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 01月下逢 盼青暗恋她的主人。 她准时下班后,偶尔会佯装“经过”地去到他公司附近,隔着马路等主人从那一幢高楼大厦里走出来,然后再离开。光是这一眼遥遥相望,她便心满意足了。 由于在建立这段长期而稳定的关系之前,主人与她立了几项要求,诸如不窥探对方的一切,其中有一项为禁止喜欢上对方。一旦谁违规了一则,将会立刻终止关系。 当时的盼青对他只有一种吸引,他能够几近满足她的癖好。于是,信誓旦旦地说她绝对不会喜欢他,所以问的是如果对方先喜欢上她的情况。 还不是主人的他,盛夏鸣蝉的午后,在这间中古装修的咖啡店里,昏黄灯光的晦明之下,许长菱交迭起双腿,向椅子后靠去,屈起的指节往上推了推眼镜,眯眼看了一眼盼青,冷笑一声回答了“不、可、能”三个字。 真够装的。 盼青也学他向后仰去,当下是真有些后悔要他当自己的主人了。 可如今,她确实后悔了,后悔自己的信誓旦旦。将近一年了,真的不可能。可这条河流,她先一步踏入“刻舟求剑”了。 至于如何得知主人的公司地址,临近清明节的两个月前,盼青约见了一个顾客,在他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见面。正是中午饭点的时候,各公司部门之间的人来来往往,而盼青在给这位中年男性顾客介绍他们店铺的殡葬一条龙业务。 “请问刘先生,您需求的对象是?” “我自己……”回答完这一句,刘先生蓦地哭出了声。 盼青倒哑声了,迎着周遭投来的目光,从包里抽出一张面纸递过去,仍旧耐心温柔地安抚他:“刘先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妻子要和我离婚,工作被上司孤立,快四十岁了,一事无成……我好想死……”刘先生一边抽泣一边擦了眼泪。 人世间谁不是在团团转呢? 盼青端起桌上的冰燕麦拿铁喝了一口,等他只身平复了一些,才又开口:“刘先生,人死不能复生,外求有阻,便向内求。” 刘先生抬起头,转动的眸中隐隐显露了光色,他陡然抓住盼青放在桌上的手,对盼青郑重地点了点头:“盼小姐……谢谢!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盼青吓了一跳,只觉得对方有病吧……她反射性地向后退坐了一步,立刻用力地抽出手来,然而被对面的男人抓得紧,想到他刚才的手抹了眼泪、鼻涕,此刻只觉得无比崩溃。 更无法预料的是,盼青遇见了她的主人—— 下一次宇宙爆炸,天地化为尘屑的起点,她建议从她这里起始。 隔着明净的落地玻璃,许长菱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的……小猫。他的脚步一滞,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的背影,似乎是公司的员工? “刘先生,请先松手!”盼青使劲抽出手来,又从包里拿出酒精湿巾擦过手,飞速逃离了这间是非之地的咖啡馆。而刘先生也跟着追了出来,见那个女人正和董事长的儿子在打招呼,没想到她会认识他还没能够企及到的人物,才平静下来的情绪莫名烦躁起来,但还是走过去插了话,客气地称了一句“许先生”。 许长菱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对这名不请自来的男人冰冷地答了一句“你好”。 “我的客户。”盼青没想到那个男人会跟过来,急忙解释了一下关系,虽然不必要,但莫名做贼心虚,又多问了一句:“主……那许先生在这里做什么呀?” “工作。” “那我不打扰了,再见!” 盼青快步走出公司大楼,长舒了一口气,等绿灯一亮走到对面的马路上,才慢慢停下来,掩身暮春阴绿下,回望向那扇门,原来主人在这里工作。平常见他,总是穿一身西装,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短袖和一件黑色的休闲长裤,隐约还带着雪松的暗香。 毕竟许多家有名的科技公司都集中在了这个区的繁华地段里,形成了科技园。她不过是前面隔了两条街道的街角处殡葬用品店打工的,别管天上地下,总会有相逢。 如果要定她的罪状,她只违反了爱上他这一条。 而此刻眼前,盼青看见一个女人坐上了主人的车,还是主人为她开的车门。 盼青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如果如她所想,那么这段关系是不是意味着就要结束了。盼青不忍再看了,正好许长菱坐上了驾驶位,轿车已扬长而去。她在附近的麦当劳简单吃过后,离开时天成暮色,蛾眉月高悬于上,走去地铁站的路上,经过一座桥边,她还不知道这里有一条江水,载满了夜幕、乘来江风,于是停了下来,倚在石栏边出神。 “盼青。”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盼青身旁响起,盼青循声看去,见是许长菱,怔愣地叫了声“主人”。 “今天傍晚,我看见你了。”许长菱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哪怕低了头,眼中总带着睥睨,又含无情笑意,“这次应该不是顾客了吧。” 盼青也低了头,不敢直视他深炯的视线,支支吾吾着,等到下一阵江风吹起她的长发,她才抬起头无辜地看向许长菱,无声的清了清嗓子,撒娇撒痴地说:“我想主人了嘛。” “你不听话了。”许长菱耐心地等到她回答,逗弄小猫似的用指尖挠了挠盼青的下巴又抬起,下一句“要挨打”的三个字说得郑重。 “……都听主人的。” 许长菱笑起来,真就如天上的月亮,照亮她那一隅的心。盼青眨了眨眼睛,也跟着笑了,傍晚的那一幕暂且抛到了身后。 仍旧是那一辆车,不同的是,坐在副驾驶上的人换成了盼青。这是她第二次坐许长菱的车,但这辆车她第一次见,不会又和上次那一辆将近千万吧,清寒如她,对各类品牌一概不知。盼青看向窗外胡思乱想着,全然没注意到许长菱投来的好几眼目光,直至驶入一条房子依山而建的街道,盼青才回过神来,附近不像是有酒店的装潢。 两旁的街灯羽白,许长菱上了坡后,接着转弯驶入一座花园洋房里。盼青不由回过头看去,那两扇大门又自动关上。 “好漂亮……”盼青下了车,就站定在一旁,蛙鸣又开始清晰,月下蔷薇、夜中灯火触动她。 许长菱从后座拿出一个小纸袋,举到盼青面前笑道:“礼物。”接着抓起盼青的一只手,将纸袋放到她的掌心上。 盼青捧着那个纸袋子,映入眼中的Vivienne Westwood——这个品牌她倒是认得。 “盼青。” 盼青闻声转过身,见许长菱站在房子门前,里面的灯光倾散出来,投在他身上,柔和了轮廓。 “主人怎么突然送我礼物呀?”盼青小跑上去,柔声地问向许长菱。 除了非奸即盗,她想不出其他。 “怕胡思乱想的小猫伤心。” 盼青明白许长菱说的“伤心”是什么,看来是误会?毕竟只有主人自己知道,但礼物对她来说确实很奏效。她跟着许长菱走进门,再次感叹房子俨然的漂亮,纯白的墙壁与窗户,深棕的木地板与木质古董家具,看起来都贵重,也干净、温暖。 “跟我来。” “我知道了。” 盼青应声没有再乱看,换了主人放在她面前的拖鞋,跟着主人上了楼。 这似乎是琴房?当中摆了一把大提琴、一架三角钢琴和一个琴谱架,地上也散落着许多页的琴谱,如同坠下堆迭的羽毛。盼青走近琴谱架前,架上的五线谱是手抄的,墨迹应被水洇过的褪了色,应也过去了很久。 许长菱没有说起任何,只是走到盼青身后,目光同她看向那一首《金风玉露》,曲谱被去年秋天的一场雨打湿过,已经不清晰了,但旋律没有忘记。他微微俯下身,沉声附在她耳边:“我给你戴上。” “什么……”盼青虽然看不懂,但一行行看下去也会入迷。被许长菱的声音牵回神,转身看去,那距离只失之毫厘,她不由呼吸一滞,往后退去一步未完,险些碰倒谱架之前,又被许长菱揽过腰际拉了回来。而她垂落的手慌乱当中,浅浅的却紧抓到了许长菱腰间的衣服,如此撞入他怀中,露浓香冷。 许长菱知道她总爱神游,原本只想逗弄她,同样没有想到会这么突然,那一刻,好像比任何时候都要靠近,脑海并不空白的,漂亮的盼青,作他如是观。但他很快收住了慌乱的心绪,轻笑了一声,拿过盼青手中的纸袋,取出里面的包装盒……包装盒里正是盼青前不久在网上看见的,是一位关注了很久的博主,在生日时收到了爱人赠送的lsmene银粉水滴项链。之后,她就一直心心念念着,月薪四千五的她也买得起,只是不肯狠下这颗心。 见到项链近在眼前,盼青觉得好像做梦,钻石远比照片上的还要剔透、璀璨。她又看向许长菱眼中的细致认真,主人才是她真正的爱而不得。如此越看越想踮脚吻他,但终究还是化成了一句“谢谢主人”。 “小猫应该谢谢自己。”许长菱走到盼青身后,为她戴上项链,温热的指尖只划过颈后的肌肤方寸,比蜻蜓点水还要快,不痒不留痕。 盼青以为会触碰到更多,她伸手抚上那颗土星与水滴的冰凉,宁愿许长菱对她不要保持得这样有分寸,这样坚守原则。 “让我看看。”许长菱顺势坐到身后钢琴凳上,拉住盼青的手腕,让她转过身。 盼青放下手,抬头看向身前的人,即便他坐下来了,她还需要仰望。 “主人,好看吗?” “好看。” 盼青听到主人的夸赞,身心统统融化了。 “那就到挨打的时候了。” 许长菱拍了拍自己左边的大腿,盼青识趣地跪了下来,跪在他两腿之间,膝盖压在他的鞋上。许长菱撩起她的黑色蕾丝蛋糕裙,他的手掌宽大,覆在她的腰上,几近盖过去了,又用力地将她的腰往下压了一压,那只圆润的、柔软的、漂亮的屁股不由得抬高起来,另一只手抚上它,将黑色蕾丝内裤用两指勾到两股间的缝隙里,花窦被收紧的内裤包裹起来,反而更难耐清虚。 主人手掌带着许是练琴的薄茧或是其他,按照着她此刻屁股定住的弧度游走得轻柔,像流过一颗颗温热的沙砾,又用力揉捏起那两团软肉,时轻时重地松开,就会留下一片浅淡重迭的红痕。 “宝贝,怎么在发抖?我还没有开始。” 听见许长菱俯身向她耳边开口,比之刚才,更加的温柔和低沉。盼青才发觉自己正在抑制不住地颤抖,其实每一次开始前她总会害怕,而距离上次的SP,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朝暮守望的缄默替代成为汹涌在心脏的疼痛。主人告诉她,他要去忙一段时间,至今过去了一个月,所以她忍不住不去找他,今天是他们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幸好没有那么糟糕。 盼青咽了咽口水,声音也跟着颤抖地回答:“太、太久了……感觉有点害怕……” “既然不记得了……那么该打多少下?” “不知道……”盼青枕在许长菱的腿上,极力地摇摇头,交织着夷愉与热望的眼泪先比口水流下来,浸透了他的裤子。 “就算阿青不来,我也会来找阿青。” 话音还没有落下,右手抬起巴掌先打在了左边的屁股上,“啪”的一声,回响了一室的清亮,圆润白皙的屁股上立刻浮现了掌印的红痕,盼青腻软的“啊”了一声,不由拱起的腰又被压下去,许长菱继续打了一掌在右边,冷声道:“自己数。” “二……” “刚才尝试手感的不算。”许长菱听见盼青这么数,才进入认真的状态又不由得付之一笑了。 已经是第三掌下去,盼青又重头开始数,不知过去了多久,打到后面、数到后面,盼青“嗯嗯、呜呜”出来的口水流了许长菱的满裤子,和眼泪混在一起,难辨谁和谁的清白了,下唇已被自己咬肿,却许长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力道也不减半分。 她恋痛,不管是心上的还是身体上的,让疼痛将她堕落沉沦了,她才觉得她是存在在这个世上的。她也喜欢被爱抚,如果是许长菱的爱抚,那再好不过。 他打她两百次,就会安慰她一百次,停下来又继续,忘记因果的流逝。也会像现在一般,帮她穿好内裤,放下裙摆,抱着她坐到他腿上,用指腹为她擦眼泪,揉着她两红而痛切的膝盖。盼青就搂着他的脖子,埋在他肩膀上抽泣。 等哄到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了,许长菱抱小孩一般,单手抱起盼青到门口的落地镜前,盼青坐在许长菱的手臂上,整具身体倾倒了到他身上,一下子从一米五五的地平线来到了接近两米的高度,她害怕摔下来地将许长菱抱得格外紧。 如此,盼青的胸部紧贴着的许长菱头部,荡漾而柔软,他只觉脸上一阵灼热,想分开这片温存,却看到逐渐走近的镜子里的人,蜷缩在他怀里不敢抬起头,当真是一副慌张害怕的模样,就任由她去了。 直到他重新撩起她的裙子,哄唤了好几声“宝贝”,炫耀地向身上的人展示她熟透的屁股,盼青才慢慢从他身上起来,转向到镜子面前,屁股上均匀圆润的海棠色浓重得惊心,若隐若现在灯光与蕾丝之下,胸口前坠下的那一枚钻石也折射了珠光,无论是浓重的还是清滢的,都一样辉映她的心。 她好开心。 但还不够,她还要求索得更多。 贪得无厌。 盼青又重新搂住许长菱,故意凑近他耳边,几乎咬上了,小声啜泣地说:“好疼……” “阿青很厉害哦,坚持到了一百八十七下才说了安全词。”许长菱放任耳边的痒,边夸她边走回原来的钢琴凳坐下,另一只手捧起她的脸与她对视,顺势抹去她欲坠的一颗泪,“阿青哭起来总是让我恻隐。” “主人喜欢吗?” “喜欢。” 是哪一种喜欢呢?盼青不知道,但她不想勘破了。 有情也好,无情也罢。 她都要纠缠。 02一梦中 中午的一场音乐会结束以后,许长菱让助理送他去了公司。 许长菱的父亲想让他以后接手公司,没有演奏的其余时间,都被规定了去公司学习。 当初许长菱与父母周旋了很久,还是妥协了。 尤其是从刘先生口中得知他的小猫也在周边工作以后,他觉得还算有趣,原来他们每天都在不知情的时候那么相近。也算一个情愿来公司的借口。 但他似乎从来都没有碰见过盼青,直到他看到和他一样万年不发一条朋友圈的她,在前几天的七夕夜晚发布了一张照片——一对纸扎人,并附文“执花灯仙女”。他突然开始好奇盼青了。 他只遇到过两个Sub,第一个要与他发展性关系;第二个要与他发展恋爱。 无论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都不是所谓SP的定义了。 他只喜欢纯粹的关系,实践时相濡以沫,过后就应当相忘于江湖。 能够遇到盼青,可遇不可求。 “很漂亮。”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或许是出差?盼青收到主人给她在朋友圈的点赞和评论,着实有一些惊讶。她还没想过,主人会给她SP以外的任何回应。 当然漂亮了,这可是她断断续续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做的。 盼青在心里回应了一句,手机里发送的化为一朵玫瑰。 …… “这部分的纸扎工艺是手工制作的,价格相比其他成品来说都要高一些。” 狭小的店铺里,摆满了各类殡葬用品,香、蜡烛、黄纸、纸扎、金元宝、花圈、骨灰盒等。盼青正向一位客人介绍她手工制作的传统纸扎。 “有没有定做?” “有的。” “我想定做这样的,老人家生前很喜欢这部戏。” 客人点亮手机屏幕,向盼青展示了他想定做的内容。 “您希望什么时候拿到呢?” “下个月十号左右可以吗?” “好的。” 盼青就喜欢这样干脆利落的客人,对方交了定金和留了联系方式就离开了。正好老板从外面回来,让盼青快去吃午饭。老板是一个六十五岁的老头,她很放心盼青,只要她在的时候,他就会丢下店铺到外面喝酒,从大早上喝到中午回来呼呼大睡。 老板见盼青正在整理收据,眯了眯眼看仔细了,发现是一单店里很久没有过了的大生意,醉意都清醒了几分,猛地一拍桌子说到要给盼青涨工资,盼青背起包从小库房里出来,闻声吓了一跳,停了停脚步又走到收银的桌子面前笑问:“上次我说少了,这次能涨一千吗?” “没问题!”满身酒气的老板赞赏有加地连连点头。 “你最好说的不是醉话。”盼青推门出去,周身的冷气立刻消散了,转而湿润的灼热开始攀爬、包裹全身。 盼青也没想好要吃什么,打算还是去附近吃麦当劳。才过了马路,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竟是主人,他从来不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有些担心地接起来,就听见对面“喂”了一声,又唤了她的名字。 “主人,怎么啦?” 盼青虽然担心,但还是为工作上的事情开心着。 确是在许长菱这边听起来很轻快,似乎心情很好。 “小猫吃午饭了吗?” “正准备去吃。” “我可以邀请你和我一起去吗?” “那我在哪里等主人呀?” “我来接你,你将定位发给我。” “好,主人拜拜。” “再见。” 七分钟后。许长菱从公司开车出来,停在一家殡葬用品店前。没想到会这么的近。 七分钟前,盼青发了店铺的定位给许长菱,又走回去边吹空调边等许长菱来接她。 盼青一直注视着店外来往的车,直到看见有一辆车停下来了,猜测是许长菱又离开。许长菱停好车后,也好奇地注视着那扇玻璃门,心想盼青会不会从里面走出来。 副驾驶的车窗下放那一刻,彼此几近相望地逐渐靠近。 盼青上车后,许长菱等她系好了安全带才发动车。他转头佯装观察路况地看了她好几眼,见她脸上并没有什么失落的情绪,于是忍不住发问:“你在那里是……”却又不懂得斟酌。 “工作呀。”盼青脱口而出,并未觉察到他的本意。 而这两个字却牵起了许长菱两件回忆。第一件,他在公司与盼青偶遇,他也这么回答她;第二件关于那张纸扎的照片,都有了眉目。 七夕本就是旧时女子乞求心灵手巧的节日,盼青已然具备了。 “我的小猫今晚有空吗?” “主人,我的屁股还痛。”盼青转头佯装无辜地看向许长菱。他又穿回了一身西装,月牙白的衬衫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的手臂上有青筋浮起,似蔷薇的生长,纤长的青绿,撑起生花盛开,再往上衬衫就被壮健的肌肉紧绷起来,隐约勾勒出的曲线,在月牙白的颜色下,如同月下流水。 许长菱打了个转向灯转弯后,没有继续说刚才的什么事情,转而反问她:“小猫的目光也会像这样看着别人吗?” 盼青确是看痴了,却不掩饰地笑起来:“我只有主人,没有别人。” “就知道贫嘴。”许长菱转入地下车库里找到车位停好车,解下了安全带才回答那一句“主人、别人”的。 盼青也下了车,走到他身边,却还是保持着分寸距离,抬起头看向他,眸中熠熠的认真回答:“主人,我这是真心话。” 两人搭乘电梯上了商场的顶层。工作日的人不算多,但中途停下来来往往了许多人,又在饭点,电梯里一下子站满了人。原本站在许长菱身边的盼青,不断让着位子,让着让着一步步站到了许长菱身后,直到上一层停下了,电梯门打开变换时,许长菱向后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前,他退到她刚刚站着的角落里,左手扶上她肩。 盼青吓了一跳,与许长菱背后身前地相贴在一起,全身都紧绷了,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心怦如投石击水。 “走吧。” 电梯终于停在顶层了,站在前头的人蜂拥离开后,许长菱开口,又换了一只手牵她来到电梯外了才放开。 “日料可以吗?如果你不想吃,我们还可以选其他的。”许长菱转过身来,见盼青的脸颊红透了,以为她不舒服,弯下身来用手背轻轻贴上了她额头,齐刘海下的薄汗微微湿了发,又探了探她颈侧皮肤的温度,确是滚烫一些,不由皱了眉问:“你不舒服吗?” 盼青见他神色担心,后退了一步,不由伸手按住了刚刚许长菱碰过的颈侧,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只是有点呼吸困难……” 许长菱想到了幽闭恐惧症,不过并不确定。虽然盼青确实会因置身于封闭空间而呼吸困难,但此刻她是因为许长菱的靠近,令她一下无所适从。她虽然如他所说的爱贫嘴,即便是真心话,听来都像是假话,却从来没有做过逾矩的举动,她和他都在恪守着那一条界限。 “我带你去休息一下。” “不用,我好多了。”盼青摇摇头,又笑起来,笑他笨拙的担心,“主人刚刚说日料,我想吃。” “好。”许长菱走到盼青身边与她并肩,“一起走吧。” 盼青随他走到尽头,来到一家灯光昏暗的餐厅里,店里的客人零星,交谈的低声、餐具相碰的轻音、音乐悠然的流淌,都让一切迟缓下来。许长菱才走进去几步,迎面走来一个服务员问道几位,许长菱报了自己的名字,那服务员了然地领他们去了老板提前留好的座位,并告知老板出去了,有需要尽管找他就好。 许长菱点点头,朝服务员要了一杯温水给盼青,接着将刚才放下的菜单打开递给她:“不要客气,想吃什么都可以。” 盼青小声说了句“谢谢”,捧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杯中的水,接过菜单从头到到尾都翻看了一遍,慢得像在字斟句酌地读一本书,翻到最后又往回翻去,拉长的“嗯”了一声,抬头看向许长菱,他两手交叉在一起支起下巴,座位正好落下一盏星沉的灯光,而他柔和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沉声开口:“决定好了吗?” “我想吃这个。”盼青将菜单转正到许长菱,指了指图片上的盐烤牛舌。 “还有呢?”许长菱看了一眼,也从头翻起菜单。 “剩下的主人来点吧。” “那我来看看。” 好了,这下可以轮到盼青来观察她的主人了。 刚才主人是在看她吗?主人看她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那道眼神好像能把她吞吃入腹,哪怕她作野火,蔷薇为此染上火光秾华,月亮一贯清冷恒明。 眼下这又算是什么呢?一起吃午饭,只有约在白天实践结束以后会做的事。所以,午饭对盼青来说,已经习惯性地定义为分别的一种。想到这里,盼青不由敛下眉目,更前面一幕的,在电梯里许长菱的举动又让她的心柔软起来,稍稍安抚她的失落。 等服务员走了,盼青抬起头,重新看向对坐的人:“这个月我会有些忙,可能不能见面了。” 盼青的声音比餐厅里的音乐还要轻柔,似一盏灯火摇曳,却是不熄的。许长菱靠近桌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同样温柔地笑答:“好,我等你。” 他每次都这样不经意,却偏偏能乱掉她的心。盼青有时执着得被自己气笑了,就开始想逗弄他,但服务员将两份盐烤牛舌、一份蒲烧鳗鱼盖饭、一份刺身拼盘和各类小菜端上来时,又止住了盼青的开口。 许长菱让服务员将盖饭放到她面前,其余的菜品也放过去,于她都不超过一筷子的距离,“多吃点饭,昨晚抱你起来总觉得太轻了,一叶浮萍。” “我有吃饭。”盼青想到昨晚的事,话说得淡然,却害羞地埋了头吃饭。而许长菱只吃刺身蘸山葵酱油和牛舌,见盼青的样子,他得逞地笑起来,误打误撞地先一步勘破她的心思。 …… 回去的路上,盼青一直在想着要怎么开口回请感谢许长菱,怕他误会自己的别有用意,一旦形成固定的相处之道,去做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就觉得不妥,但转念一想,他今天不也是无缘故地这样做了吗?思绪飞扬着,看见街角那间熟悉的店铺近了,不由得脱口而出:“下次……” “下次什么?” “没什么。”盼青自觉说漏了嘴,待许长菱停好了车就推开了车门,才微微起身,又被许长菱抓住手臂拉了回来,盼青一阵惊心地看向他。 “说清楚。”许长菱侧身逼近过来,屈起的手肘倚在座位上,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 “我想说……下次请主人吃饭。”盼青对上许长菱的眼睛,与他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灼热而香冷、桎梏而无畏。 “刚刚看你神情凝重,不管如何,我不希望我做错了事。” “那主人的对错可以当成在意我的得失吗?” 盼青敛下目光,出神在眼前的那只手,干净如月、修长如竹。 “希望阿青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愉悦的,身心还是眼泪都是愉悦的。” 许长菱没有肯定,更像是一种告诫,多余的情绪只会令人离思牵萦,再纯粹一些,就像正法明如来倒驾慈航来到娑婆世界告诉我们要观自在。可是一不小心,盼青就会跌落这无人搭救的沉沦,拔脱不出这烦恼。 “主人,我会的,路上小心。” 盼青下了车,隔着车窗摆手转身离开。 没有再回头。 许长菱回过神来,他不是在意盼青的得失,他是太在意自己的得失,充满了稚拙和可怜。他不会不懂得她对自己的情感,可他并不喜欢她……一切的好都只是秩序的维持,对盼青来说是一种残忍。 也许,他们早已不适合继续这一段关系了。 谁都没有想到,原以为平常的一面成为了彼此的最后一面。 收到许长菱的信息的时候,盼青正在家里为顾客定制的纸扎削竹条,分出去一寸心,换回指尖一滴血。漫长地哭过之后,盼青冷静了下来,按照顾客提供的照片,做好了主人公钟馗和他的妹妹钟媚儿,感到饿了又点了一份外卖,才重新打开消息回复他, 许长菱仍旧和平常一样,音乐厅与公司各自一头地走,好几次悄悄地开车路过那个街角,但都没有见到盼青。他收到盼青的回复的时候,正是凌晨三点,他也没有睡,他打算在琴房里拉一夜的大提琴,明明了结了,没有留下任何感觉,却读到那条信息,开始连一首曲子都拉不完整。 “我希望主人能够再考虑一下,我们也许不是一定要走到这一步。” 盼青不知道他要终止这段关系的决心有多深,她不妨奔赴。而许长菱没有再回复她,她也投入到工作当中,提前在下个月到来之前就做好了钟馗嫁妹纸扎,一并送去店里后,老板告诉她,三天前有个人也找她预定了,盼青找到收据一看名字和手机号码,不正是许长菱吗? 她拨通过去三秒,对面就接通了,却是听不清的人声。盼青疑惑地拿下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手机号码,与收据上的号码快速对了一遍,确定无误了,又接着“喂”了一声。许长菱坐在会议室后面,找到机会:“我想和你见一面,六点下班我去接你。” “主人可以大点声吗?我听不清。”不知道为什么,盼青也跟着悄声起来。 “……那么这个项目,我决定交给许长菱负责。” 许长菱听见自己的名字,立刻将手机收进口袋,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佯装捡笔地直起身。众人齐齐的目光随董事长许鸣远的声音看向他,他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神色如常地应承了下来。之后散会了,他还坐在原位上,重新拿出手机给盼青发消息,问她现在在哪里。 盼青吃饭不规律,一天两餐或者一天一餐都是有的,胃痛了吃药、低血糖了吃糖是她的平常。所以,她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吃饭,完成了工作从店铺里出来,就去了附近的麦当劳,刚取完餐坐回座位就收到了许长菱的消息。 她和上次一样,发了个定位过去,快速地吃完了去酸黄瓜、蕃茄酱、洋葱粒的双吉和薯条,喝了半瓶矿泉水之后,又多点了一份大薯离开。 恰巧的,盼青推开门走出,正好重逢迎面而来的许长菱,她没有因为此前的事情而变得有什么不同,只是稍稍讶然,又举起手中的麦当劳袋子笑说:“给主人带了一份薯条。” “好久不见。”许长菱接过袋子,还觉一阵恍惚,但盼青似乎还是那个盼青,只是更消瘦了。 “我还记得要请主人吃饭,已经选好地方了,明天晚上主人有空吗?”盼青走在许长菱身后,总是差几步的保持距离。 “有空……”许长菱将手中的纸袋攥得紧,想到是不是上一次的因故,为什么她一旦与自己保持距离了,反而又不痛快了。 “嗯嗯,我明天把地址发给主人,我在那里等……” “你”字还没说完,就被许长菱开口拦了下来,与刚相识时一般,语气冰冷地回答:“我明晚去接你。” “哦……我知道了。”盼青不知道许长菱怎么了,开始想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对的话,转而说起那件纸扎的委托:“主人想要那对我原来做的仙女纸扎,可那是祭祀用品,也只是我随意做的……如果主人不是必需的话,我可以帮主人退单。” “我喜欢。” “那我明天拿来给主人。”盼青回答完,第一次从主人口中听见“喜欢”两个字,还是不由得隐隐动了一下心。但此刻,她绝不让任何一句话掉地,也不让当中的氛围冷场,又接二连三地笑问:“主人,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呀?” 直到上了车,许长菱才开口,却是一句“阿青,对不起”。 盼青系好安全带后怔了怔,见许长菱低着头,又解下安全带侧身过去,大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抚:“主人没有错,是我别有用心了,我以后不会了。” *一点小问题 很抱歉,各位读者们。由于生病了,接下来的更新会很慢,但我会一直写的。感谢阅读。 03地尽头 “不好。” 盼青尚未明白,许长菱的“不好”指的是什么,但她没有问,只是收回手笑了一笑,转头看向车窗外,高楼和车流、街灯与行人,正经过彼此地经过。她只想潜渊,再让自己好好冷静一下。 然而许长菱边开车边接着追问:“为什么不问?” “我……即便不知道也很好。”盼青真正想回答,让她先逃避最好。 直到经停在一处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许长菱抽空地伸出右手握住盼青的手。盼青心下一惊,反射性地想抽走,却被许长菱握得紧,温度也渐渐裹挟再缠绕在一起,让她不由得放了松,指甲没有再掐进掌心里,转而左手被顺势地相扣住,压在她的手上。 原来许长菱早就发现了。 盼青看向另一只手握着方向盘的许长菱,他目视着路前的红灯,地段喧嚣繁华,周身遍布了商场与公司,车前的行人往来如池鱼。 许长菱没有看向她,却能够觉察到的,沉声开口道:“阿青,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也许未来我也会是阿青。” 话音刚刚落下,许长菱就收回手握住方向盘专心开车了。 红灯变绿了。 盼青收回目光,出神地看着被他握过的手,掌心上的痕迹渐淡了。那句话,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心上,连同哀伤也渐被抹去了。许长菱并不否认她的情感,也不决绝这一天的来临。 不算释怀,也称不上耿耿于怀,这个回答是盼青意料之外的,但盼青觉得胜过许多也已足够。踏入河流的她,不必再求剑,本就应别管生前身后,别问是劫是缘。 “主人,去我家吧。” “我还想带小猫去取礼物。”许长菱转动方向盘的手明显地一滞,他还没有去过盼青的家,“我早上走得太急,忘记带在身边了,也不想让助理替我拿来。” “上一次是因为主人消失了太久,这一次是因为什么呢?” “临时被邀请去国外筹备一场音乐会,离开了一个多月,所以回来后就给小猫向自己赎罪了。” 盼青彻悟状地点点头,其实她已经不在意了,只是没想到许长菱会主动告诉她,又想到他摆放在家里的乐器,脑海中不由得描摹出他演奏的轮廓,却是无声的。能够好奇的东西有许多,譬如,是哪一个国家?是怎样的音乐会……但她没有接着问下去,只留这一汐潮水翻涌在心,却说:“那我怎么还得尽?”。 像是自顾自地。 许长菱没有回答,将车上显示屏的导航改成了盼青家的地址。 驶出市中心以后,脱去了喧嚣,昏黄的灯光下不见行人了,盼青想起那一个雨夜,去见他的路上几近是这一副光景。却当脑海中的夜雨映照到眼前,盼青不由得脱口而出:“啊……下雨了。”以为做梦。她伸出指尖去捕捉雨水流下的痕迹,在车窗上留下指纹。 许长菱也向车窗外看了一眼,却看的是一侧的副驾驶,调高了车内的温度后才回答:“阿青,我不需要你还给我。我的所做都随心。” 最后一句话被雨声盖住了,盼青回味过来,好像走到了地尽头。 …… “主人,下了好大的雨呢?可以送我回家吗?” “我们的实践已经结束了,请不要在外随意称呼主人。我还有事,送不了你。” “哦……好吧。”盼青失落地垂了眸,以为撒了娇他会心软。 没想到许长菱“嗯”了一声,就坐上了助理开来的车,留她孑然一身。 车扬长而去了,隐入倾城的雨里,盼青才收回心思,心底连连喟叹好无情的男人。 第二次,盼青听话了。 和许长菱从酒店里出来,还在电梯里,她向他身旁靠近了一步,悄悄说了声“拜拜”,接着抢在他面前,先出了电梯。 没想到快步走到酒店门口,隔着旋转的玻璃门,就看到了白雾似的雨。走出去了,稍不注意,雨水便淋漓泼身,盼青不由“嘶”了一声,后退了几步也来不及躲,鞋子已经湿了。 而正停在门前的又是来接主人的车,近在眼前,却有些无望。许长菱随后跟了上来,正好盼青在做着心理准备,深吸了一口,一不做二不休地走进了雨里。 许长菱确实没想到,一时也怔住了。 “好大的雨!我下次出门一定带伞!”盼青一边下定某一种来不及的决心,一边寻找可以避雨的檐下。 “跟上她,让她上车。”许长菱上才坐进车里,立刻对司机开口,跟随的视线直到盼青上了车。 明明酒店离地铁站只有两分钟,盼青却觉得跋涉了一个世纪。忽然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挡在她身前,雨声也被隔绝在了伞外,她从身后的淋漓收回目光,以为是某一个男人对她天可怜见,却听见男人对她说道:“小姐,许先生请您上车。” “许先生……?”平时明里暗里都喜欢叫许长菱为主人,盼青一时反应不过来哪位许先生,也许是被雨淋透了,愣了须臾才记起来,是她那位有情又无情的主人。 盼青全身湿透地坐进了车里,忍着屁股一阵疼痛地朝一旁的人说了声“谢谢”。 许长菱仍旧看着手机屏幕,没有抬头地“嗯”了一声。 前面的司机问起盼青住在哪里。 盼青倾身报了一个地址。 之后开启了漫长的静谧。 盼青不敢乱动,借着拨弄额前乱掉的发,窥看了一眼车顶,这好像叫什么劳斯莱斯幻影。随后她便一直看向车窗外,任千思万绪明了又灭、离了又合,回过神来反而汇成一句“感觉不如坐地铁”,下一刻又变成“果然山猪吃不了细糠”。盼青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正好听见许长菱手机熄屏的声音。她免不了又窥看一眼,许长菱交迭着腿,右手支起下巴看向了窗外。 悦目赏心,却不真实。 盼青想到脂砚斋里的脂批,心下也蘸了朱红,拟后又回到了自己的手机上。 但盼青的一举一动,许长菱悉数尽收。 打开微信,依旧是某咖啡的首席福利官、某App的火车票服务号诸如此类的消息。盼青安息了,而被这些消息顶到后面的许长菱,只会问她有没有空及酒店地址,就再没有多余的问候了。 正胡乱划着手机屏幕,消息栏中忽然弹出一个客户的电话,铃声划破当中的寂然无声。她立刻开了一旁的静音键,犹豫不决地想挂掉了,却话到了嘴边还是朝许长菱的方向轻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接一个电话。” 许长菱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盼青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沉声回答:“嗯,接吧。” “你好,我现在在外面,回去了打给你可以吗?” 盼青不管对面如何先开口,她都坚定地回绝了过去,以往下班了处理工作还能敷衍几句,此刻她身心俱疲。 对面又长叙一通,盼青听走神了,抚着裙上的褶皱,身上被雨水淋湿了,衣服紧贴在身上,她很不舒服。而且车里的温度似乎开得很低,她愈发地觉得冷,手臂上起了一阵阵的疙瘩。 “明天我会再去对一下库存的,然后再告诉你可以吗?” 对方连说了几个“好的”后,盼青也跟着“嗯嗯再见”挂了电话。 “工作吗?” “啊……是的。”盼青没想到许长菱会主动问她问题,她还陷在刚才到混沌里,呆呆地朝许长菱点点头。 许长菱放下腿,笑看向盼青说:“原来盼小姐工作也这样温柔。” “不是的……”盼青不敢接收许长菱的目光灼灼,低下了头,还不明白许长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然而一旦慌乱起来就会不设防备,她不由得抱起自己的一只手臂上下摩擦起来。 “温度太低了。” “是。” 司机会意地调高了车内的温度。 “宁愿一直冷着,也不肯说。”许长菱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递给盼青。 盼青一边接过来一边道了声“谢谢”,直到司机提醒她还有五分钟就要到了,她又才恢复和许长菱的开口。 “衣服我帮你洗可以吗?” 盼青连忙拉下披在身的衣服,却迟迟不见许长菱回答。她想,许长菱不会想丢掉吧。虽然这个揣测很可恶,但这算不算是一种收获? 许长菱听她这样问,莫名有些烦躁,刚刚她打电话时,总谦问对方“可以吗”,这是她说话的习惯,还是同样把他当成和他们的一类人。他按捺这股莫名的情绪,仍旧沉冷着声音开口:“不用麻烦,下次直接带给我就好了。” “嗯嗯,我知道了。”盼青边回答边乖巧地迭好衣服抱进怀里。 又来了。 “我不允许你再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那……许先生想听什么样的?”盼青才明白过来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她的声音很轻,却能觉察得到里面的带笑。 盼青记得,主人要的是完全的牵绊、约束与占有。 “盼小姐,到了。” “谢谢!”盼青抱起背包盖住衣服,推开车门之前连忙说:“路上小心。”说完匆忙下了车,又淹入雨里,她还想说,到了可以给她发一条信息,但主人不喜欢与她太亲密,不如留在心底。 “盼……” 盼青清瘦的身影,许长菱的目光一下子寻不到了,他想让她把伞带走。 “你到家了吗?如果身体不舒服告诉我。” 盼青回到家立刻脱光了衣服去洗澡,擦着头发出来打开手机就看到许长菱三十分钟前的信息,她一时睁大了双眼,差一点沉溺在主人关心她的幻想里,可她还是清醒的,反问地回了一句“主人,你发错信息了吗?” “我问的就是你。” 很快,对面的“月亮”头像回复了她。 “刚刚洗完澡。”盼青一边低喃一边打字发送,左等右等,焦急地想去吹干头发,却又怕错过消息,然而等了五分钟,对面再也没有回复了,她才放下手机。 大概是觉得自己不年轻了,暗恋的味道也有了变迁,好似尝到了一颗朽味的青梅。 …… 许长菱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终于到了盼青的家。 倒悬的雨水积了满地,盼青开了车门就犹豫了,倒是许长菱拿起备在车上的雨伞来到盼青面前,将雨伞递给了她说:“我抱你。” 不由盼青同意或拒绝地开口,下一刻就被抱起,依靠在一个宽阔柔软的怀里。她搂过他的肩膀,两只手抓紧着雨伞,怕伞上的雨水淋湿他,又附在他耳边,荏弱地说了一句:“太高了……” 许长菱却用力地往她的屁股一拍:“裙子太短了。” 盼青轻“啊”了一声,化在雨里。 几步走入屋檐下,许长菱才将盼青放下来,又接过盼青手中的雨伞收起来。盼青第一时间低头看去,许长菱的鞋子和长裤已经被打湿了。她又拉过被许长菱握住的伞柄,抬头朝身前的人担心地说:“快来。” 盼青租在一间老洋房里,楼道间昏暗、狭窄,轻轻踩在台阶上,都会发出旧木的“吱呀”声。她走在面前,停在三楼,拿出钥匙开门邀请许长菱进去,下一瞬开了灯,映入许长菱眼帘的,木质中古装修的房子里,铺了满地的书与一柜的纸扎。 “主人,今晚要留下来吗?外面的雨下得更浓了。”盼青径直走到阳台,见雨丝在灯下明晰。她关上阳台门,拉上窗帘,隔绝了雨声一片。 “可以洗澡吗?” 许长菱换了鞋,却仍旧站在门前,抱臂倚在墙边好整以暇。 盼青想,这是同意留下来了吧。她凝望过去,愣愣地点了点头,带他来到卫生间告诉他沐浴露和洗发水的位置、换下的衣服的位置、新的浴巾的位置。侈侈不休到最后,许长菱将要解下了衬衫的最后一颗扣子。 她反应过来,背过身去,话变得吞吐起来:“我没有给主人换的衣服……” “不用。”许长菱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趁着许长菱洗澡的时间,盼青将屋子收拾了一遍,又到厨房打开冰箱,站定了许久,思考要给许长菱做什么晚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许长菱,腰间围着浴巾走到她身边,随盼青的目光看向冰箱。阴影与青葡萄的气味将盼青笼罩住,盼青不由后退了两步,身抵在灶台前,低头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说:“没有什么吃的……” “小猫去洗澡吧,我自己来。”许长菱从冰箱里拿出两枚鸡蛋和一袋青菜,得心应手地处理起来,“吃这些就很好。” 盼青见许长菱来去自如,反倒是她点点头逃走了。她站在浴室里回想起那一眼,许长菱的胸肌和腹肌练得刚刚好,手臂上的线条也很漂亮。到头失控的人又是她,她承认,把主人带回家是有意的,但也仅仅是带回家而已。 在洗完澡出来后,盼青就没有多余的想法了,她也没有立刻往厨房去,而是走到楼上将床上的枕头被子都换了新的,她抱了一张薄被下来,决定今晚睡沙发。 许长菱煮好面出来,他的那一份已经吃完了,盼青的那一份留在桌上。盼青并不饿,却还是尝了几口,是很清淡的味道,没有放油,想必是主人健身的因故。 与此同时,许长菱游走在那一面书柜前,很是好奇地察看那些纸扎,有人、有马车、有房子,而他订下的那一对仙女纸扎摆在矮几上的台灯下,旁边还有翻开着的一本书,原来是按照旧时样式做的复原。又看到桌下未削粗细的竹条,他拿在手中,那些竹条青青,试着打在自己的掌心上,声闷而灼痛。 正好盼青洗了碗筷从厨房里提来一只提梁壶,她跪坐在矮几边,往壶承上的两只花口茶杯里斟入,捧了一杯举向许长菱:“喝茶。” 许长菱从掌心的竹条上收回目光,朝盼青看去,俨然藏于花下的露水。 而盼青不解,他的眸中持重不知所思所想,以为他不喜欢,收回手的一瞬,被许长菱握住她举杯的指尖,弯身饮尽了那一口微苦淡涩,才松开盼青的手笑起来:“草莓红茶?很可爱。” 04一片青 “主人,可以不走吗?打雷了……”盼青拉住许长菱的手,许长菱的手很大,好像抓不到尽头。其实,她不怕打雷。九天雷祖击鼓行雷为雷声,上照天心,下济群苦。 也许是她正倦困,又哭过一场,许长菱能感受得到,盼青手上的气力变得绵惫,一点点松落下来。 “我不走,你睡吧。”许长菱坐到床边,倾身抚了抚盼青的脑袋,又顺势关了枕边的台灯。 随灯灭后,闭了眼睛的盼青感受到身畔一阵风,蜷缩进被子里得逞地笑起来,继而含糊地说了一声“疼”。实则刚才站在墙边,许长菱用竹条打在她的屁股上,延迟又灼热的疼痛似投笔入水中渐渐散开的残墨。 许长菱只让她穿了上衣,裸露的下体在空气中因雷鸣风雨而冰凉,无论多少次,羞怯心如潮涨难平。盼青不敢看向身前的人,低头咬着嘴唇,双腿紧贴在一起,上衣遮不到阴下如帘,只能用手恍惚挡住,许长菱眼中,像一个犯错待惩的孩子,又犹如菱枝一盈。 几分钟以前,她被许长菱握住双手的指尖喝茶,不必换成酒,高低也风流,惹了盼青心上发痒,抵不过情之所钟。让她险些摔碎了茶杯。 “这支归我了。”许长菱举起竹条轻轻打在盼青的手上,又往后划去,示意她将手垂放下来,又沿着她的腰际轻轻扫过胸前、颈间,停在她的下颌微微用力挑起,“看着我。” 盼青听话地抬头看向许长菱,每当这个时候,主人像变了一个人,周身都冷了下来,不曾离开她一眼的视线中,并不浮诞佻轻的严厉,令她不容抗拒。而还没有开始动手,盼青就已经想哭,恋痛的愉悦最合适夹杂身心的眼泪。 细长的竹条打在骨肉上,比之任何足够疼痛。而房子隔音不好,盼青只能够低声零落地闷吟,如倾抛在地的珠玉。许长菱喜欢她皱起的眉头和看向他的泪眼,愿意耐心等待她的变化,从开始站直的身体到攀扶向墙壁的难耐,他会为她挽起散落的长发到耳后,却任由上衣的吊带滑落肩头。 当中好几次,盼青以为许长菱停下了,要直起身的时候,就被许长菱沉声训诫她“继续趴好”,她实在忍不住了,抽泣起来,却又倔强地不肯说出安全词,许长菱无视她叫疼的哭音,只会温柔抚摸过那片嫣红色的熟软,才接着在还不满意的地方,继续补全均匀颜色。 然而许长菱停下了,雨还在下。 将近零点了,彼此洗漱过后,盼青说什么“今晚睡沙发”,许长菱没有回答地将她抱上了床。 …… 许长菱有些无奈地笑起来,虽然每次都会aftercare,今晚似乎格外地不一样——格外地会撒娇?但他并不反感,终究问了一句:“要揉一揉吗?” 盼青拉下被子,看向许长菱点了点头。 “睡吧。”许长菱帮盼青重新盖好被子,拍了拍她胸口,又伸手进被子里,轻柔地揉起那两团腻软,直到她睡着,他也没有离开,反而拿起枕边灯下的书看起来,读到“当时暗水和云泛酒,空山留月听琴”句,见淡青色的油墨覆盖了一笔。 后来的事情,盼青都不知道了。醒来只记得昨晚凭着肆意沉沉睡去,却忘记了今天不需要上班,以为睡过了头,手机也关了机,连忙找到数据线给手机充电,又往楼下看了一眼,见许长菱正枕着她的布丁狗抱枕屈身睡在沙发上,便趁着他还在睡觉的时候准备换衣服。 然而再悄轻的动静还是将许长菱吵醒,他皱起眉头从沙发上坐起来,正好看见楼上只穿着内衣的盼青,盼青也也觉察到了,连忙从衣柜里随意捞了一件连衣裙穿上,背过身去拉拉链,却像是作对地拉不上,还佯装镇定地问:“被我吵醒了吗……” 许长菱却随意挂了被子上去,用手拢起盼青的发放到她面前,拉上了侧身的拉链,又将两侧腰带系了蝴蝶结,才回答“没有”。 盼青转过身,就着映入眼帘的胸膛说了声“谢谢”,不禁后退了一步正要转身去床头拿手机,许长菱又哑声开口:“怎么前面还有蝴蝶结要系。”于是又熟稔地将领口的粉色丝带系起,盼青不由得仰起头,未想视线撞入许长菱眼中,似笑非笑的,系完后接着说了一句:“很漂亮。” 盼青收回慌张的目光,无言地逃离了,蹲下床边得以打开手机,先看了一眼时间不过七点四十,而旁边显示的日期是周六,如释重负地自言自语道:“哦……原来今天不需要上班。” “要再睡一会吗?” “那……”盼青放下手机,几近脱口而出地想问许长菱还会不会在,却还是及时停住了,昨晚能留下来,已经是莫大的让步。 许长菱不知道盼青想说什么,想来还是顾虑他像上次一样消失,走近她身旁,弯腰拍了拍她的头顶安抚:“我不走,我今天也不上班。” 盼青的心事一下子被勘破了,但无所谓,她听到了她想要的。 “那主人还睡吗?”盼青站起身,没头没尾地躺在床上,半条腿悬在床外,刚才分明还一记清醒,却陷入枕被里,彻底的困意就涌了上来。 “我不睡了。”许长菱像昨晚一样,坐到床边,帮她盖好被子,拿起昨晚没看完的书晃了晃,“我接着看完,到《八六子·扫芳林》。” 盼青没有睁开眼睛,答应了一个“好”。原来主人昨晚看了她的书,陪了她很久很久。 而此刻不知过了多久,许长菱忽然开口:“今天要不要去我家?” 盼青听到书页翻动的细微声,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许长菱从书中抬头看向盼青,这一场初秋的雨停了又下,总是晻霭一片青,只是翻书一遍又一遍,陪在一只熟睡的小猫身边,纵想流光就这样停住。 直到这本书看完了,盼青还没有睡醒。许长菱下楼拿起手机给助理发消息,让他带了早餐和衣服过来。 一个小时后,分不清是开门还是关门的声音,盼青才敏感地醒过来,下了楼就看见许长菱穿好了衣服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 “快去洗漱,我让助理送了早餐过来。”许长菱察觉到声响,放下手机。 盼青还没开口的疑虑一下子被打消了,幸好不是主人走了或者谁来了。她惺忪地点点头,从卫生间里出来,许长菱已经摆好了早餐。 除了水煮鸡蛋和还剩下两块的面包,盼青将盘子里的蔬菜和香肠都吃掉了,拿了一旁的手帕擦了嘴小口喝起热咖啡,没想到许长菱替她吃掉了,盼青微微一惊,对着空了的盘子出神:“主人会怪我挑食吗?” “没关系,不想吃就不吃。” 盼青想起从前遇到的主人,总是把对方不喜欢的东西当成命令,从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或情绪中吝啬尊重而获取成就感,对盼青来说,那都不是真正的Dom。不过许长菱也有不好,开始对她不信任、慢热,朝夕冰冷,以至于后来熟稔了,常常有恃无恐又恃宠而骄。可盼青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许长菱,他对她的好,或许只是因为彼此处于这一段关系当中。 “怎么了?小猫看起来有心事。” 盼青回神过来,抬头看向许长菱,见他倚在椅子后正凝看自己,许长菱见到盼青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又躲避了他的目光。许长菱早已发觉,盼青从来不将失落的事情告诉他,他承认开始太冷淡,但往来到今天,他尝试走近她,可盼青的封缄不似一时,更像是她的成长遭际带来的,他也不愿迫使她说出,更愿是来日方长。 “我吃饱了……”盼青放下咖啡,走到书柜前,取出一个六花亭的手袋将矮几上的那一对执花灯仙女纸扎装入,又交给许长菱。 许长菱双手接过:“我会珍惜的。” 盼青笑了笑,又坐回原来的位子说:“主人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不会避忌我的人。” “人世无常,没有什么是能够避之不及的,相反,我觉得阿青很厉害。”许长菱收拾整洁餐桌,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我带你出去走走。” “去哪里呀?”盼青有些兴奋,她跑到阳台前,拉开窗帘推开阳台门走出去,雨还在下,但已经小了许多,被打湿的梧桐叶落了街道,不见行人,对街的咖啡店正亮起暖黄的灯光,一切都比平常安静。而她很久没有出门了,除了工作,其余时候都是待在家里睡觉、看书和玩游戏,无趣而漫长。 “冷吗?” 盼青转身回去,却迎面撞入许长菱走来的怀中,许长菱双手扶住盼青的两臂,只觉一阵冰凉,他的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让盼青去穿外套。盼青支支吾吾地点点头,再度从他怀中逃走了,拿了一件薄外套穿上,坐到沙发前快速化了妆。许长菱从阳台回来,闻见青竹香水的味道,想到那件还没送出的礼物,原来还担心不够相宜,但此刻他迫不及待地想亲手为她戴上。 一起像是约会地出了门,盼青不知道要去哪里,但许长菱看起来胸有成竹。 其实,许长菱并不知道要去哪里,漫无目的地开了一个小时的车,来到了他家附近的商场。回国以后,除了工作,他还没有走过音乐厅和公司之外的任何地方。从前认识的两位Sub就很喜欢逛街,他也愿意陪伴并且付出。但她们是她们,盼青是盼青,他并未把任何人当成任何人。 自然盼青也是没有来过的,她此等薪资根本不敢走近任何奢侈品店,任由许长菱带她逛了许多家店铺,虽没有喜欢的东西,但获得了一场新奇的体验。反而许长菱竟有些挫败,他以为她只是客气,但她回答得真诚的样子,她似乎真的不需要那些东西,他太急切地想知道她的喜好了。 直到逛到了售卖服饰的楼层,盼青带着许长菱走入一家店里,许长菱才见她有了些兴致。然而他对裙子一窍不通,为盼青结账的时候,心下才了然盼青喜欢的类型和风格,将EmilyTemplecute这个品牌记入了手机的备忘录里。 却不知是巧还是不巧地,许长菱和盼青一起离开店铺后,在电梯口遇见了许长菱的前女友,同时也是他的青梅。 谢思厢朝许长菱打了一声招呼,又看向他身旁的盼青,也微笑着说了声“你好”。盼青回敬她,只一眼足够念念不忘,高挑、明媚、优雅的女孩子,心头也隐隐着,好像当时上车的人就是她,然而她已经快要将那一件事情遗忘了。 “哥哥,这么巧!”谢思厢难得见到许长菱不穿西装,不由多打量了几眼,比起成熟,她还是更喜欢他仿佛“年轻”几岁的样子,“你还记得我的生日要到了吗?去年和前年你都缺席了。” “记得,想要什么礼物?” 许鸣远和他的很喜欢谢思厢,不过是秉着老一套的门当户对观念。所以,许长菱尝试与她相处了两个月,然而谢思厢无法接受他的癖好提了分手。最近三年,彼此回国了才开始恢复联系,甚至上次,谢思厢跑到公司找许鸣远,要求许长菱来参加她的生日会,让许鸣远错觉了他们会和好如初,想到这个,许长菱就觉得头痛。 然而盼青并不清楚她与主人之间的故事,他们的行止自然、亲密,应是认识了许多年。她不由向一旁走了几步,与许长菱拉开距离,留给他们交流的空间。谢思厢的朋友也识趣地后退了几步,莫名地两人就对上了目光又快速移开,盼青只觉得……好诡异。 “发给你了,谢谢哥哥!”谢思厢划了划手机,又朝身后的朋友招招手,接着对许长菱和盼青说了声“拜拜”。 盼青迎上她的目光微笑着摆了摆手。 许长菱回到盼青身边,盼青才从她们离去的背影中收回目光抬头看向身旁的人,许长菱拍了拍她的头顶,温柔地说了声:“我们走吧。” 盼青攥紧了手中的纸袋,许长菱并没有向她解释一句,但这一步对他们的关系来说,并不是必须的。她“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难免有一点点地惆怅,虽然她答应了他不会再别有用心,但无法不动心,不生妄念。 “小猫是不是又有心事了?” “没有……” 许长菱弯下腰,看见盼青的眸中早就蓄满了眼泪,明显地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来和发出抽泣的声音。 “我们回到车上说。”许长菱搂过盼青的肩膀搭乘电梯。 盼青不知道许长菱这样实践场合外的靠近是什么意思,随着电梯的下降,她的心里就一直重复着“你犯规”三个字直到落地。来到停车场坐上车了,她忍不住嘟囔出声:“你犯规。” 许长菱虽然不明白盼青说的“犯规”是什么,但系上的安全带又解下来,倾身靠近盼青,一字一句地开口:“谢思厢,一起长大的朋友,交往了两个月的前女友,我不喜欢她。” “不是这个……”盼青感受到身侧袭来的压迫感,微微躲向了车门,连眼泪好像一下子停了。 “那是什么?”这下,许长菱是实在不明白了,但听见盼青“不告诉你”的回答,能感受到盼青还是高兴了一些,虽然答错了但也起了作用。他轻笑一声,回到座位上,转动方向盘驶出停车位时开玩笑地说:“那小猫今晚等着挨打吧。” 05人如屑 第二次来到许长菱的家,盼青已经没有了陌生感,屋子还是屋子,不过多了瓶中百合铺了满地,馥郁了一室。 阴雨傍晚的风从微敞的玻璃钢窗缝隙里吹进来,吹动白色窗帘的一角,将一切隐隐摇曳。一旁圆桌白色信封上“谢思厢”三个字跃入眼中,风一样的袅袅,很好听的名字。 礼物被许长菱放在卧室的书桌上,盼青没有跟着他走进去,站定在门口,望过去只有床、书桌和衣柜的简洁,而窗外一幕桂树浓绿。很快,许长菱又从当中走出,拉过盼青的手走进去。 彼此站在镜前,许长菱将黑色的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项圈放在掌心上,呈在盼青面前。盼青不由抚上了颈侧,刚才那一刻隐约游过一丝的痒,黑色皮质项圈在晦明灯光下,随目光移转,微微泛过淡青色,正中嵌了一颗50分钻石,剔透璀璨,她想起那一个月夜收到的项链,都熠熠她心上。 “我挑选了很久的材料,亲手为阿青做的。”许长菱解开针扣,走到盼青身后为她戴上。 盼青转头看向镜子里的动作,温柔、不紊,刚刚好。但许长菱怎么会知道她的尺寸,他从来都没有测量过。 然而许长菱像窥破了她的心,他按下扣针后,走近了一步,目光转向镜中,左手抓住了盼青的左臂,右手握上了她的脖子,并不用力的,能感受到盼青咽下口水的起伏与动脉在指间的律动。 “有一次,就像这样,我记住了。”许长菱凭未灭的记忆演示了一遍。 盼青也记得,还没有那么熟稔的时候,遍尝了情天恨海。许长菱坐在椅子上,她就跪在他的两腿之间—— 今夜,在落地窗前。 落地窗外的楼高夜色映照在侧,许长菱解下黑色衬衣上暗红色的领带,绕上盼青的腕间又收紧,俯身靠近掐住了她的脖子。 逐渐用力、逐渐痛苦。 盼青仰头看去,昏暗的房间里,只有身旁的一盏灯光清晰她的神思朦胧,而镜片反光灯下的许长菱,也让她不清他眼中的世情。 放在地上的手还是违背了命令地抓上了许长菱的手腕,却犹如溺水,抓住的只是水月镜花。 窒息之间仍会被那一股清冷的雪松牵缠,迷了心窍。 宁是死地也陷落,河流化作泪水,经过哀怜的桥。 不过十几秒,许长菱就松开了手,在盼青伏倒之前就托住了她,又拿起一旁的水递到她嘴边,待盼青连声咳嗽过后,她才微微抬起头看去,接过玻璃杯喝下杯中的水。 而许长菱拿过红酒与盼青手中的空杯轻碰了一下,虽也俯仰,却视线一直停留在盼青身上。 盼青说过,他有时的目光像是吹过旌旗的风,猎猎作响。 “我做得还好吗?”许长菱放下酒杯,解下了盼青腕间的领带,折回自己掌中。 盼青枕上他的腹部,张起微微嘶哑的口:“好,主人做什么都好。” 之后陷入一阵静寂,静得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许长菱玩着她的头发,一时圈绕指尖一时又放下。 他本还想继续刚才的情愿,换她跪向这张椅子上,面对窗外浓挚的夜色,将灯火摇曳她眼中,就像夕阳照过重竹,投下流金的疏影。 这是盼青第一次结束后没有离开。 许长菱任由盼青睡去,不设防备地,睡得沉静安稳。他不知道,身前的人刚刚忙完一场葬礼,休了两天的假,收到他的信息又不顾身心疲倦地赴约。 明明都生于一粒红尘,却盼青见到许长菱能够消解世外一部分的尘嚣,奉送她释缚焚榇。只是憾恨,不能长久。 譬如某一种躯体化的症状,和许长菱的分别,就像逐渐对声音的惊恐和厌恶,化为刀剑在耳朵上磨刃。 往往到说再见那时最深刻、痛苦。 然而她试图为自己辩解,她并非喜欢他,是基因干涉了她的意志,而这个本能仅仅来自于冲动与依恋。她并不了解他,但她能看到他为此展现出来的魅力、富有、仁慈,不过是一场完美的虚构。 辩解过后,她就减淡了那些依恋的情感,直到空白。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很纯粹。直到他逐渐主动的亲密与靠近,她才又开始一步步地沉浮。 实则许长菱并不知道他显现的无情,以为坚守原则就能够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脱出成无辜。 他将跪坐在地的盼青抱去了床边,又独自坐回椅子喝酒,本神游窗外夜色的目光,不知不觉支起了头首,转向床上熟睡的人。 盼青在他面前总是很听话,但她的心依然恣意,他训诫到的只是她身体的姿态,占据不到她的心。但在这个所谓的圈子里,不必要倾注自己的真心,而规则也只是规则,无法预测人心的变迁……就像他也会动情。 第二个人令他牵萦。他与她在同一场交响音乐会上相识,后来,他用大提琴与她的钢琴合奏了许多场舞台,两年依稀在目。无论是交付的身心还是合演的曲目,她说,都昭彰天生一对。当她剖白心事,其实他也想就此答应,可他不愿从这样的关系里转变为恋爱,他还是拒绝了。 她是个洒脱的人,没有被牵绊住任何,继续辗转多国各地参与演出,登机前给许长菱编辑了一段信息。她说,他们有缘相遇,灵犀相通,度过了一段愉悦的时光,她下定决心说出来,没能够在一起也没关系,只要知道长菱同样喜欢她就够了,其实长菱选择答应了,她反而也会拒绝,比起结局,她更衷于态度。 “一路平安,得偿所愿。”是许长菱的回复,也是他们最后一次的交集。 他和她的时间就停止在了这里,许长菱偶尔会记起来,但也忘得差不多了,彼此也都有了新的选择。 盼青不知道许长菱在想什么,他松开手后忽然陷入了恍惚之间。她没有回头,只是从镜中看去,身后的人从来没见过地入迷,总觉得盘桓在他低垂眸眼中的事情惆怅又遥远。盼青不愿揣测,静候他回神,再佯装不清楚。 “阿青学过琴吗?”许长菱忽然开口,目光有些逃避地落在盼青的肩上,“那时遇见你,你说你来避雨,我如今还记得。” 盼青想到第一次与许长菱的相遇,低头笑了:“和主人见面的时候几近是下雨天。初中时读张爱玲,她在《小团圆》里写到‘雨声潺潺,像是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我们却为雨忙。” 她因为工作来到音乐厅附近,虽然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很多年,但她还没有来过这个地方。而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她不过为了避雨以及新奇在现场买了一张票聆听了半场音乐会,不知座位旁边的许长菱会与她变成如今的关系。 开场前,盼青见到人手一本的册子,她并不知道在哪里领取,环视一圈后回到自己座位上,最后又落下目光在邻座的许长菱的手上,直接向他问了借阅。但盼青根本没有细看,只是徐徐地从一而终翻到最后一页就还回去了。 中场休息时,盼青准备起身离开了,被许长菱开口拦了下来,他告诉她,这是最后一场巡演了,下一次还不知道在哪里。盼青茫然地点点头,她欣赏不来这类音乐,可能要辜负他的信息了,只觉得会一门乐器倒是很厉害,演奏时身上似散发有光芒,不过比起西方乐器,她更喜欢武侠小说里的玉笛飞声,无非风月风流。 后来,她诚恳地说她只是为了避雨来的,许长菱有些意外,想来他的听众当中,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过客,于是欣然地将手中的册子送给了她,并附了一张名片,请她下次看一场不匆忙的音乐会。盼青加上了他的联系方式,但她一直都没有答应,总回答下次,但会是哪一个下次,难说得准。 盼青不知道许长菱为什么执意要教她学琴,摆摆手连说了几个“不”字,转身就要离开,却顺势地被许长菱拉到隔壁琴房里,坐在大提琴面前,从坐姿到手势,许长菱说得无一不认真细致。但盼青听得脑袋囫囵,许长菱附在她耳边说话的声音似水温柔,轻吐出的气息催动她心乱如麻。 姿势讲解完以后,也认完了每一根琴弦音调,盼青扶住琴弓,将放在琴弦上的指尖看了一眼位置,按照许长菱说的,预备独自完整运出第一弓。许长菱却见她明显地状态紧绷,连说了好几声“放松”,她反而更紧张了,放在重心的手腕比身体还要僵硬,拉出推回的第一个音拙涩如锯,格外难听。 许长菱不禁靠近盼青握住她的手,看来是将她圈在怀中演示了一遍,过后,盼青只记得那般“耳鬓厮磨”的暧昧了,剩下的什么都没记住。 “以后你来看我的演出吗?” “什么时候?” “不知道,但下周六有一场晚宴,我想邀请阿青做我的女伴。” 盼青似也跟着无缘无故地沉醉了,听见这句话低头笑出声来,连连摇摇头说:“这更不行了。” “除了阿青,我想不到其他的人了。” “谢思厢。” 盼青的手被许长菱重迭握住,磕磕绊绊地正演奏了一首并不懂得的乐曲,身心逐渐放松下来,名字是脱口而出的,但意识恢复了清醒。准确来说,她是故意的,如果许长菱听了觉得生气,那么就是他小气。 然而许长菱推弓的手停在琴弦的中央,额头忽而抵在盼青的肩头,声音含糊地说:“我不喜欢她,我喜欢阿青。” 这是盼青第一次从许长菱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一瞬地震惊过后就恢复了理智,尤其在历经了上次的事情,原来不清醒,虽然现在也不清醒,但不过只剩余几分了。而许长菱今晚的反常,盼青当他是醉了,无疑将她当成内心深处的某一种来追忆。只是她以为那个人会是谢思厢,原来别有天。 她像上次一样,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摸了摸他的头安抚。 她还是会羡慕别人终其一生能够遇到一个令自己难忘的人,她的运气就烂了许多,遇到的人总是不着边际。她和第一任的主人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SP关系,却发展恋爱不到五天,对方急转直下的冷淡到失联,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被迫分开了。 许长菱的出现,让她有了些许慰藉。 凭这句不辨真情还是假意的话,盼青答应了许长菱赴宴,却说从来没参加过宴会,问他有哪些注意事项。许长菱仍旧埋在她肩颈间摇摇头:“不需要,我会跟在阿青身边。” 实则场合不重要,只是那个地方,他想,盼青也许会喜欢。 而谢思厢的生日,许长菱没有参加。谢思厢收到这条消息是在周一早上,只有礼物如期而至了,当时想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却到了生日当天,众人堆中不见许长菱,还是难免地失落了一阵,想到他身边的那位女孩子,她能看出许长菱不算真心的,想必是他需要的那一种关系了。 直到周六,相逢不相见的人都在这一夜重逢了。 也有两个人,逃离了这一片鼎沸。 上午十一点半的时候,盼青被许长菱的电话吵醒,她记得今晚要参加宴会,但实在太累太困了,敷衍地“嗯”了几声应着,挂断后又睡着了。没过多久,被敲门声惊醒,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克服对声音的恐惧,在床上辗转挣扎了几下,才下楼开门,见是一身正装的许长菱,老熟人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许长菱不请自来,还见到了她没睡醒的样子,让盼青见谅。 盼青知道许长菱为什么来,努力过了,没打起精神,反而又打起了一个哈欠。但见到他带来了午餐,又有些饿了,最终在蛰伏困意的意识里抉择了吃饭。洗漱过后,盼青不顾形象地蹲坐在椅子上吃着许长菱打包的奶油培根意面和伯爵芝士巴斯克,吃了几口又开始发呆。 许长菱拿过她手中的叉子,卷起一口喂到盼青嘴边了,盼青才悠悠回过神来,舌尖舔了舔嘴角说:“我自己吃……”许长菱无言地将叉子交还给她,又说到为她准备了礼服,让她过后去试穿。 等盼青全部吃完了,手机左上角的时间距离刚才见面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许长菱开车带盼青抵达地方,店员又带着盼青紧密地装扮过后,盼青一袭白色绸缎长裙从幕后走出,许长菱立刻起身走到她面前,为她理了理颈间的珍珠长项链,看入迷地笑道:“阿青真漂亮。” 盼青有些不好意思地敛了眸,不敢看向自身之外的地方,却被许长菱用指尖抬起她的下颌,意重的目光落尽她眼底,“抬头。” 宴会设在一处近代自建的古典园林里,如今半顷由其后人经营,半顷收归政府。 许长菱的助理停车在园林门口,盼青下了车按照许长菱说的挽过他的手臂,而门前并不如她所想的喧嚣,此刻来时并没有其余的人。昏暗静谧当中,让盼青看不清脚下的路,随许长菱走过平板石桥时,不由得攥紧了他的衣服,桥下是绕过檐墙与连廊外的浮萍一池,只有廊上的两盏灯光昏黄照映。 彼此跨过“长生久视”下的门槛,月洞门外的秋水、枯柳、凉亭和露台山房的天地映入眼中,才见人影与灯火的幽微。 许长菱告诉盼青,园林主人年年秋天会举行一场宴会,邀请家眷朋友参加,是旧时的传统,现在他有意售出这块地,更多的也是为了寻有意者竞价。但他的父亲不喜欢,出席的人情近两年都推给他了,只要露过面就可以离开了。 盼青边听边点头应着,许长菱像是为了缓解来路的沉闷,话音落下了,脚步也正好停在山房前的露台上。 “陈伯伯,长菱来了。”谢思厢正为陈季明清点来宾的礼品,若是螃蟹就先让人拿去厨房做了,若是月饼就挑各种的口味出来配茶,其余的如草木虫鱼、玉石金器等暂且摆放库房。她不过抬头瞥了一眼某个盒子,就瞥见了四瓣海棠纹半开的窗外走过许长菱的身影,结果下笔记录入簿时,记成了他的名字,连忙涂掉了,打断了陈季明的话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 而陈季明在一旁招待两位客人,听见谢思厢的声音连忙从屋子里出来迎接。 “陈伯伯好。”许长菱将礼物递给陈季明,又向收回手移向身旁的人,“这位是盼青。” 盼青紧张地颔首了一句“你好”,陈季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话锋又转回到许长菱身上,问他父母的近况如何;赞赏他的年轻有为;感叹他和谢小姐分开的遗憾。 盼青全然被晾在了一旁,默默松开了搭在许长菱手臂上的手,陈季明见势拍了拍许长菱的肩膀,对于他的回答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走近一步揽过他的肩请他入内。盼青自然而然地退让到一旁,许长菱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当下拒绝了陈季明,然而陈季明不休地叫来了谢思厢。 谢思厢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只是听见了陈季明叫她的名字,于是放下了纸笔快步走到门口迎接,见是许长菱,刚才的不快就都散尽了。 “许先生,我在这里等你。” 许长菱并不是顾面子的人,转身就要离开了,却听见背后盼青的声音,他停下脚步回头,盼青仍旧站在原地,此刻觉得她是不是太笨蛋了,这不是什么值得顾虑的事情。可听见陈季明叹息声中吐出一句:“长菱,一起叙叙旧,陈伯伯很多年不见你了,也来拜拜你伯母。” 许长菱震惊地回看向陈季明,想问什么还是没有开口,想到当时他回答盼青的话:人世无常,没有什么是避之不及的。 06寄青萍 陈季明根本没有打算让盼青参加的意思,七年前,他面临破产、妻子治病,许、谢两家帮扶他许多。而两家交好,许长菱与谢思厢又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希望他们能够在一起,后来如愿以偿,在一起时已是即将从大学毕业的年纪,却不至两个月宣告分手,大家都以为是异国的原因,彼此缺少关心、陪伴,两人陆续回国后,才又开始想让他们复合。 可许长菱喜欢谢思厢时,谢思厢不喜欢他;当谢思厢开始喜欢许长菱时,许长菱成为了当初的她。 于是,谢思厢回国前给许长菱发了一条信息,她说她愿意尝试做他需要的那一种关系。 自古至今,女人一旦动情,总是要比男人耽溺春心,而男人的付出多则旁观冷眼、少则一毛不拔。 许长菱慰她不必为他做到这样的地步,这样的关系太偏执,称不上是一种选择。谢思厢说他不公平,她愿意为他改变,但他与她在一起时,却不肯迁就她。 许长菱承认,当中本来利益的不对等,他需要与生俱来的依顺到引导为自己的占有,而不是教对方如何听从自己,如此对彼此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公平。 但谢思厢后来意识到,她提出愿意去发展这样的关系,也是一种顺从,对她来说,确是一件可怕的事,于是毫不犹豫地抽出了身。但她也不怪许长菱对诸如此类上位者的迷恋,而她也会执着,也许执着到了头,才会脱身。 许长菱走进去以后,宾客原来都聚散在这里,隔着旧木天花板,隐约也能够听见楼上的脚步与谈论声。 陈季明带着他穿过一行人的寒暄,走过长廊下,来到供有江心灵位的堂前。 谢思厢从案上的一旁取了三支香给许长菱,许长菱又从陈季明的打火机上借了一星火,虔诚拜过后,望着前头照片上的人,却是无言。 两旁的陈季明与谢思厢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悄悄退了出去,任许长菱一人停留。 许长菱的母亲朱贞郁在怀他时正好接手了家中的银行,忙起来比许鸣远更甚,生下许长菱后,彼此常常轮流将他带在身边工作。 有一年夏天,朱贞郁请了三天假,带六岁的许长菱第二次去医院看望江心,江心见到许长菱,当下觉得他那样瘦小,好像单拎出来的一个瘦金字,竹枝似的,能够被露水压低。于是她向朱贞郁提议,工作忙的时候将许长菱接过来,她帮忙照看。 许长菱其实并不愿意,但见江心阿姨生着病,人语温柔,才不说拒绝。如此,他和江心阿姨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她也对自己很好,因为身体的原因,她无法生育,曾说过不知道这件事情算不算是一种遗憾,总之,她把他当成了亲人相待。 直到许长菱初二时,江心阿姨和他的父母一致认为他需要独立生活了,就让他从家中搬了出去,独自操持做饭、洗衣、学琴、参加比赛等事宜,这样和江心阿姨的分别还不算难过。后来,许长菱被保送到国外的音乐学院继续学习大提琴,攻读学位,一走经年,他也成为了那一个忙到不知西东的人。 为此,朱贞郁和许鸣远常常找不到他,等他回一条消息比从前的车马还要慢。有一年夏天,朱贞郁觉得还是要去看看他,当天上午立刻买了机票过去,按照以前许长菱给的地址,终于见到了一年不见的人。 开门的许长菱还没睡醒,又惊讶朱贞郁的出现,朱贞郁见他并没有消瘦,身材还保持得很好,以前她认命地想,这孩子个子差些,但不是个傻子就行,如今那些顾虑都消掉了。傍晚一起出门去餐厅吃饭的路上,她又才知道他最近除了在忙学校毕业的事情,还在教学生拉大提琴,虽然能收拾好疲惫的样子,但她还是希望他能好好休息。 朱贞郁知道他还关心江心,也和他说起江心的近况,病情恶化又住了院,更加喜怒无常,好几次去见她,都被她凶出了门,到了晚上她又给她打电话,什么话都不说,就只是哭,常常哭得她心碎。 许长菱听了,思绪跟着沉重起来,怪不得江心阿姨给他写了书信之后没有再回,包括手机上的消息,当下他决定尽快忙完这边的事情,就回去看看。但这一面竟成为了见字如面,江心自杀前,留了一封遗书,让大家向许长菱瞒住她不在了的消息,当成了那一封夏天的回信。 她拟了平常的口吻告诉许长菱,她已经出了院,回到了陈季明的祖宅,她喜欢那个地方,适合和喜欢的人一起听雨赏月……而另一封给朱贞郁的遗书中,只有寥寥几行,她说,和陈季明十一年的婚姻终于了结了,当年她差一点被他强奸,父母觉得丢面,威胁陈季明和她结了婚,陈季明补偿了她一生,但都无法弥补当时的心如死灰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朱贞郁都在陷入悔恨当中,比江心的父母还要悔恨,江心从来都不肯告诉她为什么突然生病,半年不见她,再见时就已是订了婚。那时,朱贞郁体面,没有直说陈季明的种种,只告诉她不快乐就离婚,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可以照顾她一辈子。但江心只是“哎呀”地回答,她太稀里糊涂了。 这件事过后,朱贞郁谁都没有告诉,她知道近几年陈季明想卖掉祖宅还债,本身生意做得也不怎么样,三家律所濒临破产,资金周转困难,她们和谢家看在江心的面上,前后帮过一次,如今又经营不下去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要了。倘若卖掉这块地,高筑债台不过微不足道,她猜测,陈季明是要移民离开了,如此可以彻底抛弃江心,重新开始生活。 但她怎么会让陈季明如愿以偿。 她朱贞郁要让他得到再轰烈地失去。 …… 陈季明等得有些没耐心了,东西来回踱步,谢思厢倒是站定在一旁,目光停留在许长菱的背影上,久久不息。而许长菱手中的香快燃尽了,香屑落在他手上也不拨掉,他又重新点了三支插入香炉里才转身离开。 正好陈季明的助理过来,告诉陈季明可以开饭了,陈季明点点头笑迎上去,许长菱却神情冰冷,看向对方的眼中多有凛冽,陈季明的那一抹笑瞬间僵在了面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谁都没有想到,许长菱会这么问。 他去年回国,来到这里找过许多次江心,但江心给他发消息说,让许长菱再等等,等她恢复得再好一些。后来再去,是因为江心阿姨不回消息了,来迎接他的陈季明告诉他,江心不肯见人,让他下次再来,仍旧是那一句话,许长菱忍不住找朱贞郁问了情况,朱贞郁却也说,等江心阿姨完完全全好了再去。 那时起,他就觉得江心阿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实在不愿揣测。如今听到陈季明的回答,今年春天,原来那么近,仅仅一个春夏。 谢思厢与江心的往来浅淡,当时她从父母口中得知消息时,也不过叹息。但面对许长菱,她说不出什么“节哀顺变”的话,对人去楼空的思念都只剩下了回忆,总觉得太残忍。 许长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经过很长的沉默后才开口:“我先走了。”就离开了。陈季明没有预料到许长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想他其实还是个小孩子,很多事情一开始都无法接受。他正了正神色,还是跟上去邀请他一起去吃饭。虽然许鸣远和朱贞郁不来,但让许长菱出席,多少面上也会生光。 “有人在等我。” 陈季明听见这句话,才停下脚步,谢思厢也微微一怔,还是跟到他身边小声说了一句:“哥哥,我送送你吧。”两人走到刚才的门外,就遇到了谢思厢迟来的父母,许长菱只是叫了声好,无心再周旋,任那寒暄掉地。 盼青就在一旁的凉亭里等待许长菱回来,她倚在栏杆上,不觉秋凉地抱住一只手臂,出神地凝看亭外的浮枝秋水,柳树枯黄衰落,幸有明月照拂。 “盼青。” 许长菱的出现,比盼青想得还要快。她如梦初醒般地回过头,只有月光照夜的晦明下,许长菱已走到她身边,脱下外套披上了她的身,带着暖香的温热渡去她的凉冷,她慌乱地低下头,却看见许长菱的手臂上有香灰烫伤的痕迹,她不由抓住他的一只手担心地问:“疼吗?” 而许长菱没有收回手,却换成了他慌乱起来,随时害怕下一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将倾。 “我想抱你。” “好。” 许长菱揽过盼青完完全全地抱入怀中,盼青贴在他胸口,听着心跳声安抚地轻拍他的背。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受到许长菱的情绪低落甚至哀伤。 此间沉静夜长,唯有晚风经过,远处的人语朦胧,如同他们门外的一场梦影。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信,我曾为了见到我的奶奶,接受了家里的降神。我能看见,六个月前,她在医院自杀了,走时很伤心,造成她苦难的不止一个人。”盼青说完,睁开眼睛,继而身上的力道收得更紧了,快要将她喘不过气。 许长菱摘下眼镜,埋首在盼青的肩头无声流泪。 “你还要听吗?” “嗯……” 盼青本想直接告诉他原因,但开口还是换成了一句:“她生前留下了很多书信一类的字,有一部分在你妈妈的手中。” “阿青,我相信你。”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我的奶奶了,无论生前死后,什么都会离开,就像时间不会停留,我们一直在湮灭里相逢。” “那我希望阿青不要走。” 这是许长菱所不知道的盼青的过往,真假也好、荒唐也罢,他听到了他从来不知道的事,她好像带他来到了死生门,靠近了他的思念。而她的离开比任何人的离开都要透彻,他希望她不要走,她的安抚能够带给他更多的坚韧与遮藏。 “神也眷顾你。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神再降临到我的身上,本身我和它的缘分就浅,是我执意要做。许长菱,你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的。” 许长菱听见盼青叫了他的名字,没有再像从前一样感到生气而转身,反而想哭得汹涌,她的声音那么轻,却每一句都落在了他的心上,业动心风。 “今晚过后,就将我刚才说的话忘记。” 盼青只是斗胆,但她确实想叫他的名字,斟酌也找不到更好的代替,而她从来没有对外说过这样的事情,毕竟她并不以此为生。 只有她曾辞职回家,跑到乡下学习纸扎时,会帮村子里的人看事,大多来问的是一些突然严重、不见好转的病,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缠上的一些孤魂野魄,依靠请香问神杀鸡就能够送走了;也会有假期时,遇到大学生来问各种考试成绩和工作发展,一段又一段的唱词唱下来,只能赚个少则一袋米、多则三五百块的零用。 她也怕多说多错,许长菱会觉得她是个封建迷信的骗子,不过她也认了,没有什么样的世事是能够偏听、尽信的。哪怕他现在这样无助,像是救命稻草地抓住她,说他相信自己,她都只会当做是一时的意气。 盼青轻轻推开许长菱,抬头看向他,伸手为他擦掉了眼泪,又拿过他手中的眼镜为他戴上,接着为他抚平衬衫的褶皱、理直襟前的领带。许长菱任由盼青为他整理,秋夜的风吹了好几遍,不多的眼泪已经无踪,目光变得眷恋,不肯离开盼青一眼。 “我希望主人永远意气风发。” “好。”许长菱也为盼青理过吹乱鬓边的发,重新为她穿上外套,牵过她的手带她离开了这座旧梦园林。 看起来像是奔逃地,彼此穿过了另一边的杯酒声中,有人问起、有人佯言……晚风吹起盼青的裙摆,并不琳琅的灯火与月色照过他们。 明明才走过这条来时路,许长菱却觉得,他的心似不清白了。 回过神来,就又过去了一年。 而这一年以前,每个人踏过的这一片泥土,有埋葬也有生长。 许长菱将盼青送回去以后,给她转了五万,盼青吃了一惊,却还是退掉了,她只说她饿了,许长菱重新转了回去,不允许她再还回来,并让助理过后给她送晚饭过去,还答应她下次给她更好的补偿。 盼青换掉礼服、解下首饰头发后倒在沙发上,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出神,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也没想过要许长菱的钱,只会忍不住叹息世上有钱人这么多,怎么就没有多她一个。却听见楼下的汽车发动声,她又跑到阳台上,看见梧桐街灯下许长菱的离开。 许长菱没有回到自己独居的房子,而是去了他父母家。许鸣远和朱贞郁很意外,不约而同地问他不应该在参加陈季明的宴会吗,许长菱却也只回答了他饿了。 两人问他想吃什么菜,打算亲自下厨,彼此将冰箱里的食材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却只听厨房外的人回答:“吃面,放鸡蛋和青菜就好。” 朱贞郁就让许鸣远按照许长菱说的做了,她坐回他身边,担心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许长菱开口就问了朱贞郁关于江心的事情,朱贞郁沉默了很久,拿出了那一封遗书给许长菱。 比起那一封来信,这页纸上的字就潦草了许多,需要一字一字地辨认,辨认出来,那些字就化了芒刃划破纸背后的掌心。朱贞郁告诉他,这件事她没有对外说过,在江心去后不久,陈季明以为她不知道,还找她商量想把园林卖给她,而许鸣远也不喜欢,后来又找了其他的许多人,打算最快今年、最迟明年初售出。 许长菱匆匆吃完面条就离开了,开车经过花店,买了一束白色的香雪兰送到江心的墓前。朱贞郁告诉他,她不会让陈季明得到这笔钱,许长菱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他此刻心乱如麻,只想施害者如何惨烈,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最好。 他本想去找盼青,但已经很晚了,而今晚他觉得很对不起她,助理给他发消息,告诉他已经将晚饭送到了,他才稍微安心,打算下周再与她见面。 却第二天,许长菱无心出门健身,吃过早餐就待在家里处理了一整天的工作,直到处理完了,他转头看向已经落幕傍晚的窗外,绵延到书房的那一棵桂树已经开了几朵黄花,他走到窗前拍下来发送给盼青,却两个小时过去了,并没有等到盼青的回复。许长菱焦灼地丢下那些许鸣远新发给他的工作文件,不知道第几次拿起手机正拨了盼青的号码到一半,盼青才回复他一句:刚刚睡醒,身体不太舒服。 一个小时后,许长菱出现在盼青家门口,盼青收到许长菱说他在门外,挣扎地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见到许长菱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怎么哭了?”许长菱慌忙地上前抱住盼青关上门,隔着她的外套,能感到她身体的滚烫,用手背贴上她的颈间,又探过额头,温度也比他想的还要高。他放下买来的感冒药,拍拍她的头安慰:“不哭了,我带你去医院。” 盼青却摇摇头回答:“不想去……” “发烧了。” “就是不想去……” 许长菱听盼青又重复了一遍,终究顺着她的不愿意妥协了。他抱起怀中抽泣的小人到沙发上,问她有没有吃过东西,盼青又摇摇头说不想吃,许长菱才冷下脸回答“不行”后,立刻去厨房煮了一碗白粥撒了白糖端给盼青。 盼青发冷地蜷缩在被子里,半个身体都埋在了那只大布丁狗里,一动不动的,其实怎么躺都不舒服,但她的头实在太晕了,连眼睛也没有力气睁开。刚开始还伴随心悸发作,勉强吃了一颗调节神经的药才缓解了心脏至四肢发麻的状态。其实她明白为什么生病,通常难受几天就好了,就像生理期痛经到生不如死的第一天。却到了这地步,她还有心思想着许长菱今晚来了就走不了了,不需要挨打就能够获得加倍的“aftercare”。 然而许长菱是真的担心盼青断气了,在他眼中,盼青看起来病得很严重,不敢想如果今晚只有她一人会是怎么样。 盼青躺下没有多久,就被许长菱扶起来吃东西,她无力地倚在他身旁。许长菱一只手揽住她,一只手舀粥喂到她嘴边。盼青浅尝了一口,竟是甜的,但是甜得很淡,想要更甜的,下一秒许长菱就开口问了她浓淡,她回答了一个“淡”,以为会给她加糖,许长菱却只是无情地说:“那就够了。” 一小碗粥吃了将近半个小时也没见底,盼青不想吃,又被许长菱多哄了几口,哄到最后才空了碗,许长菱就抱她去了床上,又下来冲了一杯感冒药、分好药粒端到盼青的枕边,等热气温下来了,叫醒盼青起来吃药。 盼青听话地一口气吃完了药,重新缩进被子里,眼泪说掉就掉地对许长菱抽泣着:“冷……没有被子了……” 许长菱倒怔住了,见她哭得可怜,还在提要求,觉得有些无理取闹了,但她是病人,他好像没有办法。 “要我抱你吗?” “嗯。” 许长菱无奈地轻叹了一声,犹豫片刻后,才掀开被子躺到盼青身边,双手搂过盼青的肩膀和腰,明显感受到她的身体确实在控制不住地发抖,于是又抱得更紧了一些,被子里的和盼青带来的温度都让感到灼热,却甘之如饴。 “睡吧,阿青很快就会好起来。” “主人会走吗?”盼青自怀抱当中探出脑袋看向许长菱,撑起最后仅存的意志认真发问。 许长菱见她的神情严肃,不由失笑,一直紧皱的眉头也解开了,“不走。” 07缠吻风 盼青夜半被热醒,从床上坐起来,脱掉了身上的外套。许长菱听见一阵摩擦的碎细声,也跟着醒了,原来非要抱着睡的人,睡着后反而离他越来越远。但床很小,之间空下的距离不过两掌,许长菱稍微伸直了手臂就能触碰到盼青的额头,他微微探过温度后开口:“退烧了。” 盼青在许长菱收回手以后,也学他的样子把手背贴在额头上看向身旁的人,许长菱将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昏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而思绪无端,他的声音带着喑哑,会想起那一晚他教她拉大提琴的低鸣。 许长菱不知道盼青在想什么,投来的目光停在他眼中出神。他也回望过去,彼此不动声色的须臾过后,他坐起身下床准备去为她装一杯热水,却被身后的人蓦然拉住衣摆,迫切地问他要去哪里。 “我去给你烧点热水。”许长菱戴上眼镜,微微侧头看去,拍了拍盼青的手,示意她安心。 盼青才“哦”了一声慢慢松开,影影绰绰的目光中跟随许长菱的离开,直到再次出现,接过他朝自己递来的水杯。她呼呼吹了两口就喝光了,觉得身体更热了,许长菱俯身拿过她随手丢在一旁的外套迭起来时,她抬起头和他说想要开空调,被许长菱毫不犹豫地冷声拒绝道:“衣服湿了就换下来。” 连同他的目光也是没有波澜的,只是充满了冷冽,这一眼,盼青看得呼吸一滞。她连忙下了床走到衣柜面前,短暂地背对他缓解那一腔莫名的情绪,想来仗着自己生病、仗着对方的好心,于是忍不住撒痴撒娇,自我审判到这里,盼青决定到此为止了,才拿出一件短袖换上。而许长菱就一直站定在原地,没有回头地等她换好衣服。 “对不起。” 但对盼青而言,成年人之间,先道歉的才是赢家*。 许长菱不解地皱了皱眉,脑海中逡速地回想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仍旧不明白地放下那件迭好的外套,俯下身抬起右手捧过她的脸问:“阿青怎么突然要道歉?” 盼青却只是笑答今晚谢谢他来,拿起外套放去落地衣架上接着回到床上,而许长菱的手还悬停在空中,他从来都没有那么想抓住盼青,也从来都没有那么不敢上前,却下一秒被盼青握住那只手将他拉回了神、也拉到了她身前。 但这身前又太近、太猝不及防。 许长菱没站稳地倒向盼青,却怕自己太重会压到她,最后一刻屈起双臂撑住了身体。盼青只是担心许长菱第二天的工作会累,想让他赶快再睡会,但没想到一错再错,自始至终都不敢看向许长菱,她同样一边支撑自己坐起来一边推开许长菱佯装自若地说了一句:“我是无心的……”却呼吸忽然又开始急促起来,转而抓住他衣襟的手逐渐无力地垂落,难以抑制地仰首呼吸,喘息声在静夜中明晰。 “……”许长菱皱起了不知皱过第几次的眉头,他无言地扶起盼青坐起身,用手捂住了盼青的口鼻。盼青依势背墙而坐,许长菱的手很大,将她的下半张脸都紧密无遗地覆盖住了,呼吸之间将他的掌心渐次变得温热潮湿。 半分多钟后,许长菱的手才慢慢松开。 刚刚盼青的目光失神而寂静,似盛了一湾死水,此刻镇静下来了,才有如炬的流露。许长菱害怕她看不见自己了,一时所有的情绪都堆迭起来化不开,却被盼青的指尖轻扫而过眉头,又统统勾销了。 许长菱摘下眼镜后无言地拥住盼青许久,盼青重新依偎在他怀里,反而觉得自己很可怜,这样世故的关心谁都会有,但还是忍不住开口:“主人是不是很担心?”许长菱没有回答,只将那只染上氤氲的手承过她的颈间,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主人怎么也要说……” 盼青一下子又不明白了,他今晚的反复无常,就像许长菱不懂得她的“对不起”是为了什么,却这三个字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都落入了吻中。 许长菱没有吻得抵死,时不时分开了唇齿,舌尖却仍与之牵缠,软柔而浸荡,如丝的津液断不开又衔合,于是漏泄出盼青碎细的呻吟与轻微的喘息,宛然蘸风的柳、还魂的翠。不同于刚才的濒死之切,而是钟情,带着露水的思凡。 吻到意乱情迷了,盼青不因不由地搂上许长菱的脖子,身体离开了墙壁,倾身倚向他,隔着一层不薄不厚的衣物,双胸抵压而去那宽厚柔软,随之许长菱的手如蛇游曳地向上穿过她的发间。她想要得再多一些,最好淋漓通身,不必问究竟了,什么都好,是痛是痒、是悬是坠,都交付给她。可先开始的许长菱也先停了下来,他抬眼看向她的眼神也不褪迷离,与她之间不过毫厘,收尽她全部的欲望与眼泪。 “盼青,你赢了,我想我喜欢你。” 那个盛夏的午后蝉鸣又响起,装有冰拿铁的玻璃杯壁流下水珠,有人经过他们身旁带来的风…… 初见时,许长菱早有预谋。她自音乐会回去后的当天晚上,就添加了许长菱的联系方式,他通过后的第一句话就问了她是不是Sub。 盼青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但她没有问,期间只是平常聊天但不超过十句,许长菱说她们还会再见面。辗转来到了一个月后,盼青才将这个疑问抛出,许长菱回答她“只是感觉”。 盼青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凭许长菱的外表能迷她心窍,但他未免太嚣张,她也不承让地追问:“如果你判断错误了呢?”他回答:“至少现在没有失误。” 于是,彼此锋芒相对,谁都看不顺眼谁,却还是作了这一局。 到如今,许长菱成为了她。盼青等了很久,原来会等到,但仍觉得像是做梦。她不害怕被辜负,哪怕她遭受过欺骗,也下定无数种决心,她只要眼前的明媚,尽管尽兴这一回。 “主人,我还能再要吗?”比起再说一次“喜欢”,盼青乞求他稔腻的吻不止于她的唇齿,还有更多的地方遍含这一口风露。 许长菱握住盼青的两只手腕分开放下,又搂过她的肩膀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躺下,为她盖好被子后开口:“阿青,下一次我会做得更好。接下来的话阿青可以不用听,可以只当成一个帮助阿青入睡的故事……” 这样回答,怎么会忍住不去偏听,可许长菱的声音低沉柔和、一字一句,仿佛正如他所说能够催她睡去,盼青只听到他说他站在江心的墓前,想到了自己,也许珍惜足够多,是否缺憾就会少一点…… “……刚才我好担心,见阿青苦痛,我也为此苦痛,忽然之间,感觉有很多东西变得不同了。” 许长菱七点半起床去上班时,盼青也醒来向老板发消息请了一天假。 许长菱走后,盼青没有再睡着了,她第一次感到这间房间那么空荡,犹如下雪,一切只剩下无际的白。而这一整天,她除了有一点头晕,其余的症状已经消失了,并且少了一天的工钱还感到有点伤心。 于是第二天盼青选择照常上班,却像是作对的,下午一点多又开始发烧,通身隐隐约约的不舒服,但还是强撑到了下班。许长菱给她发消息,邀请她一起去吃饭,但她担心许长菱太疲惫,不想给他添麻烦了,不如等到完全好了再见面。混沌当中,她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顺着他的话题骗他说她已经约好了和别人一起。 许长菱想问是谁,但还是没问,输入好的一行字又删掉。他有些伤心,难道昨晚说过的话其实并不算数吗?就像当初他拒绝了盼青,却又无法像盼青一样勇敢,会挽留他,告诉他彼此不是一定要走到这一步。 实则盼青这个星期都请假了,她没有“别人”之类的朋友。那天晚上,她回到家后就昏倒在了床上,想来李贺的“来煎人寿”是不是这样的感受。直到第四天的深夜,盼青才折服地去了医院看急诊,而这两天许长菱没有再找她,她也打算病好了再和许长菱联系,却将近十二点刚拔针后,许长菱打来了电话。 许长菱有些负气地连续加了三天班,许鸣远认为他未来可期,朱贞郁却觉得他疯了。盼青听到他说他刚下班也怔住了,她不知道那家公司是他将来要继承的,光是平常就能看见他的价值不菲,尚且家世不凡,工作竟还如此努力,她自愧不如。 “还没睡吗?” “嗯,在外面。” 许长菱有点诧异电话会被接通,又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不免皱了皱眉又问:“我能知道是在哪里吗?” 然而盼青沉默了几秒,回答“医院”两个字后,许长菱紧接着问是哪一个医院,她又将医院的全名告诉他,并且已经走到医院门口了,只听一句“在那里等我”地挂断后,她又坐回大厅的公共座椅上等他来。盼青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觉得许长菱很快就出现了。他匆匆地,和她的静止形成对比。 盼青从手中递出去一瓶水到他面前:“我还没有喝过。”来医院前买的,却放在口袋里忘记喝了。 三天不见,盼青完全消瘦下来了,无论是眼睑下还是脸色都发着阴青色,连身上的皮肤都透着一层薄薄的苍白。许长菱站在她身前,有如睥睨地拿过那瓶矿泉水拧开又递给盼青让她喝下,盼青愣了一下,接过来喝了一口,他又帮她拧上瓶盖。 “为什么不告诉我?” 许长菱环顾了一眼四周,往来寥落冷清,继而回到盼青身上,目光抑或是声色都充盈了化不开的冰冷,但不会像从前那样凌压到她的心上,“怕你会累,而且没有病得很重。” “生病还分轻重吗?”听见盼青的回答,又低头不看他,许长菱的语气更殷切了,目光移向她左手手背上微微青紫的针口,“我就是很不放心你。”这一句说得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叹息。 盼青缄默地伸手牵过许长菱,许长菱一下子就握住了这股冰凉,却不敢握得太用力,怕触碰到那寸疼痛。 “我们回去。” 盼青才抬起头站起身,她根本不介意许长菱的教训,反而很开心见到了想见的人,眸中藏不住笑意,一双眼明琉璃瓶。许长菱却不看她,松开了她的手帮她拉好外套的拉链后,再牵起离开了。 盼青不知道许长菱驶去的方向是他的家,坐上车后没多久就睡着了。许长菱在等红灯时,拿了后座的外套给她盖腿,分明知道冷所以穿了长袖,却偏偏下面还要穿短裤,俨然一个孩子。他也大概知道前天她对他说约了别人出去吃饭也是假的了,只能等她好起来了再算账。 睡了多久,盼青也不知道,醒来是在许长菱的怀里,他将她抱上了楼。在楼梯口被放下来后,许长菱问她想吃什么,盼青却摇摇头回答想睡觉,见她一副懵然,只能带她去了浴室,带她一起洗手消毒后告诉她:“待会我把浴巾和衣服放在门口。” 其实根本没有准备,许长菱只能拿出一套他没有穿过的衣服装入干净的袋子里放在浴室门前,并在袋子外贴了一张说明的便条。盼青洗完澡、吹完头发出来,循声找到许长菱的书房门前,屋里人的面对电脑屏幕,看起来像在整理文件,许长菱注意到门口的幽邃人影,不过忙中抬头看了一眼:“先去睡觉吧,我很快就来。” 盼青抱着许长菱的裤子,想跟他说不合适,但见情形忙碌,终究点头“嗯”了一声去到了许长菱的床上,却已经睡不着了。悄悄闻过他枕上的味道,什么都没有;又想到楼下的百合花还在不在;上次许长菱给她发送的桂花开了的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满;今晚他还会像上次一样吻她吗……盼青千思万绪不能抑,直视着天花板直到密密麻麻、直到许长菱来临。 卧室门外的灯光暗下,房门被关上,许长菱躺下盼青身边,在被子里牵过她的手时触碰到她的大腿,牵手的动作不由一滞。所以盼青睡在了床的边缘,一直紧绷着身体不敢乱动,她也像是懂得地开口:“我刚才想和主人说,裤子太大了。”但上衣很长,几近盖到了她的膝盖。 “没关系。”许长菱也像盼青一样平躺着,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其实他喜欢裸睡,但现在不行,“还难受吗?”而手上的动作不停,他又用指尖划过她的掌心,下一步穿过了指间相扣住。 盼青想回答“不难受了”,但第一次被这样牵住,一时心怦殷殷,微凉的指间染上许长菱的温度而发烫,直滚上心尖。 于是彼此之间陷入了沉默,依着这个姿势片刻,好似一棺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妻合葬墓。 “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希望阿青能来找我,我不怕麻烦。”许长菱言语恳求,先打破了这场沉默。 “我知道了,主人。”盼青翻身向许长菱这一侧,顿了顿又说:“那主人可以和我说晚安吗?” 仿佛夜深花睡声,到许长菱耳边,化为枕边一息风。他俯身吻去,离合那一刻回答:“晚安。” 盼青却敛眸回吻过去,伸出细软的舌头探开他的口,还没透彻,许长菱翻身压在她身前,左手的每一根指尖抚过她洇湿的唇,又收回其余的留下两指伸入她微张的口声色低沉地问:“不是晚安吗?” *日剧《ANIMALS》台词 08樱桃破 盼青合不上嘴巴,也说不出话,唯余喘息声色,目光迷离半阖。 跪坐在她身下的许长菱,姿态挺立无偏倚,似一尊神佛,不凌驾、不慈悲,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她。而手上的动作如戏水的鱼,修长的两指于盼青的口中搅动,任那细软的舌头收不走,伸放在下唇欲念淋漓,津液也坠挂为满。 他举起手至自己眼前欣赏时,那染了昏暗灯光的水色就会顺着手指流下来,慢慢流到掌心也跟着剔透。 若深入了,抵至她喉中,使得盼青“唔”的一声,逼出她生理性的泪水,盛满在眼中的露水梨花。她禁不住地双手握上他的手腕,用力也无力地移不开他的手,于是开始连连摇头,眼泪才落了下来,反而更令他动情了,似风的泣诉。还能感受到她屈起了或高或低的腿,双脚发出摩擦过床单的一瞬哗然。 可盼青的越挣扎,许长菱越不肯休止,却也没有要将她击溃的地步,许长菱蓦地放了手,唇角才微微勾起,神情又变得温柔,却隐隐的有危险透露。他稍微倾了倾身体向床边的柜子,拉开抽屉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先为盼青擦拭流出嘴角的口水,之后才为自己擦干指间的沾弄。 盼青的手随之松落下来,微张着口喘息,半抬眼皮的视线中,见许长菱正用右手将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慢条斯理地揩拭着,太迷离而变得恍惚,也抵不住他在自己面前清理泥泞的举动,而他依然故我,只有她凌乱无序。 就像她每次接受管教时,人的姿态垂落下来,伤痕、恻隐、不敢看观音。此刻她无法藏住脸上的神情,只能够偏过头去。 “看着我,阿青。” “我不敢……”盼青的声音细若蚊蝇。刚才回吻的气焰完全殄熄了,她那么想得到的爱欲近在眼前,却要发生了,原来会害怕、会不尽羞赧。 “要我停下来吗?”许长菱丢下手帕到床头柜上,又俯下身吻了吻盼青红透却微凉的耳朵,安抚地把手轻压在她的头顶上,“但我不想回头了。” 低沉的嗓音带着比平时偏重的呼吸缠绕在盼青的耳边,似电流地流过她全身,微微发麻,而唇齿若有似无地舔咬着她的耳廓。在他俯身下来那一刻,盼青就抬手抵在了他肩前,伴随翻覆地撩拨,她的意识游走在不清醒的边缘,双手不禁滑落下来,发觉停在他心口,心跳竟是那样的快。 又听见他说他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让他有些无从。比起笨拙,他说他更害怕她会疼,可是他从书上看,疼痛大多无法避免。他想,应和受训挨打是不一样的,但他遵循她的意愿,慢慢来。 许长菱没有骗她,他会慢慢来。 但她也不想做了,她好累,身上出了好多的汗,怎么求他都没有用。 窗外的桂花在他们眼前都开了,喧动风中,淡淡的月光照进来,看见他们的赴巫山—— 盼青转过头来看向许长菱,两颊泛着含华的淡红,眼眸尽秋水雾露,却不隐眼前人,抵住的双手逐渐松开换为搂上他的脖子,拉近与她的距离,嘴唇贴上他的耳畔轻声回答:“主人,这样就好。” 这一拉将两人的鼻尖相碰在一起,呼吸愈发紊乱地纠结萦绕,许长菱深深地看了一眼盼青,又垂眸向她的唇吻去,缠吻出的水声流于静夜中清晰,比第一次那一晚的吻还要热烈,呻吟的字音都被吞入了他的腹中。 许长菱的手又作了蛇,沿着盼青的大腿外侧开始向上游移,朝暮学琴的薄茧织在掌丘上,如剥开细丝地磨蹭过她滑腻的皮肤,令盼青发痒地屈起膝盖顶在了许长菱的小腹上,因触碰到一瞬的硬挺,身体不由一僵,慌乱地想收回去,来不及被许长菱双手分开了她的双腿,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那道灼热彻底抵上了她的穴口,盼青“啊”了一声,软如婴啼。 许长菱听见那一声痴嗔,满意地开口说了一句“好可爱”,又沉又轻地喷薄在盼青地肚子上,手也一直游到腰际才是愈发的痒了,盼青一边害羞地用手背挡住了口,一边难耐地扭起腰身,太瘦与不断喘息的因故,她的肋骨都隔着白皙的皮肤均匀清晰地勾勒了出来,似琴弦可供弹拨。 细密的吻落下来,兼之舔咬,衣服也撩到了胸上,盼青感到一阵冰凉地绷紧起来,许长菱又如开始那般拍了拍她的头安抚:“宝贝,放轻松。”目光收回到不必触碰便也跟着硬挺的丁香颗,张口含入用舌尖圈舔、牙齿轻咬,另一只手覆在另一只胸上或轻或重地揉捏,掐出指痕留下绯红。他还不知道盼青的胸原来这么大,圆润、软柔,融化诸相琉璃塔。 盼青却随那一时的轻重,完完全全被牵引了心神,抑制不住地呜咽起来,她抱住许长菱依靠在她胸前的脑袋,指间松松地抓着他细软的发,断断续续回应了:“嗯、啊……不要……” “阿青叫得很好听,不要忍住,都叫出来……” 盼青却“呜呜”地摇着头,她知道许长菱是不会理会的。直到他的嘴巴吻下去,为她拉好衣服不再受凉,双腿又被举高了一些,身下全部呈现在许长菱眼中,那穴里流了好多的水,却湿的是他抵住的那一片,盼青慌忙伸手挡在之前,过长的衣袖几近盖住了她的手,也帮她遮了很大一部分。 “阿青,放手。” 许长菱说得温柔,盼青并没有听,此刻的羞耻对她来说已经达到了顶峰,却下一句只一个“乖”字,就能将盼青哄好,她喜欢被他当成孩子来对待,最好是不知世故的,二十五年来平生就没有那么多的不快乐与不幸。 “阿青真乖。”许长菱转侧过头奖励地吻了吻盼青的左脚脚腕,起身后他并没有再动,只是静静欣赏着那一张一合地收缩,灯下水光粼粼的、茸茸的黛青色。片刻过后,他俯下身用嘴巴舔舐或吸取,舌尖由上至下地舔吻而过,时不时探入温软潮湿的两瓣之间,再衔一枚花的珠蕊。 盼青敏感地一直抖动着身体,双手抓起身下的床单又松开再抓起,咬住下唇时的嗯啊声破碎纵情,张口时则是好几遍“不要”的无果。到最后好像要洩出什么时,忍不住的要把腿放下,就被许长菱牢牢把住推高,任她高潮也没有离开,让那流下的水添湿他的最后一吻。 而许长菱起身的那一刻,盼青立刻合上了腿,小声抽泣着看向许长菱,可他身下的挺起完全吸引了她的视线,但也只敢偷看一眼又偏过头。 “阿青,不要躲。”许长菱忍住Spank的冲动,仅存的一丝良心顾念她还是一个病人,不敢像平时一样命令、迫使。他边说边脱下衣服,盼青听话地回看向他,正好看到他将衣服脱到手腕处。 虽然她知道他常常健身,身材保持得很好,每次见到他穿衬衫时,勾勒出来手臂的线条就能够迷她心窍,但此刻见到了没有掩饰的肉身还是眼前一亮,胸肌宽厚、腹肌分明,腰部有力而纤细,每一处都恰好。自手背蔓延开来到手臂的以及腰下的青筋,都俨然性感。 盼青心动归心动,但还是无可避免地害羞,她坐起身来埋首在自己的膝怀里。而许长菱见她的情态,仍旧温柔地浅笑着。听见许长菱再让她抬起头时,那根长物就呈在她眼前。 许长菱拉过她的一只手让她抓住,盼青的手轻轻圈覆在上面,不敢用力握住,滚烫的温度不断传过她的掌心。而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许长菱的视线深处,蹙起一对眉头细,眸中还盛着清泪铅水。她的手掌很小,不能握得完全,不必看就能觉察到的瑰硕与如玉硬。 “可以吗?”许长菱靠近地跪在盼青身前,他的一只手也放了上去握住盼青的手,另一手撑在她肩头背后的白色床架上。 盼青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点点头,被许长菱包裹住她的手,竟没那么慌乱了。许长菱答应了一声“好”,才带着她的手前后摆弄,盼青本虚虚握着的手一下子紧实了触感。 彼此无声地重复了好些个不疾不徐的片刻,带着盼青手腕处衣袖的轻微摩擦,许长菱有时发痒的皱一皱眉,或被齿间硌住一瞬的疼,却还是不尽享受。盼青实在害羞得不想让他再看着自己了,一直躲闪着连许长菱也变得炽热起来的目光,她忍不住想抽回手,没想到许长菱轻易地松开了,反而让她开始无措起来,掩不住慌张地终于看向身前的人。 “阿青,张嘴。”许长菱伸出那只握住她的左手,放入两根手指到盼青地嘴巴里搅弄,“想让阿青像这样做……”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后,他又拿出来,撑在一旁的右手抚过她的脑袋,继而慢慢按下来。 盼青不由自主地变换姿势跪趴下身,张口犹豫着含了进去,学许长菱对待她的样子舔吻。却太长了,含到一半她已觉得足够极限了,深入一次后分开,张着嘴喘息不止,抬起水盈盈的眸子乞求地看向许长菱。 许长菱俯身又吻了一吻回应:“阿青,做得很好。”他的手也一直没有离开过盼青的后脑,轻柔地抚过她的发,若落下了遮住侧脸,又被挽起到耳后,凝看她努力吞吐的模样。 “嘴巴里放不深,那就放进阿青的身体里。”许长菱的指尖划过她的侧脸,一直点滴到她肩上推她躺下。但许长菱并没有进入,只是将盼青的双腿分开,将阴茎压在她的穴口当中来回摩擦,比为她口交时流出的水还要多,如雨后苍苔,也比打磨过的珠玉还要柔滑,若撒下一把都零落了。顺便拿好了抽屉里的一只避孕套放在一旁。 而盼青的心本高悬不下,见许长菱没有进入的意思才稍微安心,却有点期待落空的寂寞,不懂得他为什么不如他所言地进来。可即便不深入也很愉悦,总是牵引她难耐,只能不断收缩着穴口,克制地扭动自己的腰身,直到再一次高潮后,抖动着想把腿合起来,立刻被许长菱一掌打在大腿内侧,呜咽地叫一声还没落下,又被他戴好套插进去了。 “啊!”盼青惊叫一声,刚才许长菱伸出左手与她的右手相扣住,此刻她抓得更紧了,左手也握去压在胸前,须臾就流下眼泪地摇头:“不要……太深了……” 许长菱也变得无措起来,他不过放进去了,却还没有动——阿青的里面,温暖湿润,柔软挤压着他,相连得紧密,什么都不剩下了。 “阿青,我不动。”许长菱俯身抱住盼青与她接吻,又用拇指的指腹为她拭去眼泪,“不哭。” 盼青松开手揽过许长菱的脖子,她不知道这样更深了,身前的人不由得进去一寸,她的嘴巴贴放在他的耳边,一声腻软的呻吟清晰传入许长菱耳朵里,轻易地酥了他的心,如此他才开始由慢转快的深浅,彼此的骨肉碰撞出有韵律的清响。 不知过去了多久,从拥抱到放开的正面结束了,换到后入,盼青已经没有了力气,受不住而弓起的身被许长菱压了许多次,也有停下来的须臾,无一不是他在她屁股上打巴掌。而床单湿了一片,都是她喷出来的水,她还担心地努力开口成一句完整的话:“床、床单……弄湿了……” 许长菱听了,轻笑了一声回答:“还有房间。”觉得她还要闲暇顾及其他,便拉过她的两只手腕交迭在她的腰上,凭一只手掌一同将她的腰身按下去后动得更快了,全然没有了怜惜。 跪趴着的姿势将盼青的屁股抬得更高也受到得更深了,整张脸埋在枕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许长菱……求……” “嗯,我在。”许长菱实则不太听得清她说了什么,只听到了她叫了他的名字。 “求、求你了……我不行了……”盼青还留有可以活动的指节无力地乱抓着,枕头上也都沾满了她的口水,不得不将脸侧开。 “好,我知道了。”许长菱却还游刃有余,撩开盼青的头发为让他看清她的表情后,又松开了她的手。 一时,盼青的两只手就像失去了提线的人偶手臂一般垂落下来。许长菱扶住她的腰,比之刚才还要快的十几下后射了,终于停了下来。他及时地揽住盼青的腰,让她枕在自己的身上。 盼青伏在许长菱的胸口上喘息,无力地闭上双眼沉沉,能感受到的不过是他的心跳,还有她头上温柔地抚摸,就快睡着了。 许长菱知道她很累,可他却还有气力和很多的眷恋。 很长的一段缄默里,他只是回想着他与盼青的纵情,瞥到被染了深色床上的一抹红,低头吻了一吻她的头顶,又将圈了几根长发在手指上把玩。 之后他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忽而转头看向窗外,不想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记得湮灭当中的此刻,桂花竟开,于风中明月夜下。 “阿青,醒醒。” “嗯?”盼青只是闭着眼,也在强撑着睡意,听见许长菱叫她,她疑惑地抬起头投去一眼迷离的目光。 “抱紧我。” “好……” 盼青不懂得许长菱要做什么,只是照做地搂上他,下一秒就腾空而起,坐上了许长菱的手臂,被抱去了浴室。许长菱铺了一块毛巾在洗手池上,放下盼青坐在那上面,等待浴缸里放好温度适宜的水时,他找到柜子里朱贞郁曾经留下来的发圈,拿在手上时还轻咳一声解释了一句:“这是我妈妈的。” 他不擅长做这样的事,但害怕盼青误会。 “好。”盼青笑了笑,第一次觉得许长菱这么笨蛋。她撑住手臂在洗手池的边缘,双腿轻晃着,任许长菱为她扎起头发。扎好了,他还不忘说一句“好看”,盼青随即转头看向背后的镜子,不算齐整但也有些可爱。 很快水放满了,许长菱又为盼青脱下上衣重新抱她进浴缸里,他才解下那只盛满了精液的避孕套丢掉,洗过手后为盼青仔细地清理下体。大概是做过了,盼青没有那么害羞了,被温水怀抱住,只觉得暖呼呼的,她还从来没有真正见过浴缸,何况体会。 而许长菱清洗得很认真,为避免盼青会感到难受。洗好了扶她小心地站起来,取了干净的毛巾擦干又抱她去了另一间卧室,给她穿好衣服后,留下一句“我很快就来”,独自回到浴室为自己清洗。 却清洗过后,盼青已经不觉得困了,她跑出来倚在浴室门边的墙上静静地聆听水声等许长菱出来。许长菱出了汗,重新简单地洗了一遍澡,围着浴巾走出来,见到盼青说在等他有些惊讶,仿佛见到了不一样的盼青,与平时都有不同。 “我说了我很快就来呀。” “……不管。”盼青说得很小声,也不知道许长菱有没有听见,总之他没有回答地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牵过她的手回到房间。 可走到门口,许长菱忽然停了下来,低头问她要不要看花。 “看花?”盼青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许长菱想来,她刚刚应该没有注意到,就带她回到了原来的房间窗前。 那一树桂花近在眼前,只是隔着一扇玻璃窗,总觉得再有几年,枝叶就要触碰到窗了。 盼青还没有见过桂花,不觉看得有些出神,许长菱也不说话,只是静静陪在她身侧。忽而她想到了什么,抬头朝身旁的人看去,温柔地笑起来:“下周就是中秋了吧,主人,中秋快乐。” “那么阿青下周有空吗?” “大概还是自己待在家里吧。” “以后我陪你。” 09钗虫逢 生活还是如常。 对盼青而言。 她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光是看病就花了三千多,打算接下来的几天就留在店铺里赚点双倍工资。当然也想过花掉那五万块,足够去做她想做的事,去她想去的地方,可她不太舍得,也没有理财头脑。 老板给她和另一位员工各自发了一盒月饼,于是很放心地把店铺钥匙交给了她,老板也就与那位员工各自回家去了。 许长菱虽说要与她过中秋,但他们那天醒来的清早,他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告诉她要去外地出差,会在中秋结束前赶回来见她。同样把他家里的备用钥匙和一张信用卡交给了她,让她不必拘束,可以住下来,这里离市区近,出行方便,遇到什么事情或需要什么东西就联系名片上的号码。 盼青没有问他要去哪里,有多远,只是叮嘱他要注意安全。越多的言语就会产生越多的期待,她害怕落空,有时候,一无所知就会少许多妄念。当然,也会不禁揣测,如果许长菱此行会抛弃她远走高飞,太不声不响了,不是他的作风。 但许长菱在楼下的厨房做好了两份早餐回到卧室叫盼青起床时,抱了她很久,埋首在她的臂弯里说了许多话。盼青听见他说,这次出差不是音乐会了,公司正在搭建一个有关数字出版的开放共享技术平台,而那边将举办一个为期两天的相关分享会,他现在在接手这个项目,上司安排他去学习。 盼青感受到手臂一重,腰际一紧,醒过后没太睡得着,但意识还是朦胧不清,耳朵捡几个字丢几个字地听,也大概听明白了他的话里话外。都在顾虑彼此的顾虑。最后还是许长菱先开口:“我希望阿青多问问我,过去的、现在的、以后的……不要藏在心里。” “心事好像藏不住,主人还不是知道我的目的了吗,以前只想听主人说喜欢我,现在不知道了,是不是太贪得无厌了?” “为什么不呢……”许长菱从盼青怀中抬起头,左手夹住盼青的下颌吻了上去。 “唔——”盼青才清醒过来睁开眼,却许长菱如急雨地吻过来,倾身压向她,唇与唇之间不曾分开丝毫,舌头紧密地盘桓在一起,声色琳琅。 许长菱吻到盼青将将窒息了才放开她,却没有离开的仍旧跨坐在她的身上,望着盼青的目光正在迷离,微微喘息着。盼青那么用力推他都推到没力气、到于事无补,觉得这个男人好像比自己还要疯。 “主人送我项圈的那天晚上,想到了谁?” 彼此对视着,片刻过后,许长菱没想到盼青会这么问。而他的神色如常,不笑的时候还是一副天生冷脸,要说不同,只有看向她的时候,眼神会放柔下来,目光却又是炽灼,放进十里桃花中,也辨不清谁比谁红。 “前Sub,我们在同一场演奏上认识的,后来相互喜欢了很长了一段时间,但又不希望彼此答应在一起,认为会破坏原则。”许长菱回答得认真,拿起盼青的一只手反复相扣又松开,还在心想她的手怎么这样小。 “百合花呢?” “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她和我的父母希望我们能够在一起,彼此留学时,他们让我们尝试恋爱,但是是异国,将近两个月就分开了。她没有这个癖好。”许长菱知道她说的是谢思厢,她送来的那些自己养护的百合花他都还回去了,那么好的花放到他手里会可惜。 盼青没有再问了。 她想到她遇见的人,都不及对方的半个好,可能也是因为,遇见的那些都是男人。 而许长菱没有反问她的多情,不知道她的心思如针,总是往回刺向自己。 “可以以后只想我吗?爱恨都好,只是想我。” 许长菱撑手下来,投下来的阴影笼罩住她,似一片叆叇的云青,但不会下雨,只是为她遮蔽。没有规定,遮蔽一定要是明亮的,就像月光蜕脱于黑夜。 “只是爱也无疑纯粹,我要纠缠不清,主人也会这样想吗?”盼青伸手捧上许长菱的脸,又接着开口。 “好,都如阿青所想。”许长菱握住她的一只手,抓得牢牢的,微微转侧过脸蹭在她的掌心上。完全变成了她在主导,他也意外地享受,甘愿被驯顺占有。他又拉过那只手放到唇边呢喃:“从前的事对不起……” “所以代价是一语成谶了。”盼青笑起来,眸中隐隐泪悬清亮。 “我认了,死心塌地。”许长菱蓦地松开手,倾身又与身下的人缠绵在一起。 盼青边回应他边断断续续地问他什么时候走,许长菱咬着她的耳朵回答不急。 不知不觉间,许长菱又撕了一个套,吻着进入了。他做得很快,不仅掐着她的脖子还按着她的肚子,盼青窒息地只能发出零丁的几声呻吟,双手握住他的手腕,而被顶到深处肚子会疼起来,不留给她高潮后片刻的喘息,只能等到他松开手时求他慢一点、太深了。 “跪好,双手平放在膝前。” 明明才过了一晚,许长菱却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回到了管教时的样子,温柔都被裹挟在了严厉之下。 盼青听话地按照许长菱的话背对他跪坐着,需要弯腰才能够将双手完全平放下来,但许长菱要求她挺直身体,并不理会她喊累地也跪在她身后进去了。 “啊!不要!太、太深了……” 盼青不由自主地将要趴了下去,被许长菱反手掐紧了脖子迫使她仰头喘息,本就不清晰的声色更混沌起来,像是孩子的咿呀学语。 许长菱仿佛已经透彻了盼青的极限,她每次窒息不已时,许长菱就放开了她,但也不让她倒下去,双臂被反攫住在他的手中,另一只手探入她的衣服下揉弄她的胸。 “不行了……求你了……” 听见盼青又“呜呜”地哭起来,许长菱动得更剧烈了,一声又一声,摇荡倾悬,直到盼青再一次鼎沸,浑身颤抖不止。他的目光越过她肩,看着她面前的那一片流水浩荡,低头吻过她两侧肩胛之间陷下的背脊,淡然的像是回答地“嗯”了一声。 “肚子……”这个姿势比刚才的还要深,她皱着眉低下头来,不适地伸手摸了摸肚子,感受到小腹有微微的突起。 许长菱发现了,也将手放上去,盼青却条件反射地收回到膝前,却又够不到全部,指尖想要用力抓住什么,终究只能够沉浮。而他的手温暖宽厚,覆在她的小腹上,随着身去而起伏,片刻又慢慢向上游走,停在她的心口,持扶她的摇摇欲坠。 “可我总觉得还不够……” 好想揉进骨血里,饮尽她的爱恨。 许长菱自顾自说,反而停了下来。一瞬离合,盼青就折起手臂趴了下去,当中抓住面前的床架,想要跪离许长菱远一些,膝盖只移了分寸,就被许长菱打了一掌在屁股上,冷声作问:“去哪里?” 盼青吃痛的真正将半副身体埋入枕头里,却已经累到发不出声音了,屁股也不由抬高起来,被许长菱按照那圆润的弧度抚摸了一遍,如羽毛扫过的轻柔、发痒,但她知道,这样会被挨打。她的心一紧,想躲起来却无力无处可躲,下一掌就落了下来,一声清响过后,随之是许长菱的沉声:“回答。” “我累了……”盼青被打得动晃了屁股,又委屈得干脆都哭了出来,却不敢说不愿意,眼泪和回答都闷陷在枕头里。 “这次允许你哭。” 许长菱不留情,压下她的腰又插了进去,盼青“啊”了一声,右手抓不住那铁架而滑落下来,被许长菱接过,也和她的另一只手一起握住了手腕,最后没再变换地抵达。全部射尽又拔出来了,见盼青的双腿还在颤动,倒向一侧喘息。 “宝贝,做得好。”许长菱伸手拨开遮在她脸上的长发,双眼湿漉漉的,泛了一圈淡红,和屁股一样,需要细看的几道指痕还不曾消去。 盼青有些生气地不看他,用手臂遮住了眼睛,也不让他看自己。许长菱揉了揉她的脑袋,下了床留下一句“等我”就离开了,裸身走到隔壁的房间换好衣服回来,抱起盼青去洗漱,等她一起下楼吃早餐。 盼青跟在许长菱身后,见楼下的百合花已经不在了,连浓馥的花香都丝毫不存,只有独属于那股雪松味道的清冷。而那张玻璃钢窗前的圆木桌上,摆了两只白瓷盘和玻璃杯。窗外的微风吹进来,轻轻吹动白色窗帘的起落,小半拂过桌椅。 许长菱邀请盼青坐去桌前的椅子上,而他将已经放凉的牛奶拿去厨房热了一遍,倒不在意自己冷掉的咖啡。很快热好了端过来,将盼青抱到自己的腿上,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不委屈,好不好。” 盼青不理他,时不时抽泣一下,捧着许长菱递给她的热牛奶,只喝了一小口。 “培根奶酪三明治。”许长菱记得,她不喜欢吃鸡蛋,所以没有给她煎,如果她想吃了,也不介意把自己的让给她,另外还剥了小半碗的石榴作为搭配。他边说边用刀叉切好一小块,将叉子上那一口的送到她嘴边,“张嘴。” 虽然还陷在小情绪里,但盼青她真的饿了,不知道许长菱手艺有这么好,看起来就很有食欲了。吃进去后,听见许长菱温声问她还可以吗,她妥协地点点头,感受到搂住她腰际的手松开,转而又摸了摸她的头。 “好吃就好。”许长菱稍微放下心来。等喂完盼青了,他才开始吃自己的。 盼青被放下来,坐在一旁,一直盯着许长菱看,穿了一身灰黑色的休闲装,和在那家公司第一次偶遇他时一样,有些桂花载酒的青春。他刚才也和她道了歉,不免才气消下来。 “我很快就会回来。” “好,注意安全。” “还有呢?” “还有……专心工作。” “‘等我、想我’没有吗?” 盼青不回答了,皱了皱眉,好像有点太黏人了,还说不出口,和从前的没心没肺不一样了。床上能说出口,不过是太情浓意热了。即便许长菱不说,她当然会等他回来,会在没有他的时间里想他。 许长菱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吃完盘中的食物,喝下最后一口咖啡,擦好嘴巴看向她:“下次挨打理由有了。” “欸。”盼青近期不想再被打了,昨晚和今天已经身心俱疲,她连忙辩驳回去:“刚才不算。” 许长菱只是朝她笑了一笑,起身收拾餐具到厨房。盼青也跟过去,挽起袖子要帮忙洗干净,却被许长菱拿过手中,告诉她没关系,他来做就好。盼青听话地收回手,但没有离开,只是站定在许长菱身旁看他操作,水声哗然之中,许长菱听见盼青的开口—— “我会等主人回来的,也会想你。” …… 如盼青所想,店铺里根本没有什么客人来光顾。三天下来,她只卖出了几副蜡烛。除了不能在家睡觉,同样生了很多闲情。 而许长菱大概是很忙,给她发的消息很少,但大多都很关心,不知道是不是她在他眼里太瘦了,问得最多的是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后来,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发现她还喜欢晚睡,试图为她调整了作息,但只要他不在她身边了就会故犯,于是,问得最多的变成了“昨晚几点睡的”“有没有按时睡觉”。 第三天晚上,距离中秋结束还有四个小时了。 盼青关了店铺的灯,准备离开了,却月光照进来,一束潋滟,她不由站定在门前,抬头向外看去。想起从前在家,她爸爸会和她去顶楼拜月光,对着月亮出现的方向,摆好一个柚子、两只月饼和三杯茶,再往柚子上插入三只香,但在她的印象中,每年都会下雨,月亮隐在层云里朦胧,然后消失不见。 “阿青,我回来了。” 回过神来,许长菱推开门踏碎那一地月光,来到她身前。 他应该赶得很急,静寂中,清晰可闻他急促的呼吸。 “我去给你拿瓶水。” 盼青走到收银台后,从底下的格子里拿出一瓶未开过的矿泉水,拧开递给许长菱。许长菱接过喝了一口,又一往而深地看向盼青。 盼青被他看得脸上微微发烫,在一起不过一晚就分开了三天,称不上生疏,但有一点不习惯,她佯装检查店铺情况的样子,避开他的目光向周遭环顾,昏暗一片,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金箔纸折射依俙的辉色。继而从包里拿出钥匙开门出去,给门落锁时才又问候:“吃饭了吗?” “没有。” “那我请你吃饭吧。” “好。” 许长菱为盼青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邀她坐进去,三两步后他也坐上了车,却并没有立即发动,而是倾身接过盼青的安全带帮她拉好剩下的按进去,与此同时响起了盼青的一声“谢谢”。 “怎么不看我?”许长菱并没有立刻离开,扣号安全带后,右手搭上了椅背,左手捧过盼青的侧脸,迫使她转过来看向自己,“还是,没有在想我?” 不同于刚才的急切与温柔了,许长菱平静下来,迫人的气息都渡去,虽然声色严厉低沉,盼青听话抬头,但见他的眼底竟有一些委屈,哎呀,怎么不慈悲。她轻扯过他的领带低眉吻过去,只是相碰了一下唇又放开,“想啊……朝思暮想。” “不信。” 许长菱嘴上这么说,但掩不住的笑意微扬在嘴角,一路上开车到餐厅都轻快。 两人吃完饭出来,已经十一点多了。许长菱又开车带着盼青去到了当初相逢的桥上,牵过她的手说想要走走。 盼青抬头看去,此刻的夜空还如当时明月,秋凉的江风拂然她的心。 “冷吗?”夜晚的风比许长菱预想的要大一些,而外套被他丢在了车上。 盼青摇摇头回答:“不冷。惬意。” “今晚去我家吗?明天我送你上班。” “嗯……可以。” “你犹豫。” “不能矜持一下吗?” “阿青。” “嗯?”盼青停下来不解地看向许长菱。 许长菱从裤袋里拿出一只黑色的正方体盒子,一边为盼青打开一边笑说:“礼物。” 盼青见是一副红宝石耳环,不由摸上了自己的耳垂,她最近很少戴耳环了,但许长菱手上这一副很漂亮,俨有流光。 “我很喜欢。”她双手接过手中,想来她似乎还没给他送过礼物。 “我帮你戴。” “好。” 两只耳环穿过两边的耳洞里,许长菱的指尖触碰到,划过须臾的温热,却能够融化恒久的冰凉,戴完了照旧说一声好看。 仿佛这一切变了又没有变,重迭起从前的回忆,万境千情而已。 10更行更远(上) 十月末,有一对夫妇意向购入陈季明的园林,想改造为民宿使用。但陈季明不接受对方的报价,并不符合他心里的预期。一时僵持不下,买卖的事情又平静了一阵。 无人问津的这段时间里,陈季明陷入了焦虑,得依靠药物调节神经。 许长菱打算去见他一面,也和他谈谈具体出售的事宜。 …… 已经深秋了,某个周六的清早。盼青做了梦,醒来不过七点,辗转反侧没再睡着,干脆起了床。 天气变冷了许多,她披了一条灰色围巾下楼,拉开白色纱帘,推开阳台门,秋风袭进来,忍不住一个寒噤。她将地上的书捡起来迭高成一摞,将泡下的一杯红茶和一盘烤好后抹上黄油的一块吐司,一并端到阳台前,搬了张椅子坐下正对阳台的门前吃起来。 楼下街道的梧桐叶已凋枯卷瘦,随风满地走,人稀车少,还是一片清冷的时候。 许长菱最近常常忙工作到凌晨三四点,但他精力充沛,或早或晚地休息,都会在七点时醒,对于盼青起床困难的冬天,他也能够始终如一。 除非是和盼青一起睡觉时,盼青不让他起。 他洗漱后,换好衣服,给盼青发了消息,做了早餐带来见她。 但盼青吃完半块吐司后,喝了半杯茶,困意又回头了,裹紧围巾直接蜷缩在椅子里睡了过去。而手机放在床上,她还不知道许长菱给她发的消息。 上个月许长菱将家里的钥匙给她以后,她也把自己家的钥匙给了他,告诉他可以随时来。然而大多数的情况是,许长菱不加班的时候会去接她一起吃晚饭,于是留在他家里的几乎是她。 听见开门声,盼青惊醒过来,险些从椅子上摔落。恍惚地循脚步声回头,见是许长菱提来一只袋子放在桌上,走过来半蹲在她身侧问她怎么不回床上去睡。盼青看了许长菱一眼,笑了笑又闭起眼睛摇头。 “还穿了这么薄的衣服。”许长菱伸手摸上她冰凉的手脚,帮她拿下身上披散的围巾,见里面只穿了一件淡粉的吊带长裙,冷了冷神色,换而脱下自己的风衣外套盖在她身上。 他看了一眼书上的冷炙,仍旧是她上一次递给他的那一杯,浓郁的草莓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后来他瞥见玻璃柜里储存的各类茶叶、茶包,从里面找出了这一款品牌也买了同样的,偶尔换一换口味也很不错。 盼青感受到身上覆盖下来的温度,有如刚烧开的水倒入茶杯当中的暖热,适意加剧了她的昏昏欲睡,却又听见许长菱问她要不要吃早餐,他做了枫糖黄油松饼和燕麦板栗巧克力牛奶,光听名字,先比实物诱人。她惺忪地睁开眼睛,含糊地回答了一个“要”。 “我拿来给你。” 盼青下了椅子,穿上许长菱的风衣外套,将一旁矮几上的各种乱七八糟诸如电脑、纸笔、竹条、美工刀、书之类的东西随意收拾了一下,腾出一块空间来,让许长菱有地方摆放。 “天气逐渐冷了,所以给阿青专门买了一个可以保温的饭盒。” 怪不得,不像是他自己会用的。 毕竟黄色饭盒的盒盖上绘制了一只玩毛线球的小猫,有点太可爱了。 盼青已经拿起要叉松饼的叉子了,回头看向坐在她身后沙发上的许长菱,目光灼灼地征求他许可。 “快吃。” “好。” 许长菱扫看了一眼桌面,目光停在堆砌凌乱中的一只黑色发圈上,伸手拿起为她扎头发,盼青教过他,比原来没那么笨拙了。盼青也已经习惯了他的细心,不会再分心在意其他,此刻专注吃东西俨然就是一种微小但确切的幸福,甚至眷恋他对她的照顾。 有一次她和他一起洗澡,不过她先洗完后泡在浴缸里看着许长菱站在花洒下淋浴,等他洗完了,她从浴缸里出来,他就裹好了浴巾过来,用干毛巾为她擦掉身上的水珠,她不由打趣问他:“你是爸爸吗?”许长菱没有回答,擦干了给她屁股打了一掌。 “阿青。” “嗯?”盼青刚咬下一口松饼,回头看向许长菱。 许长菱见她有些呆愣,摸了摸她的头问:“你还记得我带你去过的那一座园林吗?” “记得。”盼青点点头,收回目光继续吃起来。那一晚的是人是神还是月,都在她记忆中不息。 许长菱倒有些犹豫起来,指尖捻起她没绑上的发尾出神,迟迟没有回答。 盼青正好吃完了,她抽出一张纸巾擦过嘴,解下了后脑绑得松垮的发,惊了许长菱收回手。她早已觉察到地伏在他膝头,唤了一声主人后,问他怎么了。 “我想再和你去一次,你会愿意吗?” “好。”盼青不知道许长菱要做什么,但既然他想去,她会陪他去,“什么时候?” 她还是和之前一样,很少会问他的目的,但这次的事情他没有把握,不情愿告诉。他拍拍大腿,让盼青坐上来后回答:“下周六。” 盼青站起身坐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埋首在他的肩头上点点头。 “那你下周来我家吗?如果要加班,我让助理去接你。”许长菱不安分地伸手探入她长至脚踝的裙下,却也只是游走上她的大腿后停留。 盼青发痒地扭了扭身,想到他总是加班到很晚,仿佛嗜工作如命,她撇了撇嘴,离开了许长菱的身上,坐到了一旁开口:“等主人回来会很无聊。” “那要不要来公司?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 “这是……可以的吗?”盼青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这话听起来轻易得公司就像是他的家。 “嗯,没关系的,阿青放心。”许长菱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过盼青也很好奇,既然许长菱说可以,她就答应了周五晚上去一次他的公司。来接她的是许长菱的助理,而助理开的车是他常开的那一辆宾利。 不料,助理从地下停车库带她坐了十七层电梯抵达后,开门遇见了她从前的客户刘先生。盼青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她还记得他,大概是他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不过没那么沮丧了。 刘先生同样没想到自己会再见到那个店员,不免有些尴尬,更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何况已经是下班时间了。虽然他认得许长菱的助理,但他走在盼青面前,以为和他一样都是巧合,就没再注意因为他叫住了盼青而停下的助理,正恭敬地站定在一旁等候,见到许长菱出现了才离开。 因是自愿加班原则,又临周末,今晚这一层办公楼里留下来的只有两个人,一般有同事留下来,许长菱都会请大家吃饭。他刚出去询问完回来,恰好一分钟前也收到了助理告诉他已经到了的消息,准备再问问盼青一起订购。但已经三分钟过去了,电梯到他办公室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又重新走出去,就看见刘先生拍了拍盼青的肩膀,和她说着什么话。 盼青心想,他还是这么喜欢上手,但来不及躲开,只能在他放上去的那一瞬,笑了一笑向后退了一步,背后便抵上一具胸膛,被人揽肩入怀。盼青抬头看去,见是许长菱不由一愣,但许长菱并没有看她,而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些许阴沉冰冷,扬起的笑容立刻收了回去。 “你发过来的文件我看过了,目前运行起来没出现什么问题。你还有什么事吗?” 刘先生见盼青与许长菱举止亲密,非平常关系,除了讶异也只能够讶异,不敢多问什么,讪笑起来回答:“没有了、没有了。” “嗯,走吧。” 许长菱放下搂在盼青肩膀的手换而牵过她,带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盼青听来,这简短的一句话像是对两个人说的。而匆匆当中,转头看了一眼这一层办公楼里,灯光照亮了一片空荡荡,不过两个人,都专注在电脑面前,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事情。 回到办公室后,许长菱关上门,盼青跟在他身后,刚走进来只听耳边一声闷响,喷薄而出的气息扑在她的头顶。 盼青吓了一跳,抽了一口气,轻声问他怎么了。哪怕熟悉过了,面对许长菱真正生气的一面还是会动魄惊心,那些厉色恍疑长满了锋芒。 “你还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我不记得了……我看看。”盼青又一瞬间地了然,连忙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手机,输入对方的姓氏后,见还在她的好友列表里,立刻操作了一通,并举给许长菱看,“现在没有了。” “好。”许长菱才稍微缓和下神色,却又瞥了一眼盼青被那个男人碰过的左肩,像是拍灰尘地抬手拍上去。 “疼……”盼青缩起肩膀躲开,伸手环抱过他的腰先道歉认错。 “我才不要你和我道歉。”许长菱送开她的手,走到办公桌前的座位上坐下,“过来。” 盼青见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她却脚底粘胶地迈不过去,“这不好吧,待会要是有人来……”将会比刚才更尴尬。 许长菱却不理会地继续划动着手机屏幕开口:“有几家餐厅,看看有没有你想的?” 原来只是吃饭,盼青这才放心地走过去,但并没有坐到他身上,只是站定在桌子边让他选,从手机屏幕中抬起头来才发现,他身后的落地窗外是一条河,她对这个比较感兴趣地走到窗边往下看去它的延伸。 连许长菱走到她身后都没有发觉,只听许长菱俯身在她耳边低声笑说:“我们八点回家。” 盼青吓了一跳,瑟缩起右边的耳朵回头看去,反而被许长菱扣住后脑深吻起来,不让盼青喘息、开口,直到她无力了才放开。 其实今天的工作只剩下一点,他二十分钟就能做完,趁着晚餐还没有送到,他像是无事发生地回到工位前敲打起键盘,让盼青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等一会。盼青经过他的书架前停下来,从头看到尾,大多是一些金融、技术类的书,完全看不懂一点,但还是抽选出一本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打发时间。 这片刻静止了下来,被门外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盼青从书里惊觉地抬头看去,许长菱却只是从容地说了一声“请进”。 许鸣远刚结束一个会议,搭乘电梯下来顺便看看许长菱在不在,他最近一段时间很刻苦,起初不情愿,也和他吵过一阵子的架,但现在倒担心他过度劳累。听见里面的应答,竟也真的没走,身边还有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女孩子。 “女朋友,盼青。” 许长菱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又看向盼青,先一步起身,一双长腿两步迈到她身边同面前的人介绍。 盼青慌张地将书合起来,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两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鞠个躬先说声“您好”总没错。 “您好,我叫许鸣远。”许鸣远微笑着打量了一眼,伸出手相握住盼青又放开。 从前想许长菱与谢思厢天造地设,如今没那么执着了。 “吃饭了吗?” 许长菱换而牵住盼青的手回答:“待会到。” “好。”许鸣远没有再多问、多留就离开了。 “刚刚那是我父亲。” 盼青当下怔住了,就这么认识了许长菱的父亲。回想起来,确是长得很相像的两个人,高大、严肃,穿衣打扮的品味都颇具不俗,与刘先生年纪相仿,却更像是上司的存在,她此时才明白过来,这个公司大概真是他们家开的。 哪怕到后来,许长菱告诉她她准备接手公司了,还是会受到冲击。 除了人各有命,她没有再多的想法了。 许鸣远离开后不久,助理提来了晚饭,还有一个装着一沓现金的红包,说是董事长给盼小姐的。 “不、不用了……”盼青根本不敢接手,她都忍不住打趣自己,才见了不到两分钟的一面就给她这么大一个红包,糊涂啊。 “没关系,收着吧。”许长菱帮她放进她的包里,又拿出保温袋里的菜品,“来吃饭。” 沙发很宽敞,却许长菱非要与盼青挤坐在一起。 盼青吃到一半了,忽然抬起头看向身旁的许长菱:“主人会觉得我们很远吗?” “什么很远?”许长菱已经吃完了,只是没有离开地一边给盼青夹菜一边看着她吃。 “主人这么优秀,可以找到更好的。” “胡思乱想。” 许长菱拿起没有拆封的一双筷子敲了一记在盼青的额头上。 “疼。” “今晚回去还有更疼的。” 盼青不理他,默默把饭挪远了一点继续吃。许长菱轻笑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回到座位上继续工作了。 因为刘先生触碰她的那一件和她乱说话的这一桩,回去后就被许长菱带到书房里,要求脱光衣服面壁而立,许长菱搬来椅子坐在她一旁,解下领带将她的两只手腕反绑在腰后,用手将她的屁股打到两片紫红。 盼青才哭了两声,听见许长菱厉声反问:“我允许你哭了吗?”又立刻止住了,只敢时不时小声地抽泣着,任眼泪无声掉地,直到站不住了,身体微微倾前靠墙,许长菱也没放过她,揽过她的腰让她跪在他大腿之间继续。 到最后跪了不知多久,盼青委屈地说了句膝盖疼,许长菱才停下来,刚才怎么凶出去的就要怎么哄回来。 盼青以为到此为止了,被抱到浴室里,结果洗了好几遍澡。 于是,到了第二天,盼青一觉睡到中午,许长菱陪她睡到九点就起了,有条不紊地吃东西、锻炼、处理工作、思考给盼青做什么好吃的。和陈季明约定的是下午四点见面,他并不着急,倒是陈季明早上打了一个电话,险些吵醒了盼青,他故意挂断了,中午又打了一个过来,无非一通客套,告诉对方,下午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招待。 盼青本来还倦困着,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有些不愿梦见地醒了。醒来不见许长菱,又屁股上的痛楚弥留,身前的痕迹未消,莫名有些伤心。许长菱从厨房回来,见盼青静静坐在床上出神,听见他叫她“阿青”了,她才回过神,冷声问他去了哪里。 每次盼青睡醒,都会变得和平常有些不一样,许长菱也是近来才发现的,像被另一个“盼青”附了身,在他面前的盼青也从来没说过那是她真正的自己,他只要她喜欢他就好,就像他对她的占有。 往往更多的,他还是觉得她像是一个小孩子,但越是这样的心性,越需要更多的耐心给予她的求索。可并不能够完全将对方当作孩子,爱本身狭隘,没有多少人情愿抛出自己的耐心去安抚一个一时失意的孩子,甚至笨拙,在对方伤心、苦痛时,只会反复地回应自己不懂得如何安抚一个人,于是每一次无措演变为对方幼稚的罪因。更不必问有多少人具备到“圣人皆孩之”的成熟度。那么他将能看到爱是慈悲、宽恕、接纳和不批判。* …… 这一次,陈季明没有再将盼青拒之门外。 下午的夕阳辉照,云天澄澈如水。 许长菱牵着盼青的手走过长廊,平常得像是来逛园林的一天。 而陈季明走在几步距离的前头,时不时回过头来,向许长菱介绍真正的园林他年,谁来过、谁走过,经年的雨冲散了多次修补的屋檐,数十年的芭蕉叶、美人茶还在新绿或生长。说得再熟稔,但他的双手不断摩擦,舌尖舔过多次下唇,可见的焦虑与不安。 盼青早已不在意当时的对待了,即便陈季明的目的是为了把它卖出去,却也听得入迷。到来之前,许长菱告诉她,如果她喜欢那座园林,他可以买下来送给她。 轻易得像是春草繁生,盼青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但是…… “我要园林没有什么用呢。” 许长菱转头看去,见盼青听得认真,脑海中又回想起她低头笑了一声后回答的话。 “台阶。” 盼青没注意,听见许长菱低声提醒了,也险些踩空,许长菱早已松开了她的手搂紧了她,陈季明停下了叙叙的声音回头,两人的情感似比他想的还要深。 来到一座临水的亭中,圆匀石桌上,早已摆好了茶水和点心。 彼此坐下来,站在一旁的阿姨为三人各倒了一杯茶,陈季明饮了一口先开口:“盼小姐,原来的事情,陈某很抱歉。” 盼青也不是很客气,淡然地“嗯”了一声,让陈季明一愣。毕竟他不是真心的,而是看在男人的面子,何况吝啬到一声“对不起“都不舍得,只是抱歉,毕竟通过强奸自己喜欢的人来达到姻娶的目的,不也心安理得地生活到如今。 许长菱的神情则比她更加淡漠,推开了手边的茶有如将世外拒之千里,没有一句多余地告诉陈季明,他之前了解到他想以一亿一千五百万卖掉这座园林,他可以以一亿整买下,但在这之后要答应他一个条件。 陈季明当场怔了片刻,忽而朗声笑起来,连连摇头感叹许家的世道好,那可是一亿,拿什么都无法衡量。又看向盼青,直言她命也好,要是许长菱愿意娶她,以后就能做个没有忧愁的阔太太。 不知道的,还以为茶里掺了酒。人无语到一定程度是会失笑的,盼青现在笑起来应该比哭还难看,真是天杀的男人。 “我命不好,所以我的眼泪很珍贵。”盼青低头看着杯中逐渐冷掉的茶水开口,先一步拦下了许长菱的辩驳。男人总想女人最后的、最好的归宿当是嫁人生子,如果是遇上了如许长菱这般鲜少的富有,不假思索地变成了一场买卖,一句“赚了”就能否决掉她的前半生,一切喜怒哀乐化为乌有。 “盼青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她有她自己的选择。”许长菱轻叩在桌面的手收下桌底,牵过盼青,与她十指相扣,“江心阿姨本应也如此,只是有人将她逼到了绝境。” 陈季明本身笑眯眯地,听见这后半句话,笑容霎时僵在了脸上,须臾之间,转而满目哀伤地低了头,低声笑起来:“呵呵呵……江心的病太折磨了,这样也算是一种解脱。” “今天只是来与陈伯伯商量一下,陈伯伯若是决定了,具体的我们后续再谈。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许长菱并不理会陈季明多余的情绪,凑近盼青耳边,温柔地说了一句:“走吧。” 两人便同时起了身离开,陈季明没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作问:“我让人准备了晚饭,不吃完再走吗?” 许长菱停下侧目回答:“看下次有没有机会吧。陈伯伯不用送了。” “欸……长菱和盼小姐慢走。” 两人走远不见了,陈季明重新坐回到位置上,刚才的思绪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眼下只想拿到那笔不菲的财产,到手虽然不尽一亿了,但比起上次那对夫妇给的报价还要多。 许长菱带着盼青来到已经预约好的餐厅,他想告诉盼青,陈季明的话不用在意,但盼青像是窥破了他,却没有冗词赘句,只是向前拉近了椅子,伸手牵过了许长菱的指间,深秋了,他的手还是温暖的,“没关系。” 她的声音轻而温柔,能够隔绝外界的喧嚣,明明才发生的事情恍疑过去了很久。 他还介怀她说的“命不好”是什么。相反,他这一生太顺遂,不缺少什么,与生俱来的拥有会让他忽略命运的存在,可大多人并不相信,而盼青的“若即若离”,让他第一次有所体会。 快要吃完了,盼青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平常的陌生来电她不会理会,任由对方一直拨打然后挂断,但屏幕上的号码让她感到熟悉,犹豫了几秒还是接通了,她没有先开口,那一头先说了自己的姓名。 “哦……顾携。” *引自林公子解读《道德经》“圣人皆孩之”语录。 11更行更远(中) 她从来没在他面前喝过酒,她说她以前喜欢,又说不是喜欢酒,是喜欢醉后有如蜉蝣,朝生暮死的缥缈。可有一次喝得太凶,情急进了医院,她发誓再也不碰酒了。 但现在,她却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喝得糜醉。明明是她给他拨打的电话,却见到他了,问他为什么来。 顾携也喝了几杯,但不至于醉倒。 他凝看着盼青沉侧在桌上,右手握着玻璃杯无言而笑。 “你问我为什么不告而别?现在又为什么回来找你?确实太突然了……” 片刻,顾携才开口,还想说,她还和从前一样永恒常新。 盼青不说话,她已经不难过了,但还是想哭。 四年前的四月十一日下了雨,学校的玉兰像一盏一盏的白蜡烛开了,但总是下雨,一夜又落了。 顾携撑伞经过,在她身边停下。 淋漓在盼青身上的雨忽然无声,感受到身侧落下一道阴影,她迟疑地从双膝中抬起头看去,见是教她传播学课的老师。 他刚从德国留学回来,还很年轻,长得好看会打扮,讲课也不乏味,在许多学生中有名。但盼青觉得传播学本身很枯燥,除了考试划重点,她基本没听过顾老师的几节课,整个学期也都坐在后排,而且教室里的学生这么多,想来应该没有被记住。但她还是羞愧难当地立刻低了头,根本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何况还是老师。 “老师再见。” 她顾不得伤心了,起身就跑。 却还没跑出伞下一步,被顾携抓住了手臂拉回来,盼青没站稳的一瞬,倾靠向顾携身前。她连忙抬起头,拉开彼此的距离,而目光正好够到对方胸口,发上沾的雨水,此刻都印上了他白衬衫,留下淅沥深浅的水渍。 “下雨还是不要乱跑了。” “嗯嗯。”盼青佯装镇定地点点头。比起被人看见她淋湿一身的狼狈,更害怕和老师待在一起,总觉得下一秒就会窒息。 “我送你回宿舍楼下吧,不要躲在这里哭了,感冒了就不能来上我的课了,消假也麻烦。” 盼青心下一惊,听起来他好像认得她,可是回想课上,并没有什么交集。因为他加分勤,回答问题的总是前排的几个女生男生,她以为她透明得不能再透明了。但也因为和舍友闹了矛盾,她张了张口,还是犹豫了回答:“老师……我不想回去。” 盼青看向他的目光怯怯的,带着刚哭过的泪水,额际与两侧的发也都湿漉漉的粘连在一起。比被摧残的一地白玉兰还要可怜。 顾携仍旧笑吟吟的,反而让人看不出他的好坏与目的。 “和舍友闹矛盾了?”他推了推了眼镜,朝盼青靠近了一步,却又还保有分寸地划出之间的界限。 雨势渐大了,这里更没有人来了,这场雨将他们留在这里,像是隔绝了之外的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与讲课时的声音,讲课时他的声音轻扬却肃穆,此刻温柔得想让她不管不顾地依偎、沉沦,意识到这个危险的想法,盼青不由得咳了两声,夹杂着含糊地两声“嗯”,心想算了,她还是跑吧,大概是被触动到了,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老师,我还是先回去了。”盼青转身还是决定要离开。 顾携则先一步握紧了她冰凉的手腕,“不想回去为什么要回去?” 这话说的,我不回宿舍我能去哪?但老师的手好烫,还抽不出来。她慌忙抬头看向四周,确定附近没有半个人影了才稍微放下心来,却还是继续用力地想要顾携松开她,边不好意思地笑答:“老师……我怕有人看见,会影响老师……” 顾携没有说话,而是举起那只被他锁住的手腕,把手上的伞交给她,全然不在意地问:“我去开车过来,你会在这里等我吗?” 简直语出惊人,盼青还没反应过来,顾携的背影就湮入了浓致的雨幕中。 其实她可以拿着伞就离开,可他本不必淋雨。她思来想去还是等他开车过来,把伞还回去。 然而顾携停车在她面前,让她上车。 他也淋了雨,衣发都湿透了,却模样还是齐楚。 “老师,你说什么?”雨声几近盖住了所有,盼青不得不俯下身凑近车窗前。 顾携也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微凉的气息都朝他扑来,迅速地别过脸双手握紧了方向盘,重复了一遍“上车”两个字。 盼青这次听清了,她起身环顾向身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全都湿透了,裙子与丝袜黏在身上,格外难受,而这座城市即便到了六月初,对她来说还是会冷,何况淋了雨。她也握紧了伞柄,回答了一个“好”,鼓起勇气坐上了后座。 她不知道车的品牌,但看顾携平时的打扮,想必都不便宜。她怕弄湿太多地方,紧绷着身体只坐了一小块位置,也不向后靠去。 顾携才敛起笑意,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继而调高了车内的温度,声色从容地问了一句:“你淋了多久的雨?” “啊……我也不知道。”盼青觉得顾携的提问有些奇怪,而顾携也没有再开口。于是轮到她鼓起勇气又试探地发问:“老师,你知道我是谁吗?” “每一位学生,我都记得。盼青在我的课上总是坐在后排,似乎不太认真,是我的讲课方式对你而言,不够有吸引力吗?” 盼青瞬间连连否定了许多个“不是”,她躲开从后视镜时不时投来的目光,看向窗外喃喃:“是我太笨了。” 顾携轻笑一声,不觉有些无奈。 觉得当中的沉默了差不多了,盼青才又问:“老师,我们现在去哪里?” “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公寓,只住过两次就闲置了,我送你到那里,你先洗个热水澡,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我已经让人买好了新的衣服送过去。” “哦……谢谢老师,那老师呢?” “我下午还有课,之后要回学校。你如果暂时不想回学校宿舍,可以留在公寓。” 盼青发现了,顾携喜欢用一句话把事情都交待完。 “老师,公寓可以做饭吗?” “可以,但是……食材和调味品都没有,我待会会让人送过去的。” “老师,不用麻烦了。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谢谢老师,想到可以做饭给老师,那我过两天请老师吃饭吧。” 听到这一句,顾携又提起了兴趣,瞥看了一眼,盼青的神情清澈真挚。只有盼青知道,自己的心在滴血,她一般不随意接受别人的好意,就像人浮于世,都是来还债的。她的生活费很少,每个月都过得有些拮据,如果请老师吃饭,不能说多高档,至少总要花去一部分。 “盼青有心了,那下课后我不回家了,我来这里。到了。” 盼青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怎么和顾携斟酌,忽略了车窗外的风景,不过雨水瓢泼,也看不清什么,而她也没想到顾携就这么轻易答应了,愣愣地下了车直到看见眼前的高楼,以为是一般的小公寓,没想到是她曾无意在手机上刷到过的高级公寓,房租那么贵,竟只是空置着不往来。 “盼青在想什么?” “啊、哦……没什么……”盼青注意到来人,连忙将伞举高倾向顾携,却被顾携用手背挡了过来,才又说:“给我吧。” 顾携带着盼青搭乘上楼,从头到尾给盼青讲了一遍在几楼、是哪个门牌号。 “第一节课,我留在黑板上的号码记下了吗?” 盼青低下头摇摇头,她不怎么记老师的号码,想来不会有什么交集。偏偏顾携成了例外。 “不过那是我工作用的,你记我的这个吧。”顾携已经习惯了,抬手摊开手掌,示意盼青将自己的手机给他。 “好……”盼青连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了锁递给身旁的人。 顾携输入自己的名字与号码保存到通讯录,正好电梯门开了,他又带着她走出去,边走边说:“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给我,我不一定能接到,但我会让人回复你的。”说完,又拨通了自己的号码,几秒后挂断再还给盼青。 “赶快换衣服吧,别感冒了。” 顾携只是将盼青送到门口,拿出钥匙为她开门,又顺势将钥匙给了她,但并没有进去,留下一句叮嘱,拿着伞离开了。 “老师再见。” 盼青对着行远的背影放下手,拿下挂在门上的袋子,里面装了一套新衣服和一件新内裤,并附了一张纸条:均已洗涤。大概是不知道胸围吗?不过她平常也确实不穿内衣。 到了傍晚,顾携给她打了电话让她开门,盼青不知道他回来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快,但又恰好地做完了几道家常菜,正坐在饭桌前等待。 “老师,我做好晚饭了。”盼青开门后,不等顾携先说自己先开口,恨不得感谢完就离开。 顾携有些疲惫,披了一身雨凉。见盼青还穿着自己的衣服,应是洗好烘干过了,黑色毛衣、黑色的蕾丝短裙、黑色的丝袜,反而衬得皮肤白皙。他留意她半个学期了,但她总是坐得很后面,如今近在眼前,真是非常可爱漂亮。 “好。”顾携仍旧笑意温柔,换了拖鞋到卫生间洗过手后来到餐桌前。 盼青已经为各自舀好了一碗淮山排骨汤,她还不懂顾携的口味,即便送过来的食材和调味品很丰富,但还是做得偏清淡。 顾携坐下来,菜色一眼清淡却丰盛,还冒着热气,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类家常菜了,而碗中被盛了许多排骨,他拿起筷子多夹了几块到盼青的碗里,让她多吃一些。 “谢谢老师……”盼青一瞬诧异,有些不好意思地窥看了一眼顾携,却正被他捕捉到,又迅速地低下头吃饭。 她不明白,顾携对她是不是有些好得太奇怪了,像是很熟悉她平常的一举一动,可她对顾携的印象,只是一位很有学术造诣的陌生老师。她不由得想到如果是奸杀或者威胁,如此不对等的社会地位,他能得到什么呢?又或者只是为了摧毁一个学生,以此获得快感吗? 她承认,她的防备心一触即溃,只要失意时,有人对她施以一点好就会深陷。 不过,她还是强烈地感觉到,顾携不会如她所想地伤害她,但确实带着目的来接近她。 果然,吃完晚饭后,顾携借课业情况逐渐谈起他的目的,他从傍晚带回来的纸袋里拿出一只礼盒打开,将里面的黑色项圈拿起来,说起她有一次带了项圈来上课,却一直用手挡着,好像不想让人发现,可他却发现了。而她不知道,四年以后,有另一个男人也将她窥破。 盼青真的非常想找一个地方把自己埋进去了,顾携说得很认真,但当事人听起来只觉得尴尬,她想解释是因为与朋友打赌输了才戴去上课,终究不过张了张哑声的口低下了头。 “你有主人吗?” 盼青没想到顾携问得这么直接,又立刻抬起了头,惶恐地回答了一声“没有”,又接着笑得苦涩地说:“老师,我们不合适……” “是因为我是你的老师吗?” “嗯……”老师的压迫感与平常人更强一些,盼青又回到开始的目光怯怯,含糊的字音跟着口水咽下。 “但我想做盼青的主人。”顾携放下手中的项圈到盒子上,交迭起双腿,左手支在沙发扶手上,拇指不断摩擦着食指。而窗外雨声潺潺,暖黄的灯光下,盼青似与之融为一体的柔和,如雨声挥之不去。 伦理还是道德,盼青对这些并不强烈,没有规训就没有社会,更高级的文明之外,这些也许不复存在。她只是介怀会被发现,得不偿失,于是顺势地说出了那三个字:“我害怕。” “别怕。”顾携没有问她害怕什么,只是俯身过来,一只手掌按住她的平放在腿上的双手安抚她。 在制定规则时,顾携早已为未来的离开铺垫好,盼青读到“不要过问他的来去”这一条,还不懂得它的意味,以为不过平常的不要问主人去了哪里。而在与顾携建立关系后,其实实践起来,他很有分寸,而次数也并没有很频繁,一个月不超过六次。 她也理解他上课很忙,总之前后完全变了一个人,相比温柔,冷淡多了一些,aftercare也逐次减少,甚至变得模式化,她为此伤心了一段时间,偏偏鬼迷心窍地又被哄了回去。直到两年后,顾携忽然对她表白,盼青承认,她动了心。却五天后,顾携失联,问了同学,说是回了德国继续深造。 总之,她与他再也没了联系。而有关他的一切,也都不尽删除了。 因为这个男人,她到毕业还在想念,还在不快乐。 他比她之前在网络上遇到的Dom都要成熟、沉稳、严肃,能够尊重她的一切。于是,这样的玫瑰色蒙蔽了她很久当初他又如何伤她的心,直到离开校园很久,她才忘记顾携曾经来过。 她刚毕业时,在本市找了一个月的工作,由于没找到最终还是回了家。 她的家在一座南方海边城镇里,落后、偏僻,城镇背后是很多座山,面前又是一片无尽的海。 她在家里待了很久,陪伴她的奶奶。 后来去到某个更偏僻的乡下学做纸活,当中历经了奶奶的离世,人去难逢,她找仙姑问她家里的神愿不愿意降下,终于她又能见到她的奶奶了,奶奶有些生气,她生前对她说,降神会背负很多,并不允许她去做这个,如此又继续完成纸扎的学习。 不久后,她回到了读大学的城市,打算在公司里工作几年存钱旅行,鬼使神差地,在如今的街角遇到了这间殡葬店的招聘,工资并不高,但是有双休,上下班时间也很正常,她拒绝掉了两家公司,在这里留了下来。 独自、平静地生活了一段时间,许长菱出现在了她的轨迹里。 许长菱一句话都没有说,阴沉着脸将盼青从座位上抱起来,将她有些用力地放到后座上,一路沉默地开车回了家。 直至停在楼前花园里,他下了车来到后座,将盼青抱坐到他的腿上。盼青知道他生气,但她太醉了,两只手无力地搭在他肩上,后背抵在面前的座椅,低垂着头不敢看向身前的人。 “阿青这么有本事,认老师做主人,还喜欢上了老师。嗯?”许长菱为她把一侧的长发都抓起别过耳后,语气低沉带笑,却那隐约的笑意只是从鼻腔里哼出,而镜片后微眯起的眼睛不尽凛冽。 盼青听见他的揶揄,头埋得更低了,抵在他怦然的心口,低低切切地回答:“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然而车里静寂,又已是夜深,能够放大尘埃的琐碎与微小。近在眉睫的距离让彼此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犹可闻许长菱的沉重,盖过她所有。 “那为什么会醉?”许长菱抬起盼青的下巴,扇了一掌到她的脸上。 “呃——” 盼青才抬起头迎去那道冰冷,眸中的眼泪就要落下来,又翩然迷离,松开紧咬的嘴唇,昏昧中含光。 “哭什么?” “主人……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许长菱偏不搂她,双手垂放在身侧,盼青只能向前挪动一寸搂紧他,埋首在他的肩颈里,娇软声痴,全都放了进去。 “我该怎么原谅你?” “嗯……主人可以打我……” “爽的不是你吗?”许长菱轻笑一声,抬手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分开,将她向后推去,又给了她一巴掌。 盼青不由“嗯”了一声,摇摇欲坠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可她一点都感不到伤心,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一片混沌,许长菱的外套穿在她身上还好热,但她不敢脱下来,任自己融化。 刚才不清之中,许长菱似乎笑了一下,她也跟着痴痴地笑起来。在许长菱眼中,盼青像是揉碎的、清澈的、不着相的,朱碧的骨骼锋芒带歌,销磨他的心魄。 她又再次靠近他,半遮下视线,伸出舌尖舔他的唇,凉凉的,吻进去了又好热,想放开了,被许长菱抬起左掌按住她的后脑,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腰。须臾之间,水声琳琅。 盼青开始微微喘气,时不时从彼此的唇齿相依里,漏泄出嗯嗯唔唔的字音,身体被拘束不可晃动,只能够紧贴着许长菱妄念沉浮。每次都被吻到喘不过气了,许长菱才放开她,随之身下也被抵住了,她难耐地坐起了一些,却还是会被有意无意地捱蹭。 如此,盼青的胸口占据了许长菱的视线,一片轻晃的阴影压下来,带着温热的酒气更浓致了,听见头顶传来似是哄人的言语:“主人,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他早已不舍得生气了。 将近零点时,他接起盼青的电话,有些恍惚和委屈地说,我想走了。 顾携坐在她对面,不知道她在给谁打电话,有些在意却不能问了。 刚刚盼青问他的问题,他都难以启齿。 “你可以离开,但不是在答应我之后。”盼青才喝了几杯,有些醉了。酒量不如从前。“老师……究竟去了哪里呢?” 老师……原来还能够在盼青口中听到她这么称呼他。 而那句话像是在问自己,问了经年,又像是问他。 “对不起。我把你当成了其他人,至此她已去世两年。你们并不相像,可见到你却让我总是想起她。到后来,我想我喜欢上了你,却还是无法意识虚实。” 还有,我确定我想见你不是她,所以我来了。 但顾携觉得,再说这样的话,早已不合时宜。 台上的曲目换成了大提琴与管风琴的合奏,盼青抬起头看去,两个外国人演奏得愉悦。一边想,她似乎还没有见过许长菱拉大提琴的模样,一边的旧忆正都回了头,如是我闻的离合,长风吹彻。 原来真正窥破她的,只有许长菱。 她说要去见一个人,许长菱没有多问,送她到目的地,只留下一句:尽早回来,不要太晚。 那样的神情,许长菱从未见过,那一刻,他的心汹涌还是茫茫,没有回还。 再见到盼青,将她拥抱入怀,才历历诸相。 “答应我,别再见他,好不好?” 隔着衬衫,盼青咬住许长菱的肩点点头,哭声与呻吟混为一味。身上的衣服都乱了,蓝绿格子的长裙被撩至腰际,高跟鞋掉落下来,外套才肯被脱下,同是衬衫的被解开了几颗扣,露出白皙的胸脯,随着身下又紧又深的起伏,不断摇荡。 许长菱却不满意,将盼青往后推去,右手逐渐用力地掐住她的脖子,沉声覆辙:“看着我回答。” “好……”盼青泪筑眼波地看着许长菱虔诚点头。 并没有多久的温存,许长菱拿起一旁的外套盖在她身上下了车,却暖湿的穴里还缠绵不分,走一步深入一寸,盼青怕冷地抱紧了他,又羞涩地缩在他怀里低声娇喘。到客厅里被放下来,忽然的明亮还没有适应,许长菱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上半身按在了平常吃饭的那张餐桌上,倾身的冰凉蔓延而来,身下却炽热刚烈。 许长菱每一下都足够深入,相撞而出的每一声都干脆、有力,清响在耳。盼青痉挛了几次也没有停下来,哭声逐渐凄厉,流出的水顺着大腿留下淌了一地,而脚尖也不过隐约碰地,全然无处可逃。 未关的窗吹入如丝的风,窗帘轻起轻落。 12更行更远(下) 不知西东当中,盼青意识到,她和顾携再也没有交集了。 忽然嚎啕不已。 顾携离开以后,她从来没有这么哭过,不过心绪蔓延,哀伤铺开成一片,罗织她的心。 于是没有依靠地总是想念顾携,回想在那间公寓里的种种。从温柔到疏淡,她能够感受到自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却还是一时难以自拔,脱出这苦旅。从来不知道,他是为了抽离那份长逝别离,来到她身边。 许长菱停住为她擦拭身下的手,他将她从桌上抱入怀中,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轻拍着她的头安抚:“不哭。” 他也许懂得她为什么会哭得这么汹涌,撕心裂肺的哭声不管过去了多少个朝暮,还言犹在耳。 哭完了,眼泪流干了,就会过去了。 那时,他望着盼青匆匆穿过马路,淹没入人潮,走进一家音乐酒馆里,他才离开。又来到那一座江桥,从头走到尾,过往了每一个人,停在一盏路灯坏掉的长椅上坐下,隐入静寂的夜色里,任秋风袭人。 助理告诉他,盼小姐与那个男人是大学时的师生关系,也保持过将近两年的亲密关系。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再听了,只是匆匆划过屏幕上的信息,圈画出一个隐约的轮廓。 盼青没有回答,只是肆无忌惮地流涕痛哭,哪怕此刻天崩地裂,也无法撼动。 他还没有遇到这样会让自己无措的事,甚至无能为力。 眼泪总是柔弱,却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都是它的化身。 而她上一次这么哀恸,正为历经一场爱别离。由苦及苦、由痛及痛,世上再也不会有那么爱她的人出现了,哪怕是许长菱,都还是不同。 哭到头疼了,她才徐徐停下来,才有回魂。 许长菱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又拭了一遍她脸上纵横的泪痕,喑哑了声音开口:“我们先去洗澡,好不好?”, 盼青点点头,她真的很累了,头太晕太重太疼,却终于能够平静下来。 许长菱将她抱去浴室,挽起自己的袖子,为她脱了衣裙,试过合宜的水温,带她来到花洒下为她清洗身体,不顾淋湿自己的衬衫或长裤。洗好了,又为她擦好、吹干头发,再等她洗漱好了,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不要睡,去床上等我,我很快就来。” “嗯。”盼青点点头,见他身上几近湿透了,虽然还是秋天,却入夜后的温度不免冰凉。 许长菱为她盖好被子就离开了,却视线追逐他的背影,并非回到浴室,而是往楼下而去。她想了想,也下了床跟去,循声来到厨房门口。 “怎么跟来了?给阿青泡了一杯蜂蜜水。” 许长菱转身将玻璃杯递给盼青,盼青伸手接过,二话不说地喝下了,却还留了两口下来,还递给许长菱:“你也喝。” “还有,阿青喝吧。”许长菱笑了笑,用手推了回去,又摸了摸她的头,“我待会去洗澡了,这次不用等我,去睡吧。” “好。”盼青虽然嘴上这么答应,却还是睁着眼躺在床上,等许长菱来了再一起睡。 许长菱也有些累了,他还是有私心,想到盼青为那个男人哭得那么伤心,就有些难以名状的苦涩,连为她试味的那一口醇甜都似不尽啮檗。 “我害怕的是,你们都离我而去,我却还留在原地。” 灯熄了很久了,盼青忽然问出这么一句,许长菱缓慢睁开眼,就像当时他们第一次在这里睡下时一样,他在被子里摸索向盼青在侧的手,握住又相扣。 “你们”也包括他吗?并不泛泛的;“原地”似乎也不是过去,而是一遍一遍的离恨恰如春草。 “明月迢遥,万年也还是它。”许长菱翻身吻去,吻了久长,“我爱你。” 盼青微微颤动着睁开眼,应了一声“好”。 …… 盼青第一次醒得比许长菱早。 醒来时天依俙微明。 她又将头缩回许长菱怀中,许长菱一向睡得浅,感受到掌心游丝般的痒,却没有乱动,朦胧睁开眼睛,不清之中的余光里看见盼青正用指尖轻轻勾划。 他微微一笑,又闭上。 盼青感受到环抱过她腰际的手臂一紧,身后温热相及,另一只则为她枕睡,也折回搂抱而过。 她惊觉回看,许长菱早已把头埋进她颈肩处,却什么话都没说。 他还有点困。 但盼青想让他再理一下自己,放得很轻的开口说了一句:“我做梦了。” 听起来恍疑梦呓,逐字如烟散去。 “嗯,是什么梦?” 没想到许长菱回应得很快,富有磁性的低沉,像是老式收音机里因信号不好而模糊的频道声。 “梦见你离开了,没有告诉我要去哪里,我跟着你,走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听不到我的声音。我走得好累,全身都没有力气了,你终于停下来回头,那根本不是你,原来我只是跟着你的背影在走。” 盼青循着渐淡的记忆说到后面,不觉有些哽咽,却没有哭,很快就收住了。她转过身去,抱住许长菱。 只是一场无端的梦,却这样纷扰。 “这样的梦阿青做过许多?” 想来从前,盼青都没有和他说过她会梦见自己,以为他不会入她梦中,而他梦见她许多次,常常梦见她一个人站在那座桥上,长风吹彻她的发,那道背影总是望着身侧的同一个方向,像在等什么来。 盼青有些已经习惯得无奈地回了一声:“是呀。” “我在这里,哪里都没有去,别担心。如果累了就停下来,好好休息。”许长菱拍了拍她的后脑,只能倾力抚过这不安一隅。 “主人也会这样哄从前的人吗?” 就像这样,再多问他一些,让他的心有所得失,才不释珍重。 许长菱轻笑了一声,坚定地回答了“没有”两个字,又接着说:“我与从前的人情感好像都很单一,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那些爱意都没有盼青的来得丰盈。”—— 来去如风,坚韧无畏,会做很漂亮的纸扎,背负神明,所爱都尽兴。 “哎呀……主人,我困了……” 盼青笑着又翻过身回到原来的睡姿。 “好,再睡一会。” 其实只是不想让许长菱得逞,怎么又能轻易哄她开心了,但他的声音像能够催眠,说好再睡一会,她就真的困了。 可许长菱听见盼青睡着后绵长的呼吸声,他倒睡不着了。 …… 陈季明的电话来得比许长菱想得还要快一些。 可他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告诉他,这段时间他要忙完手头上的工作后再与他联系。 陈季明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明明约定无虞,考虑好了就找他,又被搁置下来。他自然是坐不住的,但也还是决定相信许长菱的为人。 先是找了朱贞郁旁敲侧击地问许长菱最近在忙些什么,如是无心地说起他有意买入园林,不知道有什么用处,而年轻人的想法总是多变。 话里话外生怕他只是逞口舌之快。 哪怕再愚直,也能听得明白。 何况朱贞郁,她却佯装不知情的笑笑,反而转了话题问他近况,不等他回答又说起自己总是梦见江心,自顾自地追念当时的惺惺相惜。毕竟,她抽出时间来和他见面,足够诚恳了。 其实这件事情,许长菱与她有过商量,她起初不想让陈季明得到这笔钱,许长菱却告诉她,他得到了才会失去。这是盼青第二次从园林回来,第二天醒来和他一起吃早餐时告诉他的,人财两空是他的结局。 她第一次对外说起,在乡下帮人看事时,许多人是不相信的,正是遇到了苦难才会寄托,为了平安、健康与收成,朴实却沉重。总之,敬天爱人是不会出错的。 随即,她朝他伸出手,开玩笑地说:“虽然是我自作主张,但我帮你看过了,主人得有一点表示,不然我身上的因果就更多了。” 许长菱并不相信天地鬼神的存在,但他查过相关资料,也算是知道她说的“因果”是什么,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拿起手机转账给盼青。 盼青从他手机里看了一眼,无论多少次,看到这么多的0,还是会目瞪口呆。 许长菱轻咳了一声,有些涩然地反扣下手机,让她继续吃东西。有时他会担心,盼青会觉得他造作刻意,可他想给她许多。他仍记得那个雨夜坐在她床边,读到的那一首她划下的词。后来在手机查了释义,“想去当时我们在潜流的沟水和有云彩的天空下一起饮酒,寂静的春山挽留月光一起欣赏琴音。” 他一直在找寻这样的地方,想带她去。 可也有许多事情傍身,想等一切落定了,再纵情。 而盼青说得对,神在眷顾他。 他所想的计划都在有条不紊地行进着。 十一月。 许长菱上午开会结束,让助理安排了与陈季明见面的时间。 出门前,盼青觉得天气太冷,又下了雨,不情愿起床,许长菱只好妥协,让她待在家里睡觉,领带也不让她帮忙系了。但盼青很热衷于做这件事,因为她一直都系不好,喜欢盘算他无奈却没有办法的样子。 许长菱低头看去,终于忍不住地开口:“我教得不好吗?比那位老师要好吧?”又握住她的手带着她重新打了一遍。 “不能是我太笨了吗?”盼青低头偷偷笑了笑,又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知许长菱竟还在意。她拿起一旁他要穿出去的黑色外套,自顾自地穿在了自己的身上,面对落地镜试看,衣服很长,完全可以将她盖住,可还是很好看,她一直觉得他穿衣都很有品味,还带着一股冷香隐约。 “喜欢?” 盼青点点头正要脱下来,被许长菱从背后抱住,密密吻过她的耳廓轻声笑说:“送给你。” 她不由“嗯”了一声,笑着向后瑟缩起来,全然落入了许长菱的怀中,她顺势抬眼回看,有些不舍地说:“主人早点回来。” “好。” 助理开车到了地方,陈季明早已站在门前相迎。这次更进一步,相关事宜都谈得很融洽了,要说对这个地方全无感情吗,倒也不是的。谈到具体的手续时,陈季明忽而平静下来,浮现出江心倚廊观雨的背影。 许长菱也觉察到了他的异色,没有再开口,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舌尖泛起一瞬的涩,想起盼青也泡过茉莉香片,他不会品茶,但总觉得她泡出的味道要好。 于是,许长菱第一次答应留下来吃晚饭,是十二月初雪的一天,陈季明最后一次在园林里作东。也是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陈季明得到了他想要的,他很感谢许长菱,久违地去到墓园祭拜了江心。但事与愿违。 许多朋友听说许长菱花下一亿买了那处私人园林,迎着好奇都想去赴宴凑热闹,但陈季明只邀请了少数人,也没有多大的名气,大多是他和江心曾经工作上的朋友,平常得只是一场久别重逢。 盼青跟着许长菱出席了,也做了满堂宾客。 那些人情与寒暄难以避免,敬来的酒都被许长菱挡了下来,经过上次的事情和从前喝酒入院的旧往,许长菱不允许她再喝酒了。 盼青想来,似乎没见过许长菱喝酒,她第一次见到他喝那么多酒,有些担心地靠近许长菱低声在他耳边说:“真怕主人醉了。”唯一那次喝红酒,她当时还睡着了。 许长菱闻言,转头依在她耳边轻笑一声:“应该不会。” 正好众人的话锋转到了陈季明身上。 坐在东北角开口说话的那个女人,陈季明认得,那是江心的大学同学莫时春,江心还是律师时,曾帮她打赢过一场财产纠纷的官司。于是每到年节,她总会送些礼物给江心,得知江心病后,来探望过几次,他也见过几次。前不久,她才得知江心自杀了,来找了他几次,他却有愧地只见了一面,无非问的是江心为什么会突然离开。 “我们都知道陈先生仰慕江心,追求江心多次被拒绝,却不久后,江心宣布与陈先生结婚。我在来路上听说,是因为陈先生强奸了江心,同时她受到了父母逼迫,不得已才这么选择。” 莫时春的声音沉稳有力,一字一句可滴水石穿。 话音落下,此间鸦雀无声。 陈季明当即愣住了,逐渐苍白、颤抖,张着哑声的口,茫然地环顾向身前的人,只觉得黑压压的一片,见他们并不显露出惊讶,想来是都有所耳闻了。 可这件事情,她曾威胁过江心不许告诉任何人,却不知道江心早就无心了,变得无望地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往日光彩。却到了想要了结的这一步,才不想受委屈了。 消息是朱贞郁放出去的。 但朱贞郁假装不知情,说是忽然收到了一封信,是江心生前留下的。 凭一封信,还不足以令人信服。 江心的父母悔不当初,江心泉下有知,也只剩下了与他们的长恨。他们得知了这件事,只是因为再也无法忍受朱贞郁每年去看望他们时,她都深刻地告诉两人让他们不要忘记江心离开的因故。 如果是江心的父母公之于众,那么似乎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盼青再听一遍,也为之憾恨,自由如风轻,却不可得。她由出神的目光中转看向陈季明,他已经哭了。 接下来是愤怒还是忏悔。 也总会有人怀恨或谅解。 “是这样的吗?陈伯伯。” 陈季明被许长菱的声音拉回神,平静得像是洞悉了一切之后的无悲无喜。原来他早已心知肚明,不过想让他当众亲口承认。 “不是……”陈季明抹了一把眼泪笑答,“我这一辈子只爱了江心一个人,那可是实在的两厢情愿,岳父母这么说,也是在怪我没有照顾好江心吧。” 个中女人男人低声窃窃,能听到都在不约而同地说江心太傻、不值得、不勇敢,甚至咎由自取。往往又会回到自己的身上,庆幸自己没有遇到这样的事,叹息他天涯何处无芳草的执着。 “她来了,你们还会这么说吗?” 莫时春又站起身,指向门外,众人目光齐齐看去,门外昏昧一片,只有屋子里的灯光映照出去,廊下的灯光也照不过来,冷风萧瑟。 看久了,真的幽幽远远起来。 说完,她端着酒杯来到陈季明面前,泼到了他脸上,又转身离开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紧接着三两成群的留下一句“不打扰了”跟着离开。 还没走远,一阵咣啷声在她们的背后响起,又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回头看去,隐隐约约地从回廊上看见,刚才菜品与碗筷都撒了一地,“我是做了,我做了又能怎样”的声音发了疯地回荡。 陈季明招来的佣人听见声响立刻赶来收拾满地狼藉,许长菱牵过盼青的手也搭乘助理开的车回了家。 比起陈季明的悲愤癫狂、不知滋味的晚饭、祠堂里早已冷掉的香火,仿佛感同身受的苦痛更让盼青挥之不去,肖想那样没有如果的可惜。 途中,许长菱改了主意,经过花店买了一束花带盼青来到江心的墓前。 盼青第一次来到这样的陵墓,就像西方电影里的场景,一座座的近在咫尺,身周绿意葳蕤,更显风声。 “你说,风声里会有回答吗?” 盼青将花束放下,惊讶许长菱会问她这样的话,她起身朝他笑了笑:“嗯,会的。都会被听见、都会被看见。” “江心阿姨,我认识了一个人,叫盼青。” 盼青讶然地转头看去,风扬起她的长发,交错的发丝模糊她的视线,以为许长菱会提起今晚的事,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为她理了发,牵过她的手放入自己的口袋里一起离开。 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身前响起,问她,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冬天了。” “又一年。” …… “我想看雪。” “好。想看哪里的雪?我陪你去。” 盼青“嗯”了很久,也没有抉择出要去看山上的雪还是湖中的雪。 两天后,陈季明在家里烧炭自杀而亡。因为反对他娶江心而断联多年的父母驱车百余公里来到殡仪馆认领他的骨灰后,捧到了江心的父母面前,只是哀恸地说,他们俩的孽缘终于了了。 这天,盼青正在为许长菱剪枝墙下的蔷薇,无意中听许长菱说起,是他小时候,江心和她的妈妈朱贞郁一起种下的。后来江心病了,朱贞郁忙于工作,没有人打理了,但谢思厢来找过许长菱几次,那几次都等不及他回来,就重新料理了那些花木。于是她也从网上学了如何悉养,勉强能看出花的状态是病是好。 而许长菱又去开会了,下午才能回来。大概是年底了,他忙到连周末都很少能够休息。相比起来,盼青清闲得多,最近店铺里生意冷清,老板说天气冷,都让他们提早回去了,到了周末,就更不愿意出门,能做的事情就有许多。 有天晚上,许长菱给她发消息告诉自己要加班,问她有什么想吃的,盼青回复他自己下了厨。 没过多久,许长菱竟回来了。披了一身冷意推开门,他还从来没有吃过她做的饭。盼青正捧了碗筷坐下,不解地问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许长菱只是回答,他回来吃晚饭。 盼青点点头,将自己盛好的那碗汤递给他,自己重新舀了一碗。 “冬天吃白萝卜对身体好,这个时候的芥兰也最好吃。” 听见她的话,许长菱看去碗中的汤和桌上两道芥兰炒牛肉、番茄炒蛋,又消气了,大吃了两碗饭去了公司。 给花打过药了、施过肥了,盼青回到他的书房里开始午睡,她很喜欢在他的书房,温暖的,却融化不掉他的香冷,就这样空袅在她的心上。 今天也一样,许长菱按照约定的时间回来,洗过手后直奔书房倒在她怀里,一起枕在角落里,躺在厚厚的地毯上。盼青迷迷糊糊地听见他说,陈季明最终得到那笔钱后,作为遗产划给了他的母亲,他不明白。 “冷……” 盼青也不明白,但她还没有开口回答,许长菱的手探入她的衣服下,揉捏起她的两胸。她不由往旁边躲了躲,接着睡了。 “睡吧。” 许长菱嘴上这么说,那只手又沿着两胸之间轻肆向下,似指尖勾勒水痕,扫过如帘的盛意,经停在穴口,食指和无名指浅浅探入又探出,不一会就湿了。 盼青微微喘息起来,彻底醒了,睁开眼的那一瞬,就被插了进去。她猝不及防地“啊”了一声,蜷缩起身体,抵在许长菱身前,紧抓着他的衣襟,也不怕抓皱了,再熨烫就是。 许长菱伸长左手搂过她,顺势摘下了眼镜抛到一旁,望进她眼底里,指尖途经一片温热湿软到深处。 “别看我……”盼青想要埋进他怀里,避开他如炬的目光,却被掰过右肩平躺着,膝盖不由屈起想要紧闭双腿。 “分开一些。” 并不命令地,不过平常的温柔。 盼青不回答,闭得更紧了,大概是不让她睡觉,莫名想和他对着干,却听耳边一瞬衣物的摩擦声,许长菱坐起身脱下外套,跪坐在她面前分褪下了她的裤子与内裤,分开她的腿,埋首吻了下去,又伸出舌头舔过一遍又一遍。 “你……”盼青被迫仰起身体,想推开他只能抓住他的头发,窗外的阴雨天倒悬入她的眼中,有昏黄的台灯灯光渲染而过。 雨突然下大了,庆幸许长菱回来得快一步,却迷离得又不分清是水声还是雨声。 他重新将手指插进去翻弄、抚按,又深又满,高潮了几次,颤抖着想要合起双腿,就被打了巴掌,腿根泛起一片重迭的红,反而打得用力了,喷了一次水,全然不知地弄湿在了他的白色毛衣上。 13年光也 怎么还是那么爱哭。” 许长菱抱起盼青,让她跨坐到自己身上,伸手抹掉她的眼泪,右手按下她的后脑,吻上她微张的口,边吻边说:“我回来时看见了。” 盼青半撑在他身前,被吻得有些意乱,寻着间隙回答:“什么?” “蔷薇。” 口舌牵缠如结,水声靡响,吻了许久,许长菱也没打算放手,又重新用力地揉捏起她的乳尖到挺起,触激她的敏感。盼青嗯嗯唔唔地挣扎起来,按住她后脑的手掌变得有力,可她的腰支撑不了那么久,早已负累地一点点塌下去,他才肯放开她,便掌心扶住面前的墙壁趴了下去,埋首在他耳边喘息,而屁股不自觉地抬高起来,在无力地那一刻被搂紧,继而一个巴掌打在圆润的臀肉上,清脆与吃痛的叫声齐响,引动一个如浪的起伏。 许长菱没有接着打第二下,双手换而扶住她的腰推她向前,拉起她又肆意穿了他的上衣到她的嘴边,让她张嘴咬住。一对软柔坠下,他也投诚在这一片阴影里,双臂圈紧了她的腰,各自都有舔吻,留下一幕的深红色,还偏要咬疼她的腻乳,听见头顶上的惊嗔。 “疼……”被吸得好疼。 盼青忍不住松了口,衣摆掉落下来,眼泪也跟着落下。半臂贴在墙上,指尖松松曲折扶不住墙,晃动着想离开,被许长菱一把按住脊背,贴得更近了,全都倾送他口中。 “不要了……好疼……”盼青又拍拍他的肩,想他快点松开。 许长菱听话地松开了,从中抬头关切地看向她:“累吗?” “累……”盼青连连点头,搂住他坐下来,枕在他肩头喘息,抬手抚上自己的胸,湿漉漉的,又滚烫,不必看就知道红了一片,又补了一句:“腰好累……” “嗯,对不起。”许长菱抱着她,也吻过她嶙峋的肩头低声回答。 “我从前想过死亡的时候,是自己勒紧自己,直到窒息。我没有像他那么无望,只是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走过来,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活着没有意思,我没有特别想得到的东西,因为带不走。大多数人会想,你总要为自己的后世留下些什么,可我没有认真想过,许多时候,我想到的是,这个世界终会回到开始,就像天地初开,再一次辟后鸿蒙,我反而不觉得这是很遥远的事情。” 盼青喃喃说了漫长一段,许长菱一字一句聆听着。说完了,他轻拍着她的背开口:“阿青,没关系的,情天恨海,我们看过就够了。年光会被裹挟成岩屑或月尘,我陪你也作东海桑田。” 盼青听了,也跟着笑了,指尖沿着他颈上的血管划过,咯咯地笑他这么聪明的人,不要想这种傻事,她也是什么都得不到,才会逃避现实。 “我想带主人去一个地方。” 她的思维跳跃,他还沉浸上一个话题里,来不及思考又被带离,又只能顺着她的话问:“去哪里?” “我偷偷告诉你。” “嗯,我听着。” “你走了之后,我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啤酒,冬天就应该喝冰的。” 后半句说得没什么错,夏食热冬饮凉,但他说过不允许她再喝酒。可他生不起气,反而觉得她今天有点反常,明明还在想要带他去什么地方,却还是先担心地问了一句:“喝了多少?” “喝了……四罐,但我没有醉,我只是有点晕有点伤心。” “嗯?为什么伤心?” “……和我爸吵架了。” 许长菱扬了扬眉,他还从来没听盼青提起过除了她奶奶以外的家人,但没有多问,只纠结她的心情,“现在看起来还是很难过。” 盼青蓦地抬起头看向他,双手捧过他的脸,闭起眼睛吻下他好看的唇问得认真:“主人不凶我,是不是也不喜欢我了?” 并不妄自菲薄,反而自恃。 “阿青眼中,我这样不讲道理吗?”许长菱低笑一声,为她别过头发,指尖抚过耳廓,轻轻捏着她薄小的耳垂。 盼青摇摇头,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却仍旧浅笑着,俯下身去解开了许长菱裤子,趴下去爬到他的两腿之间为他吞吐。微硬的性器塞满了盼青的嘴巴,在她狭窄又暖湿的空间里俯首称臣。 “我当然喜欢阿青啊……” 许长菱没有迷失在她的青涩、深情里,不断抚着她的头,右腿也搭上她的颈后,突然的深喉让盼青用力抓紧了他的毛衣衣摆,一时无法呼吸与出声,彼此陷入一段持续了很长时间的缄默当中。 等到许长菱放下腿,盼青立刻松开了嘴巴,边喘息边咳嗽不已,逼出的生理性泪水模糊了她身前的视线,从他挂满了她口水的剔透晶莹处看去,不知道许长菱什么时候戴上了眼镜正凝看来目光,深远而占有。 许长菱长手伸到一旁的书架上,拿出一个避孕套撕开戴上,拉过盼青的一只手臂,低声说了一句:“过来,坐上去。” 盼青听话照做了,虽然熟稔,却每一次还是会犯怵,跪坐进去就顶到深处了,肚子就会微微抽疼起来,还没有动几下,她往往就支撑不住地趴了下去,伏在他耳边小声啜泣着“好累”,而性器也不拔出来,任留在体内让他难耐,许长菱辨不清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觉得她极是懂得如何折磨人,偏偏有时听见她哭,就会心软。尤其今天,让他有一种忧心,她却也还和往常一样,只是动了几下,还拉过他的手放到她的胸上,问他怎么不摸呀。 用力了她就说疼,扶住她的腰帮她动了,她又说太深,不想伺候了。他起身拉起盼青按在书架上,打了两掌在屁股上,就从背后进去了。 盼青慌张地扶住书架惊叫一声,身后的人动得又深又快,掐住她腰上的手为了让她站稳逐渐变得用力,又突然停下,更用力地撞入,强制她高潮,持续一阵痉挛,从匀润的臀肉到脚尖都在颤抖,比危楼还要摇摇欲坠。还觉得那些书脊上的字变为了一双又一双的眼睛,好像能听见。她低头不敢看了。 而碎细的呻吟代替雨声占据了整间书房的静谧,被许长菱反手扣紧了她的脖子,雨声又渐大了。 恢复到原来,盼青又开始一点一点哭,到汹涌,摇摇头求他慢一点,许长菱撩起她的衣服,吻过她的肩胛沉声作问:“阿青不是喜欢后入吗?”过后像是预告地射了,稍微松开手,她全然没有支撑地跪坐了下去。许长菱取下灌满精液的避孕套,随即拆了一个新的戴上去,拉过盼青平躺下,分开她的两腿又放进去了。 “不要……” 只会被新一场的情媾吞没了。 许长菱低声喘息着,隐隐带着笑意,却不回答,他已经习惯了。每次做完后,她总是拉过他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让他帮忙抚揉,他无一不是无措地问她是不是很疼,她就会委屈地点点头,却问询意见地说下次轻一点好不好,她又委屈地摇摇头。 那就还和从前一样,但他也克制了许多。 盼青还没来得及休歇一刻,挣扎着要向后退去,被许长菱握住两只手腕从中伸直,分开她的双腿,挡住她的闭合。而她露出的脸颊到脖子都涨红了一片,腰背向上弓起,那双有力分明的手转握住她的腰抬高她半幅身体,任她悬空痉挛。 原来暖气的温度刚刚好,现在却觉得燥热,疼痛也浓烈,可她却又享受被这样弥满,身心都肆意,神思统统融化了,除了坠落,什么都不剩下、都不辜负。 这一次比前一次数不清的久,盼青到失神到求他到哑声,许长菱却不予理会,吻着她、吞吃她的呻吟再一次射了。他抽出后,伸手拨开盖在她侧脸的长发,指腹抹着她的泪湿的眼角问道:“要停下来吗?” 盼青呜咽着“嗯”了一声,挽住他的指尖点点头,转侧了脸捧放在他的掌心上,眨了眨眼睛又闭起,很快就睡着了。许长菱见她发丝黏在了额际,妥协地叹了一句:“都出汗了。”还是给她盖好了被子,清理了各自身上的和地上的遗痕,抬眼见窗外落下了暮色,灯光也暗下。 许长菱抱着她睡了片刻,听她匀长的呼吸声,就着穿过书架之间的幽微灯火观她的沉静,像是尘封门后的神像,只有天光与微尘透过格窗照进来,于是只能够看清那一隅的渡我。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想要起身去做晚饭,身旁的人像是能觉察得到离开,搭在他腹上的那只手忽然用力揪紧了他的衣服,恍疑梦呓地说了一声 “别走”。他跟着躺下来,指节勾起她的头发,极淡的香气朝他游离而来,他不觉轻声笑问:“阿青今晚想吃什么?” 盼青并没有睡得很熟,她只是太累了,而房间又太温暖,人一旦感到温暖就会贪惰,一天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待在这里不醒,这是她给自己最好的放纵。许长菱一回来就又更慵堕了,依在他身边想自己的患得患失,她知道这些东西是没有意义的纠结,但她忍不住…… “每一次他打来电话,我们都不尽愉快,我们就是天生的债主,常常不懂得,我为什么会选择他们作为自己的亲人。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我和妈妈也不亲近,但他们也都是很辛苦的……我其实不太想告诉你我的这一切,反正也是带不走的东西。我们今晚吃乌冬好不好?” “好。”许长菱温柔地应了一声。 有一次,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晚饭了,也不让盼青插手,无意做了牛肉炒乌冬面,盼青那一次吃了之后,时常让他做。冰箱里总是备好小葱、洋葱、香菇、牛肉和乌冬面。最好还有一罐冰啤酒也是盼青的愿景,但都会被他拒绝。 而盼青埋首在他的臂弯里,拨开头发了也看不清她的情容,但她那么爱哭,这些剖心的话她应是放不下的,没办法无动于衷。他也不能够说都过去了,他不曾历经过,没有资格将锋利卷刃,就一遍遍地告诉她,不哭了,“……不哭……只要是阿青的,我都会收下。” 盼青扑哧一声笑了,压下哽咽问他:“主人,我骗你呢。” 眼泪都湿透到衣后了。但是…… “没关系啊,阿青就算骗我,也有真心。” “疯子。”盼青笑着抬手用手掌遮住他的眼睛。 “我是。” …… 周一照常各自上班。 不同的是,盼青可以睡久一点,不用起太早去坐通勤将近一个小时的地铁了,许长菱每天都会送她到地方。甚至,许长菱还想给她每天做早餐,因为她吃东西随缘,来得及就吃、来不及就不吃,所以胃疼了要挨打。但还是被盼青拒绝了,她说她原来买的早餐卡还没过期,许长菱反而期待她每天给自己带的那一份麦当劳。 于是,助理没有再在公司楼下买过咖啡,同时会给和部门同事带一些早餐,店员还挺想念那段一个人分身有术的日子……简直就是“楼下的早餐店”照进现实。 与许长菱共事过的许多同事心中,他的形象变得尤为高大,就会不由得设想私生活的那一面是什么样子。某天,刘先生经过,说他正在交往一个女朋友,普普通通,挺漂亮的。 诸如许长菱,与许多人相比,难能可贵,并不需要如何造势。可对于能够与他产生链接的人,往往却凭三言两语“造神”。 消息传开之后,分说接踵而至。 许长菱得知了,借了开会结束后的二十秒告诉大家以工作为重,女朋友和他一样都是努力生活、工作的人。 许鸣远旁观了全过程,悄悄将这个消息说给朱贞郁听,朱贞郁早就知道了,还比他早见过面,是个厉害的女孩。忆起那天秋后下午,她见客户回来经过许长菱的房子,顺便买了一点水果放在他门口,结果见到一个女孩坐在那棵桂花树下削竹条。 她记得,许长菱和她说过,他和盼青在一起。 明明初见,却好像一见如故。 盼青并没有很惊讶有人会来,她叫了声好,就回到屋子里端了杯开水过来,告诉朱贞郁,许长菱去加班了,晚上会回来。 那天的风吹落了许多桂花,晴光和叶影一起摇落下来。朱贞郁没问什么,只是坐了很久,让盼青做自己的事就好。 临走了,她才又开口说起她小时候在乡下生活过一年,她的奶奶给她编过许多竹编。 盼青笑起来回答,她不只会做纸扎,还会做其它的。于是给朱贞郁编了一只仿宋画里的小提篮。朱贞郁带走了,一直留在书房里用作插花。 后来,她打电话给许长菱,说她无意见到了那个叫盼青的女孩子,说起话来很亲切,会让她无端怀念起从前的事情。 这一天,盼青也发生了许多。 清早刚推门走进来,老板就告诉她,这家店经营了六年之久,再过两天就要关了。 盼青并不意外,一个月前,老板就和她们提过这件事,他说他年纪大了,近来感觉身体累了很多。她不过是一直在等这一天到来。 各自见了一面、结了工资,盼青就走了。 她坐地铁回到了两天没有回去的出租屋,打开门就迎来一股冷清气。她把很少暖和的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将下半张脸缩进围巾里,在门口站了片刻适应下来。其实,她并不习惯吹暖气,太干燥了,潮湿一些比较好,当然也是为了节约电费。 这一年多,她存了将近四万块。还没开始工作时,她常和奶奶说,以后赚钱给她用,可是等到工作了,真正赚到了钱,奶奶已经走了很远了。所以,很多或者很少的钱对她而言没有了分别,她的生活也过得很乏味,只要有一间屋子能够栖息她的身就够了。 而往后的事情,她也没想好,不知道是离开还是留下,她有一些想去到另一座城市生活的念头,但不能一走了之,还需要告诉许长菱,才能够明晰。 可今天是周一,他大概会很忙吧。 就这样低头沉思良久,盼青才走动起来,到厨房给自己泡了一壶热茶,索性又做了一个伯爵红茶巴斯克,冷藏好后,切下一块给自己,打算剩下的带给许长菱和老板。热茶和蛋糕被端到沙发前的矮几上,她背靠着沙发坐下,打开迭在几本厚书上的电脑,找出那部她看了五六遍的《四月物语》。 红茶的热气从保温杯里冒出,氤氲了阳台门外的白日街景,梧桐早已落了,难得的没有下雨,不是阴天。 电影放到主角榆野小姐坐在一片绿坡前的长椅上看书这一片段时,盼青又没有来由地困了,也没有按下暂停,吃掉最后一口搁置了很久的蛋糕,就躺下盖着被子睡在了地毯上。 她万万想不到,梦外的刘先生正如此“在意”她。 他带着两位实习生一起来食堂吃饭,没想到会碰见许长菱独自一人,他平常很少来吃公司的食堂,实在稀罕。他也不在意什么,端着餐盘就过去了。 许长菱感受到身旁一阵风,对坐也迎下两道人影,他正给盼青发送消息,还想多发些什么,但还是打了几个字又删除收好了手机。随之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有生有熟的面孔,倒也不介意。 两位实习生虽然和许长菱不是同一个部门的,但还是跟着各叫了一声“组长好”,许长菱“嗯”了一声点点头。而其中与他平常有工作接触的刘先生坐在他对面,夹了一筷的土豆丝没有吃,先热络地笑说:“组长一个人呀。”他也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又淡然地“嗯”了一声,低头吃起了自己的饭。 “组长,我也算和盼小姐相识一场,我刚得知,盼小姐工作的那家店铺要关了。” 什么“相识一场”、谁是“盼小姐”、失业了?两位实习生故作自若地埋头苦吃,听起来两个人都挺熟识,但也不觉感到奇怪,小刘快五十岁了,在职资历这么久,工作也不出错,却权位并不高,和他们一样竟还是个普通职员。 如果真是这样的企业氛围,也太绝情了。 升职加薪的机会一直有。 但有一次,许长菱知道他为此参与了一个项目,他连夜数月学会了编程,也参与其中,比他提前两天提交了所有内容,运行起来也没有漏洞。许鸣远得知后,尤为满意,朱贞郁却说他又疯了。 至此,小刘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回来人憔悴了不少。但他也不是第一天懦弱了,又人到中年,如今大环境下能有一份工作已经很好了。安慰着安慰着,自己又恢复了过来。 许鸣远却看出来了,下楼来和许长菱一起吃晚饭时,问他小刘怎么惹他了,许长菱不回答,他生怕他还不够刻薄。 毕竟借着“盼青”的名义与他亲近,于他眼里,盼青如工具而已。许长菱不明白,这个男人自知还是不自知,旁观者清。他不否认他的工作能力,就是直白地讨厌他不尊重盼青而已。 况且他今晚回去了,盼青会告诉他,不需要旁人的口舌。 “你们慢吃。” 许长菱没有回答刘先生的话,只是又礼貌性地笑了笑,端起已经吃完的素面离开了。 …… …… “啊……” 盼青轻叹了一声,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回想刚才做了什么梦,只记得一片黑影袭来,惊了她的心。 而且好累。 全身的骨头都沉重。 她挣扎着坐起身,拿起沙发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虽然才下午两点,但她竟将近睡了四个小时。而许长菱的消息已是两个半小时前发的了,不过问她有没有吃午饭。她回了一句“刚睡醒”又放下手机,出神地望向阳台门外的街边。 许长菱听到手机的消息提示音了,想来这次的消息总该是盼青的了吧。 十分钟前,有前台的电话打进来,告诉他有一位先生想见他。今天正好不是太忙,就让他去了楼下的咖啡店里稍等,又正好的,那位要与他见面的人坐在当时盼青见客户的位置上,他不知道她点的是什么饮品,但记得她喜欢喝燕麦冰拿铁,也照着点了一杯,抬起头看向玻璃窗外……他才收回目光,看向对坐的人。 凭外在都不尽相同,却不知道为什么,许长菱看他会想起陈季明,不过多了一分敦厚,就好像是从陈季明的灰色里翻出了一抹鱼肚白。 他没有掩饰,直截明说了来意。 许长菱认真听完了,也了然了一切。当时与陈季明商榷,他一并了解过了那对想购入园林改造为民宿的夫妇。如今对方改了主意,打算换买为租。许长菱给他提供了两个方案,一则按照他目前的想法租赁,二则按照他比原先多五百万的报价来售出。 何世新听到后面那一条,尤为意外,这个价格对他来说是很理想的了,一时犹豫不决。 许长菱见他眉眼有沉思,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没有立刻要求他答复,只是客气地笑了笑:“何先生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下次我们再联系。”说时,从口袋的名片夹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便拿起那杯冰拿铁离开了。 搭乘电梯上楼时,盼青正好给他发了消息,告诉他今天的遭遇,但简洁得只有两句话:店铺不再经营了,暂时没有工作,我上午就回了家,但下午会过去一趟。你今晚加班吗? “我知道了,今晚不加班,下班之后我去接你。” 盼青回了一个“好”。之后将屋子里剩余的材料统统做成了纸扎,重复地缠竹骨、裁剪、糊纸,过去了一下午,地上站满了一排小人,阳光洒进来,仿佛就能化作星火。她又带着这些纸扎到店里去。 老板正守在店里清点一些物品,没想到盼青当天就来了,不少客户听说他要闭店了,和他预定了所有的纸扎品。因为剩下的材料不多,盼青做得很快,还是仿古纸扎,不同于市面上常见到的。老板将客户的联系方式给了她,那边的人看了照片,沟通好价格之后就打了款,约定明早来提。而老板也没有要求分成,赚了多少都归她。 转眼到了时间,许长菱来接她。 盼青和老板打了招呼离开。 这次走了,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知道以后这里又会变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