荡荡的魏军! 何为‘虽千万人吾往矣’!三千黑衣以飞蛾之躯义无反顾地扑向犹如熊熊烈火般的三万白马军。他们似乎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生死,面对突如其来的绝境,他们像是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般。或许对于死过一次的人来说,余生的每一天都是新生,当死亡再次降临时,他们非但不会畏惧,反而有种与故人重逢的从容与淡定。 转瞬之间,三万魏军与三千黑衣终于撞在了一起。起初,黑衣卫借着高大体壮的羌马还能将魏军的防线冲破一些,可随着白马军源源不断地围上来,黑衣卫的前进愈发艰难。到了最后,黑衣卫每向防线底端前行一步,整个黑衣卫就会像被剥开的玉米一般褪去一层苞叶。 明月诚表面上平静如水,可他心里却大为震撼。这一小股骑兵队伍视死如归的气魄着实令他感慨,若是说自己的三万白马像一头蛮牛一般毫不讲理,那这三千黑衣就像一把坚硬锋利的锥子,就算没法与敌军抗衡,但却依旧能狠狠地扎入敌军的身体。更让他感到惊叹的是,这些黑衣卫像是不知疼痛、没有感情一般,就算身负重伤、就算被挑落马下,他们也不会发出叫喊!他们的眼里只有敌人,他们的脑中只有杀戮!不论敌军又多少、不论自己倒下多少同伴!他们誓死也要将叶长衫护送至安全的彼岸! 随着外层的黑衣卫不断地倒下,原本三千之众的黑衣队伍如今只剩下一千不到。 而魏军这边伤亡也不少,面对黑衣卫自杀式的冲击,不少白马骑兵还是心存畏惧,他们也是骁勇善战的军士,可何曾见过这样不顾生死的敌人? 在黑衣卫的护送下,叶长衫与姜牙牙慢慢靠近魏军防线的底端,最后在黑衣卫拼尽全力地冲杀下,他们竟然杀出重围! 面对此等局面,明月诚面色一沉,他大手一挥,身边的传令兵改变了手中的旗语,而白马军在得到主将命令之后,也不再顾及其他,向残余的黑衣卫发起猛烈的攻击。 在冲破魏军的包围后,黑衣卫本是与魏军拉开了数十丈的距离,可在明月诚的将令下,身后的魏军像追逐猎物的恶犬一般紧咬不放。 面对这等局面,黑衣副统领忽然高声喊道—— “停下!” 余下的数百黑衣卫行动极其统一的停止了奔跑。 而站在高处的明月诚见状也让大军停止了追击,数万大军亦是极为齐整地停下追击的脚步。 在荒野上,双方便这么一前一后地立在原地,之间相距不过数十丈。 见魏军攻势如此凌厉,黑衣副统领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般,他对着叶长衫说道:“我等护送叶大人最后一程,接下来便要靠叶大人自己了!” 对于这支履立奇功的骑军队伍,叶长衫心中是一万个不舍,看着不停倒下的黑衣卫他心如刀割。此时听副统领似乎有与敌军同归于尽的意思,叶长衫哪里还肯?他说道:“你我一同冲出去!” “叶大人!我等以死相阻!还望叶大人不要辜负我三千弟兄的性命!” 听到这句,叶长衫再也绷不住,原本淡漠的他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涌出。 “黑衣卫!调转马头!随我阻击敌军!” 残余的数百黑衣齐刷刷地调转马头,不带一丝犹豫。 “叶大人!恕不远送!”副统领背对着叶长衫说道。 叶长衫心如刀割,但他也知道时机的宝贵。趁着黑衣卫用生命换来的短暂空隙,叶长衫挥舞着马鞭狠狠抽了下去,马儿玩命似地向前狂奔! 见叶长衫向大唐驶去,副统领举起手中利刃指向敌军,喊道—— “黑衣卫!随我杀敌!” 在他的带领下,余下那数百黑衣卫毫不犹豫地向千军万马冲去! 面对向己方冲过来的数百黑衣,三万魏军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与敬畏——这是什么样的敌人啊?这些还是人嘛?如此慷慨赴死、如此舍身成仁!敢问天下还有第二支这样的队伍么? 高处的明月诚长叹一口气,此时他的内心同样十分沉重,他淡淡地说道:“若是我大魏军士皆如此,圣上何愁中原不定?” “将军请下令!” “传令下去,全军迎敌!” “将军,他们不过是两三百人,何须我军全军出动?” “本将这是给黑衣卫最后的尊严,你不懂……” ※※※※※※※※※※※※※※※※※※※※※※※※※※※※※※※※※※※※※※※ “北魏丞相卫女英迷惑天子,妖言惑众,强行放异族入关图谋中原,此行无异与虎谋皮!联中原诸国先逐蛮人、再讨魏贼,此任我大唐当仁不让!” “圣上!左大人所言极是!北魏占我河东之地尚为归还,如今又放北蛮入关,我大唐如何能坐以待毙!” “圣上!此危难存亡之际,我大唐已退无可退!恳请圣上迎战!” “圣上——” 文武百官齐刷刷地跪了下去,恳求英平与北蛮、魏国宣战。 英平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随后缓缓起身。他看着堂下的百官,道:“百余年前魏帝与先生联结中原诸国于潼关会盟共商抗蛮大事,后才有中原联手共驱北蛮,而今先生虽逝,但其遗志尚在,这才有我大唐与北魏共守天门关之局……” “圣上所言极是!”左公明附声道。 “可如今,他北魏一而再再而三地侵犯我大唐,先是占我河东之地不愿归还,而后又是西进洛都直逼潼关,现在可好,他直接将天门关打开,引狼入室!自古正邪不两立,我大唐若是再忍下去,只怕会惹得天下人嘲笑!” “圣上英明!”左公明再次附和道。 “前些日子,朕偶然得了一支连环骑军,朕本想着让这支骑军组好后备着以放将来不时之需,可如今,朕倒觉得这支连环军是上苍赐予我大唐的救世之军!公孙错——” “微臣在——” “传朕的旨意,连环战马神威无敌、百骑一连,朕特赐‘神百连‘一名,并封常小天为神威大将军,官拜三品,赐其‘勇善槊’,命其于川中练兵!同时朕赐铁甲百万、骁骑千群,广招大唐上下良训之士以充实神百连!东出潼关之日,要叫蛮子知道我大唐军威!” “微臣领旨!” “抗蛮保国、收复故土,此任皆在我辈!愿诸位与朕共勉之!” 见英平表态,左公明再次高声喊道:“抗蛮保国、收复故土——” 而后,满朝文武皆跟着喊道—— “抗蛮保国、收复故土——” “抗蛮保国、收复故土——” “抗蛮保国、收复故土——” …… …… 英平负着手站在窗边,他的脸色极为阴郁,与方才在朝堂上的雄心万丈截然不同,此时的他看上去像是在等着什么,又像是在担心什么。 蹬蹬蹬—— 一个侍卫从书房外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随后跪在英平身后,说道:“圣上,南边有消息了……” “说吧。”英平淡淡地说道,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魏军忽然出现!将……将黑衣卫截杀,黑衣卫全数阵亡,无一人生还……” “叶大人呢?” “叶大人与姜家小姐逃生,此时恐怕已入长安。” 听到这个消息,英平长舒一口气,他疲惫不堪地挥了挥手,身后的侍卫知趣地退了下去,只留下英平一人独自站在空荡荡的书房内。 三千黑衣……朕的三千黑衣啊!这支屡次立下奇功的杀神骑军就这么葬送于自己之手,英平的心在滴血、在流泪,可他却又什么都不能表现——当北蛮破关的那一刻起、公孙错强推常小天成为神威大将军的那一刻起,黑衣卫的命运便已注定。其实早在英平对于常小天的任命犹豫不决之际,方直便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他如此建言道—— ‘布衣卫散布天下,威胁尚小,而黑衣卫身处京城,千里奔袭犹如鬼魅,进出长安并无约束,况且当年朱雀之乱就是常之山将黑衣藏于西市,这才能以奇制胜,此等威胁不得不防。而校事府乃由常之山一手组建,校事府上下唯常将军之命是从,倘若常将军有变,那……加之如今圣上又欲封常小天将军为神威大将军,常氏父子一个手握重兵在外,一个执掌校事府,如此圣上不得不防啊。’ 这话将英平内心深处那些不愿说出的想法全数摆上台面,见英平的想法被自己猜中,方直又说道—— ‘况乎黑衣卫之死也不是没有价值,如今北魏勾结蛮人入关,百姓更是又惧又怕,若是黑衣卫被魏军所杀,倒是能激得大唐上下同仇敌忾。’ 听方直说到这里,英平才狠下心做出了这个决定…… “诶——叶大人您听老奴一句,圣上他不在书房……他在……” “给老子让开!” 御书房外传来叶长衫与邓公公拉扯的声音,从叶长衫的语气中不难感受出他的怒火。 “叶大人!您这是强闯御书房!要是圣上怪罪下来,可以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滚!” 看着窗外叶长衫与老太监拉拉扯扯的身影,英平高声道—— “邓公公,让叶大人进来吧。” 听见主子都发话了,邓公公也不再阻拦,只得悻悻地让叶长衫走进去。可接下来叶长衫的行为差点没把邓公公的老命给吓没了——只见叶长衫冲进御书房狠狠地推了英平一下,还险些将英平推倒! “你疯了!?”英平怒目圆瞪道。 “我疯了?我看你才疯了!”叶长衫毫不示弱地还击道。 “叶大人!你好大的胆子——”邓公公苍老而又尖锐的声音也响起。 看着怒不可遏的叶长衫,英平抬手指了指他,随后又有一种有力无处使、有火发不出的感觉,最后只得重重地甩一甩袖袍,扭头道:“你先下去,这里就留朕与叶大人。” “可是圣上——” “快滚!” “是……” 邓公公被英平一声怒吼吓得差点就瘫倒在地上,赶忙弯着腰退了出去。 待邓公公退出去后,英平重重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就每一件事让朕顺心!” 叶长衫依然余怒未消,他用着质问的语气问道:“那数万魏军为何会出现在三国交界!?我的行踪只有你和姜家知道,你说!是不是你!” 英平的耐心似乎也消磨殆尽,他冷冷地对着叶长衫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叶长衫惊讶地看着英平,此刻站在他眼前的英平让他感到十分陌生。不过也正是这种陌生感反倒让他冷静下来,他思考片刻,说道:“臭棋篓呢?他在哪?是不是他给你出的注意!?” “够了!” 英平再次呵道,只不过这次呵斥的对象不是他人,而是这么多年与他患难与共的叶长衫。 “英平,你——” 看着满脸不可思议的叶长衫,英平冷冷地说道:“朕……是一国之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要谁活,谁就能活,朕要谁死,谁……就得死!” 叶长衫眼神愈发的震惊,他摇着脑袋盯着英平,甚至连话都不知道改如何说。 英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又带着微微颤抖地将其吐出,最后等心境稍稍平复后,缓缓说道:“为了更伟大的胜利,有些代价朕不得不付出。” “这可是黑衣卫三千将士的性命!你就这么让他们白白牺牲!?” “你以为我愿意!?”英平大声吼道,面对自己最亲的兄弟的质问,他忽然感到一阵委屈与愤怒,他盯着叶长衫,说道:“你以为我就没有付出过‘代价’!?师父的死,是不是代价!为了让王家放下戒心,我让芸月阁来刺杀自己,为此还险些将知唐搭进去,这是不是代价!还有伊依!我亲手将她送上花轿却不能让她免于远嫁,这些年没有一天晚上我不梦见她!你说!这是不是代价!?” 叶长衫被驳得哑口无言,他盯着英平盯了老半天,最后只憋出三个字—— “你疯了。” 英平将目光从叶长衫身上移开,他目光平静地望向远方,淡淡地说道:“朕确实疯了,人若不成疯成魔,又如何能成功?更何况,朕面对的本就是一个比自己强大百倍的疯子,要是想赢她,朕只能比他更疯!” “疯了……都疯了……” 叶长衫知道如今的英平已绝非昔日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年,自己也无法改变他,只能不停地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现实一般。 英平没有理会怔怔出神的叶长衫,而是走到桌案旁坐下,并随手拿起一卷奏折,边看边说道:“你也别去找方直的麻烦了,这事最终还是朕点的头,要是没什么事,你就先退下吧。” 叶长衫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 关内一阵狂风刮起,花草树木皆弯腰俯首,仿佛是在朝拜某种力量一般…… 北蛮大帐中,国师花法沙正参阅着军机,他身边坐着一位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从他身下的座椅以及他身上华丽的兽袍不难猜出,此人便是当今北蛮之王——烈旭。 烈旭是前一任蛮王最小的儿子,他不但诸位兄长的自相残杀下存活并登上皇位,并且在百年之后再次一统北蛮,很显然这位烈旭绝非等闲之辈。看着大帐内辽阔的中原地图,烈旭深吸一口气,道—— “国师,天门关外大荒万里、雪国无疆,如今我们又回来了!” 听烈旭感叹,花法沙也颇受感触,自己与族人在关外这等恶劣的环境下生活数十年,如今他们再一次顺着先人的步伐踏入中原,这怎叫他不感慨? “是啊,大王,咱们又回来了!” 看着地图上那道雄伟的险关,烈旭微微一笑,他还记得当他亲眼看到天门关的险峻时的那种压迫与绝望,曾几何时他认为自己这辈子都无法跨越这道雄关,可如今他与族人却轻松无比地站在雄关的另一头,这是他曾经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回忆起当初北魏使者提出那个惊人的建议时的场景,烈旭笑道:“你说,我们到底是如何站在这里的?” 花法沙先是一怔,随后慢慢说道:“因为人的欲望。” 烈旭点点头,很显然他对这位国师的说法很是认同。随后,烈旭走出大帐,花法沙也跟着走了出来。看着帐下二十万蓄势待发的天铃兵,烈旭忽然感慨道—— “人啊终究是野蛮的,中原人称咱们为蛮人,可他们自己呢?同在中原不同国家之间要斗,同一个国家不同派系之间要斗,同一个派系不同想法之间要斗……皇帝的儿子会斗,宫中的妃子会斗,就算普通百姓住在两隔壁也会斗,这人啊当真是生而好斗。” “大王所言极是!也只有大王这样能一统大荒的才算上当世雄主!” “哈哈哈——” “哈哈哈——” 主臣二人放声大笑,其声直穿云霄,像是要让整个中原都听见一般。 第三百七十五章 回娘家 此番北魏主动放蛮人入关,二者联手志在吞并中原! 传闻此次入关的蛮人共有二十万,从北向南进发,而北魏更是举兵六十万,由东向西进发。两军合计八十万约定在潼关前汇合,试图先攻占新唐,随后在慢慢蚕食整个中原。 相比于百余年前的那此入侵,此次蛮军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二十万蛮军有了一个新的称号——天铃兵。在一统关外大荒之后,烈旭便赐予国师花法沙一根长杖,名曰‘天铃杖’。这根长杖顶端刺着一颗人的头骨,头骨下面串着一大串漂亮的银铃,每当花法沙轻抖长杖,杖上铃铛便会发出响亮而又空灵的声音,而烈旭帐下二十万大军的一切动向皆由这根长杖所指挥,是以二十万蛮军便有了‘天铃兵’这一称号。 面对这八十万大军,整个中原都笼罩在一股恐惧与不安之中。北魏之强盛冠绝中原,就算此次战争没有蛮人的加入,中原这些国家加来只怕也难以抵挡北魏的雄兵,是以也难怪这些国家的大臣们会吵翻天,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么有骨气愿意以死相抗,甚至有些国家投降的呼声已渐渐压过了抗争的声音,这让志在团结中原诸国的大唐感到颇为忧虑。 御书房中,英平正在与公孙错、左公明、方直商量着中原的大势,从众人严肃的表情来看,显然眼下的形式不容乐观。 在听左公明将中原各国的大致情况简述一遍后,英平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身为大唐国君,又是先生的徒孙,联合诸国共御蛮军的重任他责无旁贷,可其他国家如此分裂的情况却让他感到力不从心。不过即便如此,他仍要打起精神去面对这一切。 在短暂思考后,英平对着公孙错问道:“公孙将军,如今北魏蛮人联军八十万直指潼关,以我唐军的守军力量,你说他们要多长时间才会到关下?” 公孙错“回圣上,微臣已在潼关屯兵,各关卡、要道也已加派兵力、修缮防御,可即便如此……只怕用不了半年,魏军蛮军便会兵临潼关!” “时不我待啊!事到如今这‘时间’反倒成了我大唐最大的敌人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半年不到!也就是说,留给中原的时间仅仅只剩不到半年了……就算神百连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可要将它训练成军并且将韩国良铁锻造成铠,这短短数月只怕远远不够。 想到这些,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压在每个人心头。 “士谦,你可有什么好办法能过延缓敌军的脚步?替我军争取喘息之机?” “对于东面的魏军,微臣倒有一计。”见英平问起,方直胸有成竹地说道。 英平之所以如此喜爱方直,就是因为这个方直总是能在紧要关头为自己出谋划策。见方直信心满满,英平神色也缓和些许,他说道:“说来听听吧。” “是!”方直向着英平微微躬身,随后起身双手抱拳指向天,道:“百年以来,北魏所惧者,先生也,而今先生虽故,圣上何不借先生之余威?” “师祖?” 英平有些纳闷,虽说当年先生确实在很大程度上平衡了魏、唐两国,可他老人家已离开多年,他的余威又从何说起? 见英平满脸疑惑,方直也不卖关子,直言道:“先生潜心悟道,参透天地而创造‘蝶梦玄境’,其一用作寒试之选,为叶大人所破,而另一个小玄境则用于猎杀中原两大天枢宗师,而今魏军西进,圣上何不号召天下修行者共同重造玄境以阻魏军?” “朕号令天下群英倒不是难事,可这玄境是师祖毕生心血,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登峰造极之作,就算三师叔也无法窥探其中奥秘,想要重建此阵谈何容易?” “是啊,方先生,末将虽不善修行,但也听说过此阵的奥妙,此阵若是能建成那可比雄兵十万,可若不能……”听了方直的计策,公孙错也颇为心动,便也开口问到。 方直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样子,说道:“圣上、公孙将军,此事不必担忧,方直自有办法!” 对于方直,英平一向很信任,既然他说有办法那便肯定有办法。于是,他便不再纠结于此,继续问道:“那此阵应当放在何出?” 方直走到地图旁,他手指潼关东边的山岭,说道:“潼关东边有处险山岭,其地处我大唐咽喉,周围山势险要、险峰重叠,历来都是兵家必争重地,此岭名曰‘军门岭’,魏军若要西进必经此地,以微臣之间,玄境建于此处最为妥当!” “公孙将军,士谦之见你怎么看?” 听方直提及‘军门岭’,公孙错不禁点了点头以示赞同,说道:“方先生高见!与微臣不谋而合。” “好!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既然魏军这边已有对策,那北边蛮军又当如何应对?” 方直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神色忽然显得有些伤感,说道:“蛮军这边……只怕定国公徐老将军早已有法子了!” “徐有年?这个老家伙不是才告老?朕还想将他召回来与他商量商量如何打蛮子呢。怎么?难道他能有什么法子阻挡蛮军?” “近日微臣听闻徐老将军早有行动,只是……唉——” “方先生到底是和意思?”公孙错不解地问道。 “徐老将军镇守关内,多次组织关内军突袭北蛮,其威名令蛮人闻风丧胆,如今二十万蛮人入关,而徐老将军又在关内养老,此等大仇只怕蛮王……” 北蛮想拿徐有年祭旗!此举一可报仇二可提振士气,倘若真是如此只怕徐有年危矣! “那朕火速下令,召徐老将军回京!” “圣上!若圣上想阻挡蛮军步伐,只怕这道旨……还是不下为好……” “可——” 英平话刚到嘴边,他便明白了方直的言下之意。其实不光是他,书房内的所有人都明白了其中深意。 霎时间,一股诡异的沉默弥漫在书房内。 不知过了,方直率先打破沉默,他说道:“圣上,眼下是大唐乃至中原的存亡之际,绝非用情之时!还望圣上以大局为重啊!” “圣上,方先生所言极是!还望圣上以大局为重!” “望圣上以大局为重!” 公孙错率先跪了下去,而后左公明也跟着跪在地上,此事之重大他们心中一清二楚,英平之所以迟迟不肯表态,那是因为他是天子!此时他们纷纷进言,一来是为了坚定英平的意志,二来是为了给圣上一个台阶下,三来替圣上分担、谏言这也是臣子的本分。 见众人纷纷下跪,英平不禁仰天长叹,道:“那朕……该当如何?” “圣上当命公孙将军增派援兵!” “哦?是去接应徐老将军么?”英平低下头急切地问道。 面对英平充满期望的眼神,方直索性扭过脑袋,抱拳道:“这些援兵务必将其他来路堵住,以让蛮军只能往徐老将军那儿去……” 英平瘫坐在椅子上,他明白了方直这句话的意思,也明白了徐有年将要面临的危险。他缓缓闭上双眼,此刻他心中沉痛无比,可却没有任何办法。 见英平久久没能缓过来,方直直言不讳的说道:“圣上,北面、东面已安排妥当,还有南面尚需计议……” 英平摇了摇头,他再次睁开双眼,像是忘了方才的事一般,问道:“那接下来,朕还当如何?” 方直毫不犹豫地说道:“圣上当请姬先生出山!” “三师叔出山?如今三师叔正在齐国,他出山又是为何?” “南下!入楚!” 听到‘入楚’二字,英平不禁又是一怔,随后一个嘻嘻哈哈的面容浮现在眼前,这张面孔是如此的清、却又如此的遥远,以至于让原本心情沉重的英平无端地笑了出来。 “入楚啊?看来是得去一趟南边了!” ※※※※※※※※※※※※※※※※※※※※※※※※※※※※※※※※※※※※※※※ 子春回了趟老家,不过这次她不是独自回家,而是同姬阳与一起回来的。如今局势动荡,子春担心一旦战事蔓延开自己便很难回家看望父母,是以今年没到过年就提早回来。至于同行的姬阳与,倒不是子春开口让他跟着一起来的,而是姬阳与主动提出,说如今世道不太平,自己就护送她来回一趟。子春嘴上虽没说什么,但心里却跟喝了蜜一样甜,于是便同姬阳与一起回到齐国老家。 经过十数日的跋涉,二人终于平安到家。 休整两日之后,子春身上的疲乏已消除一空,此时的她正无所事事地坐在桌旁。可虽说身处自己家中,但子春却隐隐有些紧张,她的紧张不是因为别人,正是因为坐身旁的姬阳与……以及自己那嘴笑得跟裂开的西瓜一样的老爹。 想到这两日这爷俩的‘怪异’行为,子春顿时一阵头大。这个姬阳与自打到了家中便三番五次地开口要往灶间钻,定要展示展示自己‘过人的厨艺’。子春听了是连连摇头,心道就你那手艺也就能教教崔青蓝,在我家就别丢人现眼了。更何况听说这人是先生的亲传弟子、中原屈指可数的天玑强者后,自己的娘亲更是像发现了宝藏一样,哪里舍得让他下厨?至于自己的老爹呢?那就更不靠谱了,从小到大自己的老爹总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可在见到姬阳与后竟然拉住他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这说话的内容就更夸张了,竟然全是修行相关的东西!就连子春都感到十分震惊——老爹竟然如此痴迷修行?而且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在自己心目中老爹只不过是个医者仁心的郎中,可如今看他这一套又一套的修行知识,真怀疑这人是不是自己的老爹…… 唉!这俩人真是不靠谱……早知道就不带这家伙回来了,这不?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都聊了一上午了,竟然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真是无语…… “‘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小姬啊,你修为颇深,以这么些年的修行悟道的经验来看,你觉得这句话能否准确地概况这个‘道’字?”,老爹再次开口问道。 “依晚辈之见,能。”姬阳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道。 见姬阳与如此肯定,子春的老爹忽然两眼放光,他追问道:“哦?此话当真?那能不能形容形容这修行之道到底是为何物?或者说你那体内的天地之息……到底是个什么?” 姬阳与微微一怔,显然他没有料到子春的父亲会突然这么一问。这些天,面对子春父亲的‘高谈阔论’,姬阳与大部分时间是选择默默地聆听,在聆听的同时时不时地点点头以示回应,说白了他不过是一‘捧哏’罢了,可这次子春老爹突然问起自己如此‘深奥’的问题,自己又该如何将这问题简单明了地表达出,才能让眼前这位对修行一窍不通的伯父明白一二?如此一来,原本一脸轻松的姬阳与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见姬阳与似乎被自己老爹给难住了,子春不禁哑然失笑,她心中幸灾乐祸地偷笑:嘿嘿,让你们天天说些有的没的,这下可好了吧?这天聊不下去了。 不过还没等子春笑出声,便听见姬阳与开口说道—— “这天地之息嘛,犹如千军万马之于将帅,犹如水之于江河,犹如日月星辰至于浩宇……正如伯父方才所说——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世间万物皆有‘息’,有‘息’便有‘象’与‘物’,但这‘象’与‘物’嘛它对每个人来说,却又是不同的……就拿老师来说,他老人家悟道这么多年,只怕天地万物的天地之息于他来说皆是有形之物,而对于阁主以及折鹤兰这样的大宗师,或许对这方面的感知只有老师的一成,而我这样的嘛,只怕连那几位大宗师的一半都还没有,这种东西主要得看悟性。” “哦——” 子春父亲将长长地‘哦’了一声,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细细品味起姬阳与的这番话来。 “你们爷儿俩在这唠啥呢都快唠了一上午了,这都准备吃午饭了。” 子春的母亲端着两盘菜走了进来,见二人还在说个不停,她便好奇地问道。 “去!别打岔!我正在和小姬讨论修行上的事儿呢!” 自己刚有些许感悟就被妻子打断,子春老爹感到有些不开心。 丈夫几斤几两子春的娘还是清楚的,但此刻有晚辈在场,她便也不好当场‘拆穿’,只得无奈地笑了笑。 见子春母亲端上的两盘菜,姬阳与手又痒了起来,眼见子春母亲转身就要回去灶间,他灵机一动,说道—— “伯父,方才您说的另一个问题,也就是‘修行之道’啊,它并不一定得是正儿八经地像庙里的和尚那样参禅打坐似的才能修行,这修行之道啊无处不在——” “哦?你快说说。” 子春老爹顿时两眼放光,就差上手抓住姬阳与的胳膊了。 姬阳与清了清嗓子,故作高深地说道:“举个例子,老师生前曾在棋盘上通过左右手互搏来参透修行之道,而晚辈我则通过老师留下的棋谱,来感悟老师的修行之道,还有晚辈的七师弟,他参透修行之道的方法则是通过清扫屋子……所以,只要有心生活随处皆可悟道。” “嗯……有道理……有道理……” “不过最近晚辈发现一种新的简单、实在的悟道之法。” “什么?天下竟然还有此等妙法?不知贤侄可否告知?” 就在这一瞬间,子春老爹对姬阳与的称呼又有了变化。 只见姬阳与侧手遮住脸颊,样子显得极为神秘,而子春老爹也极为配合,伸长脖子探过身子,主动将耳朵贴上—— “这悟道的新法子啊就是……烧菜。” “啊?烧什么?” “烧菜,喏,就是伯母现在准备做的,去灶间烧菜。” 子春老爹显得极为错愕,显然他对姬阳与所谓的‘简单、实用的新法子’感到难以置信,这烧菜算哪门子修行?这街坊邻居哪家不烧菜做饭?要是这样岂不全都在修行? “伯父啊,你可别小看烧菜这事儿,洗、切、烧、调无一不透着‘道’,您看这切菜要刀工对吧?这烧菜要掌握火候是吧?这调味要讲究恰到好处是吧?所以啊,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 “这里头……竟然有如此大的学问?先前我还没注意……可经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要不……咱去试试?” “行!我同你去!试试就试试!” 老爹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可子春却将姬阳与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眼瞅这爷儿俩起身就要往灶间走去,她便再也坐不住了,高声喊道—— “喂!你闹够了没有?赶紧给我回来!” 子春这么一吼,姬阳与还真有些不敢动了,他走也不是回也不是地站在原地,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子春老爹不懂姬阳与为啥突然停下,可当他看见一脸怒容的女儿时,他又像是明白过来什么。只见子春老爹清了清嗓子,随后一脸严肃地来到女儿面前,说道:“你在这儿好好呆着,别打搅我们爷俩探讨修行之道。” 说罢,子春老爹拉住姬阳与的胳膊便向外走去。 见老爹竟拿出严父的姿态压住自己,子春就算心中有怒也不敢轻易发出,只得蹬了蹬姬阳与,随后气呼呼地坐了下来。 子春母亲见状,有些不知所措地来到女儿身边,问道:“女儿啊,他、他俩真要下厨?” “那还能有假?”子春没好气地说道。 “那……那咱该怎么办?” “怎么办?哼!随他去做吧!只求他手下留情,少糟蹋咱家的东西!” 子春母亲不知女儿这句话中的深意,只得懵懵懂懂地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那爷俩回来。 ……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屋外先是忽然传来一阵糊味,随后这阵糊味越来越浓,到了最后竟然发展成呛人的烟味。 子春越闻越觉得不对劲,她心有不安地走了出去,只见此时灶间竟冒出滚滚浓烟,只怕下一刻整个屋子都要被吞噬! 糟了……这曾祖父传下来的屋子只怕在今天躲不过这一劫啊…… 就在子春暗喊不妙的时候,只见自己老爹黑着脸捂着鼻子从灶间逃出,嘴里还不忘大喊—— “来人啊!救火啊——” 第三百七十六章 ‘空’刀赴会(上) 归程的路上,子春余怒未消。姬阳与倒还算识趣,一个劲地向子春道歉。子春本不想和姬阳与多说一句话,可终究是架不住姬阳与‘诚恳’的态度——每日清晨,姬阳与总是会端着亲手做的‘诚意’早膳来敲子春的房门。对于姬阳与的手艺子春再清楚不过,可她偏偏又舍不得浪费姬阳与替自己做的早膳。是以连吃几日后,子春便有些吃不消了。于是在某日姬阳与态度极好地道歉后,子春终于选择‘原谅’了他。 经过数日的奔波,二人终于回到千牛山。 在山脚下人迹罕见的山林中,二人稍作歇息,打算歇够之后再向山上走去。 “你们好大的胆子!朗朗乾坤之下竟敢强抢货物!这还有没有王法啦!” 就在二人刚坐下没多久,不远处传来一名男子的喊声,看样子似乎遇到了山贼。 姬阳与看了看子春,子春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前去探一探情况,自己能保护好自己。于是,姬阳与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了约莫数十丈,刚翻过一座小土坡,姬阳与便看见土坡下一位中年男子正指挥着几名下人打扮的手下与几名蒙面劫匪厮杀。男子手下虽各个都是年轻力壮,可却架不住劫匪这边有个修行者,不过三两下的功夫男子几名手下便全部被打倒在地。 眼见手下都被打倒,中年男子用身体死死地护那几车货物,嘴里还喊道:“这批货是我最后的家当了!你们要是想劫,就先杀了我吧!” 几名劫匪相视一看,随后其中一人向男子走去,待他来到男子跟前后,便高高举起手中的朴刀,毫不留情地向男子看去。 男子依然没有躲闪的意思,眼见沾满鲜血的刀刃就要砍向自己的脖子,他索性双眼一闭,坦然接受这一切—— ‘铛——’ 一阵嗡鸣声在头顶响起,震得男子两耳嗡嗡作响,睁眼一看,只见原本就要砍在身上的朴刀此时已断成两截,而那持刀的劫匪也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下,全然忘记自己正在做什么。 “谁!”劫匪大声喊道。 此时的他已露出些许惊慌。显然这位暗中仗义出手的人修为极高,否则怎能用区区飞石便将手中利刃断成两截? “快出来!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一道身影从容不迫地从小土坡后面出现,只见身着青衣的姬阳与出现在众人面前。 在看清姬阳与的身形样貌后,劫匪大声问道—— “你是谁?胆敢破坏爷爷的好事?” 姬阳与抛了抛手中的石子,淡淡地说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寒门姬阳与便是在下。” “什么?姬……姬阳与!?你……你是——” 姬阳与的大名天下何人不知和人不晓?面对这尊神仙级别的人物,莫说自己老大有些修为,只怕他们这伙人都是修行者恐怕也敌不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寒门三先生。 “三先生!您……” “此地乃千牛山地界,我寒门久居于此,你们在此行凶,在下不能坐视不管。” “三先生!我——” “三先生!小人有眼无珠冒犯寒门,还望三先生饶恕!” 未等持刀男子多解释,那名修行者也就是这伙劫匪的头子便十分识趣地请罪,态度倒还算诚恳。 见这伙人似乎有悔过之心,姬阳与也不想多做纠缠,道:“你们走吧,若是再让我抓到你们在此为非作歹,可莫怪我不客气。” “是!小人谨记三先生教诲!”劫匪头子虔诚地一抱拳,随后他对着同伴挥了挥手,一众人便一溜烟地消失在山林中。 待劫匪散去后,中年男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来到姬阳与面前虔诚无比的抱拳躬身,道:“久仰三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神采非凡!” 姬阳与抱拳回礼,道:“既然贼人已走,你也快快赶路。” 见姬阳与转身离开,中年男子连忙拦住,说道:“承蒙三先生仗义出手,我吕修是有恩必报之人,十日之后待我安置好这批货物,还请三先生到府上一叙,届时我吕修携全家老小再谢三先生救命之恩!” 原来这中年男子正是久居长安的北魏商人吕修,只是不知为何原本腰缠万贯的大富豪竟沦落今日地步。 姬阳与也听闻过吕修此人,便抬手拒绝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吕老爷不必如此。” “诶——三先生有所不知啊!如今北魏与新唐开战,我吕修如今在两边都不是人,这生意难做啊!如今这批货是吕某变卖家产所筹得的,若是真被这些贼寇劫去,只怕吕府这一家老小就……唉!” 听吕修这么一说,姬阳与总算理解为何他会把这些货看得比生命还更重要。 “所以三先生万万不可推辞!待吕某稍作喘息,便命人登门送帖,还望三先生赏脸!” 说着,吕修竟然深深地鞠了一躬,而且看他这架势好像姬阳与不答应他便不直起身。 姬阳与何曾受过这等大礼?更何况对方年纪还比自己大了一辈,于是他伸手将吕修扶起。 吕修到底是生意人,见姬阳与将自己扶住他便顺着杆子往上爬,说道:“既如此,那吕某便当作三先生答应了。” 姬阳与虽有些无奈,但却也不知如何拒绝吕修的盛情,只得在吕修的热情的邀请下勉为其难地默默接受。 见姬阳与不再推辞,吕修倒是十分开心,他将倒在地上的手下逐一扶起,在确认他们皆无大碍后,一行人便拉着货重新上路。 姬阳与回到子春身边,在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简单叙述一遍后,二人便重新上路,向山门大院走去。 …… 如今的大院多亏了七郎里里外外的打扫清理,这才让它保持了原有的干净与整洁。 在得知两位师叔今日回来后,英平早早地便回到大院中等待。 空地上,花花正无聊地躺在地上晒着太阳。如今花花已从小狗变成了老狗,再也没有当初活蹦乱跳的样子。至于那只叶长衫送给伊依的小羊与早在多年前便独自跑回山中不知去向。而文君臣养的大黄牛,则在文君臣离开后不久便随着主人离去…… 原本热热闹闹的院落此时却如此冷清,英平心中百感交集。 回忆着曾经在这座院落生活过的那些人,英平又是一声叹息……他独自一人来到师父的房间,陈旧的桌椅、干枯的毛笔,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一切又是那么遥远…… 其实离开的又何止文君臣一人?远在川中的文达樑、身处楚宫的余音、下落未明的伊依以及仍在自己左右但却感觉渐行渐远的叶长衫…… 想到这里,英平不禁心生悲叹,这些人好像都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而离去的,而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况且放眼整个大唐,因自己而离开的又岂是少数?远有忠心耿耿辅佐自己的老臣尹敬廷、潜藏在王家数十年的老丁,近有为了完成使命牺牲自我的黑衣三千…… 难道这些人的离去,真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英平内心对着自己反问道。不!绝对不是!这些人的离去绝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朝廷、为了新唐、为了天下苍生!他们绝不会白白的离去,后人会铭记他们的一切!况且就算不是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也会有另一个‘英平’让他们赴死,这样的慷慨过去有、现在有,将来依然会有!而这一切皆是为了当初师祖留下的遗愿——天下太平! 人生一世何尝不是一场战斗?当前面的人倒下去后,会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了最前线,这种感觉令人不安与恐慌,但却又必须面对。 “呼——终于回来了!” 屋外传来子春清脆的声音,听见这位五师叔的声音后,英平阴沉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他连忙走出屋来到楼下,说道:“三师叔、五师叔,你们回来啦。” 见英平回山门,子春是眉开眼笑,只有她始终将英平当作那个需要师叔们保护的小师侄。 “哟,什么时候回来的?长衫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英平勉强地一笑,说道:“也就刚回来的,长衫他有些事儿,这次就一起。” “回来就好,赶紧坐着,我让你师妹去给你弄些吃的来!” “啊?师妹?”英平有些糊涂,一时没反应过子春口中的‘师妹’指的是谁。 “崔青蓝啊!你忘了?还是你亲自点头同意的呢。” “啊?哦!她啊!对对对!她怎样了?在这儿没给师叔们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不但没添麻烦,反而帮了咱不少忙呢?” “哦?当真?” “是啊,你猜怎么着?小蓝自从拜了你三师叔为师之后啊,你三师叔不教她别的,只教她一样东西,你猜是什么?” “是什么?”英平好奇地问道。 “烧菜。” “哈?烧菜?” “对,烧菜。” 我滴个乖乖,三师叔这手艺也敢教人?当真一个敢教一个敢学啊! 英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子春却像是预料到他会有这等反应一般,笑道:“你可小看了你师妹,她烧的菜啊可比你师叔好吃多了,当真青出于蓝。” “呵呵,还不是为师教的好?” 见子春夸奖自己的徒儿,姬阳与不禁有些得意。 面对姬阳与的自吹自擂,子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也不理姬阳与,转头在院中寻找起来,道:“诶?说了这么久,她人呢?小蓝——” “她走了。” 七郎在和众人打过招呼后便独自站在一旁静静地打扫,直到此时听见子春高声呼喊,他才开口解释道。 “走了?去哪了?”姬阳与不解地问道。 “下山去了。” “下山?” “她说她已学成,要下山独自闯荡。” “什、什么?这部胡闹么!” 方才姬阳与还在为这个徒儿感到骄傲,这一刻却感到十分的荒唐。 “她还留了封信给你。” 说罢,七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姬阳与。 姬阳与接过信封将其拆开,再看完崔青蓝满是歉意且态度决绝的告别信后,姬阳与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不早说。” “你又不早回来。” “那……那你怎么不拦着她?” “她又不是我徒弟,我怎么拦。” “可——” “不说了,我还没扫完呢。” 说罢,七郎丢下有力无处使地三师兄,独自回到院中开始清扫起来。 面对七郎的答复,姬阳与真是倍感无奈,他转身看着子春,问道:“怎么办?” 子春幸灾乐祸地打量着姬阳与,笑道:“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七郎说的对,又不是我徒弟。” “可她、可她——” 难得见姬阳与有如此焦急的时候,子春像是发现什么稀奇东西一般,静静地欣赏来。 “不行,我得去把她寻回来?” 我姬阳与就这么一个徒弟,要是丢了怎么办?姬阳与心中暗暗想到,紧接着,他竟然转身就要出去。 英平见状一把拉住姬阳与,他说道:“三师叔,师妹这事儿呢咱不着急,这天大地大的你还寻得着她?回头我让人去寻,肯定比你一个人去好。再说,师妹好歹也是大满强者,她出去吃不了什么亏的,你说是吧?” 英平一边劝说一边不停地向着子春使眼色。 子春会意,掩口而笑道:“英平说的没错,小蓝这么大个人了,又是身怀绝技的大满强者,出去不让别人吃亏就算好的了,你还担心她吃亏。” 见子春与英平这么劝自己,姬阳与只得作罢。 呵!当初让你收徒还一万个不愿意,今天来看你倒还挺宝贝的啊,子春心中暗暗鄙视道。 “既然我徒儿不在,那只好委屈我这做师傅的亲自下厨替你们做饭了。” 眼见姬阳与抬脚往灶间走去,子春连忙将他拦住,说道:“别!英平好不容易来一次,咱别这样对他。” “啊?怎样对他?” 子春稍作思考,解释道:“他来这儿是找你有事儿商量不是?人家当皇帝的日理万机时间宝贵,来这儿一趟本就不容易,这样,你赶紧同他谈正事,做饭这事还是我来吧!” 这次轮到子春疯狂向英平使眼色。 英平倒也确实是来找姬阳与的,他连忙拉着姬阳与说道:“五师叔说的对,小侄今日前来确实重要的事相商,来,三师叔这边请——” 英平拖着姬阳与往屋里走去,姬阳与恋恋不舍地看向灶间,但却最终拗不过英平的生拉硬拽。 二人来到屋中坐下,英平直接开门见山,道:“三师叔,你能不能去一趟南楚。” 听到‘南楚’二字,姬阳与微微一愣,随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待姬阳与回过神来之后,他缓缓问道:“余音?” 英平重重地点点头,肯定道:“对!余音!” 第三百七十七章 ‘空’刀赴会(下) “你的意思是?” “我想让师叔同长衫一同前往。” 姬阳与瞬间明白了英平的意图,他面色凝重地看着桌面,说道:“楚宫形势复杂,若要我去将余音从牢中救出那到没问题,毕竟八师弟是我寒门弟子,可若带着重弩前去,只怕……莫说真的使用,就算踏入楚国地界,芈老那边也会不开心吧。” 英平无奈地摇摇头,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倘若楚国皇位真让大皇子坐了,只怕中原便再无抬头之日了。” 姬阳与默然,虽说他隐居于千年山,但中原大势他也略知一二。 如今魏蛮联手,欲以两国合力侵吞天下,虽说两国联合实力强大,但若中原诸国团结一心也未尝不可与之一战。但这‘团结一心’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却是天底下最难的事。其中变数最大的就是摇摆不定的楚国。 楚国太子早逝,新太子至今尚为确立。楚国皇帝之所以迟迟不肯立新太子,是因为此事早已非他这个国君能决定。如今太子人选只剩两人,那便是三皇子与十皇子。三皇子是皇后所生,乃是前太子的同父同母亲弟弟,太子早逝,立他为太子本是理所应当。可这一切却被横空出世的十皇子给打乱——就在前太子死后后不久,楚国民间竟然出现了一位‘天音神脉’!太后命人一查才知道,此子竟然是皇帝当初年少风流成性,在青楼播下的种子。如此一来便让皇家犯了难,按照祖宗立下的规矩,凡是皇子中出现了‘天音神脉’,不论嫡出庶出必须立其为太子,可这次,‘天音神脉’竟是妓女所生,要真的立他为太子,这皇室的脸往哪搁?是以想来想去,只得先将这十皇子送至寒门以观后变。可这十皇子不入寒门还好,他一入寒门,北魏那边也坐不住了。就在十皇子入寒门之后,北魏的手也悄然地伸向了南楚。多年来北魏大力扶持皇后一派,力图将三皇子托上皇位,其深意不言而喻。所以说三皇子与十皇子的太子之争便成了楚国皇帝最终选择的思想争斗,这个选择代表了楚国的选择,任何一种选择都意味着楚国的未来要牢牢与一方绑在一起,也意味着要站在另一方的对立面。 打破整个中原平衡的关键就在楚国!自己当真要做这改变历史之事? 姬阳与本不想掺和世间的复杂,可眼下大势却由不得他躲避躲藏。短暂思考之后,姬阳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向着英平点了点头。 英平轻舒一口气,但他并未因此大喜过望,而是依然严肃地问道:“师叔打算何时出发?” “十日之后。” “行!十日之后!小侄亲自来为师叔践行!” 听说英平要来践行,姬阳与微微一笑,说道:“十日之后,我刚好有宴要赴。” 英平不禁感到奇怪,姬阳与赴宴?这可是一桩奇事,他笑着问道:“哦?师叔在长安还有朋友?我怎么不知道啊。” 姬阳与无奈地说道:“朋友算不上,不过是回来的路上救了一个人,那人欲报我救命之恩,便设下宴席,吃饱喝足刚好南去。” “还有这事?我倒好奇到底是谁有如此大的能耐,能请得师叔赴宴。” “吕修。” “什么!?吕修?” 在听见‘吕修’的名字后,英平原本稍稍放松的心情瞬间又紧张起来。 见英平反应如此强烈,姬阳与不禁纳闷,道:“是啊,他怎么了?” 英平用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道—— “不可!此宴万万不可赴之——” …… …… 十日后。 西城依然热闹非凡,嬉戏追逐的儿童、大声吆喝的小贩、来来往往的车辆以及‘张家长李家短’聊个不停的妇娘婆子。 姬阳与独自一人行走在长安街头,身旁的喧嚣似乎与他毫无关系,他的耳边不停地回响起行走前英平对他说的那些话—— ‘三师叔!这宴席不能去啊!吕修是北魏扎在我大唐的一颗暗钉!他又如何会落得那般境地?再者说,不论那日相救是否是故意安排的,这吕府也万万去不得啊!近日布衣卫来报,说北魏召集大批修为大满以上的修行者,而如今这些修行者去向不明!倘若这些人埋伏于吕府,那……就算你要赴宴,那不如让长衫与你一同前往!我在派宫中侍卫藏于府外接应!唯有如此,方为万全之策!三师叔!就算、就算我求你了——’ 英平说的情真意切,看他心急如焚的样子,似乎确实真是那么回事。但是,姬阳与是何等骄傲之人?又怎会被这种‘流言’所吓住。 ‘既是别人‘盛情’相邀,无缘无故不去是为不礼。况且人家只请了我一人,是以我一人前去便好,要是带着长衫或者其他人前去,别人还以为我是蹭吃蹭喝呢。’ 姬阳与说的云淡风轻地,他甚至将不离身的阳与剑摘下递给英平。 英平见了自然大惊,问道:‘三师叔!你这是——’ ‘既是赴宴,何故带剑?你将此剑交与长衫,待宴毕与他会合后再还我就是。’ ‘只怕宴无好宴!若此宴他以刀剑相待,师叔你——’ ‘他不出手,我不多剑,如若这般,他的剑就是我的剑。’ ‘此行凶险万分!还请师叔不可掉以轻心!’ ‘他敬我一尺,我还他一丈,他若不礼,则莫怪我无情。’ 英平深知姬阳与的性格,见姬阳与一再坚持,他也只好作罢。 …… 姬阳与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此刻他站在吕府大门前面。 日落西山,天色渐暗,天边的晚霞如赤血般殷红,犹如血光洒满天际, 看着杀气重重的吕府,姬阳与微微一笑,他抖了抖干净整洁的衣袖,昂首阔步地向里面走去…… ※※※※※※※※※※※※※※※※※※※※※※※※※※※※※※※※※※※※※※※ 魏宫中,一名男子正跪在地上禀报着什么,当他将消息禀报完毕后,他便很自觉地退了下去,只留下魏帝与女相二人。 在男子退去后,纵使魏帝有着远超于年纪的老成,但此时他也难以掩饰内心的兴奋。不过兴奋之余,他又露出一丝担忧,只听他对着女相说道—— “丞相妙算!吕修果然将姬阳与给套住了,可即便如此,朕还是有所担心,万一姬阳与临阵逃脱,那丞相妙计岂不枉费了?” 女相自信一笑,道:“圣上,算计先算人,以微臣对姬阳与的了解,微臣断定他必然赴约,因为这位寒门三先生是个言出必行之人,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只要他答应了就绝不后退。” 魏帝微微一怔,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说道:“丞相高见!” “圣上谬赞!” “既如此,那朕便稳坐于此,敬候佳讯传来!呵呵,希望这吕修能顶得上力,如此也不枉朕栽培他一场。” “以姬阳与之修为,只怕吕修不一定能将其击杀。” 就在魏帝信心满满的时候,女相忽然泼了一盆冷水。 魏帝听女相如此说道,不禁有些纳闷,道:“丞相之言……莫不是在与朕开玩笑?” “微臣怎敢与圣上开玩笑?” 魏帝渐渐收起笑容,他表情极为认真地问道:“难道吕府五十名大满强者还不能敌过姬阳与一人?” “微臣……不知。” “那丞相兴师动众召集如此多的修行强者,又耗费心机将姬阳与引诱至吕府是为何?” 魏帝虽然觉得有些荒唐,但以他对女相的了解,他深知女相绝不会做毫无把握之事。 只见女相微微一笑,道:“微臣此计,意在一石二鸟!” “哦?”魏帝顿时来了兴致。他好奇地问道:“除了姬阳与这只‘鸟’,难道还有另一只‘鸟’会上钩?” “正是!” “那丞相口中另一只‘鸟’是指……” “姜长鸣!” ※※※※※※※※※※※※※※※※※※※※※※※※※※※※※※※※※※※※※※※ 在数次敲门无果后,姜长鸣无奈地离开了妹妹的房间。 自打从韩国回来后,妹妹便像换了个人似的,整天一言不发地将自己关在闺房里,任凭自己如何询问、哄她她都不开口,只是默默地趴在桌边。一开始姜长鸣还以为是叶长衫欺负了妹妹,说着就要拿起剑去找叶长衫的麻烦,直到最后他才知道,原来妹妹这是情窦初开犯了相思。姜长鸣从小到大一心修行,哪里体会得了这种愁苦?只不过他的宝贝妹妹如此难过也让他心情不畅罢了。 姜长鸣穿过客厅准备去外面走走散散心,可他刚迈出客厅,便听见身后传来老太公的声音—— “这么晚了,你去哪?” 姜长鸣一愣,他不可思议地转过身,只见爷爷正独自一人坐在厅堂中,他双手撑住拐杖,脑袋埋在双臂中间,看样子似乎很是疲惫。 “爷爷?您怎么一人坐在这儿?丫鬟呢?” 往常这个时辰爷爷早已回屋歇息,不想今日却一人坐在这里,不禁让姜长鸣感到很是奇怪。 老太公长叹一口气,他招了招手,说道:“鸣儿啊,你过来,陪爷爷说说话,爷爷这心里啊,憋得慌……” 在晃动的烛光下老太公露出一丝老态,一生未曾服老的他此刻像是真的老了一般。 姜长鸣心疼地走了上去,他蹲在老太公腿边,关切道:“爷爷,要不孙儿陪您回屋去?” 老太公无力地摇摇头,说道:“不必了,就在这儿吧,来,你坐下,咱坐下聊。” 姜长鸣乖乖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等待老太公开口。 老太公沉默片刻,随后用着极为懊悔的语气说道:“唉!是爷爷害了牙牙啊,当初本想撮合一桩好事,没想到却弄巧成拙,反而让自己的宝贝孙女陷了进去……爷爷后悔啊!” 听着老太公的自责之言,姜长鸣宽慰道:“爷爷何必自责?要怪就怪叶长衫那无情之人!” 老太公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叶长衫那孩子也是个苦命之人,你也莫怪他。” 姜长鸣还欲强调些什么,可老太公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鸣儿啊,你与牙牙是爷爷最疼爱之人,可你二人一个痴于‘道’、一个痴于‘情’,爷爷看了真是心疼啊——” 姜长鸣默默低下脑袋,自己与妹妹一个做了‘道痴’、一个做了‘情痴’,似乎的确辜负了爷爷的一片期望。 “其实你也无需自责,爷爷与你说这些只是想舒缓舒缓。当年爷爷还在你爹这个年纪的时候对你爹以及他的几位兄弟过于严苛,是以他们几个现在谨慎有余而魄力不足,而这些年随着家族事务慢慢交由他们几个后,爷爷便一直在想,若是爷爷当年没那般强硬,你爹与你这几位叔叔是否会更……更……更有些主见,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见了我还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姜长鸣默然,这些事爷爷从未与自己说过,而父亲就更不可能与自己说了。 “所以啊,在你与牙牙成长的过程中,爷爷便不让你爹和你叔管教你俩太多,一来是你二人天资聪颖,绝非他们几个能比,二来也是因为爷爷不希望像当年束缚你爹那般再束缚你……起初你二人倒确实给我带来了惊喜,可现在啊,你二人却从这头走向了另一头,爷爷看着你们啊这心里也——” 见老太公是真的伤心了,姜长鸣连忙说道:“爷爷,孙儿不孝,孙儿知道自己该如何——” “不,你还不知道……不知道……”老太公缓缓地摇着头。他轻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一心修行,爷爷不反对……你不愿学习经商之事,爷爷也不逼你……你若将来不愿接手家族产业,爷爷也不强求与你……可爷爷希望你明白,你活在这世上不单单是为了你一个人,以及你活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当你明白了这些,你才会懂得活在这世上的意义,以及将来该如何取舍……” 姜长鸣默默地低下头。的确,这些年他除了修行便再也没有做任何事情,他的世界似乎除了修行便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以至于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这般到底为了什么,自己又该如何去面对自己的未来。 “好了,你去吧,我要回房歇息了……” 在将藏在心中的话全数吐出之后,老太公似乎轻松不少。他撑着拐杖站起身,转身便往房间走去。 “爷爷,我扶着您。” “不必了,丫鬟们在厅外等着我呢,让她们伺候着就行,你……去吧。” 姜长鸣定在原地,看着爷爷的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他忽然感到一股沉重。他内心自言自语道—— 爷爷是真的老了啊! 第三百七十八章 追逐 第二日。 直到时近午时,姜长鸣依然没有发现爷爷的踪影。出于关心,他跑去爷爷房间打算看看爷爷的情况。可刚入院子便发现父亲轻手轻脚地从屋里出来,出门后他还反复再三地向着丫鬟小声强调着什么,待丫鬟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后,他才放心离开。 姜长鸣迎了上去,问道:“爹,爷爷他……” “你爷爷他还在睡呢,走吧,咱别打搅他。” 爷爷还在睡觉?往常爷爷都是全家起得最早的那个,今日怎么睡到这个时辰。 见姜长鸣仍探着脑袋往里看,姜白说道:“走吧,有话上书房说去。” 姜长鸣将目光收回,默默地跟着姜白来到书房。 来到书房后,姜白示意姜长鸣坐下,姜长鸣小心谨慎地坐了下来。 说来也怪,姜长鸣在全府上下无人不怕、无人不敬的老太公面前随性得很,反倒是面对在全府人面前都表现得很儒雅随和的姜白时有着说不出的拘谨。 “听说你爷爷昨晚睡得很晚。”姜白率先开口说道。 “是,爷爷昨晚一直在厅中,约摸亥时才回屋去的。” 姜白微微一怔,他好奇道:“昨晚……你陪着他?” 姜长鸣点了点头,随后他发现父亲看自己的眼神变的复杂起来,其中包含了不解、好奇、荒唐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羡慕? “他说了些什么?” 在沉默片刻后,姜白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姜长鸣将昨夜爷爷说的那些话大概说了说,姜白一直听着没有抬头,从他的神色似乎看不出任何反应,直到最后姜长鸣说了一句—— “爷爷还说,当初不应该对您和几位叔叔管教太严……” 听到这句姜白才将脑袋抬起,他惊讶地看着姜长鸣,很显然他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什么?” “他说,他当初对您和几位叔叔管教太过严苛……” 姜白表情逐渐变得奇怪起来,直到最后某一瞬间甚至有些扭曲。在努力将这句话消化之后,姜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爷爷真是老糊涂了,大半夜说这种话……” 见一向严肃少言的父亲露出‘窘态’,姜长鸣竟有些忍不住想笑。 “好了,不说他了。”姜白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他生硬地将话题扯到另一方面。他说道:“魏、蛮联手入侵中原,我大唐首当其冲,家族的生意也因此深受影响,对此你有何看法啊?” 姜长鸣哪里知道生意上的东西,面对父亲的考问,他只得沉默以对。 姜白似乎早已料到儿子的反应,他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又问道:“听说圣上暗暗召集天下志在抗蛮的修行者重修玄境,这事当真?” “确有此事,听说如今已有近百名大满以上强者共聚潼关之下,不日便起身东去。” “这玄境的威力当真可抵十万雄兵?” 姜白是对修行一窍不通之人,当初传闻玄境威力巨大,他作为修行小白自然无法体会其中奥秘,是以才有此问。 回忆起当初自己深陷玄境难以挣脱的神奇感觉,一股无力挣脱的束缚感悄然爬遍全身,姜长鸣微微舒展了一下身子,说道:“玄境之威力,当真可抵雄兵十万。” “哦?真有这么神奇?” “嗯,真的那么神奇。”姜长鸣努力回忆当初的情形,继续说道:“当你进入玄境后,你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已经陷了进去,因为身边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而你的思想、你的感知根本察觉不到这些。起初它在你意识中营造出的‘幻象’是很平静、很祥和的,让你觉得这就是真实的世界,而当你受的影响越来越大后,它便会将你心中所惧怕的幻化成你以为的真实,到那时候你便会深陷其中,若非有人破境而出或是玄境消散,只怕……只怕这人一辈子都会困在其中……” 姜白表情露出一丝敬畏,他不曾想到这玄境竟有能困住人一生直至死亡的威力,看来这阵法的确可怕。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这阵法威力如此巨大,也难怪圣上愿意耗费如此人力去修建。” 姜长鸣点了点头,说道:“只是这阵法除了先生能造,普天之下并未听说有第二人能造,难道说是……” 姜白无奈地笑了笑,他知道儿子与姬阳与攀比的劲儿又上来了,便找理由说道:“先生既然能造,那便也能将这修造之法记下来,说不定是圣上拿着先生留下的修造之法去建造,你就不要替圣上考虑这些了。” 听父亲如此说道,姜长鸣瞬间舒服不少。 “你……算了,你去吧,回头多关心关心牙牙那丫头。”姜白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姜长鸣轻轻点点头,准备起身离去,可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下人通报的声音—— “老爷,出大事了!” 由于近日战事频起,各地其实都不太平,是以时常传来不好的消息。在听见又一‘大事’后,姜白竟有些麻木,他淡淡地问道:“大事大事,怎么天天都是大事?又怎么了?” “老爷,姬阳与将北魏商人一家全杀了,吕氏一门包括吕修在内五十余人命丧当场!” “什么!姬阳与!?哪个姬阳与?” 听见这三个字,姜长鸣再也无法淡定,他激动地问道。 “回少爷的话,正是寒门三先生姬阳与。” “是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快给本公子说清楚!” “是!小人听说姬阳与受吕修之邀前去府上赴宴,昨日吕府欢声笑语不绝、乐器齐鸣不止,可今早扫大街的却发现吕府大门敞开,里面飘出一股血腥味,走进去一看发现府中遍地都是尸体竟无一人生还,待官府来到吕府后,才从地窖中搜出几名战战兢兢的乞丐,这几名乞丐说昨日趁吕府大摆宴席便偷偷跑进来偷东西,待他们想出来时却发现姬阳与发了疯似的乱杀人,他们害怕只得躲在地窖中藏了一夜,这才保全了小命。” 听完之后,姜长鸣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与姬阳与还是打过几次交道的,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姬阳与会做出如此残忍之事,可下人所说的话又让他不得不信。 短暂思考后,姜长鸣问道:“他如今在何处?” “据路人说,昨夜姬阳与从吕府出来后便出了南门,向南边走去了。” 没错了、没错了……千牛山明明在东城门外,他为何向南边走去?想到这里,姜长鸣再也呆不住,他对着门外大声喊道—— “快快备马!本公子要出城!” “站住! 姜长鸣似乎忘记了自己尚处在书房中,直到姜白的呵斥声响起,才让他回过神来。 见儿子如此冲动,姜白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他说道:“此事尚为查明,你不可轻举妄动!” “父亲!若是姬阳与未做亏心事,他又怎会连夜逃出城去?”姜长鸣一口咬定姬阳与肯定是畏罪潜逃,于是便义愤填膺他说道。 “就算如此,你也应再等等!听风便是雨!你是姜家长孙,应当沉稳一些!” “沉稳?吕府上下五十余人尸骨未寒,若是让他逍遥法外,岂不便宜了他?” “糊涂!糊涂啊!北魏狼子野心意欲亡我大唐,吕修身为魏人又怎会平白无故宴请他?此事必有蹊跷!” “吕修久居长安已是半个大唐人,他又怎会加害姬阳与?再者说,就算他是魏人,姬阳与又怎能滥杀无辜?” “就算要他伏法,那也是官府的事,哪儿轮得到你去管闲事?” “哼!姬阳与乃是圣上师叔,圣上难免不会包庇他!” “你——”姜白气得浑身颤抖不止,他指着姜长鸣怒道:“不行!今日你休想出姜府大门!若要出去!你就别回来认我这个爹了!” 姜长鸣微微一怔,他看着怒不可遏的父亲,骨子里那股倔劲也上来了。他强硬无比地说道:“不论如何,我都要当面找他问个清楚,爹!告辞了!” “你回来!” 姜白惊怒交加地大喊道,可姜长鸣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只见他纵身一跃破窗而出,待姜白与下人出屋寻找时,却再也寻不着他的身影。 “逆子!逆子!” 姜白愤怒而又无力的声音回响在空荡的大院中。 …… 数日后。 吕氏被‘灭门’的消息很快传遍长安,甚至极为快速地向新唐乃至整个中原传播。 在听到这个令人震惊消息后,众人皆是觉得难以置信,待缓过这阵劲之后,众人的反应便各有不同。面对吕修‘一家’的惨死,有人拍手称赞,说这吕修身为魏人就是该死;而有人却在痛骂姬阳与,说他残暴不仁、滥杀无辜。至于姬阳与的离去,一有说他是为了逃避法网,也有说他是为了去东边参与玄阵的建造。 不过姬阳与却是两耳清净,听不到这些关于他的议论了,此时的他正坐在‘黑棺’上,与小师弟叶长衫一行,缓慢地向楚国驶去。 受战事的影响,一路上很多逃亡的百姓,他们拖家带口向南边以及西边跑去。这些颠沛流离的百姓中不乏年迈的老人以及年幼的儿童,在这等情况下,自然少不了惨剧的发生,比如有些人嫌弃老人麻烦便将老人遗弃于路上,有人身上的盘缠不够了便将亲生骨肉卖掉…… 虽说曾经在书上看过因战争而出现‘析骨而炊,易子而食’之类更加骇人的惨剧,但在亲眼目睹这些人间苦难后,姬阳与和叶长衫还是感到大为震撼,由此他们也更加体会到什么叫‘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也更加明白了背负在他们身上的担子是有多么沉重。 在经历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叶长衫对英平的怨气似乎也消散不少,此时再回想他之前的选择,叶长衫也渐渐有些理解。 “咳、咳、咳——” 姬阳与剧烈的咳嗽声在耳边响起,很显然那夜惨烈的战斗也让他受了伤。 叶长衫拧开水袋递了上去,姬阳与则是默默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需要。叶长衫无奈只得将水袋收起。 “三师兄,要不咱歇一歇?”叶长衫关切地说道。 “不必了,这些伤大多是皮外伤,沿路我采些药草敷上便可,用不了几日便能伤愈。” 叶长衫知道自己劝不了姬阳与,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三师兄,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人竟能将你打伤?” 那一夜在南门汇合与叶长衫后姬阳与只不过淡淡地说了一个字——‘走’,而后便再也没有多说一句。既然姬阳与没把这当作一回事,那叶长衫自然也不觉得这是事,是以一路走来叶长衫也不知该如何相问,直到今日他才开口。 回忆起那日夜里发生的一切,姬阳与缓缓闭上双眼,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英平说的对,吕府的宴不是好宴。” 叶长衫挑了挑眉毛,好奇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吕修想将我彻底留在他府上。” “他……他想杀了你?” 姬阳与睁开双眼,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 “那他是如何设计你的?” “他在府上埋伏了五十余名大满强者。” “什么!?” 姬阳与的语气平淡至极,可叶长衫听后却倒吸一口凉气——五十余名大满强者!?三师兄说得轻巧,可只有真正战斗过、厮杀过才能体会这‘五十余名大满强者’的恐怖!如此看来三师兄能活着从吕府走出已是奇迹,更莫说他不过只是受了些伤。 “你……你将他们全……全杀了?” 姬阳与点点头,说道:“我本想留他们性命,可无奈这些修行者不顾一切地向我我攻击,哪怕还有一丝力气都会举剑刺向我,所以……” 说到这里,姬阳与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似乎这里面有东西困扰着他。 叶长衫则宽慰道:“三师兄,你不必为杀了这些人而自责过多,这些人都是你、甚至大唐将来的敌人,他们多活一个,只怕将来我大唐的儿郎就会多死一个。” “他们的死倒不会困扰我,困扰我的是那天夜里出现的那种感觉。” “嗯?什么感觉?” 姬阳与深吸一口气,道:“那种大开杀戒后愈发不受控制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可怕。” 叶长衫微微一怔,这种感觉他最清楚不过,不想姬阳与竟然也体会到了。 “关于杀戮与破境,我先前也在书上看过二者之间的关联,曾有人利用无止境的杀戮来尝试破境,其实当年伯清波能在面对折鹤兰时刺出那毁天灭地的一剑也正是因此,至于咱们老师与戚世懋,当年更是在杀蛮子的过程中领悟到天枢境界的玄妙。” “既如此,那韩单与韩巳……” “对,他二人最有希望。” “若真如此,那可不妙啊,三师兄,你……” 叶长衫想表达什么姬阳与清楚的很,他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对于修行,其实我也不过是将它当作修炼自我的一种手段,在我眼中它与研读棋谱、烧菜这些并无区别。若人痴于、陷于其中难以自拔,则容易偏执、容易剑走偏锋,这也是我只愿呆在山门中的原因。” 叶长衫极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些年在经历过如此多的事情与磨难后,他也颇有种看淡一切想隐居山林的冲动。 “可是啊这些都是美好的愿想罢了,这世上之事如此多变,哪能皆如人所愿?就算我想逃离这个繁杂的世界,可老师当初的教育、那些无辜百姓的流离以及自己内心深处的拷问……这些都让我无法逃离。” “所以三师兄才会出现在这里,与我一同前往南楚。” “是啊,所以我才会与你一同前往南楚……能为而不为,是极为自私的。” 叶长衫细细品味着这句话。 “所以有时候我是真的佩服芈老,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真正的不问世事。” 听到芈老的名字,叶长衫不经来了兴趣,问道:“关于芈老的那些传说,到底是真是假?” “关于这位老人家的传说可以说是半真半假吧,毕竟是老师那个年代的人物,许多事情已经说不清了。” “那芈老的修为当真有传说中那么高?那他……那他的修为有老师和戚世懋那么高么?” “芈老的修为自然要比老花农、阁主以及北蛮国师他们高,毕竟在老花农和阁主出生前芈老便已经达到了大宗师的水平,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在老师与戚世懋面前,芈老只能算的上小朋友。由于年纪差他二人甚多,芈老迈入天枢境的时间也晚很多。而且当初北蛮入侵时芈老不过是名未满十岁的孩童,就算他天赋惊人,甚至在十岁登基之后便能号令楚国上下全力抗蛮,但老师与戚世懋也不愿让他亲自上阵杀敌……待蛮子被赶出天门关时芈老也不过是天玑境,而他迈入天枢境的时候正是他下定决心离开皇宫去楚江边当一铁匠的时候。” 芈老?小朋友?将一个百岁老人说成小孩,这让叶长衫感到有些荒唐,可联想到自己的老师以及北魏的千古大帝,这种形容又觉得不是很夸张,要不为何只有‘双圣’的称号而不是‘三圣’?不过这位芈老的天赋也是够夸张的了,照三师兄所说的推算,芈老迈入天玑境时不过才十二岁,此等天赋当真无人能及。 想通这一点后,叶长衫又开口问道:“那芈老为何要舍弃皇位跑去江边做一铁匠?” “因为厌倦了宫中的一切。” 这一点江湖上的传闻倒是比较统一。传闻当时芈老年岁已高,在他最后一个皇子离世后,他便将皇位让出。退位之后,芈老倒也没离开皇宫。而他的这些皇孙、皇重孙们自然也将这位老祖宗当成神明一般供奉起来。可就算是在老祖宗的眼皮子底下,可涉及皇位之争这些人哪里还顾及得了这么多?一开始这些皇室血脉还有所收敛,可渐渐地看老祖宗对这些争斗不闻不问,他们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是以手足相残的故事接连发生。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位老祖宗虽然不说,但皇宫中发生的一切他都一清二楚。他是活得久了、看得多了,所以才对这些不闻不问。可虽是不闻不问,但这位老祖宗对于宫中的争斗是极为不喜的,随着这些事情不断地传入耳中,他的心也在一天天的死去,他的耐心也在一天天的消散。直到某一天,宫中两名幼学之年的皇子因太子之位的争夺而双双殒命,芈老自那时起便彻底心死,故而离开皇宫来到楚江边,过上那不问世事的日子。 “那为何芈老会选择当一名铁匠?他既是精通乐器,何不隐居山林以奏乐为乐?总比这打铁来的高雅吧?” 姬阳与忍不住笑了笑,说道:“芈老选择铁匠之意有二,其一是因为他痛恨争斗,他将这些上等兵器一件件锻造出,而后又一件件亲手毁灭,以此宣泄内心对世间所有争斗的不满;其二,那是因为抚琴是以音悦耳,而打铁则是以音醒人,或许他不希望他的后代再因权位而斗个你死我活。” 叶长衫露出疑惑的神色,问道:“这些师兄你是如何知道的?” “嘿,芈老在世人眼中是高深莫测的前辈,可在咱老师面前那可不是,况且咱老师也是楚国人,他二人自然会说一些外人听不到的话。” “这倒也是……如此说来,八师兄能拜入老师门下也是卖了芈老一个面子?” “嗯,你可以这么说,但当初老八寒试时倒也确实惊艳,毕竟他是继芈老之后第二个天音神脉。” 天音神脉,是指拥有能将天地之息融于音中,在以音为媒介将天地之息传递出去这种能力的特殊血脉之人。这些融入了天地之息的音可不简单,它可驱使鸟兽,亦可扰人心智,甚至能杀人于无形。这种血脉是绝对的天赋,先生在世时曾研究与尝试将天地之息融于音乐之中,可无论怎么尝试均以失败告终。所以,这也可以理解为何楚人对天音神脉如此追崇,因为它是属于楚国皇室独一无二的象征!放眼整个中原,从古至今也就只有两位有此神技——一位是芈老,另一位则是余音。 所以,芈老破天荒地为余音向先生求情也是情理之中,因为说到底芈老也是人,他不是神仙,终归是有人的感情。余音虽是出身低贱,但在众多后人中他是唯一一个能让芈老看到当年的自己的人,况且芈老走过人生百年早已将这俗世看透,又怎会在意余音的身份? “既然如此,那咱们是否需要向他老人家打个招呼?毕竟这不管是天下大道之事,还是他们芈家的家事。” “嗯,此言正合我意,既然来都来了,咱们便先去拜访他老人家一下,就以你感谢当初赠弩为名,倒也名正言顺。” “嗯!”叶长衫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可就在他准备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树林中忽然传来一股凌厉的气息,这股气息如锋利的宝剑一般锋芒毕露,直指姬阳与! 姬阳与眉毛微挑,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他感到有些惊讶——这冤家是如何从长安追到这荒郊野岭来的? 虽然姬阳与已认出这‘敌人’是谁,可此时此刻已容不得他多做思考。他从黑棺下抽出阳与剑奋力还击,也顾不得负伤的身子! ‘轰——’ 两股强大的天地之息碰撞在一起瞬间迸发出惊天动地的威力!这股威力爆炸力十足,就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重重落入平静的湖面,溅起巨大的水花。受这股威力的影响,扬起的沙石向着四周‘溃散’,周围的树木也全数倒向外侧,甚至有些尚为长大的树苗连树根都被拉扯出土面。 第三百七十九章 决斗 “咳、咳、咳——” 漫天的尘土与强大的威力让叶长衫一度难以睁开双眼,他捂住口鼻剧烈地咳嗽着,直到周围渐渐趋于平静后他才缓缓地睁开双眼。当他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不禁感到一阵惊讶—— 只见姬阳与正持剑静静地站在一旁,而他身前十丈之远的地方,一位身着白衣、面如冠玉的男子同样持剑相向而立,仔细一看此人不是姜长鸣又是何人? 姜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叶长衫第一反应不是敌视他,而是感到奇怪。 就在叶长衫疑惑不解之际,姜长鸣率先开声,他用着咄咄逼人的语气质问道:“杀了人还想逃?我大唐还有没有王法了!” 姬阳与眉头微皱,显然他明白了姜长鸣的来意,可对于姜长鸣的误会他又不知该如何去解释。 “怎么?心虚了?”见姬阳与迟迟不肯开口,姜长鸣冷笑道。 姬阳与有些无奈,他解释道:“是他想杀我,我迫不得已才反击杀人。” “既如此,那又为何连夜离开长安?何不到官府解释清楚?”姜长鸣依然步步紧逼。 “有事。”姬阳与淡淡地回答道。 “何事?” “这……就不劳姜公子操心了。” “哼!我看你就是做贼心虚!想逍遥法外!” 姬阳与摇了摇头,他无奈道:“人们总是只愿意相信他们相信的,就算真相摆在眼前也不会多看一眼。” 姜长鸣微微一怔,问道:“你什么意思?” 姬阳与这次没有选择回避,而是用同样锐利的目光与姜长鸣对视,道:“其实你只要去吕府亲眼看看那些死掉的人便自然会知道真相,可你却一路紧追至此,这便证明你根本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你在乎的……只是我!” 姜长鸣眼中的战意越来越浓,握着宝剑的手越握越尽。 姬阳与缓缓举起手中兵器,随后用着极为淡然地语气说道:“既如此,那便请姜公子出剑吧!姬某接招便是。” “三师兄,你身上还有——” 叶长衫正欲劝阻,可姬阳与直接抬手将他打断,他淡淡地说道:“此战在所难免,长衫你不必再劝了。” 姜长鸣为了这个与姬阳与堂堂正正决斗的机会等了不知多少年,此刻他的战意已到达了顶峰,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每一个毛孔都在颤动与呐喊,此时的他已全然忘记自己为何而来,因为他的眼中只有他——那个永远被世人拿来与自己相比的寒门三先生,姬阳与! 姜长鸣不再犹豫,他执剑刺向姬阳与! 此时的姜长鸣与手中的半丈玉琼已融为一体,是如此的凶猛、如此的凌厉!而且随着他与姬阳与距离越来越近之际,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模糊、虚无起来……二十年来日夜不停地苦旅在脑海中一晃而过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艰辛,也有废寝忘食、数日闭门的执着,更有手持宝剑独闯千牛山的那份决然……所有的一切皆是修行……所有的一切皆为更强! 可更强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自己本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之才,放眼大唐乃至整个中原也无人能及,八岁开阳、二十岁天玑,这等惊人之速只怕只有双圣以及芈老能比。可正当自己无比享受这种家族长辈以及世人赞美的时候,忽然却冒出个姬阳与!此人不过是普通百姓人家出身,比自己还晚两年修行,可却在一年之内开阳,而后在十四岁那年连破小满、惊蛰、大满三境!最后竟同样在二十岁迈入天玑,甚至那时的姬阳与比同期的自己还要小上三个月! 自己乃是堂堂姜家长公子,又是被誉为百年来最具修行天赋之人,备受世人瞩目,又怎能甘于人后? 不!绝对不行!就算今日真相并非耳闻那般!就算此事另有隐情!今日这一战在所难免! 七尺男儿身,半丈手中剑; 剑出无可悔,目中只一人! 此时的姜长鸣已彻底的无所保留,不服、妒意、执念……他将这些复杂的情绪全数汇聚于剑中,忘乎一切地奋力攻向眼前之人! ‘铛——铛——铛——’ 眨眼之间,两位大唐最杰出的才俊便打斗在了一起。二人手中的兵器猛烈地碰撞在一起发出阵阵铮鸣之声,不但惊起林中鸟儿,甚至连周围的野兽都被这等激烈的打斗给吓跑。 二人皆是中原顶尖强者,这场战斗自然也激烈无比。 姜长鸣剑法犀利,面对在脑海中战斗过无数次的对手,他以攻为守步步紧逼,只求在凶猛的攻势下将姬阳与逼出哪怕丁点破绽,这样他便能一击致敌。 而姬阳与则是见招拆招,面对誓要击败自己的姜长鸣,他步伐沉稳以退为进,虽说一时间无法一转攻守之势,但却依然防守得游刃有余。 双方一攻一守互不相让,两人越打越激烈,场面也越来越紧张,以至于站在一边观战的叶长衫无法以肉眼捕捉二人,只能通过攻守之势来分辨谁是谁。只见主攻一方行如脱兔、迅如灵猿,闪转腾挪于敌手身边如草堂盛开的乱花一般迷人双眼,手中一把长剑虚虚实实让人无法分辨;而主守那人面对敌手眼花缭乱的剑法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稳如古松、定如洪钟,虚实交错之间辨伪识真,数次化险为夷保得自身周全。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双方打得难解难分,只怕照此势头就算二人打个三天三夜也不会分出胜负。 见久攻不下,姜长鸣的心境也发生了微妙变化。他一心只求战胜姬阳与,哪怕只是胜他一招一式也行。而现在自己看似攻势强盛,可却讨不到半点便宜,这怎能让他不着急? 渐渐地,姜长鸣眼中的那团火焰变得炽热起来,直到最后越烧越旺以至于有些不受控制之势。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招式也愈发的激进,甚至杀招频出——只要能嬴下姬阳与,姜长鸣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顾,他又怎会在乎姬阳与的安危? 姬阳与同样感受到了姜长鸣的变化,他也是经历过生死搏杀的人,面对这样剑剑索命的情况他也知道该如何应对——但是他却不想和姜长鸣以命搏命。在他看来,他二人本质上不是敌人,甚至因为过去种种阴差阳错还有些交情,如今就算姜长鸣用匡扶正义的名头来挑战他,这场战斗也只是一场比试,任何一方因此受伤都不好。 两人心境的不同也改变了原本平衡的战局。 只见姜长鸣不停地向姬阳与发起致命的进攻,而在他咄咄逼人的剑气之下,姬阳与不停地后退。 就这样,两人一个进一个退,战斗双方竟然从树林中转移到了平地,再从平地慢慢转向悬崖!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管谁受伤都不是好事! 叶长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他却不敢贸然上前阻拦,因为只怕自己的突然介入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眼瞅着三师兄一步一步退向绝境,叶长衫心急如焚。他脑海中设想了无数种分开二人的办法,可最终都觉得不合适,直到最后他想起了躺在林中的那台巨弩—— 难道只能……不行!不能再等了!眼下只能如此!想到这里,叶长衫果断转身向林中跑去…… 叶长衫离开之后,战斗的形势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姬阳与节节后退,他的注意力全数集中在拆接姜长鸣的杀招之上,全然不顾身后数丈就是悬崖峭壁! 姜长鸣这边则杀红了眼,此时他的眼中只有姬阳与再无任何事物,就算脚下刀山火海他也全然不顾! ‘嗒——嗒——嗒——嗒——’ 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块被后退中的姬阳与踢落山崖,一阵清脆而又悠长的撞击声由近而远地慢慢消失于山谷间。 也正是因为落石的声音,原本激烈的战斗忽然停滞。 时空像是忽然静止一般,二人均一动不动地保持前一刻的姿势,直到四只眼睛不约而同地环视周围后,他二人才猛地惊醒! 好险!再向后一步便是峡谷深渊! 姬阳与向旁边挪了一步,用侧对着悬崖的姿势代替先前背对的方式,随后用着询问般的眼神看着姜长鸣—— 还要继续打么? 姜长鸣重重地喘息着,他眼中战意不减,依然死死地盯着姬阳与。 打!当然要打!不打如何分出胜负?姜长鸣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与此同时,他心中也暗暗庆幸方才的战斗停了下来,因为他想用堂堂正正的方式赢下姬阳与,倘若姬阳与不小心坠下悬崖,对他来说只会抱憾而不会觉得喜悦。 面对姬阳与的‘询问’,姜长鸣也向悬崖边迈进一步,而后转身面对着姬阳与——他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姬阳与,他二人之间的战斗必须公平,也必须分出胜负! 姬阳与闭上双眼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已别无选择。面对誓死要与自己决一雌雄的姜长鸣,姬阳与猛地睁开双眼,这次他没有再退让,而是主动出击,因为他知道唯有如此才能终结这一切! 好吧!既然无路可退那便无需再退! 姬阳与的气势徒然剧增!若是说方才他的气势只是破晓的旭日,而此刻他就像当午骄阳,可以炙烤世间的一切! 姜长鸣眼中绽放出亢奋的光芒,面对全力以赴的姬阳与他非但没感到胆怯反而更加的兴奋,因为这才是他梦寐以求的战斗! 生死一线,皆在毫厘之间! 此时二人的战斗已不再是‘切磋’‘较量,而是货真价实赌上性命的决斗!二人皆不再顾及什么,二人皆使出全力!因为眼下不是你死便是我死,二人皆无路可退! “住手——” 就在二人激战正酣之际,忽然不远处传来叶长衫的喝止声。 二人本不愿理会叶长衫的叫喊,可当他二人的余光看清叶长衫身前那黑乎乎的庞然大物时,他二人不禁身躯一震,随后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刃——只见叶长衫展开巨弩并将其对准姜长鸣! “你们若再打下去,可莫怪巨弩无情!”叶长衫厉声说道。 姜长鸣冷冷地看着叶长衫,由于妹妹的原因他本就看叶长衫不顺眼,此时见他用巨弩指向自己,他便冷漠而又不屑地说道:“叶先生这是要射杀我?” “长衫!这是师兄与姜公子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姬阳与说道。 叶长衫没有理会姬阳与,而是对着姜长鸣解释道:“姜公子非要置三师兄于死地,在下实属无奈!” 姜长鸣冷冷一笑,道:“哼!那你对牙牙如此薄情,也是无奈?” “这——” 提及姜牙牙,原本气势十足的叶长衫瞬间蔫了不少。可他依然没有将巨弩移开,道:“姜公子,我三师兄与你并无恩怨,你若不再纠缠三师兄我便放过你。” “你与我妹妹的账,待我与姬先生分出胜负再说,就算姜某死在这巨弩之下,我也绝不认输!接招吧——” 说罢,姜长鸣竟是再次举剑杀向姬阳与。 见姜长鸣不死不休的态度,叶长衫倍感头疼。无奈之下他只得扣动扳机,只听‘噔——’的一声,惊弦的响声刺破宁静的山谷! “长衫!不可!”姬阳与惊慌地大喊道。 姜长鸣亦是一惊,巨弩的威名如雷贯耳,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神兵竟会射向自己! 姜长鸣来不及躲闪,惊惧之他下连忙举剑格挡,与此同时脚下的步伐也凌乱起来——慌乱之间他一脚踩空,整个人竟是直直地摔下山崖! “姜公子——” 叶长衫与姬阳与异口同声地惊叫道,姬阳与连忙伸手想去拉住姜长鸣,可却无济于事。 “啊——” 随着姜长鸣的喊声渐渐消去,他的身影也消失在山崖下。 叶长衫一脸懵地来到悬崖边,望着杂草枯树丛生的崖底,他彻底地慌了。 “长衫,你——” 姬阳与也有些不知所措,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位小师弟竟真会射向姜长鸣。 “空弦……方才那箭是空弦……我怎敢真的伤及姜公子……” 姬阳与惊讶地看向叶长衫,方才他太过专注于姜长鸣,竟没有注意到巨弩上没有箭。 “咱们、咱们该怎么办?” 姬阳与看向山崖说道:“赶紧下去找找吧,救人要紧。” 第三百八十章 造访铁庐 一名衣衫破碎、满身伤痕的男子躺在石洞中的一块平滑大石上。男子紧闭着双眼,嘴唇因干燥裂开数到口子,看着他略带痛苦的神色,似乎脑海中有着什么不好的东西困扰着他。 随后,男子的表情越来越痛苦,他摇晃着脑袋,像是在拒绝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紧接着,他那伤痕累累的身躯也随之扭动起来。与此同时,他口中还急促地喘息起来,看上去情况十分糟糕,像是马上就要暴毙一般。 “呃……呃……啊……啊……啊——” 一阵痛苦而又惊恐的嚎叫后,男子忽然睁开双眼,周围昏暗的环境让他感到分外恐惧,他惊慌失措地从大石上爬起,随后他慌忙地向后移动,最后靠在石壁上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就在此时,一道亮光从洞外射了进来。紧接着,这道亮光越来越亮,像是打开了门、拉开了帘一般,彻底将石洞点亮。 因为长时间处于黑暗之中,忽然出现的光线刺得男子睁不开眼,情急之下他只能用双手奋力地遮挡住射入洞中的光线。 忽然,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洞口。这道身影先是在洞外左右张望一番,在确认周围并无别人后,身影才钻入洞中——一名头戴方巾、手挎竹篮的女子出现在洞中。 女子进洞后熟练地将竹篮放在一边,随后她抬手撩了撩落在额前的发梢,随后便转身向石洞深处走去。 “啊!” 在看见蜷缩在角落中的男子后,女子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的水袋掉在地上。不过女子很快便恢复了镇静,她用着细微的声音问道—— “你……你醒了?” 男子好奇地看着女子,却没有任何反应。 眼前这位女子虽谈不上美艳动人,但容貌却也是清秀可人。加上她一身人妇的打扮以及隐隐透出的那股温婉,就算多看几眼也不会觉得腻,甚至越看越觉得有股特殊的风韵。是以就算在如此特殊的场合、就算男子方才还在极度惊恐之中,男子也没有因女子的出现而表现出过激的反应。 见男子一直盯着自己,女子的俏脸红得跟熟透的蜜桃一般。她不自觉地将身子侧了过去,以让两人不能直接对视。 “我是七日前在山脚下发现你的,你……已经昏迷至少七天了……”女子轻声说道。 山脚下?七天?昏迷?男子露出疑惑的神色,但他仍然没有开口。 “我发现你时你浑身都是伤,我见你还有气息,便将你拖到此处……”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听得出她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十分害羞。 浑身是伤?男子纳闷地低头看了看。可他不看还好,这一低头身上的这些伤疤便传来一阵疼痛。 “嘶——” 见男子有些扭曲的面容,女子露出关切之色,她连忙冲上前扶住男子,随后将他慢慢扶倒于石面上。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得多躺着……” 不知怎么的,男子虽然很是紧张,但他却始终无法对女子生出任何抗拒。 “不知道是老天垂怜你,还是你命够硬,从那么高的山崖摔下来竟然没有死,而且你这身上的伤还都是外伤,连根骨头都没伤到……” 山崖摔下?男子努力地回忆着,可他脑中却依然一片空白。 “来,你躺好,我……我再给你清理下伤口……” 女子的声音如蚊蚋般细小,若非他二人贴的近,只怕男子会听不清她的声音。 男子默默地看着女子,女子的脸颊又是一阵通红。 哎呀!这人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个哑巴不成?女子暗暗想到。 七日前女子发现他时,他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女子还以为遇到了被抛尸荒野的死人,险些将自己吓晕过去。可在看清这人的样貌后,女子却犹豫了——这……这人也太好看了吧?全天下竟然还有如此俊美的男子,只怕比那宫中的妃子还要漂亮几分。 不知哪来的勇气,女子竟然走上前去看了看,在伸手探息后,她惊讶地发现这人竟然还活着。出于善心,女子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将男子拖入这个山洞,随后又从家中拿来清洗的东西替他收拾,在看见男子伤痕累累的身躯后,她又入山采摘草药替他疗伤。在最初的那两天,男子浑身发热,整个身子烫的跟火炉一般,女子本以为他撑不了几天,可没想到这人竟然熬了过去。在女子的精心护理以及草药的调理下,男子奇迹般的恢复生机,直到今天他竟然苏醒过来。 “你……你别怕,我……我要是想害你……你早就……”女子支支吾吾地说道。 见女子柔弱而又娇羞的模样,男子彻底放下戒心,对着女子点了点头。 女子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随后她娴熟地将男子的衣衫一层一层地褪去,直到露出男子结实的身板。 “你……你忍着点儿……这药可能有些疼……但伤好的快……” 男子再次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他便不再看着女子,任由女子拿着毛巾与药草在自己身上擦拭与涂抹。 望着头顶的石壁,男子试图再次回忆自己的一切,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嗡鸣的声响。在几经尝试后,男子彻底放弃了,他绝望而又迷茫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几个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在耳边响起—— 她……是谁? 这……是哪? 而我……又是谁? ※※※※※※※※※※※※※※※※※※※※※※※※※※※※※※※※※※※※※※※ 姬阳与和叶长衫不知所措地站在铁庐外。 在连续三日搜寻姜长鸣未果后,他二人只能无奈地选择放弃。随后,他二人又经历了十数日的跋涉,这才终于来到了楚江旁、来到了这座锻造出破势重弩的铁匠铺。 ‘叮、叮、叮——’ 面对铺中传出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二人只是静静地‘聆听’着,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似乎感受到了二人的存在,原本如同滴漏般平稳的打铁声忽然出现些许异样。可也正是因为这些许异样,让原本如空壳一般的铁匠铺出现一丝灵魂。 ‘哐当——’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铺中传出,很显然是什么重物被扔在了地上。随后,铺里传出一声苍老的声音—— “来都来了,进来吧。” 姬阳与和叶长衫相视一看,随后一起进入铁匠铺。 进入铺子后,姬阳与恭恭敬敬地对着老人行礼道:“芈老,晚辈二人冒然登门,多有打搅之处,还请见谅……” “来我这所为何事?”老人淡淡地问道。 “晚辈二人途径南楚,特来感谢芈老当初出口锻造重弩之恩。” 老人不屑地请哼一声,随后说道:“不必谢我,当年我欠先生的情,此弩不过是还这份人情罢了。” 姬阳与和叶长衫二人面面相觑,显然老人的冷漠令他二人有些尴尬。 “既然来了南楚,那便去先生墓前看看吧。” 芈老话说得十分客气,可二人却听得出他这是在下逐客令。 屋内陷入沉默,芈老从重新从地上捡起那把巨大的打铁锤,看样子他不打算再理会两位晚辈。 芈老扬起手臂准备再次砸下铁锤,可就在这时叶长衫忽然开口说道—— “此番我师兄弟二人造访贵国乃是为了中原抗蛮大计,若……若芈老点头,只怕我兄弟二人无颜祭奠家师。” 姬阳与惊讶地转过头看着叶长衫,他不曾想到叶长衫竟然如此对着芈老说话。 芈老停住了准备落下的手臂,他抬起头看着叶长衫,冷漠的双眼中竟多了一丝好奇。 叶长衫见自己的话引起了老人的注意,他索性直言道:“想必楚宫中的情况芈老一清二楚,实不相瞒,此行我师兄弟二人便是为此事前来。”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除了炉火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外再无其他声音。 叶长衫静静地等待着老人的回应,其实说完方才那番话后他内心也是无比忐忑,毕竟眼前这位是和自己老师同一辈的老人,而自己却当着他的面直言要插手他的‘家务事’。 “我不过是楚江边的一名铁匠,终日以打铁为生,宫中的那些斗争……又与我何干?” 说罢,老人默默地低下头,随后他手中铁锤重重落下—— ‘铛——’ 沉闷的敲打声再次响起,不过与先前那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感觉截然不同,这次的撞击声极为高亢、锐利,让人忍不住捂住双耳。 ‘扑通——’ 姬阳与正想说些什么,可他身旁的叶长衫在听到这猛烈的撞击声的那一瞬间,像是遭到什么巨大的打击一般,忽然整个人就跪在地上,若非双手勉力支撑,只怕他整个人都会倒在地上。 “长衫……你——” ‘铛——’ 姬阳与话音未落,只见老人手中的铁锤再次落下,强烈的撞击声再次响起。 ‘咯咯——’ 叶长衫紧咬牙关发出咯咯的响声,他双手用力抓住地面,额头上青筋暴起,表情显得格外扭曲、狰狞。 若是说第一声声响如千根细针一般刺入叶长衫的双耳,那这声声响便是万箭穿身。叶长衫不知为何芈老会突然对自己发难,可此时的他全凭着一口气强撑着。 天音神脉当真如此强大,芈老的实力也着实恐怖。 “芈老!小师弟心直口快,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姬阳与慌忙求情,可老人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见他再次举起铁锤,随后没有任何犹豫地将其落下—— ‘铛——’ 这一声响犹如天雷轰顶,叶长衫再也支撑不住,他双手一松,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芈老!手下留情!” 老人淡淡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叶长衫,眼神中没有任何怜悯与同情。 “三……三师兄,我……我没事……”叶长衫艰难地说道。他缓缓从地上爬起,咬着牙看着炉子旁的老人,道:“就算芈老将晚辈震个粉身碎骨,晚辈也绝不收回方才的话!” 老人依然沉默。 “此事绝非楚国一家之事,三皇子与八师兄之争关乎中原存亡!八师兄败则大唐独木难支,倘若大唐再败,只怕中原危矣。家师平生之志便是守护中原,我与诸位师兄、师姐共入寒门,若不能承其遗志我等又如何对得起他老人家的教诲!” 叶长衫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股脑将心中所想全数说出。 ‘叮当——’ 老人将手中铁锤轻轻放于铁砧,姬阳与见状这才稍稍松一口气。 在将叶长衫上下打量一番后,老人淡淡地说道:“你果然没让先生失望。” 叶长衫惊讶地看向老人,他不太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老人转身打开一个铁箱,随后从里面拈起一根‘巨针’——是的,就是‘拈起’,这根黑乎乎的巨针在老人手中似乎与绣花针一般轻盈。 “当初先生让我锻造此弩,但这弩箭却又让我只造九根,想必是担心此弩威力太大……而你又是他选中的‘逆天改命’之人,倘若你杀念太重,只怕此弩会成为助纣为虐之凶器。” 叶长衫沉默了,他只道玄铁量少,不想却是老师担心自己无法控制住体内的戾气,可……可当初自己收到破势之际,自己不过是个对修行一窍不通的废物,为何……难道说…… “不过你也别怪你老师,伯清波犯下如此重的杀孽,他对此事之死难以释怀,而你又是他最为看重的关门弟子,他不愿你重走你大师兄的老路。” 听到这句话,叶长衫心中五味杂陈。 芈老没有理会叶长衫的情绪,他问道:“如今弩箭还剩几根?” “只剩一根。” 九根弩箭,一根重创阁主,四根用在了宁仇栾身上,还有三根入蜀时帮助黑衣飞渡山崖。也就是说,这次入楚后重弩便再无弩箭。 ‘铛——铛——铛——’ 一根根弩箭从铁箱中取出扔于地面,在连续发出八声声响后之后,芈老才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叶长衫惊讶地看着地面——八根!原来这弩箭还有八根之多! “谢芈老赠箭!”叶长衫单膝跪地,双拳紧抱。 “你拿去吧,有用的上的时候。” “是!” 叶长衫与姬阳与正准备上前将这八支箭抬走,可芈老却又从铁箱中取出一根弩箭。这次他没有将他仍在地上,而是从锻炉中取出一块图形极为独特的烙铁,随后他硬生生地用手握住烙铁,随后往箭身上重重一按! ‘呲——’ 一阵烟雾缭绕后,芈老像是没事一般将烙铁扔回锻炉中,最后他将这跟弩箭递于叶长衫面前。 “去楚宫的时候,用这根吧……他们看到上面的图案就不会为难你们了。但是,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无论结果如何,你二人必须离开楚宫。” 芈老这句话带着丝丝警告之意,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虽然他因看不惯子子孙孙的斗争而离开,但这却并不代表他能容忍外人插手皇室的家务事。 叶长衫接过这带有特殊印记的弩箭,说道:“请芈老放心,我师兄弟二人定遵从芈老一箭之约,一箭之后不论结果如何立马离开!” 芈老重新拿起铁锤,随后也不理二人,自顾地锻造起未完成的兵器来。 姬阳与和叶长衫向着老人再次抱拳行礼,随后二人带着这九根弩箭离开铁庐。 第三百八十一章 劫法场 刑场周围全是围观的人群。今日几乎全城的人都围聚于此,因为待会儿将要被处决的是十皇子!而监斩官则是一直与他争夺皇位的三皇子!这个千年难得一遇的热闹怎能错过?是以大街小巷所有的摊贩商家连生意都不做了,全部跑来刑场。 囚车内,披头散发的余音被铁链束缚住了手脚。他浑身伤痕累累,看他奄奄一息的模样定然是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与其他死囚不同,余音四肢与脖子上均被铁链套住,而且这些铁链比平常的要粗上好几倍,看样子有人十分害怕他会逃离此地。 三皇子不屑地看了看囚车里的余音,心中满是鄙夷与厌恶。不过一想到这个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对手就要被五马分尸,他又忍不住一阵得意。最后,想到自己马上就能被父皇立为太子,他的内心又有些激动。 就凭你?也想跟本王斗?简直自找死路! 三皇子心中狠狠地骂了一句。与此同时,身边的另一名监斩官笑着问道—— “殿下,午时已过两刻,您看……” 三皇子轻轻地摆摆手,道:“不急,让他多活一刻还能翻了天不成?本王怕他死早了阎王爷不收!” “是,全凭太子殿下定夺!” ‘太子殿下’这几个字被三皇子听在耳中极为受用。虽说册立一事还未有影子,但在他看来这是早晚的事了。 享用着监斩官的奉承,以及围观百姓投来的敬畏的目光,三皇子仿佛已经掌握了整个南楚的生杀大权。他志得意满地想着:人生啊人生!有些时候老天的安排就是这么巧妙,这个太子之位本怎么也轮不到他——若是他那短命的太子哥哥命没那么短,或是其他哪位正儿八经的皇子拥有天音神脉,父王是绝对不会考虑他的。可这阴差阳错地到了最后,他还是在这场斗争中成为了胜者,这或许就是自己命中该有的吧!而至于那些先前站在自己对立面的那些大臣,哼!等本王处死这贱种后再一一找你们算账!有北魏女相替自己撑腰,只怕父皇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不识时务、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与本王作对! 说到替三皇子撑腰,这次女相可谓是下足了功夫,不光是威逼利诱地拉拢了许多官员,她还帮助三皇子暗杀了一些不肯屈就的人,甚至最后栽赃陷害并将余音打入天牢这一事也是女相的手笔。此次对于拉拢南楚,女相是志在必得。 反观余音这边,此时的他已彻底放弃了挣扎,静静地等待着生命终点。 余音此生坎坷至极。年幼时由于母亲原因他受尽欺凌,待他展现出神脉后,那些所有欺负过他的人都流露出了畏惧。彼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份天赋意味着什么,尚未成年的他只是简单地以为这样便能保护自己、保护母亲不再遭受欺辱。可当一波又一波的刺客出现后,他竟然有些痛恨自己的血脉。直到有一天,一名刺客躲过宫中派出暗中守卫他母子二人的侍卫,举起匕首刺向他时,是他母亲用胸膛替他挡下致命一击,而他母亲也自然命丧当场。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楚国皇帝才恳求老祖宗出面将其送入寒门暂避锋芒。而从寒门出来回到皇宫的这么多年,其实余音早就知道当年派出刺客暗杀他的人是当今皇后,可他在宫中尚且堪堪自保,又何谈复仇?这些年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断地证明自己!试图以此获取楚人的认可,以便在这险恶的深宫获得属于自己的地位——但!人心这种东西又岂是想的那般简单?就算余音低着头、夹着尾,皇后与三太子仍然不放过他,而他也只能谨小慎微地在这绝望的深宫中过着度日如年一般的日子。 而这次他之所以会败得如此之惨、让他如此心如死灰,是因为这次对他下手的竟然是他爱慕、依恋的那名女子!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名与他耳磨斯鬓、无话不说的女子竟然是三皇子安排在他身边的棋子!当他得知这一切时,他比眼睁睁目睹母亲离去还更绝望——生命中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那束光就这么熄灭了,他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余音自嘲地笑了一声,仿佛在对自己坎坷的一生做出最后的回应。他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看高高在上的三皇子,沉重的铁链发出的撞击声就像苍天对他无情的嘲讽一般。 监斩官看了看日头,再次提醒道:“殿下,时辰已经到了。” 三皇子点点头,随后他颤抖地深吸一口气,这种能够决定他人生死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时辰已到!行刑——” 监斩官将高声喊道,与此同时围观的人群也出现一丝躁动。 官兵们牵出五匹高大的战马,这几匹性子暴烈的马一看便知道有多么强壮,每一匹都要两三名壮汉才能控制住。 倘若这五匹烈马扯着铁链向五个方向同时奔跑,那画面定然惨烈无比。一想到这一点,有些胆小的围观者已经不忍地闭上双眼。 “快快快!没吃饱饭么?几头畜生都控制不住!”见众人手忙脚乱的样子,监斩官不禁恼火地骂道。 呼——呼—— 就在官兵们将要把铁链扣在马身上时,忽然刮起一阵妖异的大风,这阵大风将地上的沙石刮起,一时间所有人都被风沙迷得睁不开双眼。 ‘噫——噫——’ 受这股妖风的影响,这五匹烈马表现得极为狂躁,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巨大的威胁一般。 “拉住!拉住它们——” 官兵们大声叫喊着,显然这五匹烈马已经有些不受控制。在众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后,这五匹马总算被驯服住。而就在这时,那股妖风也渐渐消去。 一切终于恢复平静。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这股妖风散去后,这五匹烈马一改先前那种狂躁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它们低着头不停地磨着脚掌,口中还发出低沉的‘吭哧’声模样。 随着妖风的的散去,围观的人也松开手臂睁开双眼。可当他们重新将目光投向刑场时,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一位青衣男子正站在刑场上,而更令人感到吃惊的是,他竟然举着一把利剑指向三皇子,虽说他离三皇子还有十丈之距,但这等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 “大胆!何人竟敢对殿下如此不敬!找死!” 三皇子眉头微微皱起,他疑惑地看着前方举剑指向自己的男子,面对这突然冒出来的怪人,他并没有感到任何畏惧或是不悦,他只是单纯地好奇,好奇事到如今竟然还有人敢公然站在他的敌对面。至于自身的安全,且不说自己带来的王府亲兵数百,就算芸月阁雇来的那些协助自己的高手也能轻而易举地将这人拿下。 “你们还愣着干啥?还不将这刺客拿下!” 监斩官慌忙走上前去命令官兵上前去制服此人,三皇子乃是未来真龙,倘若有失他可担当不起。 官兵们这时终于反应过来,纷纷上前试图擒住这名男子。 囚车内的余音也被这边的动静给吸引,他无力地抬起眼皮,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朦胧的视线中—— 三……三师兄?这不会是自己临死前出现的幻觉吧? 余音忍者巨痛直起身子,他双手抓住木褴,努力将目光聚焦于那名男子的脸上,再经过反复确认后,余音如死灰一般的心境忽然重新燃了起来—— 三师兄!真是三师兄! 可余音还未兴奋多久,下一刻只见无数官兵围了上去,而且就在人群中,十数名修为不低的刺客也伸手摸向腰间武器,只要姬阳与敢有任何动作,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快!快逃啊!三师兄,别管师弟我了,快逃! 余音想大声叫喊,可他嘶哑的嗓子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他只能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疯狂地摇晃囚车,试图用这种方式告诉三师兄赶紧逃离。 姬阳与自然不可能感受到余音这边的疯狂示意,面对蜂拥而上的官兵,他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看着石头一样的姬阳与,三皇子不气反笑起来,他站起身子准备下去看看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人,竟然如此执迷不悟。可就在他弯腰起身的那一刻,忽然头顶上方像是压下一座大山,还未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一根黑色巨针便从他天灵盖插入,沿着脊柱穿肠而出! ‘砰——’ 身旁的监斩官被身后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出数米,当他起身回头时,发现原本坐着三皇子的地方此刻已是一片狼藉,只有一根巨针深深地插入地面。 三……三皇子呢? 一股深深的恐惧支配着监斩官被的内心,他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当他看清散落一地的眼珠、手指以及人体内脏时,他双腿一软惊恐地瘫坐在地上。 难……难道碎在地上的这些……是三……三皇子!? 监斩官来不及呕吐,他双眼一黑直直地昏倒在地,在抽抽两下后便再无动静。 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场面给吓住了,方才还完好无损的三皇子,此刻竟是连一块完整的部分都凑不出。不光是已经被吓得不省人事的监斩官,就连围住姬阳与的官兵以及潜藏在人群中的那些刺客都不敢轻举妄动。 整个刑场仿佛都静止了,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姬阳与。 姬阳与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阳与剑,随后径直向囚车走去,所经之处人群无不纷纷避让,唯恐再从天空降下这么一根恐怖的巨针将自己轰成碎片。 姬阳与走到囚车旁一剑将囚车的锁砍断,随后将余音从铁索中解救出,随后他扛着奄奄一息的余音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整个过程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待姬阳与带着余音消失后,这才有人敢上前试图将散落一地的三皇子收拾收拾。可当这些人靠近那根巨针后,他们的目光却被箭身上的一个图案给吸引。他们不可思议地盯着这个图案久久不敢出声,直到有人惊呼—— “天音圣符!是天音圣符!” 人群先是一阵沉默,随后一股狂热的情绪迅速在人群中蔓延,不光是围观的百姓,就连在场的官员与官兵露出激动的神情。 紧接着,又有几人凑上前去,在经过再三确认后,他们用着近乎颤抖的声音向众人宣布道—— “是圣符!不会有错!真的是天音圣符!这是老祖宗的圣符!这是老祖宗的圣符!” 听到‘老祖宗’三个字,在场所有的人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官员官兵,皆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他们向着这根巨针不停地叩首,态度虔诚至极,仿佛这根巨针就是他们口中的‘老祖宗’一般。人群中稍稍年长的老泪纵横,年轻一点的则眼中尽是亢奋。 “老祖宗没抛弃咱们呐!他老人家正看着咱们呐—— “老祖宗尚在人间!我楚国有救了——” “老祖宗万岁万岁万万岁——” …… 众人跪在地上久久不愿起身,仿佛丢失已久的那份信仰又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生怕一起身这份信仰又会消失不见一般。至于惨死的三皇子?此时此刻只怕已无人再去在乎了…… …… …… 北蛮破关已有五个月有余。 在这近半年的时间里,蛮军一路上遭遇到了许许多多的抵抗。可天门关已破,大唐战力最强的关内军已被击溃,这些零散的抵抗难以连接起来形成有效的防御,是以就算他们再顽强也不能给蛮军造成太大的阻碍。 自破关一来,蛮军接连攻城略地一路南下,他们本以为能如此势如破竹直捣长安,不想却在一座小小的县城遭遇了硬茬——这一切的原因十分简单,因为这座毫不起眼的小县城里面住着一个人,那便是蛮人恨之入骨的徐有年! 在徐有年的号召下,许多逃亡的士兵皆来到这座小小的定国县。要不说徐有年怎么是最会打蛮子的将军,就凭借短时间内组织起的防御,这巴掌大的小城竟然抵挡了蛮军足足半个月的猛攻。这不禁让士气高昂的蛮军再次陷入了对这位定国公的恐惧中——难不成这定国公真是咱们的克星?否则怎会连一小小的县城都攻克不下? 不过就算徐有年再用兵如神,他哪里挡得住二十万蛮军的强攻?渐渐的,唐军的防御力量也越来越弱,这座小县城也陷入了朝不保夕的境地。可令人奇怪的是,就是在县城的防御即将被击破的时候,蛮军忽然停止了疯狂的进攻。不仅如此,他们还搭建起了一座祭坛,看样子似乎蛮王烈旭想要在此处祭祀他们的神灵。 烈旭在此安营扎寨大摆阵仗,便是想用徐有年来祭旗! 第三百八十二章 天谴之焰(上) 一连半个月毫不讲理的狂攻让烈旭心中的复仇之火燃烧得愈发雄烈。他本想生擒徐有年一血整个部族的耻辱,可却不曾想到自己麾下二十万大军肉没吃着,反倒被磕着大牙,这让烈旭实在难以容忍,若不将他抽筋扒皮,只怕难以宣泄他内心的怒火! 就在烈旭胸中复仇之火熊熊燃烧之际,北蛮国师出现在他身边—— “大王!” “有什么消息?”烈旭淡淡地问道。 “启禀大王,据说大唐在一个叫军门岭的地方建造玄阵,以阻挡魏军前进。” “玄阵?莫非就是国师口中先前多次提及的‘蝶梦玄境’?” “大王英明!正是此阵!” ‘雄兵十万’‘无人能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几个词在烈旭脑中一闪而过。虽说对于花法沙的话他坚信无比,可他仍然再次问道—— “这阵当真如此玄妙?” 花法沙作为为数不多亲身体会过先生的‘伟大’的人,他对先生的‘作品’是坚信不疑。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此阵当真玄妙……” 烈旭微微一怔,花法沙的语气中充满了敬畏,这是他很少见到的。 “希望韩单那边能一切顺利吧……” 烈旭默默地点点头。 “大王!祭坛已搭建完毕!只待大王下令——” 就在这时,一名蛮军士兵来到烈旭跟前禀报道。 听到这个消息,烈旭的情绪再次高涨起来。看着庄严肃穆的祭坛,烈旭问道:“徐有年呢?这老家伙不会吓破了胆逃了吧?” 花法沙冷笑着说道:“回大王的话,咱们的探子回报,徐有年尚在城中。” 烈旭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道:“这老头倒还有些骨气,倒没让本王小瞧他!来人啊,备马!本王要亲自率兵将他捉住!否则怎能解心头之恨!” …… 城内。 借着蛮军偃旗息鼓之际,徐有年抓住机会回到城中,此刻他正指挥着数百衙役在搬运着什么,这些衙役皆是附近县衙中的官差,在北蛮破关之日便被徐有年召集于此。除了这些衙役之外,帮着搬东西的还有许多百姓。 也不知道老二那边的情况如何,但愿玄阵能够挡住魏军吧……徐有年忧心忡忡地想到。 “老大人!还有家伙要搬运么?” 徐有年的思绪被这一声吆喝拉回到眼前。 见这一车车的东西差不多安置妥当,徐有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站在高台上大声喊道:“大伙儿都停下吧,这些东西差不多啦——” 听徐有年这么一吆喝,众人皆放下手中的活,纷纷向徐有年看去。 看着这些坚守到此时此刻的众人,徐有年不禁一阵感慨,这些人大多正值壮年,他们家中也有父母妻小,能陪他这个老头子守到现在,他还真有些意外。 “各位都辛苦啦!现在蛮军虽停止了进攻,可定国县也快撑不住了,只怕蛮军随时会杀过来,你们赶紧离开这儿吧——” 人群中一片沉默,所有人皆迷茫地看着徐有年,他们的眼神中有的夹杂着一丝恐惧、有的夹杂着一丝麻木,不难感受出,一股悲观绝望的情绪弥漫在人群中。 “快走吧!还愣着干啥?”见众人呆立在原地,徐有年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 在徐有年的‘呵斥’下,有些人放下手中的独轮车、扁担便慌慌忙忙地跑了,而剩下很大一部分则仍然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徐有年。 “老大人,您真的不走么?”见徐有年真的没做走的打算,县令几乎用着哭呛喊道。 徐有年咧开嘴笑道:“走?走个屁的走!他娘的老子打了大半辈子的蛮子,要是这时候逃走了,岂不让这些狗娘养的笑话?老子不走!他烈旭小畜生要来便来!看老子怎么对付他!” “老大人,昨日连到三道圣旨,催您回京以保平安,您若不回去,圣上他……” “嘿,圣上如此惦记我这老头子,这份圣恩老头子我心领啦!但走咱是不可能走的,要走你们自己走吧——” “老大人,您要是不走!那……那我也不走了!” 说罢,县令将手中锄头往地上一扔,随后像个赌气的小孩直接坐在了地上。 “对!国公大人不走!咱也不走!” “对!要死一起死!” “要死也要拼他一两个蛮子!这也不亏!” 见县令带头,留下的众人也纷纷丢下手中工具,直接往地上一坐。 徐有年似乎有些急了,他连忙从高台上走下来,用力地拉起县令,可任凭他如何用力,县令就是坐在地上不愿起身。 “唉!你这小子!不帮着老子劝他们,反而还添起乱来!”徐有年无奈地说道。 “老大人!求求您了!和咱们一起走吧!”县令翻身跪在徐有年脚下苦苦哀求道。 徐有年长叹一口气,道:“我徐有年本是一放牛娃,受恩于大唐才有今日荣耀,如今大唐有难,我徐有年若不挺身而出,又怎对得起先帝的栽培与厚望?若是各位想走我绝不拦着,可我不一样啊!我打了大半辈子的蛮子,如今蛮子都侵略到咱老家来了,这时候我要逃了岂不惹人笑话?况且我要走了,烈旭他还会进城么?嘿嘿,说来老子还真他娘的有些期待呢,杀了这么多蛮子,今儿终于要见到他们的头子了。” “可、可您要是留在这儿万一被蛮军捉住……” “放你娘的屁!老子是谁?岂会被烈旭这个小王八羔子给捉住?啊呸!老子属泥鳅的,他就算长了三头六臂也别想抓住老子!” 经过这么一顿臭骂,县令再也不敢开口劝说什么,可说来也怪,被这么臭骂一顿后,县令这心里反而好受许多,不再像先前那般压抑郁结。 “好啦好啦!瞧你们各个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老子这辈子是活够啦,如今北蛮一路势如破竹,只怕用不了几个月便会打到潼关,潼关那儿虽说有公孙胖子,可若魏、蛮两军汇合后只怕他也撑不了太久,圣上在东边军门岭那儿抓紧时间建造玄阵,为的就是拖延魏军好给长安争取些时间,今日老子召集了一些老弟兄来此,为的也是替长安多争取一些时间。你们与我不一样,你们还年轻,家中还有妻小在等着,你们啊若是有心杀敌,便回去找公孙胖子,到时候潼关必有恶战,别白白牺牲在这里,不值当。” 县令狠狠地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与鼻涕,他向着徐有年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说道:“老大人!您保重!晚辈…晚辈在长安等您!” 徐有年露出难得一见的欣慰笑容,像是鼓励孩子一般,道:“去吧去吧!” 县令起身,对着身后大喊道:“咱们走!” 众人皆站起身,他们疑惑地问道:“大人,咱们走去哪?” 县令咬咬牙,说道:“回潼关!誓守我大唐!” “对!回长安!守潼关!” “对!咱们走!” 在县令的带领下,众人不再犹豫,快马加鞭地离开县城向长安驶去。 这些年轻人倒有些血性! 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徐有年长舒一口气。他默默地想到:只可惜,老子是看不到你们杀蛮子的样子咯……不过啊,嘿,咱们迟早还会相见,到那时候你们再告诉我,将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的我可没心思去考虑这些事情了,因为属于我徐有年的时刻终于要到来了! “国公——” 就在县令这一队人马刚刚离去不久,从街巷中忽然出现许许多多百姓,他们有男有女,大多为年迈的老者。 看着突然出现的老人们,徐有年纳闷道:“你们…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前两日不是让你们离开了?” 为首的那老者说道:“国公,咱们这些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腿脚不便了,咱们一商量就决定不走啦!” “这……” “国公啊,我等都是世世代代长居于此的百姓,就算天塌下来大伙儿都不愿搬离这片土地,更何况来的是蛮子!是咱大唐的仇人!我等愿同国公一起共同守护这片土地!” 这群百姓数量不少,粗略估算也有千余人之多,想到这千条性命可能会葬送在此,徐有年心里还是有些沉重。可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法子,只得叹道:“行吧!留下就留下,待会儿你们就跟在我后头,一起去瞅瞅那蛮子头头!” “老大——” 就在此时,县令一伙人离去的方向忽然出现一小队人马,这群人在看见徐有年后露出兴奋的神色。他们纷纷从马背上下来,而后一路小跑来到徐有年跟前,毫不犹豫地跪拜下去,喊道—— “末将拜见徐将军——” 见到这群人,徐有年同样难以掩藏心中的喜悦,他弯腰将这群人扶起,说道:“哎呀呀,都啥时候了还在乎这些虚礼?小心把你们的老腰给闪了!” “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他们好像根本不在意即将面对的千军万马,反倒像是来这里聚会一般。 为首的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大声地说道:“老大!接到你的信我立马就过来了,家中那几个孩子不让,我是夜里偷偷跑出来的。” 徐有年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感慨道:“难为你们啦,放下清福不享,又跑回关内这破地方来。” 听徐有年如此说道,又一名老家伙不服气地说道:“唉——老大你这话就说错了,在家里啊这日子太平淡了,就是喝酒吃肉都少些味儿!一听说您又要带咱们打蛮子,这么好的机会咱们怎么能错过?更何况这次要杀的是烈旭那小儿!这等功在千秋的好事,咱不能错过!” “是啊!家里的酒肉哪有当初咱们从蛮子那儿抢来的香?”此时另一名老者说道。 “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豪爽的笑声。 笑过之后,徐有年再次开口,此次他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这次老子将你们重新召集起来是为了干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不过我事先和你们说清楚啊,这次恐怕要将咱们这些老命都搭上,谁要怕了老子也不拦着,现在走还来得及。” “怕?啊呸!咱几个老弟兄自打跟着您后就不知道‘怕’这个字!想当初不管是六王之乱还是关外打蛮子,哪次不是将脑袋系在腰上?咱们哪个不是九死一生扛过来的?” “对!咱们什么时候怕过?今日就要让烈旭那小兔崽子知道,咱们当初是他大爷,现在还是他大爷!”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干他娘的烈旭小逼崽子!” 见这些老部下干劲胆子依旧不减当年,徐有年满意地点点头,他挥了挥手,说道:“拿本将的盔甲与长枪过来!” “是!” 说罢,只见两位老部下从马背上取下一副盔甲并替徐有年穿上。这副盔甲本因年岁久远以及久未擦拭显得有些旧,可就在徐有年穿上它的那一刻,它就像重新获得生命一般绽放出道道精光。待徐有年穿好盔甲、带好头盔并翻身上马后,一位老部下又将一把长枪递于徐有年面前。 徐有年用脚背重重一踢,长枪腾空而起,随后稳稳当当地落入徐有年的手中。在接住长枪后,徐有年掂了掂昔年常伴左右的武器,随后像是在对它说话一般,道—— “烈旭那小崽子要拿老子祭旗,嘿,老子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能耐!众将听令——”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他们迅速分成两列站在徐有年两边,神情严肃地等待着徐有年发号将令。 “陈胖狗、王大嘴!你二人率十人去东边待令!” “是!” “二愣子、张结巴!你二人率十人去西边待令!” “是!” “刘二哥、谢瘸子!你二人火速前往城墙上,让城上守军速速撤离!” 刘、谢二人微微一怔,但他们很快回过神,毫不犹豫地喊道—— “是!” …… “待会儿以我手中烟火为令!一旦看见便直接动手!绝不可有半点犹豫,听见没!” “听见了!” 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徐有年便将所有命令发出。 第三百八十三章 天谴之焰(下) 众人得令后均站在原地,他们没有像昔日那般第一时间离开去执行将令,而是默默地看着徐有年。 见众人一反常态,徐有年先是一愣,随后他明白过众人的意思。他笑骂道:“瞧你们,干嘛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那位叫二愣子的老人有些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他双眼微红,道:“老大!我等就此别过,只怕以后再难、再难相见——” 听到这句,众人不再像先前那般豁达,而是纷纷低下脑袋沉默不语。 徐有年先是一叹,可他见众人情绪低落起来,他便又笑骂道:“二愣子你他娘的都七十岁了说话怎么还这么愣?啊?什么叫再难相见?告诉你!咱们过了今日啊就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这地上也是喝酒吃肉,跑到地下去就不能了?” 二愣子一愣,随后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笑道:“对!老大说的对!咱们以后啊天天喝酒吃肉!” “哈哈哈——” 众人一扫方才的低落,重新大笑起来。 就在此时,一名士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他一边大声喊道—— “老大人!蛮军进城了!蛮军进城了!” 徐有年神色一紧,他抬头看了看日头,随后心中又估算了一下——时辰差不多了! “诸位!今日成败便靠咱们几个老骨头了!希望咱们别让长安的百姓失望!” “我等绝不负将军之托!” 说罢,众人不再留恋,毅然决然地转身向着方才将令所命的地方驶去。 望着众人分散的背影,那名传令的士兵有些紧张地问道:“老大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徐有年望着北边冷笑一声,说道:“怎么办?走!随我前去会会烈旭,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胆子来见老子!” …… 唐军似乎知道注定失败的结局,在大荒的勇士们组织起新一波的攻势时,城墙上的唐军直接放弃了最后的抵抗,烈旭的大军此次轻而易举地攻破了城门。破城之后,烈旭亲自点了精兵一万随他入城,此次他誓要擒住徐有年! 入城后,烈旭骑着骏马行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他高大的身躯随着马背晃晃悠悠地向城中进发,此时他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脑海中却在回忆当年大荒生活时的事情,而无论什么事情,到了最后都会出现一道身影,那便是令他族人闻之变色的徐有年! 其实烈旭从未亲眼见过这个大名鼎鼎的定国公,当时他父亲尚在人世,他的几个哥哥正忙着争夺王位,而他也只能活在父亲与哥哥们的阴影与恐惧下,那时候他只能听见人们不停地谈起徐有年。那个年代大荒所有部落物资都十分匮乏,加上大荒环境恶劣,当时所有的部落只能靠着抢夺关内出来的商队携带的货物为生。起初靠着部落勇士强大的骑术以及娴熟的马上功夫,这些中原商队损失惨重,一度导致没有人敢从天门关运送货物。 可这一切皆随着徐有年的出现彻底改变。 这个徐有年虽是放牛娃出身,可他带兵却很有一手。与他打过交道的头领都说,这人不光作战骁勇,而且手下的兵全像荒原上的野狼一样,各个凶残勇猛,更要命的是徐有年诡计多端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比狡猾的狐狸还要难对付,所有遇到他的部落全都没好果子吃,要么伤亡惨重,要么仓皇而逃。他像游魂一样神出鬼没,当你遇到他时他又香恶鬼一样凶神恶煞,以至于有段时间一些部落宁愿去抢其他部落的食物也不愿去面对徐有年。 如果说东边的玄阵是震慑魏军的十万雄兵,那徐有年便是大荒部落无数勇士的梦魇与心魔! 杀意烁刀弓,重剑满藏锋; 拒蛮天门外,还看定国公…… 这个支配了族人数十年恐惧的如同魔咒一般的民谣,将在下一刻,由我烈旭!代表整个整个部族面对它、终结他! “驾!” 烈旭用力地挥舞着马鞭,此时的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徐有年! 忽然!在道路的尽头出现一队人马,这队人马有的是身着铠甲的军士,有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而他们正中间,一位目光炯炯、神态淡然的老者身披盔甲立于马上。 这人……便是让我族人闻风丧胆的徐有年么? 在看清徐有年的样貌后,烈旭第一反应是有些出乎意料。或许是听过太多关于这位定国公的传闻,在他的想象中徐有年应当是身高九尺、力拔山和的威猛之士,就算老了也当余威不减,而现在出现在眼前的不过是个老而矫健的老头,与想象中的那般高大雄壮的形象相距甚远,这不禁让烈旭感到一丝……失望? 不过是个寻常老头,也值得我堂堂大荒之主带精兵强将亲自前来捉拿?当真笑话!想到这里,烈旭不经露出轻蔑的笑容。 在进城的途中,不少蛮军将士同样为徐有年的威名所震慑,而在看见前这些‘老弱病残’后,他们也不禁露出不屑的神色。 “你们这群老不死!见我大王还不跪下?”烈旭身边的帐前侍卫趾高气昂地呵斥道。 ‘轰——轰——轰——’ 烈旭身后的近万名蛮军士兵同时用手中武器猛烈的撞击地面发出震天的声响,气势十分浩壮。 在蛮军看来莫说是这些老人,就算是精壮的青年甚至是大唐的官员,在面对实力强悍的天铃兵时也当俯首称臣。可奇怪的是面对声势浩大的蛮军,这些‘老弱病残’没有任何下跪屈服屈服的意思,像是没看见眼前的大军一般。 徐有年则更是淡定,站在他面前的是百年来最具雄才的蛮王以及北蛮国师、天枢强者花法沙,还有他二人身后的黑压压一片的天铃兵,他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怯色,反而轻蔑地笑了一下。 “不知死活!” 那侍卫见自己的喊话被无视,自然大为恼火,他驾着胯下战马向徐有年那边驶去,试图以武力让这些人屈服。 ‘铛——’ 就在那侍卫刚向前三丈距离时,徐有年忽然从鞍上拿起一张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一箭。这支箭如同长了眼睛一般不偏不倚正中侍卫头盔上的红缨,只怕这箭再往下一点点就会刺穿头盔扎入他的脑袋。 侍卫大惊,连忙勒住缰绳不敢往前。 徐有年则是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道:“唉——老了老了,老眼昏花了,连箭都射不准了……” 这哪是射不准?这简直就是指哪射哪啊!众人都知道徐有年弓术了得,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 见蛮军气焰不如先前那般嚣张,徐有年咧嘴一笑,用手中长枪指着烈旭说道:“你就是烈旭?” 和先前面对的所有大唐俘将相比,这徐有年似乎天生带着一股痞气,那些俘将身上誓死不降、舍身成仁的豪气在徐有年身上丝毫不见,这让烈旭反倒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大胆!将死之人竟敢直呼我大王真名!”侍卫见不得主子受辱,大声呵斥道。 徐有年不急不燥,依然淡定地笑道:“果然是你,老子一眼就认出来了,你他娘的和你叔叔长得真像啊。” 听见‘叔叔’二字,烈旭突然眉头一紧,像是戳中了他心中的痛处一般。 “老子当年捉住你叔叔后,你叔叔总是说你会来救他,可老子等了你三天都他娘的没见着人影,你这侄子当的不行啊。” ‘咯——咯——’ 烈旭紧握拳头,关节处发出的声响让花法沙以及身边的帐前侍卫都大吃一惊,因为熟悉烈旭的人都知道这位英主是多么的沉稳,可今日徐有年寥寥几句便让他如此愤怒,这着实出乎他们的意料。 “不过这些年一直有个疑惑困扰着我,今天既然你来了我也就当面问问你……你和你叔叔长那么像,而你叔叔又点名道姓说你会来救他,所以他到底是你叔叔还是……” 大荒部落众人皆知烈旭的叔叔无后,他对烈旭偏爱有加、视如己出。先前倒有过这方面的传闻,可众人迫于烈旭父亲的淫威无人敢提,而烈旭叔叔那此奇袭也颇为蹊跷,竟然被徐有年逮了个正着,这很难让人不怀疑是有人故意泄密。而今日不管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徐有年这话一出,这事儿就像裤裆里的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了! “够了!”这次开口说话的竟然是烈旭。 见大王开口,侍卫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只得悻悻地回到阵中。 “徐老将军临危不乱,本王佩服至极!” 徐有年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道:“过奖了、过奖了……” 烈旭自然不会与徐有年打嘴仗,他冷冷一笑,道:“只是我二十万大军压进之际,不知徐老将军可还笑得出。” “二十万大军?就为了捉我这个老头子?你们倒挺看得起我啊?” “徐老将军定然已经听过我天铃兵之威名,我二十万天铃兵一路攻城拔寨势不可挡,不日便能兵临长安,将军何不诚心归顺?日后本王便封你为侯,子子孙孙用享荣耀,岂不妙哉?” “呸!这卖国求荣之事,老子就算死也不干!” 烈旭像是料到徐有年会如此回答一般,他笑着说道:“徐老将军既如此硬气,那便莫怪本王大军铁蹄无情!徐老将军当年对我大荒各部落欠下的血债,如今本王便要一一讨回!” “笑话!你们这些蛮子残暴无道,老子不过是替苍天教训教训你们!不想你们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当真欺我中原无人?” “哼!不识时务!眼下我军已不可阻挡,而老将军已无处可逃,难道将军就不怕本王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么?” “那便要看你小子的本事了。” “那如果本王告诉你,若是今日之后本王将老将军的账算在接下来那些投降、被俘的军士身上,老将军又当如何?” 徐有年脸色微变,这句话正戳中了他的要害。或许是北魏事前已与烈旭约定好,此次蛮军破城后并未有屠城之举,可若烈旭动了这个念头,那苦的便只有大唐的百姓,这是徐有年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 见徐有年终于有所忌惮,烈旭更加嚣张。他高高昂着脑袋,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说道:“王叔的仇,本王自然要报,今日便要用徐老将军的项上人头来祭奠王叔的在天之灵!至于徐老将军……若你乖乖束手就擒,本王念在你也是个名将的份上给你最后的尊严,这也是老将军保留体面的唯一方法。” 徐有年死死地盯着烈旭,此时的他已不像方才那般口无遮拦,因为毕竟他怕蛮王恼羞成怒拿无辜百姓出气。 再三思索之后,徐有年缓缓放下手中长枪,随后牵起缰绳缓缓向前走去。而他身边的士兵见状大惊,说道:“老大人!您——” 徐有年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什么。 见徐有年一步一步地靠近,烈旭露出胜利般的笑容,他得意地看着徐有年,像是在宣告自己的胜利一般。 “尊严是靠自己争得的,而不是别人施舍的。” “什么?” 当徐有年走到一半时,他停下了前进的步伐,这让烈旭感到十分意外。而徐有年接下来说出的话让他突然感到一股不祥的预感,只听他说道—— “来都来了,那便留下吧,你我有何恩怨,咱们地底下说去……” 说罢,只见徐有年举起长枪指向烈旭,随后他身后的人群中忽然高高窜起一团烟火。烟火声尖锐长鸣,飞向空中后瞬间炸裂—— ‘咻——砰——’ “点火——” 徐有年一声怒吼,他将对蛮人的所有怒火全数集中于这声怒吼,犹如暮年雄狮一般,依然震慑力十足! ‘轰——轰隆隆——轰隆隆——’ 徐有年话音刚落,地面先是一阵剧烈的颤动,随后整座小城四面八方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抬头一看,只见声响传来处焰火冲天,大大小小燃烧的火球如同倾盆大雨般从天而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接一阵的滔天热浪。这等火雨天坠的恐怖场面当真如末世降临,只怕十八层地狱的景象也不及这般吧! 烈旭惊恐地看着徐有年,而徐有年却在炽焰火海中肆意大笑起来。 原来自打蛮军破关后,徐有年便在为今日的‘盛宴’做准备,他命人将方圆百里内所有的硫磺、木炭、青油、硝石全数收集于此,只待烈旭率大军前来之际与他同归于尽!而这次的火势也着实太过猛烈,不过短短一瞬,整座县城便已成了一片火海!不光是那些留守的百姓,就连先前那些威武雄壮的蛮军也惨叫连连四处逃窜,只恨自己没长一双翅膀飞出这片炼狱。 “哈哈哈——哈哈哈——” 徐有年豪气的大笑声穿透火红的云霄,此时的他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溃不成军的蛮军,毫不在意已经在自己身上烧起的烈火。 “大王速速随我逃出此城!”眼见火势越烧越旺,花法沙慌忙对着烈旭喊道。 “火势如此之大,本王该如何逃出生天?”面对这片绝望的火海,烈旭心生绝望。 花法沙咬了咬牙,他一把搂过一名侍卫,抽出匕首直接割破他的喉咙,随后撤下一块衣布,并将其沾满鲜血递于烈旭面前,说道:“大王用此捂住口鼻,随后我护送大王出城!” 烈旭毫不犹豫地接过腥味扑鼻的布,随后跟在花法沙后面向着北门逃去。 花法沙带着烈旭在天崩地裂中一路狂奔,只要遇到挡路的不管是大唐的百姓还是自家的天铃兵,皆被他一掌震开! 二人的身影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浓浓的硝烟中不知去向…… 第三百八十四章 痛失一股 一阵悠扬的琴声从园中传来。与往日那般的柔和、婉转相比,今日琴声之中蕴含着一股悲愤与克制,有如一位逆境中的少年在与残酷的现实作斗争。 “圣上——圣上——” 一位一身戎装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地闯入花园,他一边跑一边哭呛着,而他身后还跟着年迈的邓公公。邓公公神情焦急,他年岁已高,很难跟上男子的步伐,见已拦不住他后,只得高声喊道:“徐将军!圣上正与皇后娘娘在园中抚琴,你身着甲胄腰挂佩剑闯入实乃大罪!你若不停下,莫怪圣上——” 徐将军哪里还管邓公公的‘好言相劝’,他不顾一切地冲破层层守卫,直到看见正在抚琴的英平后,他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道—— “圣上——圣上——家父他、家父他——” 与知唐共同抚琴论乐是这段时间英平为数不多能放松自我的方式,是以他交代任何人都不得打搅这份属于他与知唐的清净。可此时见徐恩远头戴缠白巾,如此伤痛欲绝地强闯花园,英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徐将军!到底发生何事?” 徐恩远是徐有年次子,是徐有年三个儿子中唯一入伍的。在看见圣上难以置信的神情后,他哭道:“圣上!家父他为阻止烈旭,在城中布下火药万石,带蛮军兵临城下便以身为饵诱烈旭入城,最后与万名蛮军玉石俱焚!如今他老人家已经……呜——呜——呜——” “什么!” 在亲耳听见徐恩远说出这一噩耗后,英平猛地站起身。他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几步,若不是知唐将其扶住,只怕他会摔倒在地。 “北蛮恶贼天地难容!朕与蛮人誓不同日月!” “可悲的是家父牺牲之后连尸骨都找不到,此痛永生难平!” “徐老将军乃大唐国士……朕心亦悲痛无比啊——” “只可惜这场大火未将烈旭烧死!据探子回报,花法沙拼死护送烈旭逃出火海,烈旭虽身负重伤,但在北蛮巫医的救治下已脱离险境,只怕用不了一个月便能行动自如。” 英平长叹一口气,他仰天长叹道:“徐老将军用性命为我大唐换来的一个月,朕岂敢辜负?徐将军,军门岭情况如何?” 军门岭玄阵的重建正是由徐恩远负责,他强忍住悲痛,说道:“回圣上,军门岭处一切无误!” “一个月,不出一个月魏军便会到那儿……” “倘若魏军敢来,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好……好……那边便靠徐将军以及那些义士了……” ※※※※※※※※※※※※※※※※※※※※※※※※※※※※※※※※※※※※※※※ 徐有年牺牲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遍了大唐,整个大唐的天空因徐有年的离去蒙上一层阴影。 常小天在得知这个噩耗后更是痛苦不堪。他受徐有年影响颇深,不光光是因为他娶了徐有年的女儿为妻,在人生之路上他更是将其视为恩师,是以徐有年的离去对他打击颇大。可如今他肩上肩负的重任关乎大唐甚至整个中原的存亡,如今他没有时间去悲伤!眼下他能做的只有化悲伤为力量,更加玩命的操练神百连。是以在痛醉一场后,常小天便像无事发生一般重新投入夜以继日的苦训中。 今日,常小天正在沙场上扯着嗓门骂脏时,忽然一位士兵悄咪咪地来到他身旁,低声说道:“将军,您有客人。” “客人?老子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哪来什么客人?” “将军,您还是去见一见吧,客人指名道姓要见您……” “不见不见!哪儿冒出来的大头蒜?哪来的滚回哪儿去!” “将军,小人觉得…..您还是见一见为妙……” 士兵的语气带着一丝畏惧,似乎那为‘来客’比常小天还更可怕。不过更令常小天感到奇怪的是,这士兵话里话外似乎还带着一丝……暧昧?常小天没有心思去揣摩这些,大战迫在眉睫,操练的日子越来越少,此时竟然突然冒出一名‘客人’,这让常小天颇感不悦,心里将这不识时务的‘客人’痛骂一顿。 常小天让何大康继续带队操练,他自己则骂骂咧咧地向营帐走去。 来到大帐门口,常小天削开帐帘便想发火。可当他看见大帐内婀娜而又矫健的身姿后,便将所有的怒气化成惊讶与不解—— “崔……崔小姐?” 崔青蓝转过身,见常小天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她也毫不在乎,而是一抱拳,大大方方地说道:“常将军,好久不见!” 常小天与崔青蓝有过数面之缘,况且崔青蓝美貌出众,自然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面对这位不速之客,常小天将自己的脾气收了收,这位大小姐再怎么说也是姬阳与的徒弟,不看僧面看佛面,自己总不能不给姬阳与面子吧。 “崔小姐不在寒门接受姬先生的教诲却跑来常某这儿……所为何事啊?” 这话听得崔青蓝心中直翻白眼,这个师父天天除了让自己去看那些枯燥的棋谱外就是让自己跟着他往灶间钻,自己在山中呆了那么久什么有用的都没学到。这次趁师父与师叔下山探亲,她又听闻朝廷在招兵买马,她索性抛开教条直奔常小天这。 “听说常将军在此练兵。” “对。” “听说常将军练的是一支骑军。” “对。” “那我也想参军。” “啊?什么?” 常小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张着嘴惊讶地看着崔青蓝。 面对常小天的疑惑,崔青蓝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她重复道:“北蛮犯我国土,本姑娘想上阵杀敌,常将军可明白了?” 常小天用着难以置信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崔青蓝,随后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见常小天拒绝,崔青蓝问道:“为什么?” “上阵杀敌都是男人的事,你个姑娘家的,如何使得?” 崔青蓝像是早就准备好说辞一般,问道:“那我问常将军三个问题,若是常将军都答得上来,那我立马就走绝不多扰,敢问常将军可愿意回答?” “姑娘请讲。” “第一,北蛮、北魏大军压进,敢问常将军此刻朝廷是否正是用人之际?” “对。” “第二,神百连既是骑军,可是需要善骑之士?” “这是自然。” “好,那我便问常将军,我既是大满强者,马上功夫又是了得,正是如今朝廷急需之人,将军为何不让我应征入伍?” 这三个问题下来倒是彻底将常小天给问住了。若是崔青蓝像往日那般胡搅蛮缠他倒好打法,如今她问的有理有据反倒自己不好拒绝。 这个姬阳与还真他娘的有点本事啊!竟然将这朵霸王花教的学会了以理服人。 常小天心中暗骂了姬阳与几句,随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不是常某不让姑娘入伍,只是、只是军中突然多个姑娘这般貌美的女子,只怕——” 见常小天说话遮遮掩掩,崔青蓝有些不解,道:“女子又如何?古有女杰替父从军,我崔青蓝堂堂大满强者,就这军中男儿也没几个能比得过我,我如何不能参军?” “可这满营的大男人,你一个女子——” “这有什么?我就当他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又有何难?” “可——”常小天本来还想说得含蓄一些,可见崔青蓝总是不得要领,他便重重叹了口气,直接说道:“唉!你把他们当兄弟,可这时间久了他们会把你当什么?” 崔青蓝露出疑惑的神色,她默默地看着常小天,等待着他的解释。 “平日操练本就辛苦,加之大战在即,众将士心中极为压抑、恐惧,况且这荒山野岭的几十天都碰不到一个雌的,你说你这突然冒出,这些大男人会怎么样?” 崔青蓝一怔,此时她总算明白常小天的意思,她在这里会被当成猎物、甚至当成发泄欲望的工具! “本姑娘要是动起手来,只怕这些臭男人近不了身!” 常小天低头一叹,说道:“唉——姑娘可又知道常某的难处?眼下魏、蛮联军离兵临潼关越来越近,留与我大唐的时间越来越少,神百连玩了命的操练只为随时赴命杀敌。而圣上与大唐百姓又将所有的希望压在神百连之上,我神百连一万将士命死不足惜,可未能驱除敌寇有负圣恩、有负民望,这……常某实难承受啊!” 崔青蓝没有说什么,她也理解常小天的难处。 “现在神百连确实缺人,按理说只要是个能打仗的,我都照单全收,更何况以姑娘的才能我军更是求之不得。可倘若因姑娘的出现闹出什么乱子……这后果非但姑娘承担不起,只怕我大唐也担不起啊!” 崔青蓝默默不语,她一腔热血只想替大唐多杀几个蛮子,常小天所说的这些她倒从未考虑。 帐内沉默持续了好一阵。见崔青蓝没再说什么,常小天准备开口送客。可正当他准备开口时,只听崔青蓝忽然说道—— “那不如本姑娘至始至终都以男儿身出现好了。” “这……这又是如何?” “日日甲不离身、盔不离首,束发裹胸、身不留香,倘若常将军觉得还不够,那本姑娘便不说话、不出声,若违此约,愿受军法处置!” 常小天震住了,他本以为崔青蓝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不曾想到她竟铁了心要加入神百连。 “恳请将军召我入伍!” 崔青蓝索性单膝跪在地上恳求道。 见崔青蓝决心如此之大,常小天也有些动摇,可他仍不敢冒风险就此答应,只得无奈地说道:“常某便依姑娘所言……” “本姑……属下谢过常将军——” “你先别急着谢我,你能不能留下来本将还没点头呢。” “常将军,这……” 见崔青蓝一脸不解,常小天不急不慢地说道:“既然崔姑娘志在杀敌,本将愿意给你这个机会,神百连目前尚缺骑兵教头一名,刚好在沙场上有场比武,若姑娘能夺魁,那这教头一职便由姑娘担任,如何?” 崔青蓝明白了常小天的意思,自己既然要加入军中,那便要拿出真本事让其他军士服气,这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崔青蓝依然跪在地上,她双手抱拳重重地说道:“谨遵将军之令!” …… 第二日,营中沙场。 崔青蓝昨夜一宿未眠,她对着铜镜照了足足三个时辰,直到最后她举起手中宝剑将一头秀发割断,只留与普通男子这么短。 挑灯看剑,吹角连营! 此时的她只为留在这里!只为上阵杀敌! 长长的号角声响起,随着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响起,空中扬起漫天黄沙。不一会儿,神百连便集结完毕。列好阵型后,高大健壮的战马不停地用铁蹄摩擦着地面,似乎它们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比武而感到兴奋。 常小天从队列中走出来,他在马背上大声吼道—— “今日军中比武,胜者便能成为骑兵教头!比试内容很简单,瞧!树上挂着一件袍子,谁要是能将这披风拿到手,那谁便是骑兵教头!”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高高地树枝上挂着袍子,而系住袍子的不过是一根细绳。 “你们用弓也好,用矛也罢,只要能取下这袍子就行,只有一点你们须得记住!那便是不能落马!只要落马便算淘汰!听到没有!” “末将谨记!” 常小天话音刚落,崔青蓝身边两名名与自己并列而立的军士异口同声地喊道。 “好!尔等各自准备好盔甲武器,便开始吧!” 二人向着常小天抱了抱拳,随后扯动着缰绳走向一旁的兵器架上。 见众人走过去,崔青蓝也默默地跟了过去。可她还未到兵器架旁,便听见二人之中个子更高的那名军士问道:“你又是哪冒出来的?” 先前从军中选出的参赛者本只有他们两人,此时见多了一人,他们自然感到奇怪。 崔青蓝答应了常小天不开口发声,面对那人的询问,崔青蓝只是默默地选择武器。 “哟,这脾气还挺大的啊?”见崔青蓝不说话,另一名强壮如牛的军士嘲笑道。 “怕不是看见咱们吓坏了吧?哈哈哈——” 那名高个军士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中的长枪挥动的呼呼作响,像是在给崔青蓝一个下马威似的。 “瞧他这细胳膊细腿的,待会儿别被掰断了。” “是啊,这小子要是是个娘儿们肯定好看,哈哈哈——” 第三百八十五章 力压群雄 面对二人无情的嘲讽,崔青蓝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这要换做往日的她早就大打出手教训教训这二个不长眼的臭男人,可今日她却隐忍不发,不过是默默地承受一切。 “哑巴?”高个子戏谑道。 “哼!管他是真哑还是装哑,待会儿到比武场上可莫怪老子手下不留情!”强壮的军士狠狠地说道。 崔青蓝深吸一口气,而后像是没听见一般,默默地挑选着趁手的兵器。板斧对于她来说太重,关刀对于她来说太长,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她使得最顺手的九节鞭。 在整装重新上马后,三人驾着自己的战马冲向比武场。瞬间,整个比武场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毕竟这是艰苦的操练日子中为数不多的乐趣。 既然上了比武场,二人就算平日里私交不错,此刻也不会留任何情面。 只见那高个军士一马当先,在距离大树还有十数丈距离时,他从背上抽出一根短枪奋力一扔。短枪‘呼’的一声飞向空中,锋利的枪尖划断挂着战袍的树枝,战袍应声而落。 高个军士见状大喜,他走马扬鞭向着树下奔去。 眼见高个军士就要拿到战袍,那强壮的军士不紧不慢地从背上取下弓,而后张弓搭箭——只听‘噔’的一声,利箭离弦直直地向下落中的战袍飞去,最后不偏不倚正好插在战袍下方,原本就要落地的战袍此刻挂在箭杆上。 二人皆对对方不俗的实力心知肚明,都知道这场比武无法短时间取得胜利,是以二人迅速转变战略,不再盯着战袍,而是将注意力放在彻底击败对方。 二人骑着战马一来一回大战数十回合,最后索性厮杀在一起。双方皆不愿将这难得的机会拱手相让,是以将所有的本事全部放出。一时间战况激烈无比,场面精彩至极! 沙场上的欢呼声惊天动地,一方面是由于二人的武艺着实不凡,另一方面这也是因为这样扬神百连之军威。他们身为大唐的王牌骑兵,若是没本事怎有底气上阵杀敌?见军中将士身怀绝技,日后面对敌人时他们也更有底气! 崔青蓝本想等两位军士争个两败俱伤之后她在从中取利,可渐渐的她发现有不少观战的士兵朝她投来嘲笑、不屑的眼光,这时的她如梦初醒——要让人信服怎可投机取巧?唯有勇敢一战才能收获尊重! 想到这里崔青蓝不再犹豫,她驾着战马加入战场。 见崔青蓝也加入战斗,观战的士兵们更加兴奋,一时间呐喊助威声震天。 感受道阵阵声浪,崔青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确信她热爱这样的环境、她热爱这样的战斗!崇拜勇者不如成为勇者! 崔青蓝更加亢奋,胯下战马同样被这种狂热的气氛所感染,奔跑得更加狂烈。崔青蓝虽不善使弩、弓,但一手飞刀却扔得奇准无比。只见她从腰上摸出一把飞刀朝着树干用力一扔,只听‘呼’的一声,飞刀不偏不倚正好将那支挂着战袍的箭羽削断,战袍瞬间滑落于地面。 缠斗的双方余光都瞟见了崔青蓝的行动,见崔青蓝竟想捷足先登,二人不约而同地停止战斗。 “呔——吃我一矛!” 高个子从背后取下一支短矛向着崔青蓝奋力掷去,此时的他已经杀红了眼,也顾不得这支短矛是否会真正伤及崔青蓝。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崔青蓝的身前。崔青蓝眼疾手快甩出长鞭,就在短矛离自己三尺之距时将其甩开——不得不说,这高个子投掷的短矛确实威力不小,不光很有准头,而且力道强劲。感到手臂传来的阵阵发麻感觉,崔青蓝背后忽然冒出一阵冷汗,一种生死一瞬的感觉从心头爬起。 眼见崔青蓝竟化解了自己的飞矛,高个子知道崔青蓝也绝非想象中的那般弱小。他与方才纠缠在一起的强壮军士一对视,道:“干掉他!然后咱们再拼个你死我活!” 强壮军士点点头以示赞同。 随后,两人驾马同时杀向崔青蓝。 崔青蓝见状大惊,她虽修为不敌,可眼前这种真刀真枪的搏杀她哪里见过。可如今已经踏上了比武场,已再也没有后悔药吃,她只得硬着头皮迎接二人的挑战。 眼见二人持着武器夹击崔青蓝,观战的士兵断定崔青蓝落败的结局不可避免,甚至只需这一回合崔青蓝便会被挑落马下。可当三匹战马相聚在一起时,令所有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只见身子向右灵活一闪,而后就在身子将要落地的那一瞬间她又神奇般地直起身子,轻松地躲过了二人全力一击。 二人拉住缰绳掉转马头,见崔青蓝仍毫发无损地坐在马背上,二人眼中皆露出不可思议地表情。二人面面相觑,在确定崔青蓝确实躲过方才的进攻后,他二人再次驾着战马杀过去! 第二个回合—— 第三个回合—— 第四个回合—— …… 直到第十个回合时,二人终于不再来回冲杀,而是选择两人一起夹击崔青蓝。 面对杀气腾腾的二人,崔青蓝不敢有丝毫松懈,她将平日里苦心修炼的所有功夫全部拿出,在马背上挥舞着九节鞭不停地躲闪、抵挡,竟是将二人猛烈地攻击一一化解。 三人激烈的打斗让观战的军士激动无比,原本还有些瞧不起崔青蓝的他们甚至隐隐在为这看似瘦弱、实则实力强劲的黑马暗暗助威。 崔青蓝开始还有些紧张与慌乱,可随着状态的慢慢渐入佳境,紧张的情绪渐渐被一股亢奋给取代,手中的九节鞭也挥舞得游刃有余起来,以一敌二竟丝毫不落下风。 半炷香的功夫过去,三匹战马如车轮一般打着转。崔青蓝毕竟是大满强者,在战斗的过程中也渐渐摸透了二人的招式。眼见高个子军士手中长矛越刺越用力,崔青蓝索性故意卖个破绽,将背部毫无保护地暴露在他面前。 高个军士见状大喜,他挥动手中长矛狠狠刺向崔青蓝,试图一刺将其击落。 可就在矛尖就要刺到崔青蓝的那一刻,崔青蓝像是背后长眼睛一般猛地一闪躲开这蓄力一击,长矛便擦过她的脖颈,径直向另一名军士刺去! 高个军士暗叫不妙,可这一刺他用力太猛,此时想收力却也来不及。 强壮军士面对刺向自己的长矛大惊,他本能地向后躲闪,随后只听‘咚’的一声,军士应声落马! “呼——” 观战的军士发出一阵惊呼,率先出局的竟是这名军士,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眼见一个对手淘汰出局,高个子竟然没有半丝喜悦,他心中反倒出现了一丝慌乱,因为这个方才被二人无情嘲笑的小个子军士似乎实力比他二人加起来还要强劲!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退路,只能继续咬牙应战! 崔青蓝信心大增,面对高个军士的疯狂进攻,崔青蓝不再有任何保留。在躲过对方的几次攻击后,她瞅准时机御气为力,挥舞长鞭甩向对方,长鞭‘哗’的一声缠在高个子的腰间。 高个子大惊,可还未等他做出应对之举,便感到腰上传来一股力量,将他甩出马背——外家功夫再好,面对修炼内家功夫的修行者也是没太多的办法。 落地的过程中,高个军士暗暗叫苦,因为以这等势头摔在地上,只怕没个三四个月是下不了床。可就在他的腰尖将要撞击地面的那一刻,那根如灵蛇般的鞭子再次卷在他的腰上,九节鞭微微一抖,将他下落之势卸去大半。最后只听‘砰’的一声,那人不过轻轻摔在地面,并无伤筋动骨之痛。 高个军士惊讶地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腰腿手脚,随后又看向崔青蓝,他不可思议地说道:“你、你是修行者?惊、惊蛰?” 崔青蓝默默地看着他没有应答。 高个军士眼中震惊之色越发强烈,最后他结结巴巴地问道:“大……大满!?” 大满强者?军中何时多了一名大满强者?此时不光是两名比武的军士,就连所有观战的士兵皆大吃一惊,一时间众人窃窃私语,纷纷议论着突然冒出的大满强者。 崔青蓝微微一笑,她不再理会惊愕的二人,她驾着战马来到树下,用长鞭一卷将战袍卷入手中,而后披在身上。 就在这一刻,沙场上欢声雷动,所有人皆在为崔青蓝摇旗呐喊! 崔青蓝得意地看向点将台上的常小天,常小天默默地向她点了点头以示赞许。 ———— 从今日起,神百连中便多了一位‘哑巴’教头! ...... ...... 魏军的前军部队已到达军门岭。前军将领元镇威见军门岭地势果真险要,若要强攻绝非易事。是以他命令大军在军门岭外数十里平坦之地安营扎寨,一边命人向韩单报信,一边等待大军到来。 在足足等待半个月后,今日号称四十万大军的北魏军队终于来到了军门岭。 此刻韩单大帐内,人称‘白马五将’的韩巳、元镇威、明月诚、秦丁、宋统已全数聚于此地,他们正商讨着如何破岭一事。 面对前军的停滞不前,韩单似乎颇为不悦。他用着威严无比的声音问道:“前军为何停滞不前?” 元镇威出列,说道:“启禀将军!唐军于军门岭中修建玄阵!我军不敢冒然前进!” 韩单微微皱眉,对于唐军建造法阵的消息他早已知晓,可他始终觉得此事过于玄乎。 “此事当真?”韩单将信将疑地问道。 元镇威愣了一愣,随后语气肯定地说道:“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事千真万确!” “哦?” “据探子回报,岭中聚集大量修行者,他们日出而聚、日落而散,在岭中天地之息最浓烈处席地而坐,且一坐便是一天,他们不饮不食不休不憩,只是不停地在运化、吐纳山中天地之息,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在‘搬运’天地之息一般。” 韩单再次陷入沉思。 就在此时韩巳开口问道:“他们当真在‘搬运’?” “末将不敢说谎!” 韩巳默默点了点头,随后他同样陷入沉思。韩巳一直十分向往寒门,与文君臣私交甚好的他数次写信给文君臣,所求之事有二,其一是引荐姬阳与和他相识,其二便是让他亲至千牛山,一睹‘蝶梦玄境’之奥妙。天下人皆知此阵先生一共造过两座,一座用于最后一次寒试,一座用于陋室之战。可这建造的方法却从未听说先生以任何形式留下过,莫非……先生当真将这玄阵的奥秘留与寒门?为的就是北蛮入侵的那一天将其派上用场? “韩巳,此事你怎么看?”韩单询问道。 “此事……末将也不敢断定!”虽是父子,但在军中二人一直以上下级相称。只听韩巳继续说道:“此阵太过高深玄妙,数年前末将亲身前往千牛山,只为寻找此阵遗迹,看能否从中窥探一二,可……可却无功而返。如今数百名修行者聚集于此,我军…..的确当慎之又慎。” “此阵威力如何?” “可抵雄兵十万。” “此阵若尚未建好,我军可否强行突破?” 白马五将面面相觑,似乎都不敢妄言建议。 韩单的眉头越皱越紧,直到最后他重重地拍了拍桌案,怒道:“我四十万大军滞于此地无法前行,岂能为一真假难辨的法阵困住?” 徐有年火烧蛮军的消息已传到魏军阵中,如今烈旭身负重伤,蛮军南下的步伐停止,韩单更加迫切想要西进,因为他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倘若让大唐喘过这口气,只怕后面每前进一步需要付出的代价都会大很多。况且大军日日消耗粮草万石,多一天也耽误不起。 面对韩单的盛怒,元镇威抱拳道:“出征前末将已立军令状愿为前军将领替大军开道,如今玄阵当道,末将愿召集军中有修为的士兵潜入岭中!先将参与建造法阵的修行者全数击杀,而后再捉其头领逼问破阵之法!如若有失,愿军法处置!” 见元镇威再立军令状,韩巳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道:“好!元将军今日便挑选出修行士兵一千,随你冲锋!” “是!” “上将军,末将也愿随元将军一同前往。” 众人将目光投向韩巳,发现此时他也单膝跪于案前,态度陈肯至极。 韩单依然面无表情,一阵沉默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末将遵命!”韩巳大声说道。 第三百八十六章 军门岭 三千名身怀修为的魏军士兵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军门岭的山林小道上。这些军士皆是魏军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临时组成冲锋营潜入岭中,为的就是杀这些造阵者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虽说他们平日训练有素,可在面对传说中能将堂主与阁主困住的玄阵,他们还是有所忌惮,因为传闻被这座玄阵困住的人若是无法破阵而出,只怕这辈子都会被困其中,与自己心中的恐惧相伴一身,直至生命的尽头…… 死亡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生不如死——对于这一点,韩巳也不例外。 一路走来,韩巳的心态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向来沉稳从容的他似乎有些魂不守舍,而他的脑海中不停地在回忆昨夜与父亲的对话—— ‘你的内心到底惧怕什么?’ 韩单开门见山地问道,他并没有像其他父亲那般先是随便寻个话头,随后再切入正题,而是直截了当地问出他最关心、最在意的问题。 韩巳不曾想过父亲会用如此近乎‘质问’的语气来询问自己,面对父亲的‘质问’,他甚至出现了一丝紧张。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父亲的威严与严肃,可昨夜当父亲试图扯开他的皮肉一探他心中究竟时,他还是慌了——尤其是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三十年。 和姬阳与的竞争?他不怕。 冲锋陷阵时的受伤?他也不怕。 甚至就连死亡他都不怕。 韩巳惧怕什么?这个答案其实一直藏在韩巳心底,可他却一直不敢直面他、正视他,只是让他安静地躺在那儿,哪怕它就像一块巨石那般时常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烛光下,父亲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伟岸。看着父亲认真的表情,韩巳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一般,任凭他的内心如何呼唤自己,他的嘴都不肯张开半点。 韩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儿子,像是在审视自己的艺术品一般。 ‘为父一生有无数对手、敌人。战场上为父将常之山视为对手,在修行上为父将老花农视为对手,还有那些曾经倒在我刀下的那些敌人,他们无一不是强者、无一不是高手,可为父却无所畏惧!而且越是强大的对手,我越是兴奋,越是渴望面对!’ 好一个‘无所畏惧’!敢问天下有多少人能面对常之山与折鹤兰这等顶尖人物时说出这四个字? 看着自信满满的父亲,韩巳毫不怀疑地微微点头。这种自信是来自于对自己实力的认可以及对对手实力的了如指掌,与那种狂妄自大毫不相干。可就在韩巳对父亲表示肯定之际,韩单整个人忽然‘松弛’下来。这种‘松弛’是韩巳有记忆以来从来不曾见过的,在他的印象中父亲总是雷厉风行、总是在追寻更高境界的道路上不停前行。这种带着丝丝柔软的‘松弛’与父亲驿馆的形象大相径庭,让韩巳感到十分不习惯。 只听韩单淡淡地说道:‘为父这一生第一次感受到恐惧……是你的出现。’ 韩巳彻底怔住了,他惊讶无比地看着父亲,像是再看陌生人一般。 韩单不冷不热地一笑,道:‘或许这也谈不上‘恐惧’,只是因为你的出现,为父的心境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 感动?压迫?还是受宠若惊?在韩巳眼中,此时的韩单像一个突然分享出自己食物的野兽,面对这份‘馈赠’,他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要知道,他内心的恐惧同样来自于对方! ‘不论玄阵是真是假,你能亲自前去是对的。’ 韩单的话语转变的很快,那丝转瞬即逝的‘松弛’瞬间不见踪影。 ‘孩……末将身为军中将领,自当奋勇向前。’ ‘不。’韩单摇了摇头说道。 韩巳疑惑地抬着头看着回复常态的韩单,只听父亲低声说道—— ‘听闻姬阳与在山中数次尝试破此玄阵,可却全数无功而返,如今你有这么个机会,倒不要错过了。’ 韩巳表情显得有些错愕,可随后他也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像是忘记方才发生的一切那般。 ‘是!末将遵命。’ …… 韩巳深深地吸了口气。在憋了一会儿后,他像是坚持不住一般将这口气泄出。伴随着这口气的泄出,韩巳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一切还是没有改变,但一切又好像都变了。 韩巳抬头望了望天。炎热的天气、刺眼的阳光、茂盛的山林以及……紧张的情绪,这一切比死亡本身还更令人可怕。 “前面有动静!” 忽然,队伍的最前端传来一声叫喊。 这声叫喊将韩巳惊醒,他猛地低下头,死死地盯向前方。 ‘扑——扑——’ 一群鸟从林中腾起飞向空中,而后山林再次归于平静。 见不过是几只飞禽,士兵们纷纷自嘲一笑,看来他们是太过紧张了,才会杯弓蛇影。 因为这么个小插曲,队伍的气氛变得轻松不少,不再像先前那般神经兮兮。可韩巳却依然不敢放松,因为当年堂弟韩春荣回来之后向他描述,当你进入玄阵时你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只有当你从玄阵中解脱的那一刻你才能发觉这一切。 难道说……他们已经陷入玄阵之中? 韩巳心中生出一丝疑惑,可就在这时,他们头顶忽然呐喊声四起。抬头一看,只见山崖两边忽然出现许多唐军士兵! 徐恩远满面怒容地看着山崖中间的三千魏军,他也不废话,只是重重地将令旗一挥,随后山崖两边的唐军边开始疯狂地向魏军发起攻击。 滚木、落石、箭羽、热油、金汁……就算三千魏军都是修行者,面对这等瓮中捉鳖的局面他们也是毫无办法。一时间被石头和巨木砸死的、被利箭射死的、被金汤烫死的以及被同伴活生生踩死的魏军遍地都是。 元镇威见状大急,他怒吼道:“保持队形不许乱跑!违令者,斩!” 这要换做平时,这些军士肯定不敢有半点违逆,可此时情况太过危急,只怕稍稍跑慢一些便会毙命。是以三千魏军像掀了窝的老鼠一般拼命向后逃窜。 元镇威急得直跺脚,可眼下却没有任何办法。眼见唐军的攻势凌厉,只怕自己再不离开也要交代在此。 元镇威与韩巳一边左右闪躲,一边随着大部门向原路后退。 众人玩命地向岭口逃去,由于地形限制,唐军的攻击渐渐弱了下来。眼见魏军就要摆脱唐军的埋伏圈,可还未等这些捡回一条命的魏军士兵歇口气,山崖两边突然再次响起杀喊声!只见狭长的崖道上空忽然出现许许多多的修行者,他们一手抓着吊绳一手持着武器,对地面上魏军展开疯狂的攻击。 这些刚刚逃出虎口的魏军此刻已筋疲力尽,他们本就斗志全失无心恋战,此刻面对忽然出现的百名大满强者更是倍感绝望。 一时间魏军被困于原地,甚至一步都无法向前。 元镇威知道这次不能再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要是再不组织像样的抵抗,只怕这剩下魏军都会成为这百名修行者的刀下亡魂。 “听我军令!保持队形随我突围!” 元镇威一声怒吼,残余的魏军将士这才回过神。慌乱间他们迅速归整好队形,在元镇威的指挥下奋力向岭口冲去。 毕竟这些都是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在元镇威的指挥下他们不再像先前那般束手就擒,而是顽强地奋起抵抗。 见无法阻挡魏军的撤离,一名修行者大喊道—— “各位壮士随我下去战个痛快!誓要将这些魏军留在此地!” “此言正合我意!” “杀——” 在那名领头者的带领下,百名修行者纷纷跳下荡绳,与魏军展开肉搏厮杀。 狭长的山道已经变成了血腥的战场,魏军与百名大唐修行者展开了殊死搏斗。 看着不停倒下的魏军士兵以及以死相搏的大唐修行者,韩巳痴痴地站在原地,因为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分清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噩梦。他的双眼一直游走在厮杀的人群,因为他一直在等待那个身影的出现,他生怕自己打着打着那个高大、伟岸的身影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韩将军快快出手!” 见韩巳仍一动不动地站着,元镇威又是一声怒吼,不过这声吼叫已不似先前那般愤怒,而是带着一丝绝望。 韩巳默默地看向元镇威,只见面对这些身手不凡的修行者,元镇威也有些顶不住了。 难道就这么干等着?如果自己上前迎敌时,父亲的身影忽然出现,自己又当如何?就算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难道自己真要与父亲战一场?难道自己真要在此击败父亲?难道…… 在思考再三后,韩巳无奈地摇了摇头。 唉,顾不了那么多了……就算自己已陷入玄境之中,硬着头皮也要破境而出! 只见韩巳从背上抽出天寒枪,随后向迈了一步,喝道—— “众将退下!” 魏军士兵听到这声不禁士气大振,他们喜出望外地看着韩巳,原本绝望的内心又燃起一丝希望。 “韩巳?”为首那名大唐修行者说道。 “正是本将!” “哼!来的正好!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壮士们,留下十人随我击杀韩巳,其余的人继续围杀魏狗!” 韩巳锐气十足地举起长枪,淡淡地说道:“尔等皆冲我来,本将有何惧哉?” “好大的口气!壮士们,随我上!” 面对如群狼一般扑向自己的修行者,韩巳面不改色。他双手横枪立于魏军士兵阵前,随后猛然一跃举枪刺向敌人—— 钢枪照烈阳,杀意如寒霜; 横枪敌百人,天地唯我狂。 …… 军门岭一战,魏军三千精锐死了一千余人,剩下的一千余人其中半数以上身负重伤。若非韩巳及时出手连挑数十名大满强者,只怕这三千魏军就会埋葬此地。 看看着这群逃兵败将后,韩单不禁勃然大怒,此刻他正在营前审讯,誓要将军门岭中的情况弄清楚。 “说!玄阵到底建于何处!此阵又当如何开启!快说!否则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统恶狠狠地说道,他眼前的这名修行者正是方才袭击魏军的百名修行者之一。 那名修行者盯着韩单,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再笑割了你的舌头!” “哼!我笑你们这群胆小如鼠的笨蛋!我们不过是在岭中结伴修行,竟然吓得四十万魏军不敢前进,哈哈哈!可笑!可笑!” “什么!?” 宋统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名狂笑中的修行者,随后回头看着面色阴沉的韩单。其实不光宋统,包括韩巳在内的其余四名将领也都面面相觑——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四十万大军足足耽误了半个月的时间,只因为一个弥天大谎! “拖出去,砍了。”韩单低声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 修行者狂放的大笑响彻整个魏军大营,久久未能消失。 大帐内安静得可怕,众人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韩单面无表情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元镇威,冷冷地说道:“来人——” 帐外钻入两名侍卫,他们跪在元镇威两旁,道—— “将军!” “此人误报军情延误军机,拖出去斩了!” “是!” 眼见两名侍卫就要将元镇威拖出营帐,其余四名将领慌忙跪下求情—— “上将军!大战未开而先斩军中大将,此举不妥啊!” “上将军!此事不怪元将军,要怪就怪那方直诡计多端!竟搬出先生来诓骗我军!” “将军!念在元将军昔日屡立战功,与我等出生入死的份上,饶他一命!” “此时若军法处置元将军,只怕正中新唐奸计!还望将军三思!” 韩单不置可否地看着元镇威。 感受到韩单不怒自威的目光后,元镇威慌忙磕头道:“上将军!请再给末将一次机会,末将定奋勇向前绝不停滞!” 众人见状一齐跪下,说道:“恳请上将军网开一面!让元将军戴罪立功!” 韩单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既然众将求情,那本将便饶你一命。” “谢将军不杀之恩!”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下去自领军杖一百!” 军杖一百!?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听到这句,众人又是一阵急—— “将军,这——” 见众人求情,元镇威一抬手,道:“诸位将军的好意我元镇威心领了!军令如山,这次延缓大军前进罪责在我!这一百军杖我元镇威领了便是!” 说罢,他向着韩单以及四位将领抱了抱拳,随后毫不扭捏地退出营帐。 众人见状又是一阵面面相觑,可还未等他们回过神,便听韩单继续说道—— “韩巳!” 韩巳微微一怔,随后不敢有半点犹豫地出列,道:“末将在。” “此次军门岭一战你为何不与将士一同迎敌?” “这……” 韩巳对自己没能尽早出手也是颇为自责,此刻见韩单在众人面前提起,他便也不多做解释。 “身为副将关键时刻竟犹豫不决,来人!” “有!” “将韩巳拖出去,军杖四十!” “是!” “将军不可!” 开口之人是五将之首的明月诚,明月诚年纪最大,与韩单并肩作战的时间最久,有时候他说的话甚至比韩巳还更管用。 “将军!韩巳将军岭中恶战百余名大满强者,如今身负重伤尚未痊愈,若此时强加杖责只怕……” “上将军,韩巳将军乃是陷阵营将领,日后尚有恶战需要他冲锋陷阵,况且此次若非韩巳将军以一敌百,只怕元将军与这些逃生的魏军……” “明将军、宋将军所言极是!上将军,何不暂且将此次杖责记下,若韩巳将军日后再犯军法便一齐处置。” 见三名将领一同求情,韩单的脸色稍稍缓和。 “便依秦将军之言,本将暂且记下这六十军杖,日后如有再犯,一齐责罚!” “末将谨记!”韩巳朝着父亲跪了下去。随后,他起身对着三名将领一一鞠躬道谢:“韩巳谢过三位将军!” 该斩的斩了,该罚的罚了。韩单对着帐内四人厉声说道—— “众将听令!” “在!” “明日大军拔寨启程,向长安进军!” “末将遵命!” 第三百八十七章 山峰已绝我为顶 秦敬卿这段时间可忙坏了,除了日日奔波于堤堰外,还有另一件事让他又是兴奋又是担心,那便是英平出巡川中——就在前几日,英平圣驾驾临川中。 为了不出岔子,这些日子秦敬卿可谓是寝食难安。尤其是今日,英平便要亲自去堰上视察一番,这可让秦敬卿更加紧张了。来此地之前英平只交代了他两件事,一件是安抚好川中百姓,另一件便是全力配合成达樑修建水工。秦敬卿走马上任已有九月有余,虽说在这两件事上他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任何松懈,可如今英平要亲自检查他的‘政绩’时,他还是倍感紧张。 晨光熹微,秦敬卿带着一伙人早早地来到堰上。经过这几日的精心安排以及对重要事项的反复确认,堰上的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不过秦敬卿仍觉得不放心,是以他来回踱步思考,生怕漏了忘了什么。 太阳渐渐升起,天子的仪仗却始终没有出现。秦敬卿时不时地踮着脚眺望远方,心中暗暗纳闷道:都巳时了,圣上怎么还没来?该不会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对我有什么不满吧…… 就在秦敬卿胡思乱想之际,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旁,只见裴邵文面无表情地说道—— “秦大人,圣上正在堰上等您呢!” 秦敬卿心中‘咯噔’一下,他向四周望了望,随后又疑惑地看着大裴。 什么?圣上已经来了?可……可自打自己来了之后并没有看见有什么队伍来到这里,莫不是这大裴故意诓我? 秦敬卿用着玩笑的口吻说道:“好你个大裴!这么久不见,玩我呢啊?你看看这方圆几里圣驾何在?怕是连个影子都没吧,说!是不是圣上派你先过来踩个点?” 见秦敬卿一脸不信的模样,大裴无奈地说道:“秦大人,圣上他真——”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叫得怪分生的,咱私下里还是跟原来一样兄弟相称,你喊我秦老哥,我喊你大裴。” “秦大——” “欸欸欸!你再这么叫我可生气了啊!” 大裴拗不过秦敬卿,只得顺了他的意思,道:“老哥你就别消遣我了,圣上真的来了,他正在屋里等你呢,你赶紧去吧!” 秦敬卿将信将疑地问道:“来了?他人呢?” 大裴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幢小屋,说道:“圣上在那儿呢……他昨夜便来了……” 秦敬卿看着小屋彻底呆住了。那幢屋子里住的不是别人,正是寒门六先生、圣上的师叔成达樑。 嘶……圣上一声不吭地去那儿是几个意思? 秦敬卿心中倒吸一口凉气,那股不安再次弥漫心头。 “你……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秦敬卿埋怨道。 大裴则一脸无辜地说道:“圣上执意要微服出巡,特意说了不要惊动任何人。” 秦敬卿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他重重地跺了跺脚,对着身后跟来的一群人说道:“你们都在这好好呆着!没本官的命令谁都不许离开!” 说罢,他便急急忙忙地向着小屋跑去。 来到小屋门前,秦敬卿迅速整理了一下衣冠,随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喊道—— “微臣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哟,来了!说曹操曹操到——”英平的心情似乎很好,他笑着说道:“进来吧。” 秦敬卿小心翼翼地推开屋门,只见英平与成达樑分做于桌子两旁的椅子上,除他二人之外,英平的身后还站着方直。 “微臣迎驾不周,还请圣上恕罪……” “朕特意过来看望看望六师叔,没事先支会你,你可别怪朕啊。”英平笑着说道。 “微臣不敢——” “起来吧,这儿没有外人,不必这么多繁文缛节,你自己找张椅子坐下吧。” “是……” ‘没有外人’这几个字听得秦敬卿骨头都轻了几分,这不禁让他更加肯定了当初自己的英明决定。 “朕把你丢在如此偏远的地方,你不会怪朕吧?” 秦敬卿的屁股刚挨着椅子,听到这句之后他又慌忙起身,道:“圣恩浩荡,微臣怎敢有异心?” 英平摆了摆手,道:“坐下坐下,说了别这么拘谨。” 秦敬卿诚惶诚恐地重新坐下,静静地等待着英平的训话。 “朕昨夜与六师叔长谈,六师叔对你可是评价颇高啊。” “成先生谬赞了,秦某担当不起啊——” 秦敬卿朝着成达樑恭恭敬敬地一揖。他这一礼倒是真心诚意的,且不说成达樑是英平的师叔,就单单那些对他的肯定之词便胜过金山银山。 “俺可是实话实说,没半点恭维啊,自打秦大人来了川中后,夜以继日地忙于政事,对俺的支持更是不遗余力,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呐。”成达樑依然说话耿直,不带任何拐弯抹角。 “圣上吩咐过,水利一事我这外行不得插手,一切都必须听从成先生吩咐。” “嗯,秦卿这点倒是没让朕失望,兴修水利一事事关重大,不但关乎到朕能否或许川中百姓的民心,更关乎到川中万民生计,此事绝不能怠慢。” “微臣谨记!” 英平笑着点点头,显然他对秦敬卿很是满意。 “圣上,要不咱去堰上看看?”方直适时地建议道。 “行!咱们出去看看!” 见英平起身,秦敬卿赶忙起身将屋门打开。随后,以英平为首的一行数人便漫步来到大江边上。 英平所经之处,河工们无不跪拜叩首。英平此行主要目的便是收获民心,是以他弯腰将这些河工一一扶起。这一举动倒是让这些平民百姓很是感动,先前刘代统治川中时只知敛财,这大唐来的皇帝不但替咱们治水,竟然还如此亲近百姓。一时间众人脸上皆露出激动的神色。 或许是出身民间的原因,面对这些劳苦的大众英平颇有亲切之感。望着奔流不息的大江,感受着劳动者无比粗糙的手掌,看着这些朴实的百姓眼中的敬畏与激动,英平心中顿时感慨万千——‘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古人诚不欺我!如今自己身居至尊之位,唯有尽力让这些百姓安居乐业,方能不负恩师的谆谆教诲,方能不负此等殷切的期望! “朕兴师动众大兴水利……这些百姓不会怨朕吧?” 英平小声地对着秦敬卿问道。 听到这句,秦敬卿一改往日的笑容满面的模样,而是神色惆怅地说道:“圣上多虑了,这里的百姓世世代代的遭受天灾侵袭苦不堪言,如今圣上肯带领他们治水,他们感恩戴德都来不及,哪里会埋怨圣上?” “好、好、好……有这句话朕便放心了……” 秦敬卿重重地点点头,像是在对英平表示肯定,又像是在对自己表示肯定。 “六师叔,治好水患功在千秋,这里还需烦劳你多多费心啊!”英平转身对着成达樑诚恳地说道。 成达樑露出憨厚的笑容,说道:“能替百姓做些事,俺心里也高兴,和百姓的生命家产比起来,这点苦算不上什么。” “嗯!” 在确认了自己的选择与决定没有错之后,英平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与此同时他的心情也不禁变得舒畅起来,甚至将这半年多来魏蛮联合入侵的压力释放不少。 看着如千军万马般奔腾的江涛,英平忽然响起一件事,他笑着说道:“哦对了,秦卿啊,常小天那家伙还特意写了封信来感谢你。” 秦敬卿则先是一愣,当他明白过来英平说的是什么事情后,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秦敬卿费了好大的功夫在川中买了良驹万匹,他本想将这些马送至长安献给英平,可不想半道却被何大康那土匪给抢了过去,这险些没把秦敬卿给气死。他跑去找常小天想把这些马给要回来,可这常小天比兔子还狡猾一百倍,前前后后找了几次竟然连影子都见不到。没办法,秦敬卿只能去找何大康,没想到何大康却理直气壮地和他说:‘不管这马是谁的,只要路过这儿那就是他神百连的!’非但如此,何大康还叉着腰伸出手,让他赶紧把剩下的马送过来,险些把秦敬卿给气吐血。 想起何大康一口一个‘我的马’的样子秦敬卿便火冒三丈,见过不讲理的却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秦敬卿本还担心英平心事沉重,不愿用这事去烦扰他,今日见英平心情不错,又听他主动提及,这次非告他一状不可! “圣上!微臣那万匹良马本是献给——” “士谦呐,朕当初怎么说来着?”不等秦敬卿将话说完,英平直接将其打断。只见他转身对着身后的方直说道:“论知朕心者,秦卿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这些良马朕就是想用在神百连上,秦卿直接将它们送到小天那儿,真是未卜先知啊!” “是啊,秦大人深明圣意,我等自愧不如。”方直笑着附和道。 秦敬卿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他一时间有些不明白英平到底是故意这么说的还是无意。不过此时既然英平已经知晓自己的心意,他倒也不像先前那般气愤。于是他话锋一转,顺着英平的话继续说道—— “圣上亲赐常将军为神威大将军,必定是对其寄予厚望,微臣这万匹良马赠给常将军也是想着这神百连千万别辜负圣上重托,将来上阵杀敌也算是微臣献了绵薄之力吧……” “不薄不薄!这马可谓雪中送炭啊!常小天这家伙三天两头上折子问朕要马要人,朕都快被他烦死了,你这刚好帮朕解围了。” “嘿……嘿嘿……” “听说爱卿这儿还有一些马?” “啊?对!是!还有三千匹尚在微臣这儿。” “好!朕今日便下一道旨,就将这些马赐予神百连,改日爱卿替朕将这旨意传给常小天那儿,想来这家伙会笑得合不拢嘴吧,嘿!希望他能消停消停……” 秦敬卿心中的气算是全部消了,既然英平知道了他的心意,转头又能去常小天那儿落个人情,这等两全其美的结果倒也不亏。随后,他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微臣遵旨。” ※※※※※※※※※※※※※※※※※※※※※※※※※※※※※※※※※※※※※※※ 从地狱般的火海中逃生后,烈旭在帐中足足躺了两个月才恢复过来。如今烈旭已经能下床自由行动了,可脸上与身上留下的那些恐怖的疤痕却永远无法消除。 经此事后,烈旭胸中的暴虐之意更盛,他本想捉住徐有年一血整个部族的耻辱,可没想到却差点被徐有年一把火烧死。如今整个小城都被炸成了平地,就算他想挫其骨扬其灰也没有机会了,这怎能让烈旭善罢甘休。 因烈旭伤势过重,北蛮二十万大军也因此在原地驻留了两个月之久。如今烈旭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二十万天铃兵也重新拔寨起营向长安进军。此番北蛮大军再无所顾忌,他们对所攻克的城池进行了疯狂的屠杀,所掠之处可谓无人生还。一时间对北蛮深深的恐惧再次弥漫整个中原。 而北魏这边,经军门岭一役魏军也是元气大伤。军中三千有修为的军士死的死伤的伤,这些军士大部分都是军中校尉甚至将领,他们一伤魏军也不敢轻易向前,是以也难怪韩单如此震怒。 在魏军重新恢复秩序后,魏军对军门岭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在元镇威以及韩巳不遗余力的带头冲锋下,历经一个月的强攻后魏军终于通过了军门岭。 北魏与北蛮两支大军再次同时向长安进发! 就在两国大军向着长安汇聚之际,北魏与北蛮的两个重要人物也大梁碰面了——此刻,北蛮国师花法沙与北魏女相正共聚草堂之中,商量着吞并中原的大事。 卫女英与花法沙二人分别坐在大厅的两边。两国联手的事实已将他二人绑在一起,是以两人之间再无过多的试探,而是选择开门见山的方式进行对话。 面对女相时,花法沙虽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但他话语、语气中总是无意透出的那股张狂与不屑,这一点让女相感到十分不适。 山峰已绝我为顶! 这便是先生逝去后花法沙的感觉。如今老花农与阁主也走了,一种不可一世的感觉渐渐支配着花法沙,让他愈发觉得全天下没有人能挡住自己。 “听闻韩大将军终于攻破军门岭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悲从中来 “听闻韩大将军终于攻破军门岭了?” 在谈完进军长安的事情后,花法沙故作随意地问道。其实这里是他故意提及此事,其目的不过是想借此嘲弄女相一番 听到‘军门岭’这三个字,女相的面容忽然凝固住了。 自新唐重建玄阵这一消息流出后,魏军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来收集相关的情报,而后又在岭下足足驻军半个月,最后组成先锋军深入军门岭一战,不想被唐军以及那些修行者杀得丢盔弃甲,若非韩巳力挽狂澜只怕这三千军士全都要葬送在那儿。这事不仅大大提振了唐军的士气,还让魏国皇帝觉得十分丢面子,号称四十万大军竟然被骗得团团转,这让他觉得十分没有颜面。 在感受到女相的变化后,花法沙心中更加得意。面对女相冰冷的目光,花法沙故意激道:“韩大将军果然是铁腕治军,听闻军门岭一战贵军损失军中将领过半,事后韩大将军竟然要拿其子问罪,若不是众将阻拦,只怕韩巳将军已经……” “韩大将军赏罚分明、严以治军,本相向来十分佩服,是以军中之事本相从不过问,对于国师所说之事本相亦是不甚了解。至于我魏军已过军门岭……诚如国师所闻,唐军在军门岭布下重兵,而此岭本就是天险之地易守难攻,是以我魏军确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其拿下。” 听女相如此解释,花法沙微微一笑便将此事揭过,不再提起。 女相与国师二人之间的对话便是代表着两国的意志。目前两国虽然是合作,但北蛮到底是条难以掌控的野狼,将来两国联手平定中原后,两者之间迟早会爆发冲突。况且这次合作女相一直认为是北魏‘恩赐’于北蛮——若无北魏将天门关打开,北蛮这辈子恐怕也无法越过这道天堑。此刻见花法沙一副为所欲为的样子,女相自然想打压一下他的张狂之势。 女相稍作思考,随后重新换上微笑,道—— “国师,你们大王的伤情如何?可否需要本相派出御医替他疗伤?” 女相开口询问起烈旭的情况,这里她倒不完全是为了戳北蛮的伤疤,她是耍了个心眼——明面上她是关心烈旭,暗地里则是想知道烈旭的真实情况。 这次轮到花法沙面色一沉,面对女相的‘关心’,他不过冷冷一笑,道:“不劳丞相关心,有巫医神术,如今我家大王好得很。” 女相倒也不在意,而是端起茶盏轻轻地喝了一口。 见女相一脸轻松的样子,花法沙眉头微蹙。这场大火是徐有年烧的,在花法沙看来这是女相有意提起此事,从而借此打压自己的气势,这点让花法沙很是不悦。 二人含沙射影地一来一回,大厅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花法沙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随后他像是在感受折鹤兰当年在此悟道的过程一般闭上双眼。一阵沉默后,花法沙缓缓睁开双眼,道:“草堂——天下剑客无不向往之地。遥想当年堂主在此悟道,经历生死之后破境重生迈入天枢。如今堂主虽逝,但草堂实力仍不可小觑,其座下弟子除去两位天玑境强者外尚有大满强者二十余人人……丞相将谈话地点设于此处,莫不是在害怕本国师?” ‘叮当——’ 茶盏从女相手中滑落,显然她的心思已被花法沙看穿。 花法沙得意地一笑,像是在炫耀胜利一番,身为天枢强者的他有资格藐视一切——包括眼前这位权倾北魏的女相! 不过女相是何等人物?面对这等局面她很快便回过神。只见她将茶盏扶正,随后手指在沿上轻轻摩挲起来。 “如今两国联手,你我二人当齐心协力共图大事,本相又怎会‘害怕’国师呢?更何况你大荒所有部族倾巢而出,你就不怕那些尚在关外的妇孺儿童遭到什么不测?” 花法沙神色一变,留在家中的那些妇孺小儿乃是大荒勇士心中牵挂,若他们安危不保,只怕二十万天铃兵一触即溃。可这些部落分散于大荒各处,就算北魏藏了一直军队在关外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得手,莫非这女人在吓唬自己? 花法沙的眼神渐渐地从凌厉变成了质疑,他愈发地相信这个女人实在虚张声势。 女相感受到了花法沙眼中的质疑,她不急不慢地说道:“当年文和公子以‘李代桃僵’之计让先生殒命,想必国师定然知道先生是因中了‘留心’之毒而耗尽生命的吧?” 花法沙双眼一瞪,他瞬间明白了女相为何如此信心满满。 果不其然,女相得意地说道:“芸月阁有位用毒的奇人人称‘车毒子’,此人便是当年在叶长衫种下留心之毒的人。国师不妨猜猜此刻此人现在何处?” 花法沙的气息越来越重,他已经猜到女相将这车毒子安放在哪,他只是不曾预料到这女人竟如此恶毒! “想必国师已经猜到了,没错!此人现在正在荒河源头,倘若国师有异心,那么……” 那么车毒子便会在荒河下毒——大荒资源匮乏,唯一水源便是荒河,荒河便是大荒部族的母亲河!所有部族都在沿河取水——如此一来数十万妇孺老幼只怕一天之内便会全数中毒身亡! 花法沙死死地盯着女相,可此刻的他却全然没有先前的那种狂放与轻蔑之态。 女相不屑地看了看花法沙,她丝毫没有掩饰眼中的鄙夷之色,区区北蛮竟敢妄想与本相斗!不过鄙视归鄙视,如今两国联手,花法沙身为天枢强者还是有很大的用处。有些话点到为止便可,一味地咄咄相逼只会坏了大事。 女相淡淡地说道:“本相尚有一事想提醒国师。” 花法沙抬眼看了看女相,问道:“何事?” “如今姜长鸣下落未明,此人若是死了倒好,可若活着只怕将来会误了大事,还望国师能出手确保姜长鸣无法回到长安。” 花法沙轻哼一声,道:“区区天玑小儿,何须本国师出手?剑叶石与竹桃二人前去便可。” 女相似乎预料到了花法沙的反应,她又开口道:“若天玑不值得出手,那天枢境的大宗师可值得国师出手?” “嗯?什么?” 花法沙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有些怀疑是否自己听错了。 “呵呵,看来国师还是小瞧我中原了。实不相瞒,如今这世上的天枢强者除了国师外恐怕还有两人。” 花法沙眯着双眼,他用着平静的语气问道:“谁?” “其一便是天音神脉开创者,南楚曾经的帝王——芈老。” “什么!?他还活着?此话当真?” 芈老当年虽然不是抗蛮的主力,但其威名还是关内关外皆知的。双圣之后有天音,当时中原所有人都认为芈老会接过双圣的大旗,成为中原新的领袖。可没想到的是,芈老竟因厌倦宫廷之争离开了楚国皇宫,从而也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甚至连他的生死都无人知晓,直到这次刻着天音神符的箭将楚国三皇子击毙,人们才确认芈老尚在人间! 女相也是此次才知道芈老还活着,三皇子一死,她之前苦心布置的一切全部付之东流,她对这老而不死的家伙自然恨之入骨,倘若花法沙能除掉这个老不死她自然乐见其成。 花法沙沉默了,若是说折鹤兰或是阁主健在,他倒不怕与之一战,可面对传说中仅次于双圣的芈老,他倒真的不敢贸然前去挑战。 “另一个人又是谁?”花法沙好奇地问道。 女相笑容逐渐消失,三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给她带来的恐惧再次支配住她。她嘴角微微抽动,随后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伯——清——波——” 花法沙再次露出震惊之色,他用着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伯…伯清波?此人不是已被废去修为放逐关外?” 女相长舒一口气,她缓了缓心中的惧意,随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陈老八最疼爱的大弟子不但是个疯子,他还是个怪物……” 是了,除了‘怪物’二字还有什么词能形容伯清波? 中原这片大地果然是深不可测!花法沙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看来他确实低估许多事情与人。 “国师?”见花法沙久久没有开口,女相轻声开口道。 花法沙从思绪中回过神。他与女相对视一眼,随后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丞相放心,本国师自有定夺。” 女相微微一笑,而后再次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花法沙也颇为识趣,知道女相这是在送客,于是便大声说道:“告辞!” “恕不远送。”女相淡淡地说道。 花法沙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女相眼前。 待确定花法沙已经离去后,女相的表情再次恢复往日的冷峻。她将茶盏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随后冷冷地说道—— “出来吧。” 女相话音刚落,只见一男一女的从后庭走入厅中,而他们身后还跟着二十余名剑客。 一男一女正是如今草堂堂主剑叶石与其小师妹夹竹桃。剑叶石向厅外瞟了一眼后,便来到女相面前,他恭敬地抱拳道:“丞相有何吩咐。” “你速速出朝堂弟子前往南楚,务必将姜长鸣找到,一旦发现你便亲自出马!本相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丞相,那花法沙呢?此人日后必成大患。”竹桃有些不甘地补充道。 女相看着尚未脱去稚气的小姑娘,轻轻一笑,道:“花法沙如此狂傲之人,将来自然会有人替本相除去他。” 剑叶石与竹桃面面相觑,他们不知女相所说‘有人’是谁,但又不好明问。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须得你草堂替本相跑一趟。” “丞相请说。” “北城城外有十数辆马车,里面装着的全是‘断流霜’,你命人将他送至天门关外荒河上游,到那里后自然会有人接应。” 听见‘断流霜’三个字剑叶石心中猛地一突。据说当年唐帝的后宫便是被太后下了此毒才使得大唐皇室无后,如今女相竟准备了十几车的断流霜,其意不言自明。 “怎么?你有何疑问?”见剑叶石迟迟没有反应,女相不悦地问道。 剑叶石从震惊中回过神,他抱拳道—— “丞相放心,我今日便命人前往南楚,誓取姜长鸣性命!” …… …… 又是一年春节来临之际。 长安的空中布满了乌云,天色阴沉至极,甚至连一丝阳光都看不到。 北蛮破关已快一年,两国军队在分别通过军门岭与定国县后便马不停蹄地直扑长安。如今魏蛮两国的军队终于会聚潼关之下,对这座雄关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真正的战斗已经开始! 虽说这一天迟早是要来临,但当它真的到来之际,就算所有人都做足了准备,还是会感到一股压力。受此影响,整个长安人心惶惶,适逢春节之际这座皇城竟感受不到任何喜庆的气息,并且随着六十万大军的兵临关下,一种恐慌的情绪渐渐蔓延开来。在这种情绪的支配下,整个皇城的氛围压抑得可怕。一开始倒没什么,时间一旦久了,人们的心态便渐渐发生了变化,到了现在一种新的观点悄无声息地获得了许多人的认可。这种观点虽然还没人敢拿上台面来说,可朝中已有许许多多地大臣开始动摇,甚至有人已经为此付出了行动。这个观点便是—— 要不咱大唐……还是投降算了吧! 其实这些大臣们的担心不无道理,六十万大军直逼长安,就算有潼关之险,那又撑得住多久?更何况今时今日已无先生与戚世懋双圣在世,反倒是北蛮国师花法沙一身修为冠绝天下。加上韩氏父子领军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白马军,大唐当真顶得住?更何况最会打北蛮的徐有年已牺牲,大唐如今的境地当真不妙。 明夜便是除夕夜,可英平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他身穿黑金色的棉袍站在池边,望着漫天飞舞的大雪,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如果明知这是一场必败的战斗,那真的还要打下去? 英平扪心自问,这些士兵、这些百姓的性命也是性命,他们也有父母、妻儿,若结局都是一样,那他们的牺牲是否还有价值?难道他们真的要因为自己的决定而白白送死?倘若因为自己的坚持而付出沉重的代价,后人又会如何评价自己……每每想到这些,英平心头总会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压抑之情。这股压抑汇聚在心头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一点一滴地摧毁着他,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彻底摧毁,如今的他只是靠着一口气勉强地撑着。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因为这次一旦倒下可能他便再也无法站起! “唉——” 一声叹息,悲从中来。 第三百八十九章 拌嘴 自己一生要强,却没想到会有今日之地……自己最敬重的义父如今孤守家中,师父文君臣替自己受过而死,伊依因自己远嫁北魏至今不见踪影,尹敬廷似乎也抱憾而终,如今唯一的好兄弟叶长衫也与自己渐行渐远……孤家寡人这滋味恐怕已被自己尝尽,这一切都不是他当初想要的。 “父皇——父皇——” 就在英平正欲怆然泪下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奶声奶气的声音。听见这阵声音英平立马抹了抹眼角,随后换上一副笑容回过身。 只见一位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兴奋地奔向英平,他手中提着的小灯笼随着他的奔跑也欢快地跃动着,而他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仿佛可以驱散所有的阴霾。 小男孩扑向英平,英平则一把将他接住,随后将他抱在胸前,轻轻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道—— “瑾儿怎么不去陪你母后剪窗纸?又偷偷逃出来?” “才不是呢!母后是特意让瑾儿出来找父皇的。” “哦?真的?没骗父皇吧?” 瑾儿十分用力地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骗人是小狗!母后真的让瑾儿过来找父皇。” 见小男孩无比认真的模样,英平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心中清楚,定然是知唐担心自己心情不好,所以才让小太子跑这儿来逗自己开心。 “父皇,刚才瑾儿来的路上看见左伯伯和秦伯伯又在那儿吵架。” 小男孩表情严肃,像是在说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一般。 英平先是一愣,随后哑然失笑。 原来秦敬卿家中老父近年身体不佳,是以英平特恩准他借新春佳节回家陪陪老父。可秦敬卿不回来还好,这一回来就时常与左公明碰面。二人原本就不太对付,但先前双方还有所克制,可自秦敬卿从川中回来后二人只要见面便必有一番唇枪舌剑,今日可好,索性放下脸面直接吵起来了,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你快去劝劝他们呀!不然他们打起来怎么办!”瑾儿面露焦急之色,很显然他不希望两人发声矛盾。 英平本不想去管这档子事,他微微一笑还想借此说些什么,可见瑾儿似乎真的有些焦急,英平便将话咽回肚中。而后将瑾儿往地上一放,又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屁股,道—— “好、好、好!父皇这就去,走!瑾儿来带路。” 小瑾儿‘蹬蹬蹬’地向外跑去,生怕去晚了会误事一般。 见小太子向前跑去,跟在一旁的奶妈赶紧追了上去,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要是磕到、碰到什么,自己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英平本想慢慢走过去,可见瑾儿三步一回头地一路小跑,自己也就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父子二人便来到了大殿殿前。还未看见左公明与秦敬卿二人身影,便听见他俩的大嗓门—— “挂灯笼讲究的就是个东西对称!本官已亲自丈量过,就挂在这一格才最对称!你们听着,就挂这儿!” “慢!不能挂在那儿!大人您只看东西可却忘了南北啊!本官方才也看了看,若是按大人您说的这么挂,这俩灯笼便是北高南低!如今我大唐正与北魏北蛮打仗,若是‘北’高于‘南’其意不详!你们都听本官的,向里挪两格!务必保证南高北低!” “不行!必须东西对称!” “不行!必须南高北低!” 二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口气越来越冲,到了最后他们甚至忘记了自己在为了什么而争,只想着自己的气势能盖过对方。 一名太监一手提着一个灯笼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看着面红耳赤的左公明与秦敬卿,他真想将灯笼丢在地上直接开溜。 “放这里!” “不行!得放这!” “咳咳咳——” 一旁的太监转头看去,当他看见英平时像是见到救星一般,只见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高喊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放……咦?万岁?您怎么来了?” 秦敬卿率先反应过来,他立马转身面相英平,方才的暴跳如雷的样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左公明也回过神,他连忙简单整理一下衣冠,随后与秦敬卿一道恭恭敬敬地向着英平与太子行礼。 “圣上!殿下!” “两位爱卿快快起身,大过节的咱就随意些。”英平笑呵呵地说道。 秦敬卿与左公明缓缓地站了起来,英平到场后二人暂时将脾气收了收,但从二者鄙视而又嫌弃的眼神之中不难发现,他二人依然谁也不服谁。 见英平似乎是有意而来,秦敬卿开口问道:“圣上,天儿这么冷,您跑来太极殿做什么?” 英平笑嘻嘻地搓了搓手,道:“啊?没事,朕闲来无事到处走走,便撞见两位爱卿在这,额……不知两位爱卿在这讨论什么?” 秦敬卿与左公明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英平也不为难他二人,他故意将话题岔开,对着提灯笼的小太监说道:“这灯笼提在手上干啥?赶紧挂上去吧。” “是……” 英平的命令太监自然不敢违拗,可这灯笼在他手上,他要是往里面挂两格就会得罪左公明,要是往外挂两格又会得罪秦敬卿。这两人他都不想得罪,是以只得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英平见状疑惑道:“怎么?朕的话你没听见?” 这句话将太监吓得直接跪在地上,抗旨可是大罪,他哪担当的起? 一旁的左公明见状也知道这太难为这太监了,他向着英平拱手,道:“圣上,方才微臣与秦大人正为这挂灯笼的事而争论。” “哦?说来听听。”英平表现出很好奇地样子。 “是!”左公明抬手指了指上方,道:“这灯笼微臣以为要挂在此处,唯有如此方能左右对称,对称方显平衡,平衡方能平稳!” “唔……左大人言之有理。”英平认真地点点头,似乎对左公明所说的很是赞同。随后,他又好奇地问道:“那秦大人有何不同意见?” “圣上,微臣认为若是按左大人的方法挂灯笼,则北边的灯笼更高,而南边的更低,如今我大唐正与北魏北蛮作斗争,这北高南低微臣觉得甚为不妥! “嗯……秦大人说的似乎也有道理。”英平同样露出肯定的神色。 “请圣上明鉴!” 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那自然是需要一个结果。面对两位心腹大臣的争执,英平忽然感到有些头疼,早知道他们在争论这么个蛋疼的问题自己就不开这个口了,现在倒好,反而将难题引到自己这儿。 “嗯……这个嘛……依朕看……要不然……” 英平犹犹豫豫半天也没有拿出个主意来,如此一来就让场面显得有些尴尬。可就在英平左右为难之际,只听瑾儿忽然开口说道—— “为什么不将系灯笼的绳子放长些再挂上去?这样既能如左伯伯所说的左右对称,又能如秦伯伯所说的‘南’高于‘北’,岂不两全其美?” 在场之人包括英平在内皆是一愣,随后皆用惊奇的目光看向小太子。 秦敬卿率先反应过来,对着太子行礼道:“殿下天资聪颖,此等妙法微臣竟然不曾想到,实在惭愧。” 左公明也对着太子说道:“殿下聪慧过人,实乃我大唐万民之福也!” 见二人对着瑾儿一顿狂赞,英平这才反应过来。他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道:“方才父皇故意不说便是有意靠靠瑾儿,不想瑾儿之言正是父皇心中所想啊!嘿,瑾儿果然没让父皇失望。” 面对英平的厚脸皮,瑾儿哪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自己成功将父皇逗笑了,待会儿回去母后那又能得到夸奖。 见英平喜笑颜开,秦敬卿低头对着仍然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说道:“听见没?就按圣上与太子殿下之意,将这灯笼挂起来。” “是!是!小人这就去……” 太监连忙呼唤同伴将灯笼调整后挂好。 众人满意地看着高高挂起的红灯笼,祥和与喜庆就在这一刻回到了身边。 感受着这份近乎‘奢侈’的祥和与喜庆,英平的思绪突然回到了十几年前山门的那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那时候师祖尚在人世,师父与各位师叔对自己也颇为照顾,叶长衫与自己形影不离,义父与伊依也时常陪伴左右,除此之外,还有身处这座皇宫的唐帝在暗暗保护着、注视着自己……如今回看,那份平淡竟是今生再难以得到的东西。 或许,人生本身就是一场战斗吧!英平感慨到,当前排的人一个一个倒下,自己便要做好直面它的对残酷的准备。如今这些站在前面替自己遮风挡雨的人一个个地离开,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站在了这场战斗的最前线。 或许是方才跑的太多,瑾儿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他拉着英平的袖袍,道:“父皇,我饿了——” “饿了?” 在确定自己小肚子的确空空如也后,瑾儿用力地回答—— “嗯” “唔,瑾儿这么一说朕倒也有些饿了……” 见太监们仍傻站在原地,秦敬卿赶紧张罗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通知御膳房准备啊!” “慢着——” 秦敬卿先是一愣,随后连忙打手向太监们示意停住。 “别走别走!都先别走!” 见太监们停下了脚步,英平微笑着弯下腰,对着小太子说道:“瑾儿想不想吃一些新鲜的东西?” 瑾儿瞪大双眼,好奇地问道:“新鲜的?是什么东西?好吃么?” 英平故意拉长声调,道:“好吃?那当然!父皇从小到大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东西,他比宫宴桌上所有的美味佳肴还好吃,你想不想吃?” 瑾儿激动地跺了跺小脚,而后又吞了吞口水,道:“想!” “好!那父皇便带你去试试这新鲜东西,不过咱可说好了啊!待会儿父皇让你干什么你便干什么,不许偷懒,听见没有?” “嗯!” 一听有新鲜的好吃的,瑾儿哪里还会不答应?连忙将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英平笑着直起身子,对着秦敬卿与左公明说道:“两位爱卿要不与朕一同前去?” “这……” 二人面面相觑,按理说这是臣子的无上殊荣,可英平表情中透着丝丝狡黠,他二人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等着。 “嗯?” 见英平再次开声,秦敬卿便不再犹豫,躬身道:“微臣谢主隆恩——” “左大人?你呢?” 左公明无奈,只得向着英平一揖,随后跟着英平的步伐向御膳房走去。 …… 御膳房内,瑾儿兴高采烈地跑来跑去,端水倒面粉就没停歇过,看样子是玩得不亦乐乎,就连小脸上都沾满白色都毫不在意。 灶台上,左公明在卖力地搓揉着案板上的面粉团子,看他满头大汗的模样,像是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到最后他索性脱了袍子、撸起袖子,做好与这团面粉抗争到底的准备。 而另一边,秦敬卿撅着屁股跪在地上,不停地向灶口吹气。随着他大口大口地吹气,灶里飘出的烟也越来越浓。直到最后,秦敬卿泪流满面地从浓浓烟气之中探出脑袋,拼命地呼吸起新鲜的空气。 虽说二人时常拌嘴吵架,但秦敬卿这样子也着实惨了些,左公明便开口道:“你怎么不用扇子扇?” 秦敬卿咳嗽了几声,用着嘶哑的声音说道:“扇子?什么扇子?” “灶台壁上不是挂着把扇子?你猜猜他为什么挂在这?” 秦敬卿看了看挂在一旁的扇子,又看了看灶口里燃烧的火焰,回想起方才自己吹气的愚蠢模样,他的神色显得越来越凝重。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秦敬卿质问道。 “你又没问我!”左公明不甘示弱地回击道。 “你是想呛死我!” “没有、不存在、别瞎说啊!你这是污蔑!” 两人没消停多久便又开始吵起来,英平无奈地摇摇头,这两人一个是户部尚书、一个是巡抚大臣,在各自的位置上都能替自己排忧解难,说句左膀右臂一点都不为过,可怎么凑在一起就成了两个活宝? 见二人的声音又渐渐地大了起来,英平开口道:“好了好了,你二人都别吵了。” 秦敬卿与左公明停下争吵,看向英平。 “你二人可知为何朕要来此亲手做饼?” 秦、左二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看看你们手上正在做什么吧?” 二人先是看了看案板上和成一团的面粉团子,又看了看飘出的烟气。随后左公明反应过来,问道:“圣上这是让臣下二人……和和气气?” 英平欣慰地点了点头,道:“两位爱卿乃是朕的股肱之臣,如今大敌当前,你二人若不能齐心协力,朕如何能安心?” 秦敬卿与左公明顿时面露惭愧之情,他二人向着英平躬身道:“微臣谨记。” 见二人态度还算真诚,英平便也不说太多。他微微一笑,道:“好了,你们快些把手上的活干完吧,太子还饿着呢。” “是——” 第三百九十章 翻山越岭不畏险 瑾儿捧着父皇亲手给他做的油饼吃得是满嘴油光。平日里他吃得都是山珍海味以及精致糕点,如今手中的油饼虽朴实了一些,但却是他有生以来从未体会过的。是以他丝毫不嫌弃这样貌略显丑陋的饼子,反而吃得津津有味。 而一旁的秦敬卿和左公明则斯文许多。虽说忙活了大半天他二人还真的有些饿,但这毕竟是和圣上一起用膳,总不能和太子殿下那般狼吞虎咽,二人只能细嚼慢咽地‘享用’着圣上御赐之饼。 英平吃了两口便没有继续吃下去,在稍稍缓解腹中饥饿感之后,他的心思又回到了当前紧张的局势中。眼下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随着魏蛮联军的步步逼近,这些问题显得愈发的紧迫,比如芸月阁允诺自己的良铁万吨是否已经锻造成甲、常小天训练的神百连是否有成效、面对魏蛮的六十万大军潼关能坚守多久以及大唐上下是否能万众一心共同抵抗敌人……想 到这些问题,英平忽然有种双拳无力、心中没底的感觉。先前,不管面对什么困难,就算对自己有怀疑与否定,英平总是能用自信来打消这些负面情绪。可如今面对日益增大的压力,他真的很需要一些力量,可这些力量从哪儿获取他却不得而知。思来想去,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他脑海中——那便是去民间看看。至于为什么他会有这个念头,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也是来自民间,只有回到那里才能找回当初的他吧。 看着慢条斯理地吃着饼的两位心腹大臣,英平很突然地说道:“朕想去坊间转转,不知二位有何看法?” 秦敬卿与左公明二人同时抬起头,两人皆露出惊讶地表情,随后不约而同地说道:“圣上万万不可!” 英平挑了挑眉毛,他不曾想到这二人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秦敬卿将筷子放下,随后绕到英平身边跪了下去,道:“如今局势险恶,长安城中若有北魏刺客,万一叫他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秦敬卿话音刚落,左公明也跟着跪了下去,附和道:“秦大人所言极是!坊间鱼龙混杂,圣上怎可以身犯险?还望圣上以大局为重,不可贸然前行!” 嚯!这俩家伙倒是听话的很啊,方才叫他们要团结一心,这下马上就团结起来了,可一点都不含糊。 面对二人的赤诚之言,英平也不好太过反对。只得小声嘟囔道:“朕又不是去前线打仗,有那么危险么……” 秦敬卿耳尖,在听清英平的自言自语后,他立马谏言道:“圣上可还记得吕府之事?” 英平微微一怔,而后讪讪的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 夜里,英平没有选择与知唐、瑾儿共享天伦之乐,而是独自一人呆在御书房内。此时的他还在思考白天的那个问题——他到底该不该去民间。秦敬卿与左公明担忧自己的安危是一方面,可另一方面却是,万一他苦苦努力的一切不被认可,这对他的打击或许比强大的敌人给他的打击还更致命,这也是他难以下定决心的原因。 望着雾蒙蒙的深邃天空,英平长叹一口。 就在这时,邓公公伛偻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他小声地禀报道—— “圣上,方大人到了……” 英平猛地一转身,道:“快!快让他进来。” “是!” 邓公公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再次出现在英平面前,而此次他的身后还跟着方直。 “行了,你退下吧。”英平对着邓公公挥了挥手说道。 “是!” 邓公公的身影再次消失,待书房内只剩下英平与方直二人后,英平便很随便地指了指旁边的凳子,道:“来,坐下说。” “谢圣上赐座!”方直行礼后便直接坐下,随后问道:“圣上深夜将微臣唤来,不知有何要事。” 面对方直的发问,英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个问题困扰着朕,想让士谦替朕解惑。” 方直笑道:“荣幸之至,请圣上但说无妨。” 英平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让方直前来,那是因为方直是真正能明白他心中想法的人。况且‘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道理英平还是很懂的,此时他就需要一个看得清、想得明的人来替他分析分析。是以英平也不含糊,他将心中所想全数说了出来,随后略带不安的地看着方直,静静地等待答案。 方直抬眼看了看英平,随后稍作思考,道:“臣以为,圣上当去!” 英平先是一喜,而后又露出狐疑之色,道:“士谦莫不是在讨好朕才故意这么说的?” 方直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英平疑惑,道:“士谦因何发笑?” “请圣上恕罪,臣笑圣上‘明知故问’。” “明知故问?朕知什么了?朕要是知道还会大半夜的召士谦你过来?” 方直捻了捻胡须,道:“秦大人与左大人已劝阻圣上,可圣上仍然来询问臣下,圣上心中之意还不明显么?” “哦?啊!哈哈哈哈——”英平一愣,旋即也大笑起来。 “圣上胸怀天下,自即位以来所作所为皆为大唐苍生,臣以为圣上当得起‘问心无愧’这四个字,若圣上仍有疑虑,何不去坊间当面听听百姓之言?” 英平的神色恢复平和,他细细品味着方直的话,而后点着头,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士谦也。好!朕择日去长安走走!届时士谦与朕一同前往。” “是!” “不过咱们这次可要偷偷出宫,万万不能让秦大人与左大人知晓,哦对了!皇后娘娘那儿也不能走漏风声!” 方直忍住笑意,再次躬身道:“微臣遵旨!” …… …… 除夕一过便是新春,大街小巷总算是恢复了往年的热闹,毕竟百姓们总是将对新一年的美好愿景寄托于此。 拜年、祭祖、逛庙会,一时间这座古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英平慢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他的身后跟着方直与裴家兄弟。今日他悄悄地从宫中溜了出来,为的便是来坊间走走看看。此时见百姓们似乎暂时摆脱了战事带来的影响,英平也感到稍稍轻松。 走着走着,众人不免觉得有些饿。看着琳琅满目的街边小吃,英平肚子里的馋虫开始作祟。最后,他选了一家生意不错的馆子走了进去,找了个相对僻静的位置坐了下来。 裴家兄弟目光机警地扫视着周围。 英平见状笑了笑,道:“来来来!都坐下吧,今儿咱们就当是出来逛逛街,别搞得这么紧张。” 裴家兄弟相互看了看仍然有些犹豫,方直则在一旁劝说道:“老爷都发话了,你俩就坐下吧!” “想吃什么随便点,老爷请客。”英平大气地说道。 裴家兄弟经不住二人一唱一和地劝说,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几位客官要点啥?本店的东西绝不让您失望!” 英平今日虽没有华冠丽服,但小二到底是眼尖,一眼便发现这几人绝非普通之人,是以连忙上前招呼。 “烫壶好酒,再上些好肉,有什么好吃的糕点尽管端上来。” 方直简单说了几句,随后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小二眼睛都看直了,知道今日遇见了贵客。他连忙将银子收好,口中不停地说道:“是、是!小人这就去准备!几位爷稍安勿躁!” 而后,小二‘嗖’的一生便钻到后院。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见小二端着一壶酒以及几盘菜还有一些糕点回来。在将这些东西摆好后,小二笑道:“几位请慢用,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 方直点了点头,小二便笑嘻嘻地退了下去。 四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尤其是在几杯小酒下肚后,身上的寒意渐渐被驱散。英平心情渐渐放松起来,他靠着栏杆欣赏起街道的风景。 就在此时,底下忽然传来两名男子的对话—— “谢掌柜,新春大吉、生意兴隆啊——” “哟!霍爷!新年吉祥!今年还得靠您几位照应着啊!” “谢掌柜言重了,来!老样子,不过分量减半。” “咦?今儿就您一个么?陈爷呢?” “他?唉!别提了,陈爷他跑到南楚去避难了,他侄子在那边混的还行,这不年都没在这儿过就带着全家老小投奔过去了。” “这……” “人各有志,咱也不好说些什么,他愿意去……就随他吧!” “也只能如此了。”谢掌柜的声调低沉不少,很显然这个消息还是让他内心有些低落。 “诶?谢掌柜,你这隔壁家的王老板呢?这大过年的正是卖香烛鞭炮的好日子,他怎么连店门都不开?” 只听谢掌柜发出无奈地笑声,道:“老王?哼,还不是和陈爷一样逃难去了。” “他也逃了?逃去哪了?” 谢掌柜语气中带着满满的不屑,道:“北魏!他媳妇儿不是魏人么?为了求他岳丈收留他,他连儿子、女儿的姓都改成媳妇儿家的了,现在就差他自己跟他媳妇儿姓了!” “呸!真没志气!从今往后低人一等,腰杆子都直不起来!” 霍爷王老板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可旁边桌上的客人听见他的话后却嘲笑道—— “志气?大难当前这东西能值几个钱?要是蛮军真的打进来了,它能保命么?” 听见这人的话,另一桌的一名男子附和道:“就是,杨兄说的没错,如今这情况啊小命最要紧!实不相瞒出完这元宵我也准备离开长安,只不过暂时没找好去处。” “逃?逃去哪?我霍某世世代代居于长安,就算魏军蛮军攻破潼关我也不会离开!”霍爷义愤填膺地说道。 “哟!您有‘气节’、有‘志气’,希望蛮子进入长安时您还能腰杆子这么硬,嘿嘿!别到时候想跑又来不及咯!” “你——” “就是,要我说啊咱不如早早投降算了,打仗啊是皇……是和咱没什么关系的,但这小命却是咱自己的!咱要是早早投降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性命。咱说句大不敬的话,谁当皇帝不是皇帝?咱们还不是老老实实过日子的小老百姓?咱这生意还不是照样做?” 在座的都是自己的客人,而且这二人的话也着实有些过分,一旁的李掌柜有些听不下去了,开口道:“老彭,魏蛮联军还没到关下你就说这种丧气话,咱们唐军也有精兵强将,你可别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那个老彭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六十万大军,这怎么打?啊?你告诉我,这怎么打?咱们大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加起来能凑够十万么?就算潼关易守难攻,又撑得了多久?笑话,打?你打得嬴么?” ‘叮——叮——’ 周围不少食客放下手中筷子,显然他们的情绪也受到了这些话的影响。小店内原本祥和喜庆的气氛也渐渐凝固,在场所有人都不怎么吭声,连唠嗑的心情都没了。 见主降派的气焰如此嚣张,那些原本主张与敌人一战的人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尤其是那位霍爷,他生气地看着那位姓彭男子与杨姓男子,并且伸出手指不停地点着他二人。 可此情此景之下,任凭霍爷再激动、再生气,他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最终,在这位霍爷只能重重地甩甩袖子,怒气冲冲地向店里走去,不再与这二人辩驳。 彭、杨二人露出轻蔑而又得意的笑容,旁边不少食客似乎也见不得这二人小人得志的模样,他们纷纷丢下钱便想离开。可就在这时,店里忽然传来一道高亢而又自信的声音—— “我大唐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到了你等口中却成了‘打不赢’、‘必输’之说,真是天大的笑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方直气定神闲地跟着英平从楼梯上走下来。 “切!这比银子咱比不过、这比军队咱也比不过,先前好歹还有先生这尊大神,如今先生走了,谁去对付花法沙?谁去对付韩单?你说占了就占了?空口无凭,尽说大话!” “就是,北魏四十万白马军这些年威震八方,加上蛮子的二十万天铃兵可以说是如虎添翼,这魏蛮联军真要兵临潼关,他怎么输啊?你说说。” ‘哼哈二将’一唱一和,摆出一副定要让方直难堪的架势。 众人不禁把目光投向方直,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击,就连霍爷也不例外——原本正在上楼梯的他索性侧过身子给方直一行人让出一条道,只希望这位书生打扮的人能替他找回些场子。 第三百九十一章 拨云见日终是天 方直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咄咄逼人的哼哈二将,而是先向着英平投去请示的目光。在英平轻轻地点了点头后,方直这才面带微笑地向着二人走去。 “敢问二位,若是北蛮的二十万天铃兵真是所向披靡,那烈旭又为何会差点被烧死?” 老彭先是一怔,随后说道:“这……这自然是定国公徐老将军英勇神武之功,可如今徐老将军已牺牲,又有谁能克制北蛮?” 方直微微一笑,并不急于驳斥他,而是继续说道:“嗯……北面是多亏了徐老将军,那东面呢?那军门岭一战又当如何解释?若北魏四十万白马军如你等所说如此所向披靡,那军门岭一战魏军三千精锐又为何险些全军覆没?” “军门岭…….魏军他……这三千……” 老彭支支吾吾地有些不知该如何反驳,一旁的老杨见状连忙开口帮衬道—— “这不过是魏军麻痹大意了,若是提前准备定然不会遭此一败。” “难道这位仁兄没听说过‘兵者,诡道也’这句话?‘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若是带兵打仗还要先通知对方我在哪儿有兵、哪儿没兵,这与小儿游戏有何区别?”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前一刻他还气势逼人,这一刻却被旁人嘲笑,老杨不禁有些恼羞成怒。面对众人的哄笑,他依然嘴硬道:“那又能说明什么?如今魏军不也通过了军门岭朝着潼关开进?一次小小的失败又算得了什么?马失前蹄罢了。” 方直将笑容收起,认真地说道:“这便能说明,北魏与北蛮的六十万大军绝非二位口中那般不可战胜。” 围观的人皆面露赞同之色,纷纷点头以示肯定。其中一位年龄稍长的男子高声问道—— “这位先生,您方才所说的‘天时地利人和’又是指什么?” 方直转身面向众人他举起三根手指,高声道:“我大唐自得到巴蜀沃土后风调雨顺,加之成先生亲往川中治水,如今庄稼大获丰收,仓内粮草充足,又兼得后韩良铁无数,可谓天时;魏、蛮联军不远万里远征我大唐,我大唐以逸待劳又可借潼关天险拒之,此为地利;至于人和,外有中原诸国苦北魏霸道蛮横久矣,如今又引狼入室惹得中原人神共愤,内又有我大唐万民万众一心、同仇敌忾,他北魏本就占我河东之地未曾归还,如今竟又遇与异族狼狈为奸妄图吞我河山!若我大唐不站出来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我大唐无人?岂不让后世说我大唐无骨!?” 方直声音也越来越大,到了最后他一改先前的淡定之态,而是以一副愤慨、激昂、悲壮的姿态在陈述这一切。 “先生说的好!” “说的对!北魏欺人太甚!若咱们还是退缩,岂不让他嘲笑!?” “对!咱们不能软弱!” “投降的是孬种!没骨气!” 方直的一番话博得众人的赞同,一时间众人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各个咬牙切齿、义愤填膺。 见众人的气势上来了,彭、杨二人非但没有认怂,反而依然嘴硬。只听老彭红着脖子争辩道:“好!你们厉害!你们有骨气!我倒要看看徐老将军没了,还有谁能挡住北蛮!” 方直此时再也不掩饰内心的鄙夷,他冷冷地说道:“‘徐老将军’这几个字从你们口中说出真是辱没了他老人家的英名!徐老将军舍身成仁是为了拖住北蛮、是为了与烈旭、花法沙玉石俱焚!而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说要投降、逃跑的鼠辈!” “你……你敢骂我!?” “骂你?我不但要骂你,还要骂得整个店、整条街、甚至整个长安都听得见!你二人贪生怕死、毫无气节,不但不以为耻,反倒以此为荣,你们可知羞耻?你们可有脊梁?若是我大唐百姓都像你二人这般,只怕百年前北蛮侵略中原时就已亡了国!你以为这打仗只是圣上他老人家一个人的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此等浅显的道理你等可知?真是短视、无知、可笑、可悲!你们可知道为何咱们大唐能屹立中原千年而不倒?正是因为我大唐世世代代皆有徐老将军这样义无反顾、不畏强敌的英雄挺身而出,我大唐才能一次又一次度过艰险!你们明白么?” “好!” “先生说的太好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在听完方直这番痛骂后,在场之人无不感到一阵畅快。 ‘砰——’ 当众丢了这么大的面子,老彭的脸不禁红一阵白一阵。羞怒交加之下他重重拍了拍桌子,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撸起袖子向着方直走去,看样子像要教训教训这个文弱书生。 “他奶奶的,方圆十里地怎么就冒出你这么个大头蒜来!?老子在这吃的好好的非要来惹事?今日不教训教训你老子就跟你姓!哎哟!哪个不长眼的扔我?哎呦、哎呦——” 未等老彭抓住方直,只见人群中飞来一个鸡蛋,不偏不倚正中他的面门,随即,菜叶、馒头、豆腐纷纷砸来,砸得这老彭连连叫苦。 就在老彭捂着脑袋不停地喊不要之际,忽然街道上出现一对官兵。这群官兵不由分说地将围观的人群拉出一条道,随后又站在人群中间将人群隔在外面,像是要将谁保护起来一般。 就在人们好奇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只见秦敬卿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来,在看清英平一行人确在此处后,他惊慌失措向前跑去。 “圣——” “左大人!在那边!圣上在那边!” 就在秦敬卿准备开口交换时,街的另一边又出现一对人马,仔细一瞧,为首之人正是左公明。 左公明见秦敬卿后赶紧下马上前,并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问道:“圣上在哪儿?” “在里面!走走走!快随我一起去!” 秦敬卿牵着左公明便向店里走去,来到英平跟前后,他二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 “微臣护驾来迟,望圣上恕罪!” 圣上!?在场之人皆是一惊,没想到当今圣上竟微服出巡至此,自己竟能在这大街上面见天颜。 趴在地上的老彭在同伴的搀扶下总算站了起来,当他看见自己周围全是官兵后,他指着方直大声地叫喊着:“有官衙的人?来的正好!官老爷!您可得替我做主啊!这……这人他打我!” 大裴见状走上前去,高声说道:“哼!方先生打你?让在场的街坊们评评理,是你打他还是他打你!” “是他想打这位先生!” “对!他先动的手!我们都看见了!” 面对愤慨的人群,老彭终于感到害怕,他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 大裴冷哼一声,道:“圣上微服出巡,你竟敢惊扰圣驾!该当何罪!来人!将他拿下!” “什么?圣上!?” 这么个大罪名扣下来老彭顿时吓得双腿一软,再看清两名身着官服的大人虔诚地跪在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跟前这个场景后,他双眼一黑险些晕了过去,若非两名五大三粗的官兵将他架住,只怕他会倒在地上。 “圣上驾到,尔等还不速速跪拜!” 方直与裴家兄弟率先跪了下去,高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惊醒,纷纷下跪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英平独立人群之中,他抬了抬手,道:“众人平身吧——” “谢万岁——” 在秦敬卿与左公明的带领下,众人纷纷起身。 感受着人群中尚未消散殆尽的那股激昂之情,英平长舒一口气,他高声说道:“大敌当前,诸君抗敌之心如此坚定,朕心甚慰啊——” 众人虽情绪激动,但这些百姓又有几人面圣过?面对英平对他们的肯定,他们只能投去热切的目光。 英平深吸一口气,他缓缓说道:“北魏勾结异族犯我中原、侵我大唐,自天门关破关以来,朕夜不能寐,食不甘味,一心只求御敌良策,今日出巡观诸君言行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御敌的良策就在我大唐百姓、也就是你们身上!” 众人强忍着内心的激动,若非官兵拦着,只怕他们已经喊出声来。 见人群有些躁动,英平不禁提高了声音,道:“北魏无道,兴不义之军侵我大唐,非但如此还放北蛮入关,真是将他们的老祖宗戚世懋的脸都丢干净了!而我大唐正道而行,所行之事皆正大光明,坦坦荡荡!走的是阳关大道!纳的是浩然正气!自古邪不压正,倘若叫北魏和蛮子胜了,那这世间还有天理么!就算他北魏有四十万白马军又如何?就算他北蛮有二十万天铃兵又如何?朕不妨告诉你们,朕除了有公孙将军镇守的神策营之外,在川中尚有不出世之雄兵,名曰‘神百连’!如今神威大将军常小天正在川中替朕练兵,只待敌人来临之际便挥师东来!誓死护我山河、卫我国土!朕在最黑暗、最无助之际尚且不曾退缩与畏惧,因为朕相信这些逝去的列祖列宗还有那些英灵们全都化作星辰高高挂在夜空中照亮我们、指引我们,如今朕幸得尔等忠义之士,又何惧哉!苍天在上!万民共证!朕愿用十年阳寿,换取我大唐战胜强敌!此言一出,绝无反悔!” “圣上!不可啊!万万不可! 秦敬卿悲痛欲绝地跪了下去,他不停对着英平磕头哀求道。 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英平慷慨的陈词给鼓舞,不少人甚至留下热泪。此时,众人不再压抑内心的激荡之情,有位须发花白的老人壮着胆子,用着沙哑的声音高喊道—— “圣上!老头我已将两个儿子都送去神百连,只恨自己这把老骨头不顶用!否则定投身军中!” 见老人带头,另一名老人也开声道:“圣上!俺家的在神策营当兵,俺的侄子与外甥也都在!” 见老人神情无比骄傲,一名妇人略带悲伤地说道:“我家大儿子先前在关内军,天杀的魏军放蛮子入关,我家大儿就死在那里了,呜呜呜——” 众人闻之无不落泪,也有咒骂北魏无义者。 见母亲落泪,她身下的孩童拉着裙角道:“娘!您别伤心,待我长大后就去入伍,替哥哥报仇!” “好孩子!” “有出息!” 见孩童神色坚定的模样,众人纷纷投来赞许。 “圣上!只要军中还用的着人咱们就去!就怕公孙将军看不上咱!” 受英平的话的鼓舞,一些年龄稍稍小一位的中年男子自告奋勇地说道。于此同时,其他一些年纪与他相仿的人也说到:“对!圣上若不嫌弃,咱们明天便去!” “对!团结一心、决不投降!誓将敌人斩杀干净!” “对!干他娘的!就算战死,也绝不苟活于蛮人和北魏的统治下!” “战斗到底!直至最后一个唐人倒下也绝不认输!” “如果他们攻进来了,那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和他们抗争到底!” 看着热血沸腾的众人,英平不停地点着头说道:“好、好、好——” 见圣上开声,人群中激动的叫喊声又渐渐平息下来。 待众人安静下来后,英平欣慰地说道:“徐老将军与军门岭百名义士身死之际,朕悲痛万分,哀呼国士英勇之士已尽,大唐何去何从也!如今朕自知是朕多虑了,能有诸君,实乃朕之幸也、大唐之幸也、中原之幸也!翻山越岭不畏险,拨云见日终是天!朕敢断言!大唐的胜利乃天命所向!千百年后,史书上定会记载我们的壮行!后人会歌颂我们的大义!而我等定会成为中原历史长河中,最耀眼的一把烈火!” “斗争到底,恢复祖耀!” 秦敬卿高声附和道,众人听后也跟着高声喊道—— “斗争到底,恢复祖耀!” 在众人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声中,英平的目光变得愈发的坚定起来。看着振臂高呼的人群,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他胸中出现。 眼见拥挤在店里的人群越来越不受控,左公明还是心有不安地说道:“圣上当以大局为重,还请速速移驾回宫!” 见左公明谏言,秦敬卿也赞同道:“左大人所言极是,还请圣上速速回宫!” 英平轻轻地‘嗯’了一身,旋即转身便要离开。就在此时,大裴忽然提着软瘫如泥的老彭来到英平跟前,道—— “圣上!此人如何发落?” 老彭终于怕了,他双腿发软,不停地哀求道:“万岁饶命、万岁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见老彭一副窝囊样,众人似乎还不解气,纷纷高声喊道—— “将他捉起来!” “对!打入大牢!” “游街!游街!” 老彭脸色惨白至极,如受了惊吓的小狗仔一般,惊恐而又绝望地看着周围愤怒的人群。 英平轻轻一笑,他慢慢走到老彭面前,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着他,这种俯视倒不是二者身份上的差距,而是一种对小人、懦弱之人的不屑。随后,只听他说道—— “朕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会为难于你,今日便放你一马,让你安安心心地回家与家人团聚……” “啊?”老彭先是一怔,随后用着哭腔说道。“谢谢万岁!谢谢万岁!小人知错了……” “不过朕不办你还有另一个目的。” “什……什么?万岁请讲!只要用得上小人的,小人定万死不辞!” 英平忍不住笑了笑,随后摇着头说道:“朕不要你干什么,只希望你好好地活着,因为朕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大唐战胜北魏与北蛮,到那一天,希望你能明白身为唐人的意义。” 老彭一脸震惊地坐在地上,他看着英平,口中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英平要保持一个明君的形象,可秦敬卿却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他不耐烦地对着老彭喊道:“还挡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去?” 老彭回过神后,连滚带爬地从人群中消失,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老杨。 此次,众人没有再发出嘲笑声。看着英平远去的身影,众人对这个从民间来的皇帝又多了一份敬重与认同。 …… …… 回宫的路上,英平始终面带笑容。与前些日子的那种强颜欢笑相比,此时他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看着英平心情大好,一直骑马跟在他身边的方直打趣道:“圣上心中可还有疑虑?” 英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多亏士谦点拨啊,不然朕怎敢直面这些百姓啊!” 方直谦逊地向着英平一抱拳,道:“圣上言重了,古人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自圣上登基以来所行之事无一为己,皆为天下苍生,加之新律恩泽大众,百姓感恩戴德,自然会选择站与圣上站在一起。” “大唐之兴衰存亡皆在朕之手,朕绝不能让其就此消亡!朕现在算是想通了,这千千万万的百姓小家尚有本难念的经,我大唐此等泱泱大国岂能无狂风巨浪?朕纵观史书,发现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民族在面对大灾大难以及压迫欺凌时,能以妥协、退让的方式苟全存活下来。就算是敌强我弱,朕也要苍天看到我大唐的决心!要让敌人看到我大唐的无畏之心!能让敌人停止侵略的唯一方法,就是战胜他!打怕他!” “圣上英明,微臣望尘莫及。” 英平深吸一口气,望着近在眼前的雄伟皇城,他忽然感慨道:“朕忽然想起原来听过的一句话,咱们看的那些史书,只要你随手翻一页,或是随眼扫一下,这里面可能就是他们经历的一生。士谦,你说说,这后世会如何评价朕?” 方直微微一怔,这个问题倒真是难住他了,饶是他能说会道,此时也被问得哑口无言。在一番思索后,他郑重无比地说道:“定然会评价圣上是一名有雄才大略、爱民如子的皇帝,您励精图治、不惧艰险……” “行了行了!别给朕戴高帽子了,瞧你那为难的样子,再说下去只怕朕都要比尧舜还更高了。” 方直面露羞愧之色,恭恭敬敬地向着英平一揖。就在此时,队伍后面又传来了秦敬卿与左公明的争吵声—— “说了让你盯着点儿、盯着点儿!怎么还是没看住?” “我没看住?不是说好了一人看一个门的么?啊?怎么到了现在就变成我一个人的责任了?” “切!听宫里的太监说,圣上就是从你那边出去的,不怪你怪谁?” “放屁!这天还没亮圣上就出去了,他看得清什么?” “我和你说,幸亏没出什么大乱子,否则,我定然参你一本!” “啊呸!圣上洪福齐天会出什么乱子!我看就你这家伙不往好的地方想!” …… 听着二人如孩童一般的互不相让,方直无奈地笑道:“左大人与秦大人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在护驾这事儿上倒是出奇的一致。” 英平摇了摇头,开玩笑地道:“这俩人凑一起真是不让人省心啊,朕不知道是倒了什么霉,大过年的要听他俩吵吵。” 方直再次向着英平一揖,道:“能得如此两位臣子实乃圣上之幸也。” “幸?可别了,迟早有一天朕会被这两个家伙给烦死。” 方直义正言辞地说道:“左大人与秦大人一个忠于国家,一个忠于皇上,皆是圣上的得力干将,能得这两位能臣,难道不是圣上之幸?” 英平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他伸手点着方直,道:“论说话还是你的水平高啊,他二人这骂人的功夫要是有你一半,怕是朕也不会这么烦了。” “圣上过奖了。” “过奖?哈哈哈——朕可不是‘过奖’啊,别看士谦你儒雅斯文,你骂起人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啊,别忘了要不是你当初在外面连续骂了朕七天七夜,朕又如何能注意到你?哈哈哈——” 听英平提起昔日的糗事,方直是真的有些无地自容。 见方直终于露出惭愧之色,英平更加抑制不住内心的愉悦。他豪爽的笑声响彻整座皇宫,像是要让全天下都感受他的此刻的心情一般,诚如他方才所说——翻山越岭不畏险,拨云见日终是天!此刻的他坚信胜利终会属于大唐。 第三百九十二章 酷暑已致 时至五月,天渐渐燥热起来。 中原北方一些民俗认为五月为毒月——春去夏至,天气从温润渐入酷暑,暑湿、瘟疫、蛇虫、旱灾……这些自然让人产生恐惧,从而便有“掩身,毋躁,止生色”等诸多禁忌。 与此同时,魏蛮联军对潼关的攻击也愈发的猛烈。幸亏公孙错从一开始便做好了防守的准备,是以面对敌军的昼夜不停的攻势,唐军借住天险也能力保关门不失。 昨日,英平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两个好消息——第一个好消息是南楚皇宫中的局势终于稳定下来,自芈老赠箭出现于刑场并击杀三皇子后,南楚宫里宫外的风向瞬间发生了转变。原本胜券在握的三皇子一派瞬间被支持十皇子的人给铲除得干干净净,而余音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太子。如今,他正在召集大军随时准备前来支援。第二个好消息便是芸月阁当初允诺的良铁终于锻造成甲,此刻正在往神百连的大营中运送。不过由于运送的车马队伍过于庞大,行进的速度始终缓慢。况且乱世当道,山岭林中匪徒较多,若不加以小心随时可能出现意外。 今日叶长衫、公孙错、左公明以及方直等人聚于校事府,英平召集众人前来便是为了商议接下来的行事策略。至于秦敬卿,还未出元宵他便冲冲忙忙地赶回川中。如今秦、左不在一起,就像镲子少了一边,英平也终于落得个清清静静。 英平之所以将商议地点选在校事府,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检阅检阅新组成的黑衣卫。自三千黑衣牺牲后,英平便让叶长衫与秦敬卿一起再次组建黑衣队伍。经过一年多的努力,这支全新的黑衣卫在鸩魔鬼般的训练下已颇具战斗力,只待日后在战场上发挥奇效。 看着黑压压一片的黑衣卫,英平还真有些震撼,他本以为叶长衫与秦敬卿搞个三五千人便够了,不想现在一看竟是远远不止。 英平满意地点点头,道:“这么多,这到底有多少人啊?” “七千”,鸩简短有力地回答道。 嚯!这比先前预期的翻了个倍啊,英平兴奋地搓了搓手,问道:“长衫,这些人都是哪儿冒出来的?” “除了牢中、军中重犯,老秦从他那儿抓了不少悍匪以及刘代的残部送过来,不然哪能凑足这么多。”叶长衫回答道。 英平微微一愣,随后哑然失笑,道:“这……这能行吗?” 叶长衫听出了英平心中的疑惑,他知道英平是担心这些乌合之众难堪大任。他轻轻一笑,道:“你放心吧,这些人送过来的时候可远远不止这点儿,能留在这里的都是经过鸩精心挑选的。” “哦?是么?”英平不禁来了兴趣。他转身对鸩说道:“来,说来听听,你都是怎么挑选的?” 鸩面无表情地说道:“初到之人共有一万四千余人,九百九十九人为一队,每队再分为三人一组,如此挑选。” “具体些呢?如何选出胜者?” “一队之人齐上阵相互厮杀,能将同组中另两人杀死的便是胜者。” 什么!?一千人像斗狗一样相互厮杀,最后选出存活的三百余人?而且这种血腥盛宴共有十多场。 看着鸩一如既往的冷漠与平静,英平心中不禁有些发毛,他勉强保持微笑,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鸩依然用着淡然的语气说道:“当年我出逃在外被奴隶主捉住,与我同样被捉住的孩子还有十几个,他们便是用这种方式挑选出唯一一个孩子,并留在身边当奴隶。” 在场之人皆震惊无比,他们从未想过鸩竟然有过如此可怕的经历。 英平默默地拍了怕鸩的肩膀,随后便不再提及此事。 众人从沙场回到校事府内议事厅。在所有人都落座后,英平开门见山地说道:“公孙将军,前线战况如何,你说给大伙儿听听吧。” 公孙错起身向着英平一揖,随后对着众人说道:“魏蛮两国军队不分昼夜地向潼关发起进攻,就算关上士兵不停修缮补漏,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具体些,多久。”英平神色同样凝重,但他还是没有选择自欺欺人,而是坦然地去面对残酷的事实。 公孙错深吸一口气,道:“半年。“ “半年……只剩半年啦……”英平自言自语道。随后,他忽然抬头看着叶长衫,问道:“芸月阁的那些精良铠甲,如今情况如何?” “正在往神百连营中输送,只怕没个一两个月是到不了。” 英平眉头一皱,道:“怎么这么久?” 叶长衫无奈地说道:“这些铠甲锻造之法特殊,用时比普通锻造方法长了好几倍,确实很慢。” 连环战马的杀伤之之所以如此之强,关键正是在马铠以及铁链,若是用普通锻造方法锻造出来的,只怕冲不了多远便会挣断。在几番实战测试后,常小天立马将这情况告诉了英平,随后英平请来了后韩几位最顶尖的铁匠,又再数番尝试后这才最终寻得新的锻造之法,以满足神百连的强度。 “公明,当初怎么不多召集一些铁匠前去后韩共造铁器?” 左公明轻叹一口气,道:“回圣上的话,咱们大唐已再无铁匠可召,皆已赶往后韩支援。” 英平陷入沉思,他起身在厅中来回踱步,在两三个来回后,他突然抬起头,问道:“能有什么法子能运快一些么?” 方直听后立马起身,道:“圣上,微臣倒是有一法子。” 英平欣喜道:“快快说来!” “是!微臣以为,这些铠甲、铁索沉重,况且蜀中山路崎岖不利车马前行,加之山贼、劫匪出没,若是送往营中实为不妥,加之战马负甲远行恐会耗其精力,故微臣建议,不如将这些铠甲、铁索分置于沿途,待神百连回京杀敌前再穿上,如此是为上策。” 听完方直的话后,英平不禁连连点头。随后,他转身询问公孙错,道:“公孙将军,你看此法可行否?” 公孙错同样点了点头,道:“方先生之策,微臣以为可行……” “好!那就这么定了,传旨下去,让芸月阁的运送队伍改道!”英平迫不及待地命令道。 公孙错见状连忙说道:“圣上,只是此计尚有一点不明,还需方先生言明!” “哪点?快快说来!” 公孙错转头对着方直问道:“只是不知方先生可有明确,这些车马应具体停放何处?而神百连日后回长安时又从哪条道会有出其不意之效?还请方先生不吝赐教。” 英平一愣,随后表情再次严肃起来。 面对公孙错的质问以及英平的忧虑,方直微微一笑,道:“圣上、公孙将军,此事方直早有考虑。” “哦?是么?士谦快快说来——” “是!”方直点点头。随后他走向挂在墙边的地图,抬手指向一点,道:“此处。” 众人将目光投向地图,看着地图上绵延不绝的山脉,众人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唯有公孙错开口问道:“先生所指之处,莫非是‘子午谷’?” 方直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正是!” “此道末将曾经倒是走过,先生选择此道,是否太过冒险?”公孙错很直接地问道。 子午谷南北纵向,北口为‘午’,南口为‘子’,沿途皆是悬崖陡壁,道路之险恶绝不亚于蜀中山道,所以也难怪公孙错会有疑问。 面对公孙错的质疑,方直回答道:“将军之言方某亦曾考虑,可如今危急之势,方某权衡利弊,觉得值得一搏。” “愿闻其详。” “神百连兵出子午谷,其利有三,其一为‘速’,兵贵神速,比之大道,子午谷可让神百连大大缩短行军之时;其二为‘奇’,魏蛮知我军援兵从川中而来,必重兵防守西面,而午口位于长安之南,若从此处出击定能攻其不备,兵法曰‘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神百连若是从此处杀出如同神兵天降,定能杀得敌军措手不及;其三为‘势’,子午谷西高东低,且敌军围城之际势必难以顾及后背,若神百连从高地杀出,齐锋北向,锐不可当,其威势无人能敌!” 听完方直一番陈述后,公孙错的表情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公孙将军,士谦之言是否可行?”英平再次开口问道。 公孙错神色凝重地回答道:“此计太过冒险,不过从今日起,微臣倒是能派出小队来回穿行于子午谷探查山道,但有不通之处便修桥搭栈,待子午谷道路确无断阻后再行商议。” “好!那此时先暂且这么定下,你务必保证此道畅行!一旦有异速速来报!” “微臣遵旨!” “诸位可还有什么事情要商议?” 见子午谷之事已定,公孙错抱拳说道:“圣上,如今虽是大敌当前,我等除了固守城池外还需的主动出击扰其腹背,否则就算潼关天险只怕也难以抵挡敌军全力进攻,望圣上明鉴。” 英平听后不禁笑了起来,道:“哦?此事来的路上士谦已和朕说了,你二人倒是想到一块去了啊。来来来——你二人都说说,咱们应该采取个什么主动出击的法子……” “五仓——” 英平话音未落便听见公孙错与方直二人异口同声地说到一个地名。随后,二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看,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 英平纳闷地看着二人,问道:“二位因何发笑?” 方直摇了摇手,道:“回圣上的话,公孙将军与微臣不谋而合。” “哦?说来听听。” 方直对着公孙错说道:“公孙将军,要不您来说?” 公孙错摆了摆手,随后比了个‘请’的手势,道:“还是方先生来吧,末将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方直谦虚地向着公孙错一揖,道:“那方某便当仁不让了。” 公孙错回礼道:“先生客气了。” 方直再次走向地图,伸手指了指另一个地方,道:“五仓,因南邻五仓河而得名。此地是魏军囤粮之处,若我军想改变战局,此地是关键!” “士谦的意思是……黑衣卫?” “圣上英明,正是黑衣卫!” “细说!” “五仓西面四十里地有一高山,黑衣可从此处飞渡五仓河对岸,趁其不备毁其粮仓,魏军若无粮草定不战自败!” “好!此计甚妙!” 听到五仓这两个字,叶长衫陷入了沉思,他总觉得这个地名在哪听过,可一时间却总是想不起来。 英平见叶长衫若有所思的样子,疑惑道:“长衫,你怎么了?这事有什么难点么?” 叶长衫摇头挥手,示意英平不要打断他的思绪。 英平与众人面面相觑,所有人都不知道叶长衫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时间也只能默默地看着他,等他将思路捋清楚。 忽然间,一个瘦弱的身影闪现在叶长衫的脑海中。随后,他惊喜地大喊道—— “我想起来了!五仓!李贵在五仓!” 英平被叶长衫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吓了一跳,带他回过神后,他连忙问道:“李贵?李贵是谁?” “就是我去草堂时帮的那个孩子。” 英平努力回忆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道:“是他啊……” 叶长衫连忙将事情原委说与众人,原来李贵自进入魏军后由于身材瘦小的关系被分配到后方粮仓做事,他本就为人机灵,又加上折鹤兰的关系很快地便成为了那里的一个小队长。他感恩叶长衫对他的帮助,也明白叶长衫将他安排在魏军的目的,是以时常会写信给叶长衫汇报自己这边的的情况。 “好啊好啊!天助我大唐也!真是天助我大唐也!”英平兴奋地拍了拍手。随后,他牵起叶长衫的手,说道:“长衫,你速速与李贵取得联系,奇袭五仓成功与否之关键便在你身上了!” 叶长衫愣了愣,随后紧紧握住英平的手,道:“好!” 第三百九十三章 重逢 二十日后。 通过飞鸽,叶长衫与李贵再次取得联系。李贵还真没让叶长衫失望,他将五仓附近哨点的情况以及粮仓的简易地图一并装入信中传与叶长衫。在将五仓的信息掌握个大概后,叶长衫与黑衣卫一同踏上了前往敌军腹地的征程。 叶长衫收拾好了行囊,今日他要同黑衣卫一同出发前往五仓河。由于潼关正在鏖战,此行叶长衫他们自然是要绕道而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出发的日子比计划早了整整七天。 由于黑衣卫数量庞大,为了不打草惊蛇,鸩从七千人中只挑选出一千名最凶悍的黑衣前去敌腹。这一千黑衣卫趁着夜色悄悄出城,此刻正在南城外的沙场等待着叶长衫。至于剩余六千人则是留在长安以备不时之需。 与黑衣卫一同在沙场等待的还有破势巨弩。昨日七郎已将黑棺拉了过去,叶长衫此刻正快马加鞭地向南城门外驶去。 幸亏有芈老赠箭,不光是一箭将楚宫乾坤定下,如今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还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真是不幸中之万幸啊!叶长衫一边骑马一边想着有关巨弩的种种。如今有了这几支弩箭,不单单是能再次带领黑衣卫飞渡大江,在将来面对韩单甚至花法沙这样的天枢大宗师时也多了几分胜算。就算不能直接用巨弩将他们击杀,只要有巨弩的存在至少也能震慑住敌方,这等战术价值是不可估量的…… 不知不觉中叶长衫已来到南城城门口,而就在叶长衫胡思乱想之际,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女身影忽然出现在不远处。 少女站在长长的马车队伍前头,她从身边管家中手中拿过一本册子,随后拿着笔在册子上极为认真地记着什么,最后再抬头踮脚,将长长的马车队伍清点确认无误后,这才放心地将册子合上递回给管家。 看见少女的身影,叶长衫愣住了,他明知道此时的他最好是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直接路过,可他的手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将缰绳牵住。 ‘吁——’ 随着胯下骏马的一声长嘶,一人一马如同木桩一般定定地站在原地。 这些货车身边本就有着许多的马匹来来往往,叶长衫这一突然勒马倒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眼见少女并未看见自己而是一心专注于商队之事,叶长衫内心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在默默注视那张依然美丽无双的面容后,叶长衫重新驾着马准备向南走去。 “你去哪儿——” 就在叶长衫刚转过身,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这道声音犹如精美而又别致的玉器掉落在大理石上摔成碎片时发出的清脆声响,让叶长衫的心弦莫名一紧,以至于他整个人都不敢回头面对这美好而又惋惜的一切。 见叶长衫迟迟不肯回身,少女又问道:“难道你就打算背对着我和我说话么?” 叶长衫深吸一口气,随后他再次调转马头,直接面对这位与自己关系暧昧的姜家大小姐。 姜牙牙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有些身子有些僵硬的叶长衫,像是在等他先开口一般。 在姜牙牙美目的注视下,叶长衫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他连忙将目光移开望向长长的车队,而后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岔开,道:“姜小姐,你们这是……” 面对叶长衫的疑问,姜牙牙没有开声,而是依然看着叶长衫。 叶长衫坐在马上有些不知所措,幸亏一旁的管家还算机灵,他连忙解释道:“叶大人,芸月阁的那批货不是已经出来了么,圣上还是不太放心,便让我姜家亲自去接这批货。这不,我家老爷便将所有闲置的马车、车夫召集过来,准备出发前往新郑。” 闲置?是了,如今两国交战,很多生意都不能再做下去,可不就闲置下这么多车马来了? 看着姜家如此出力帮助大唐,叶长衫忽然心生敬佩。他抱拳道:“待叶某回来,定亲自登门拜访老太公,以表心中谢意!” 听到‘老太公’三个字,管家眼眶忽然一红,泪水忍不住地从眼睛里流出。 “老太公他……老太公他……” 叶长衫神色一紧,问道:“老太公他怎么了?” 见二人提到老太公,姜牙牙终于有所反应。只听她用着低落的声音说道—— “爷爷病了。” “病了?” 叶长衫有些惊讶,姜老太公身子骨一直挺硬朗,怎的会突然生病? “哥哥下落不明,生死未知,爷爷受此打击便一病不起,如今病情加重一直卧床不起,大伯也因此白了头发……” 姜牙牙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竟有种难以支撑的感觉。 原来姜家的情况竟如此不妙!看着眼前柔弱而又坚强的姜牙牙,叶长衫心中颇有一种将她搂入怀中好好保护、好好疼惜一番的冲动。 “你……你怎么不在家好好照顾老太公?跑这儿来做什么?” 只见姜牙牙用娇嫩的手背擦了擦微红的眼眶,随后语气坚定地说道:“家里有丫鬟照顾着,我去也帮不了什么。反倒是芸月阁的那些货,这笔生意赌上了我姜家的一切,又是我亲自去谈的,我理应将其负责到底。” 叶长衫又是一怔,与先前同去新郑时相比,面前这位少女似乎成熟不少。这股成熟让叶长衫感到一阵陌生,但与此同时又有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随之而来—— 似乎……她变了许多…… “大小姐——咱们到底该何时出发?到了那儿又该联系谁啊?” 不远处,一位车夫对着姜牙牙这边高声喊道。 “就来就来!急什么——”管家恼火地回应道。 见车夫们开始催促,姜牙牙对着管家说道:“你先去吧,我马上就过来。” 管家看了看自家小姐,又瞟了眼叶长衫,随后知趣地走开,嘴里还叫骂道:“让你们等等就等等!急着去捡钱还是急着去投胎呐——” 待管家离开后,姜牙牙问道:“听说你要去北魏。” 叶长衫默默地点了点头。 “去那儿干什么?两国不是在打仗么?” 叶长衫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他又怕说出后少女会忍不住做出什么举动,毕竟此行五仓河是凶险异常,沿途不但要躲过卫兵的哨卡,还要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战斗。 见叶长衫欲言又止的模样,姜牙牙没有强迫他什么。 姜牙牙在叶长衫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最后将目光停在腰间那个缝补得歪歪咧咧的荷包。在短暂的一愣神后,姜牙牙轻轻一笑,道:“行了,你我都有要事,咱就别耽误了,保重!” 说罢,姜牙牙头也不回地向车队走去。 看着少女离去的身影,叶长衫鼓足勇气,道—— “姜小姐!” 姜牙牙身子微微一颤,随后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原地。 叶长衫长叹一口气,道:“叶某此去北魏前途未知,先前承蒙姑娘错爱,叶某感激不尽,姑娘之恩,叶某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在所不辞!叶某就此告辞!姑娘——保重!” 说罢,叶长衫驾着骏马便向南边驶去,扬起一阵尘土。 姜牙牙颤抖着身子,但她却没有流出一滴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姜牙牙重新恢复平静。她回到车队前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再次投身于忙碌之中。 ...... ...... 大帐内,韩单与众将正商讨着关前的战况。自两军对潼关发起猛攻的那一刻起已有八月之久,这大大地超出了韩单的预期。面对唐军滴水不漏般的防守,此时的韩单才算真正领教了什么叫‘公孙错善守’——魏军与蛮军日夜不息地轮番强攻,在此等凌厉的攻势下竟然连破关的希望都不曾看到,由此可见公孙错确实名不虚传。 如今,韩单深知再这么下去绝非良选,因为他怕越打唐军的士气会越盛,魏蛮不但会士气受损,两国之间也会因此出现裂隙。是以今日韩单将白马五将全部召集于帐内,共商破关之策。 看着地图上这道令他无可奈何的雄关,韩单问道:“四十万大军聚于关前寸步难行,空耗粮草无数,诸位有何妙计可破困局?” 众将面露难色,显然这八个月他们在公孙错身上没讨着半点好处。 一阵沉默后,元镇威率先按捺不住,他出列请缨道—— “上将军!末将愿率精兵再次攻打潼关,定叫那公孙胖子知晓我白马军的厉害!” 见元镇威满不服气的模样,韩单摇摇头,道:“不可,若依然正面强攻只怕不能讨得半点好处,若要取潼关,还需从别处想想法子。” 听到这句话,韩巳忽然眼睛一亮。他稍作思考,道:“上将军,末将倒是有一计。” 见儿子开口,韩单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冷冷地说道:“讲——” “是!”韩单一抱拳。随后他来到地图旁,伸手指向渭南之地,道:“关中之地易守难攻,南有崇山峻岭,东有潼关与黄河天险,西有陇山之群,北有桥山之障,自古便有四塞之地的说法。况且我军自东向西进攻,集重兵于潼关之下,基本以低势仰攻高势,此举对我军极为不利。依末将之见若想破关而入,须得另辟蹊径。” “少将军口中之‘径’所指何方?”明月诚问道。 “我军在东,绕至西面是不可能的,如今摆在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条在南、一条在北。”韩巳指了指一南一北说道。 众人看向地图,在看清南北面的地形后,宋统不禁发问:“方才少将军所言南北皆是天险,我军如何能翻越?” “宋将军莫急,待末将慢慢道来”,韩巳自信一笑。随后他继续指着地图说道:“潼关虽是险关,但却不是狭隘之关,若是想守住,须得派重兵方能力保不失。若我军加强攻势,引得公孙错调动南、北守军前来增援关上,那南、北便是我军的机会!” 众人恍然大悟。 韩巳紧接着道:“若我军依然从正面加强攻势,让唐军误以为我军心急、非要攻破此关进入关中,从而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于此,无暇顾及南北。此时,我军再兵分两路,北渡黄河,通过蒲坂先夺河西,南绕武关,通过山岭迂回而入,如此敌军背腹受敌不能相顾,关中之地唾手可得!” “妙啊!少将军之计,当真妙不可言!”秦丁听后面露豁然开朗之色,他丝毫不吝啬对韩巳的赞美。 “上将军!此计末将看可行!”宋统转身对着韩单抱拳道。 韩单并没有当即点头答应,他来到地图前看了看方才韩巳所说的这几个地点,随后不置可否地看了看儿子,问道:“此计需要兵马多少?” “南北各需精兵五千,此计不求激进,但求稳健,只要能在南北之地安营扎寨,便可等待大军从容而至,届时再步步为营,我军焉有不胜之理?“ 韩单听后露出赞同的神色,他微微一笑,道:“吾儿之策甚妙,诸位以为如何?” 听见‘吾儿’两字,韩巳忽然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自入军以来,父子二人皆是以上下级相称,韩单对韩巳也的确是一视同仁,先前那顿欠着鞭子就是最好的证明。如今听见父亲在众人面前称自己为‘吾儿’,想必是对自己十分满意才会这么说吧。想到这里,就算韩巳再沉稳,他的心中也难以自抑地涌起一阵激动。 见韩单发问,众将纷纷抱拳,道:“末将并无疑议。” 韩单回到主将的位置上,他高声说道:“元镇威——” “末将在!” “你率冲锋营从正面进攻关上,没有本将的号令不可停止攻击!切莫给唐军半点喘息之机!但有退缩者,斩!” “末将遵命!” “明月诚、秦丁!” “末将在!” “你二人率精兵五千,绕过武关从南面入关中!切记不可打草惊蛇,一切以立寨建立防御之势为主!若有冒进者,斩!” “末将遵命!” “韩巳、宋统!” “末将在!” “你二人率精兵五千,北渡黄河,从蒲坂津再渡,务必在河西安营扎寨,切记务必守住河道!若有不从者,斩!” “末将遵命!” “破关之日,尔等皆是大功!本将定启奏圣上,以表诸将之功!” “谢将军!” 众将各自领命后便要出账整顿兵马,此时明月诚多了个心眼,开口道:“上将军,北蛮那边是否需要支会一声?” 韩单面露鄙夷之色,道:“蛮夷莽贼,若是搏命送死可用之,如今用计,本将不信他们。” 明月诚微微一怔,而后只得一抱拳,默默退出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