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明珠》 东宫明珠 第1节 《东宫明珠》作者:叶南九 本文文案: 嫁给太子当晚,姜明曦做了个梦。 梦中的她婚后与太子夫妻和睦,相敬如宾, 一时成了京中人人艳羡的佳偶。 但这都是假象! 直到皇帝崩逝,太子继位。 继位后的第一件事, 便是命人挑断她的脚筋,将她幽禁于坤宁宫, 任由大着肚子的贵妃堂妹,在她面前显摆嘲讽!? 噩梦惊醒,龙凤花烛正徐徐燃烧着, 望向身侧面容英俊、呼吸平稳的男人, 姜明曦伸出酸痛不已的腿,二话不说踹了上去。 惊天一声震响,太子被自家太子妃踹下了床。 睁眼趴在地上的燕堇:…… 【食用小贴士】: 1.梦境切入,非重生(有反转) 2.男大女7岁,双c,he,1v1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明曦(宝珠),燕堇 ┃ 配角:燕云炔,温婼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总要相爱,才能长长久久 立意:凡事无绝对,人生的路很长,我们慢慢走 第1章 庆德元年冬。 满京迎来了一场十年难遇的暴风雪。 琼花漫天,纷纷扬扬,转眼只剩下夺目的深宫红墙仍高高矗立着。 一夜过后,风雪渐稀。 天未亮,掌事嬷嬷便命宫婢赶紧扫去宫道上的积雪,以防宫中贵人走过时脚下打滑。 尤其是正当盛宠的舒贵妃。 她肚子里怀的可是新帝第一位皇嗣,无论男女皆为长,可马虎不得。 寒风呼啸,宫婢们冻得直跺脚,只恨不得将脖子都缩进扣到脖颈的棉衣领里去。 即便再不情愿,也只得搓手哈气,听命行事。 扫一上午,太阳出来后额角竟也渐渐冒了些汗。 这身上一暖和,心思也就跟着活泛起来,三两聚在一下风处,小声嘀咕着近日发生的事。 “听说,贵妃娘娘断了坤宁宫的吃食,这是打算活活饿死那位么?” “谁知道呢,皇上不也没说什么。” 圆脸宫女四处乱瞟,力将声音压到几乎听不见。 身旁几人倒是听分明了。 要不是皇上默许,想来舒贵妃也做不出这种事。 不管怎么说,那位好歹也是堂姐,听说未出阁前姊妹俩关系最是要好,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宫中也是向来避讳提及坤宁宫,及坤宁宫中的那位,皇后娘娘。 唯有念旧的老嬷嬷,还是会在新进宫的小宫婢懵懂望向坤宁宫时,仰起脸,露出几分怀念的表情。 告诉她们:“那位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可是惊艳了不少人,可惜了……” 可惜什么,嬷嬷摇头缄默。 但这后面的话纵使不说,在宫内待上个把月也能知道一二。 坤宁宫里的那位,新帝甫一登基就被幽禁了,虽保留了皇后位分,却也与废人无异。 不知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几名宫婢暗自唏嘘一阵复又四散开,专心干着手里的活计,早点干完也好早点回去捧碗热汤喝。 冷瑟凋敝的坤宁宫内。 宫婢们几番唏嘘的皇后娘娘——姜明曦,仅着一袭纯白绸衣瘫坐在地上,死气沉沉地盯着穿过窗棂投射到身前两尺的阳光。 原本乌黑顺滑的墨发凌乱又毛躁,两只落在膝上的手冻到通红,青葱玉指都已隐隐开裂。 这要是放在以前,是万万不可能的。 侯府出生的她,睁眼便是锦衣玉食,莫说挨饿受冻,哪怕只是咳一下,即便请不来太医也得请七八名城中有名的郎中一同问诊探脉。 莫说出阁后。 因嫁的是太子,身份自不用说,待遇更是翻倍。 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别说炭火甚至连一件御寒衣物都没有。 姜明曦已冻到毫无知觉,想要扯动嘴角都有些困难,只得勉强从鼻腔沉重地“哼”出一声。 呼出的气尽数发白。 几乎是那道轻嘲从殿内消失的同时,沉重紧闭的宫门被人从外缓缓推开。 午时,来了两个宫婢。 “你快着点儿,至多半刻钟,多了我也没办法。” “我知道了,多谢姑姑。” 无力疲累的道谢声传来,一开始姜明曦只以为自己听岔了,但这熟悉的声音又让她不禁抬起头,眯眼往宫门那处看。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拢,未等她看清来人是谁,一道影子快步奔至身前抱住了她。 身上的热意渡过来,身体似乎也有了片刻温度。 “怎么坐地上啊?着凉了怎么办。” 耳边响起焦急的声音。 恍惚间,姜明曦想起了未出阁前,与康安伯嫡女温婼同游,对方因年长她两岁,常在她耳旁唠叨的话。 身前的人短暂抱了一下,搓了搓她冰凉的手,就要拉她起身。 “……温婼?”姜明曦胳膊被对方拉拽着,仰脸看过去,不确定地唤道。 不是她太久没看见人不认识了,而是眼前的女人,老的让她不敢相认。 鬓边生出的几缕白发,实在不像才不过二十五,意气风发的康安伯府嫡小姐。 听说自康安伯失势后,她在夫家安国公府的日子就不好了。 温婼低眸朝她笑,牵动起眼角细纹,说有四十,已经当祖母了怕都不会有人怀疑。 声音微颤,却佯装镇定:“怎么?不过几年没见就记不得我了?也是,我这几年……” 温婼抚上鬓角,说到一半哽住,赶紧又要拉人起身,拉了两次人都纹丝未动,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视线定格在那双瘫坐着的腿上半晌,不等姜明曦阻止,径直掀开白色绸衣下摆。 脚后跟丑陋的疤痕映入眼帘——竟被人挑断了脚筋! 温婼:“王八蛋!我这就找他们去!” 那一瞬间,温婼像是回到少时,气急败坏地要去为挚友讨个公道。 姜明曦在她起身刹那勾住她的臂弯,摇头似认了命:“别去了,没用的。时候不早,你还是赶紧走吧,免得被他们发现。” 温婼拧着眉回头要劝她,宫门突然哐当一声。 带她进来的宫婢被捆成一团,撞开原本虚掩着的门倒在地上,嘴里还被塞了团布。 袅袅轻音紧随其后:“是啊,没用的。” 明明没什么威慑力,却让姜明曦的心突坠冰窖,骤然抓紧温婼手臂,想要将她往后拉。 本就干哑的声音异常低沉甚至是愤怒,咬牙冲着门外:“你故意的!” 宫门外说话的女人缓步走近,夺目金饰插满发髻惹人晃眼,华裾外罩一袭火红大氅,头戴纯白卧兔儿,更衬的那张小脸雍容华贵。 葱白嫩滑的手搭在孕肚上,趾高气昂地跨进这座“冷宫”。 与她们的灰头土脸不同,姜明舒无论是脸还是精气神都仍似少女,眉宇间又多了几分独属妇人的成熟。 但是不能开口。 一开口,姜明曦就想拿针缝上那张嘴。 好比现在,眼尾轻慢上挑,看姜明曦和温婼就像在看两个傻子,毫不掩饰地嘲讽:“姐姐现在才知道啊?不过姐姐该谢谢我,要不是我,如何能让你们见面呢。” “放肆!宝珠现在可还是皇后!” 温婼看到姜明舒气得牙痒痒,纵使被夫家磋磨至此,仍挺直了世家贵女的脊梁。 “皇后?”姜明舒的脸跟着扭曲了一下,很快又恢复高高在上的姿态,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们:“也就你安国公世子妃承认她是皇后吧。” 温婼:“你!” “真是个蠢货,本宫不过透露了点消息,就着急忙慌地赶进宫,”姜明舒打断她接下去的怒骂,胜券在握地越过她看向姜明曦,重重地咬着那两个字,“皇后!现在可以说出容家金库的钥匙在哪了么?” 东宫明珠 第2节 她拿眼瞥向温婼,意思再明显不过。 既然打死贴身婢女都无法撬动她姜明曦的嘴,那温婼总可以了吧。 温婼可是安国公世子妃,不管世子和安国公府待她如何,姜明曦总不能见死不救。 “宝珠,不能说!” 温婼现在哪里不知,踏进皇宫的那一刻就被姜明舒给算计了。 反应过来自己反而连累了姜明曦,带着一股决绝,扭头冲向姜明舒。 一旦说了,她们两个都不得好死,但是不说,姜明曦就能一直活着。 哪怕活得卑微,也是活。 可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不等碰到姜明舒就被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压在地上。 两手环抱粗的铁棍跟着落到眼前,乍起的一股冷风径直吹开了斑白鬓发。 姜明曦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垂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紧,眼泪,早在琥珀和琉璃被打死时流干。 见她迟迟没有表示,姜明舒慢悠悠抬起了放在孕肚上的手。 尚且需要两手抱起的实心铁棍被举起,干裂出道道纹路的嘴唇终于动了。 “住手……住手!!!”姜明曦瘫坐在地上,身体前倾,用尽全力吼出来。 低垂着头颅,死气沉沉的眼睛猛地抬起来,颇有股饿狼豁出一切的味道。 姜明曦:“我可以告诉你金库钥匙在哪儿,但你必须现在就放了她!放她出宫,我再告诉你。” 以往无论做什么,姜明曦都跟个死人似的,这次的话倒是让姜明舒心间微动。 她这位堂姐素来说话算话,倒也不怕她食言,大不了,日后再将温婼绑回来就是。 姜明舒内心翻过一阵浪花,示意侍卫停手,将温婼带出去。 “宝珠,宝珠!”温婼挣扎间回头,脚下一阵踉跄,踢翻了带来的食盒。 冒着热气的肉丝粥洒了满地。 “楠楠。” 姜明曦迎上她愧疚不已的脸,忽而扬起笑。 那一刻似乎又回到她们同游夜湖,花船上嬉闹玩笑的时候,但也只是眨眼刹那,镜花水月很快随着温婼涌出眼眶的泪水震碎。 姜明曦:“往后……别来看我了。” 温婼被拖出殿时,只隐约听到这句类似诀别的话,泪水顷刻模糊了视线。 殿门随即被侍卫从内推闭。 姜明舒朝堂姐走近两步,白里透红的脸上讥讽味儿甚浓:“真是好一出姐妹情深,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们是亲姐妹呢。” 姜明曦对她表露出的讽刺置若罔闻,视线在她发间的凤簪上定格数秒后移开:“你不是想知道我外家金库的钥匙,好去皇上面前邀功么?那你,走近些。” 最后三个字落下,姜明舒下意识后退半步,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圈。 脚筋都被挑断了的废人还能做什么? 姜明舒睨向四周全是她带来的侍卫,转瞬挺直腰杆上前。 姜明曦:“你稍微弯点腰,我没什么力气。” 姜明舒瞬间怒了:“你耍本宫!本宫告诉你,本宫既能放了温婼,也照样能再将她抓回来!” 姜明曦瞧她这副畏惧害怕的样子,笑了。 “我都这样了,还能怎么耍你?左不过是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钥匙在哪儿罢了。” 姜明舒顺着她的目光瞥向身后浩浩荡荡一群人,憋着口气,屈尊弯下腰。 只听姜明曦在她耳边轻呢:“金库的钥匙就在……地狱里!” 话音未息,姜明曦突然发狠,快速从她头上拔下那枚凤簪,毫不犹豫地插进弯下来的细颈里。 凤簪一插到底,甚至转了半圈。 直到温热的血喷了姜明曦满脸,守在门口的宫婢侍卫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可惜,姜明舒永远定格在了,得到答案那一刻的不可置信中。 一簪毙命。 姜明曦很快被赶来的侍卫钳制住,盯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癫狂大笑:“明舒啊明舒,地狱实在太冷了,你先下去陪姐姐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魔的笑声回荡在空旷宫殿内,掩盖了咬破舌头的痛苦闷声。 意识消散前,姜明曦隐约听到宫人惊呼“皇上”,身体随后被人半搂半抱起来。 第2章 无尽黑暗迅速包裹住全身,姜明曦猛地睁开眼,急促的呼吸声响彻耳畔,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沿着额角滑入鬓发间。 头顶上方,比血还要艳红三分的帐纱,看得她一时失了神。 坐起身,怔怔环视遍布红绸的四周,目光最终落到一对徐徐燃烧着的龙凤花烛上。 姜明曦捏着衣袖抹去额角的汗,呢喃:“梦么?” 咬舌自尽的一幕源源不断地从脑海深处传来,姜明曦赶紧深呼吸了几口气,将视线从桌上收回,最终定格在身旁呼吸平稳的男人身上。 烛火摇曳,帐内的光线就更暗了。 饶是如此,仍能从昏暗中大致瞧清那张五官硬挺的脸。 圆房时,姜明曦也曾近距离看过甚至摸过。 与京城里面白如玉、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不同,燕堇身为太子,肤色却偏麦色。 她出嫁前听说,这位太子殿下直到去年冬都还在外带兵征战,那时候晒得比现在还黑。 现在还算养回了些。 当时都道,太子殿下乃天之骄子,别看往日练兵打仗冷面严肃,待人还是挺亲和的,况且这门亲事又是御赐,姜明曦可以说很欢喜地就接下了。 毕竟是跟爹爹一样带兵打仗,驱逐外敌的,那一定是个大英雄! 所以在掀开盖头后,撞入一双兴致缺缺,似乎不太满意她的墨眸,姜明曦的情绪异常低落。 但这也不能怪谁。 究其原因,她与太子从未见过。 素不相识的两个陌生人突然被捆在一起,任凭谁都不会高兴,更别说太子了。 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既然对方摆明了不喜欢她,那她姜明曦也不会上赶着压弯头颅。 往后若能举案齐眉那是再好不过,若不能,安安分分地当好她的太子妃,相信太子也不会苛待她。 她这算是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谁料到了圆房的时候,对方意外地热情主动,疼的难受哭了,还会轻声哄着她,给她擦眼泪。 姜明曦对这门婚事就更满意了。 怎知,累得睡过去后就做了那样一个不详的梦,真实到好像在警示她,这是她悲惨的下半生。 现在回想起来,尤其是最后,挺着孕肚耀武扬威出现在她面前的姜明舒,姜明曦越看身边的人越气。 也不知哪儿寻来的勇气,弯起酸痛不已的腿,照着对方的腰,一脚踹过去。 嘭! 寂静深夜里,陡然传来一声惊天震响。 吓得两个守夜的宫婢,直接从睡梦中弹跳起身,呆愣愣地环顾四周,还以为哪个胆大包天的贼人,敢在太子大婚这天来闹事。 清醒后才反应过来,声音似乎是从身后的寝宫内传出。 转身轻叩三下门扉,小声询问:“殿下,娘娘,可是出了何事?” 燕堇算是被摔疼醒的,扭头看向榻上还没来得及收回脚的“贼人”,唇角微颤,隐忍着冲门外道了句“无事”。 他能说什么。 大半夜的,被新娶的太子妃踹下了床? 这种话,他堂堂太子……怎么说得出口。 守夜的宫婢收回手面面相觑。 都震出这么大动静了,怎么可能一点事没有?该不会……又要叫水了吧。 偷懒睡了个囫囵觉的两人,从彼此脸上看到和自己别无二样的猜测,转过身彻底清醒。 殿内。 姜明曦对上燕堇那双黑漆漆如墨的眼睛,意识到自己做的太过火,赶紧将脚挪回去,低着头嘴角往下拉,摆出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 掐着嗓子细声解释:“妾身做了个噩梦,所以才……” 甭管梦里他是如何对自己的,事实也才刚成婚,直接踹确实是——失算了。 至少也得白天,找个有池塘没人的地方。 燕堇捂着额角爬起身,随意揉了两下,将这件事揭过去。 刚及笄不过一年就被父皇下旨嫁给自己,孤身一人在这东宫,害怕也实属正常。 燕堇走到榻边坐下,伸手将人揽入怀里安慰:“孤没事,别担心。” 谁担心你。 姜明曦悄悄翻了个白眼,敛眸扫向肩头那只大手,一股难言的恶心突然涌上喉间。 赶紧抬手抵在燕堇胸口,顺势退出他的怀抱。 仰起脸,仍是一副小白兔受到惊吓还没缓过来的可怜样儿,说的话却让燕堇眉眼微挑。 “既然殿下没事,那还是早些安寝吧,早上还要去给父皇母后请安呢。” 东宫明珠 第3节 姜明曦说完迅速钻回锦被,恨不得将自己裹成蚕,独留被推开的太子殿下,蒙圈地眨了两下眼,又眨了两下。 他说没事儿,真就心安理得地躺下睡觉了?就算不给他找药擦,也总该关切一句吧,还是说光太暗了,没发现他磕到了额头? 燕堇努力给背过身的人找借口,找来找去发现:她这性子,怎么跟睡觉前不太一样。 长安不是说她深居闺阁,性子绵软么。 绵软吗? 燕堇暗自摇头。 这要是绵软,他就不知道没心没肺的是哪样的了。 好在额角不怎么疼,也不用再去特地找药,万一要是弄出点什么动静,被人知道他堂堂太子,新婚夜被夫人踹下床,这张脸以后都不能要了。 侧身躺下后,扯过被姜明曦裹成一团的锦被,顺势将手搭在那截侧腰上。 凝视着藏在乌发内的雪白后脖,这一摔倒将他摔地有点睡不着了。 且不管性子绵还是烈,肤白貌美的小媳妇儿刚娶进门,哪有光看着的道理。 大婚夫妻就没有分两床被子的,姜明曦再抗拒也没法子。 总不能说“我做了个梦,然后看见你就很恶心”这种话,要是说了,估计她镇远侯府全府都得跟着遭殃。 而且一个梦,也不能说明什么。 但梦中的一件事,却让她不得不升起警惕。 她外祖家乃是江南一带的首富,富甲一方也不是什么秘密。 早些年前甚至有传言,容家有座金库远胜大燕国库,可传言终究只是传言。 容家曾在燕家祖辈落难之际施以援手,即便传出这种莫须有的谬论,大燕皇族也不能轻易动容家。 但不动,不代表不惦记。 不知是不是看清了皇族的贪婪,历代容家女皆不入后宫,她母亲更是早早就嫁给了父亲。 外祖父外祖母只有母亲这么一个女儿,母亲早逝后,对她这个外孙女更是倍加疼惜。 可她到底不是容家女,皇帝赐婚,容家也不好说什么。 联想梦中的事,姜明曦不禁猜测:这场赐婚会不会从头到尾都是他们为了谋夺容家财产所为。 身后的这个男人…… 不老实的手搭上侧腰那一瞬,姜明曦立刻绷紧了拳头。 温热的胸膛跟着抵上后背,热气尽数喷洒后脖,激得她阵阵颤栗。 姜明曦:这就是所谓的色.诱了吧。 靠着这种勾当就想谋夺容家财产?哼,做梦! “夫人刚做了噩梦,可还怕?” 耳后很快响起充满蛊惑的声音。 姜明曦再恶心他别有目的,也不得不承认燕堇的声音确实好听。 低沉却无任何杂音,尤其是在这种暧.昧的环境下,像是裹了一层糖霜慢慢融化。 姜明曦努力压下盘旋脑海,挥之不去的噩梦,小声“嗯”了一句。 搭在侧腰摸她肚子的手紧跟着放肆起来,将原本背对过去的她抱着转过身。 烛火昏黄,燕堇漆黑的眼眸掠过她惊魂未定的脸,视线下移落到锁骨上方那点不起眼的小痣上,温热的唇下一秒覆了上去。 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肤若凝脂,白璧无瑕,唯独那颗小痣如同墨点,不慎滴在了这朵娇嫩的白玉兰上。 燕堇无意识地有些用力,嘬.了许久后松开,灼热的呼吸跟着落到又要开始哭的脸上。 她可真会哭,刚开始的时候,嗓子都快哭哑了。 也是第一个敢将他踹下床的。 燕堇:“那现在还怕么?” 烛火投射到脸上的暖光很快被大片阴影覆盖,回应尽数碾碎于唇齿间。 头顶上方的帐纱又开始轻微晃动起来,气得姜明曦发狠地一口咬住他的肩头。 燕堇仰头抽吸了口凉气,外凸的喉结上下滚了一下,余光落到她发红的眼角分外不解:这都第三次了,怎么还会疼? 但不解归不解,燕堇还是慢下动作,耐心抱着人轻哄……帐纱摇曳至天微亮。 自殿内传出震响,再不敢偷懒睡觉的两名宫婢,终于等到了殿内叫水,提着的心总算放下。 不过不得不说,殿下还是挺厉害的。 一夜到天亮! 第3章 姜明曦再次累得睡了过去,只是这次没等入梦,窗外斜射进来的晨光,穿过帐纱明晃晃打在脸上,直接将她晃醒。 半眯着睁开眼,猛然想起还要去给皇上皇后请安,惊地瞬间坐起身。 由于动作过□□.猛,脑袋一阵眩晕跟着又倒回床上。 燕堇正闭目养神,听到这声动静,手伸过来摸了摸她砸到软枕上的脑袋,不住笑问:“这么着急做什么?” 发胀的脑袋被他不轻不重摁着,稍微缓过来点,姜明曦埋怨地剜他了一眼。 明知故问。 只可惜那一眼威慑力不足,落到燕堇眼中反倒成了一种赤.裸.裸的引诱。 要不是定力还算不错,今天上午她都别想从这儿下去。 姜明曦有些懊恼:“太阳都升起来了,本该去向父皇母后请安的,都迟了。” 原来她是担心这个。燕堇托着她的脑袋,将人半搂半抱起身,不见丝毫慌张:“母后身边的柳嬷嬷刚传了话来,说迟一点去也没关系。” 新婚第二天,多多少少都会体谅些。 不过话虽如此,现在也该起了。 燕堇将她抱起身,唤人进来梳洗。 宫婢们捧着铜盆锦帕依次有序送入净房,紧跟着琥珀、琉璃,两个姜明曦从侯府带进宫的丫头,扶自家主子转去净房洗漱。 冷不丁看到她们,原本被姜明曦压下去的噩梦再度袭上心头,想到梦里被活活打死的两人,鼻头一阵发酸。 不过好在这令人费解的一幕并没有被谁瞧见,悬在眼眶里的泪珠也很快随着净面的帕子,被一同擦去。 稍稍平复下心情,姜明曦走出净房,换上了一套宫内为其量身裁制的宫装。 暗红色金线滚边的裙摆,没有大红亮眼,又衬极了她刚刚大婚的形象。 毕竟即将要面见的公爹婆母都不是寻常人,宫外那些衣裳再如何精美华贵,天子面前终究有些不得体。 换好宫装,梳上妇人发髻,姜明曦抬手制止了琉璃一根两根簪子步摇,不间断往头上插的举动。 去给公婆敬茶,还是简单点好。 拾掇的差不多了,寝殿里也迎来了位面容冷肃的老嬷嬷。 嬷嬷鹤发梳的一丝不苟,朝两位主子行礼请安后,目不斜视地走到榻前,从榻上取出一方白帕。 看到白帕上沾着些许血红,老嬷嬷明显松了紧绷的嘴角,满意地点头浅笑,转身将白帕放至宫婢随后奉上的托盘内。 姜明曦划了眼那方白帕,迅速挪开视线。 初经人事,脸皮子薄,被人当众抽出那等私密物件儿,脸上多少臊得慌。 姜明曦有个毛病,稍一激动,脸就有点热,赶紧轻呼口气给自己降温。 就这一呼一吸间,忽然发觉有道视线落在她微张的嘴上,抬头正好迎上换好常服的燕堇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想起他昨晚的行为,姜明曦微鼓起双腮转过头。 老嬷嬷:“太子,太子妃,前头已经散了朝,皇上再过不久就该到坤宁宫了。” 收了帕子,老嬷嬷肉眼可见地和蔼许多,待姜明曦这位太子妃也越发恭敬,特意提醒。 燕堇:“多谢杨嬷嬷相告。” 说罢去牵姜明曦的手,出门。 随着人越走越近,一片阴影笼罩下来,遮住大半光亮。 姜明曦才知道燕堇有多高,大致用余光比划了一下,自己甚至还不及他的肩头! 出了门,走在一起。 姜明曦不禁想:这么高的个子,不等她将人踹进池塘,她就会先被提着扔出去了吧。 “在想什么?” 头顶倏忽落下一道声音。 姜明曦立刻松开紧咬的唇,不知是不是她心虚的原因,迎上燕堇看过来的目光,总感觉他好像看穿了自己的意图。 赶紧扯出一个笑:“妾身在想……要不我们还是走快些吧。” 燕堇牵着她出东宫,刚开始还需要她大跨步子跟上对方,不久后可能是察觉到她跟的有些费力,一声不吭地缩小步子,配合她的步伐。 但要按照这种速度走下去,肯定是会迟的。 燕堇学她,想了会儿:“无碍,父皇没那么快去坤宁宫。” “那母后呢?”姜明曦刚要脱口反问,好在临到嘴边咽了回去。 燕堇生母,孝敏皇后,崩逝于十四年前。 当今皇后只是继后,还是皇上当年迫于朝臣压力册封的。 燕堇也是自幼养在皇上身边,从未受过这位继后半点恩惠,感情可以说一点都没有,不过良好的教养还是会让他在人前尊称对方一声母后。 而今能够带着太子妃给她敬一杯茶,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等一等又何妨。 东宫明珠 第4节 之后的一路,姜明曦也就明智地没再开口,只是真快到坤宁宫了还是免不了有些紧张。 一是即将要给权利最大、身份最高的公爹婆母敬茶,二则因为那个梦。 寻常做梦就算是个噩梦,转个身也该忘的差不多了,可昨晚的那个梦非但没能忘掉,反而越发真实。 而且梦中的她,最后就是自尽在坤宁宫中。 既然她那时是皇后,新帝百分百就是身旁这个,那个身怀六甲的舒贵妃…… 燕堇日后要纳姜明舒为妾! 一想到这种可能,姜明曦下意识用力收紧双手。 燕堇是太子,要纳妾,她拦不住也不能拦,但对象要是姜明舒,堂姐妹共侍一夫这种事,她绝不能忍,况且这两个还妄图吞了她外祖家的财产。 虽然只是个梦,她也要杜绝这种事发生。 燕堇明显感觉牵着的手在用力,再瞧她看向坤宁宫频频蹙眉,侧过头低声道:“别怕,皇后和善,不会为难你的……还有孤在呢。” 话音稳稳落到耳畔,姜明曦赶紧收回思绪抬眼去看他,晨光从侧面打过来,硬挺冷峻的眉眼竟也意外地柔和许多。 他这是以为自己害怕?姜明曦淡淡地回之一笑,暂且将那些事抛之脑后。 . 坤宁宫正殿内。 惠文帝比原先预计地早到一步,为了喝到儿媳敬的第一杯茶,愣是没叫宫人先上茶润润在朝上说干的嗓子。 边等着刚成婚的小夫妻俩,边感慨:“朕给堇儿娶的这个媳妇儿,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皇帝发话了,肯定要有人接。 纵观整个大殿,唯一能接这话的,也就只有已经坐着等了小半个时辰的贺皇后。 即便已经等了这么久,贺皇后脸上也没有任何的不耐烦,顺着皇帝的话笑着道:“妾身此前曾在玲珑及笄礼上见过那位姜小姐,是个不错的好孩子,太子必定很喜欢。” 这话给惠文帝说舒服了,不时摸着短须,得意地弯了眼。 话匣子一打开,等的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殿外来报,太子携太子妃请安来了。 惠文帝不自觉挺直腰板儿,满脸带笑,贺皇后嘴角微微扬起,恰到好处地温婉。 燕堇率先跨进殿,脚步也终于快了起来,三两步带着姜明曦上前,跪下先请罪:“儿臣来迟了,还望父皇母后恕罪。” 贺皇后可不敢受他的礼,连忙伸出手虚扶,笑着看向皇上揶揄:“这成婚第二日,贪睡也是难免的,都起来吧。” 惠文帝正高兴儿子终于成了家,又怎会去计较那点小事,想当年他大婚的时候,第二天也不想起,只恨不得抱着结发妻子再从床头滚到床尾不可。 过来人,都懂。 惠文帝跟着点点头,小夫妻俩这才一前一后地站起身。 燕堇将姜明曦扶起身,难得露出了点笑:“多谢父皇母后体谅,儿臣携新妇给二老敬茶。” 茶水,坤宁宫早已备下。 惠文帝已经迫不及待喝这个茶了。 待软软糯糯的小丫头上前,道一句“父皇请喝茶”,更是笑得牙不见眼。 心里暗乐:姜源那家伙成天闺女闺女的挂嘴边,从边关传回来的捷报上都不忘提两嘴,最后还不是被他儿子娶回来了。 让你以后再炫耀! 惠文帝一共只有三位公主,最小最乖的那个也于年前出嫁了,老父亲心里正难受着,看到乖巧可爱的儿媳,勉强也算有个安慰。 毕竟还只是个刚满十六的小姑娘,正是爱笑爱玩儿的年纪,马上就按照太子妃的标准去要求,未免太苛刻了些,再过两年也不迟。 所以在皇后喝了儿媳敬的茶,叮嘱她做好太子的贤内助时,惠文帝的脸眼看着耷了下去。 不过皇后这话也没毛病,又是儿子大婚第二天,惠文帝想想就没有发作,免得吓到儿媳。 笑着赐了件如意柄,贺皇后则将自己封后时戴过的玉镯送给姜明曦,这茶才算平平稳稳地敬完。 惠文帝紧跟着就跟他们提到离宫立府的事。 按照祖制,皇子弱冠或已成婚,就要搬出宫居住,燕堇身为太子,又在外征战多年,好不容易回来,住宫里惠文帝也好就近知道他的情况。 但现在不同了。 惠文帝要是再看着属实不像话,况且这才刚成婚,小夫妻俩得多培养培养感情才行,在宫里,难免受到宫规约束,出了宫肯定要舒坦些。 惠文帝也没有赶他们的意思,太子府反正是早都备着了,就看他们自己的意愿。 燕堇余光扫向身旁长辈说一句,乖巧答一句的人,想起她昨夜噩梦惊醒,应该是不适应东宫,忽略贺皇后一瞬僵硬的嘴角,笑着接下父皇的好意。 正说着话,殿外突然来报,湘云王来了。 燕堇:“孤三弟,燕云炔。” 正当姜明曦暗暗思索湘云王是哪位时,耳边忽地落下轻轻地一道提醒。 不得不承认,自出了东宫,燕堇还挺照顾她的。 如果没有那场噩梦压着,她大概会很高兴得了这么一位温柔体贴的夫君。 可一想到他的这些举动都只不过是为了麻痹自己,好得到容家财产,姜明曦便有种逆反心理作祟,觉得他哪儿哪儿都在装。 视线略过他划向宫门口,一道青竹瘦影很快由远及近,携着一阵风跨进殿,满面笑意地快步上前。 从姜明曦的角度,恰好瞧见来人左眼下方一点小痣,给那张清隽的脸平添了几分妖魅。 似仙,更似妖。 姜明曦不敢多看,很快垂下眼。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燕云炔目不斜视地路过太子夫妻俩,撩起衣摆,十分瓷实地跪下磕头。 瞧见儿子来了,贺皇后明显要比方才开心,亲自上手将人扶起来,看似埋怨实则意有所指:“你这孩子……来的还真巧,还不快去见过太子太子妃。” 惠文帝没贺皇后表现地那么开心,但也同样笑着点点头。 燕云炔这才谢恩站起身,转到燕堇面前,视线从他身旁的女人脸上划了一眼,拱手向二人见礼。 “皇兄,嫂嫂……” 燕堇冷冷点了下头,但对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看到他总能想起幼时,亲眼目睹他笑着闷死了一只喜鹊,那时,燕云炔不过六岁。 六岁…… 他怎么下得去手的? 燕云炔微掀眼帘,忽然发现燕堇有意无意上前半步,侧着身挡住了女人大半身子。 这一举动,反倒让他分了些注意到低眉垂眼的姜明曦身上。 目光越过燕堇,笑着称赞:“嫂嫂果然如传闻那般天姿国色,与皇兄再般配不过了。” 从他的角度,依旧能看到女人裸.露在外的一截白脖。 修长纤细,肯定……一折就断。 第4章 喝完儿媳敬的茶,惠文帝就以前朝政事繁多为由,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这一走,燕堇也没有继续留在坤宁宫的必要,揽着姜明曦随即离开。 偌大的宫殿转眼只剩贺皇后母子。 陪着笑了这么久,脸都笑僵了,贺皇后揉了揉脸,见儿子仍望向早已离去的燕堇夫妇,唉声轻叹:“你父皇啊,是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给他。” 这个好东西,指的自然是刚入东宫的姜明曦。 侯府小姐的身份本也没那么尊贵,满京城比她身份高的比比皆是,可架不住人家有个好爹,好外家。 前者镇守边关数年如一日,手里还有一支令邻国番邦都闻风丧胆,不敢越燕国城池一步的姜家军,后者的财力更是买下两三座满京都绰绰有余。 而那些自视身份高的,大都是祖制承袭,手上既没兵也没姜明曦外家的财力,哪比得上。 如今倒好,这么个垂涎欲滴的香饽饽,直接就被皇上一道圣旨嫁进了东宫。 要不说惠文帝对太子好呢,好到好像只有那一个是他亲生的。 燕云炔很快收回视线,笑着回头:“大哥是太子,不管什么都是他应得的。” 贺皇后意味深长看他:“是啊,太子。” 燕云炔像是没看到母亲的眼神,垂下眼帘,遮住眼底一晃而过的兴奋。 . 出了坤宁宫,姜明曦便不时往压在腰间的手上瞥两眼。 概因平时舞刀弄枪,燕堇的手十分粗糙,指腹和掌心都附着厚厚的茧。 偏这一双糙手还总爱往她身上蹭,譬如脖子,譬如腰,轻轻刮一下就红了。 姜明曦又最怕疼,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将他的手从腰间撇下去。 燕堇却将她的举动误解是害羞了。 搂腰的动作改成牵手,一路牵着她往奉先殿,给先皇后及各位列祖列宗上香。 跪在蒲团上,望着上刻“孝敏皇后”的牌位,姜明曦明显感觉身旁的人气息沉了下去。 生母都已离世,大概算是她与燕堇的共通点。 不同的是,燕堇好歹在生母身边长至九岁,而她,只在画里见过自己的母亲。 仅有的一幅画,后来也被爹爹随身带去了边关。 燕堇盯着母亲牌位看了好一阵,握住姜明曦的手往上抬:“母后,儿子带媳妇儿看您来了。这是您儿媳姜明曦,漂亮吧,是父皇给儿子选的,儿子很喜欢。” 姜明曦愣愣眨了下眼,尤其听到最后一句话,下意识转过头去看他。 说谎可是会遭雷劈的。 东宫明珠 第5节 明明昨晚掀开盖头的时候,看到她不是很满意,不过一个晚上,就敢在这儿说谎骗先人? 燕堇:“母后说,她也很喜欢你。” 宫门大敞,四月的风猛地刮进来,吹动两侧长明灯忽明忽灭。 姜明曦:…… 突然感觉有股阴森森的凉气吹进了后脖,是怎么回事。 燕堇像是没看到她因害怕而缩起来的肩膀,随即命长安取下牌位后的乌木锦盒。 打开之后是一只玉镯,光泽要比贺皇后赏给她的,颜色要更艳丽。 燕堇托着她的手,取下腕上贺皇后赐下的白玉镯,戴上新的。 珊瑚手镯衬得细腕愈发白皙。 燕堇:“母后认下了你这个儿媳妇,这是她送给你的见面礼。” 姜明曦紧抿嘴角,努力扯出一个笑,赶紧对着先皇后的牌位拜了三拜。 虽是借着先皇后之名,实则还是燕堇自己。 如果不是他主动将锦盒拿出来,自己也不知道牌位后藏着什么。 这么说,他认可自己? ……怎么可能呢。 拜完列祖列宗与先皇后,刚回东宫,燕堇就被皇上派人给叫走了,姜明曦也能好好地松口气。 累她走了那么久,琥珀赶紧搬来脚凳给她捶腿,琉璃泡了壶养颜的花茶放到矮几上,转到太师椅后,给她松松脖子和肩膀。 拿捏有度的力道令姜明曦舒服地阖上眼。 好不容易将那些糟心事儿丢到一旁,琥珀就又开始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姐……太子妃,现在可是如愿啦。” 出嫁前,姜明曦是很乐意嫁给太子的,对太子的崇拜绝对不比自家爹爹少,两个丫头也都是知道的。 再瞧太子殿下今早对主子的举动,两个丫头简直比自己嫁人还要开心。 姜明曦闻言睁开眼,轻轻一叹。 琉璃比琥珀稳重些,关切地问:“主子这是怎么了?不高兴?” 两双圆溜溜的眼睛同时看过来。 姜明曦紧跟着又是一声叹,本想与她们说说自己做的那个梦,但又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只得简化再简化,隐去她们和金库的事。 琉璃听了就开始劝:“不过一个梦,老话不是常说梦都是反着么,主子福星高照,定能开开心心一辈子。” 琥珀有点缺心眼儿:“那也不能不防啊,不是还有什么预知梦的么。” 琉璃:“琥珀!主子这都走了一上午,还不快去小厨房端些吃的来。” 嘴上没个把门的,主子这才大婚第二天,什么预知梦,呸呸呸! 支走已经不是缺心眼儿而是少根筋的琥珀,琉璃转头就要解释。 姜明曦抬手制止她,恰好看到燕堇给自己戴上的玉镯,一想到这东西曾被供奉在牌位后,顿时觉得整间屋子都凉飕飕的。 燕堇认可自己? 他是恨不得吓死自己,好再续弦吧。 姜明曦赶紧将玉镯脱下塞到琉璃手中,让她放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锁起来。 “主子要真这么担心,也不是没办法试。” 琉璃将玉镯收到妆匣底层,回来给她继续捏肩,瞧她仍闷闷不乐,敛眸想想,给提了个主意。 正好琥珀端着糕点回来,主仆三人聚在一起小声嘀咕。 . 勤政殿内。 “政务繁忙”的惠文帝饶有兴致地给几株绿植擦拭嫩叶:“明日陪着太子妃回门,东西都备好了?” 燕堇:“父皇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惠文帝满意地点点头,突然又顿住,回头欲言欲止地看他。 跟在身旁的德喜公公见状,忙提出要去换一桶清水,后退着将殿内的宫婢全都带出去。 关上门,惠文帝这才开口:“你老实告诉朕,朕给你赐婚,是不是怨朕呢。” 燕堇:“儿臣不敢。” 惠文帝一愣,笑了。 是不敢,不代表不怨。 可这不也是为了他好,都二十有三了,别说正妃,身边连个暖床的都没有,要再这样下去,等他老了,哪还有脸去见他娘。 惠文帝继续擦他的叶子,感慨:“你是朕从小带到大的,有怨气朕还看不出来?但是这个太子妃呢,朕是挑了许久才选中了姜家丫头,年纪是小了点,爱笑爱闹的,正好可以抵一抵你那臭脸。” 燕堇:…… 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么。 “父皇替儿子定下的太子妃,儿子很满意,只是之后还请让儿子自己拿主意。” 之后!惠文帝擦叶子的手一抖,不可置信地侧过头睨他。 这太子妃刚娶进门,就想着纳妾了?那怎么以前,贵妃送给他的美婢全都给扔出去了。 惠文帝一时有点想不明白。 但不管怎么说,儿子至少是正常的。 至于纳妾这种事,只要别做出坊间那些宠妾灭妻的举动来,也就随他去。 嘱咐几句,敲定离宫立府的事,惠文帝摆了摆手让他回去。 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多句嘴:“你与姜氏毕竟刚成婚,多接触接触,没准儿就喜欢上了。” 燕堇:…… 父皇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燕堇走后,德喜将将换了桶清水回来,放下后笑着将太子带太子妃去奉先殿的事说与皇上听。 得知儿子将他母亲的遗物赠给姜明曦,惠文帝直接揪下了那片擦拭三遍的嫩叶。 这小子跟他玩儿什么猫腻呢?方才那些话摆明了不太喜欢这个太子妃,结果转头就将生母的遗物送给了人家。 德喜撇着八字眉就笑:“殿下也没说不喜欢太子妃啊。” 太子大婚,三宫六院都有人看着,昨晚儿上的事哪能不知道。 要是不喜欢,能缠一晚上? 德喜觉得,大概还是因为太子殿下那张臭脸,看谁都不带情绪,才会觉得夫妻二人关系不好。 不过这话皇上说得,他可说不得。 燕堇踏着落至脚边的梨花回到东宫,抬眼就看见人歪着头躺在太师椅里沉沉睡去。 琉璃正要给主子盖上薄毯,发现太子回来了,连忙拉着偷吃糕点的琥珀跪下。 燕堇没有发出声音,仅朝她们抬了下手,径直往太师椅那边走去。 大概是他昨晚太过放肆,今早又没睡多久就起了,缩在太师椅里的人睡得很沉。 洒在半边脸上的暖阳被他挡住也没有转醒的迹象,只是不满地嘟了下形状饱满的唇,早上抹的口脂还在,衬的小脸愈发白嫩。 阖着眼,浓密的睫毛垂下来,燕堇不禁伸出一根手指从鸦睫上划了一下。 目光从挺翘的鼻头落到红唇,沿着唇珠、圆润的下巴一路滑向脖颈,最终停留在衣领处。 似又回到十年前的那个上元节。 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拽住他的袖子喊“哥哥”。 他顺着突然拉住自己的胖手看向她身后,一男一女见状,立刻松开小姑娘的手臂,慌张跑进人群里。 原来她那时就很会哭了。 第5章 燕堇盯着那张睡颜看了会儿,伸出手,一手绕到姜明曦后脖揽住左肩,另一只手穿过后膝,稳稳地将人抱起来往内殿里走。 偷吃被抓包,正作鸵鸟状的琥珀,赶紧嚼吧嚼吧咽下还没吃完的桃花酥张开嘴,没等出声,就被琉璃捂住连拖带拽出去。 主子这才刚大婚,可不能因为一场梦就与太子产生隔阂。 她们还是去叮嘱宫婢提前备水吧。 走到榻边,燕堇弯下腰将人放到床上,正要去褪她的鞋袜时,姜明曦醒了。 嘴里嘟囔着“琥珀”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慢慢聚焦,等看清近在咫尺的是燕堇后,瞬间吓清醒。 看看四周再看俯下身像是要做什么的人,连忙抵住他的肩,急道:“现在可是白天!” 燕堇身形一顿,瞧她急红了的脸,忽然起了一丝逗弄的心,身体不退反往前倾,压下她的手。 贴近那张不知是气还是羞的脸,与她呼吸交缠:“可是父皇让我们多接触接触,还说……希望能早点抱上孙子。” 姜明曦愕然瞪大双眼。 皇上说的!皇上找他过去就是为了这个? 她怎么那么不信呢。 “那,那也不能白天。”轻细的嗓音转瞬携上了些哭腔。 青天白日的,要是被人知道,燕堇是太子,旁人不敢说他什么,这风言风语可就都落到她头上了,往后还不知道将她说成什么样呢。 凭什么呀! 再一想梦里边的事,姜明曦登时气得眼眶都红了,直拿眼瞪他。 东宫明珠 第6节 燕堇本只是想逗逗她,谁知这一逗反倒快将她弄哭了,赶紧拉开些距离,将人扶起身低哄:“你别哭,不能白天就不白天,孤不做了好不好?” 他原也没想做什么,只是没想到都已经是夫妻了,小姑娘的脸皮还这么薄,半点经不起逗。 燕堇低声下气,姜明曦也没必要揪着不放,顺着对方给的台阶点点头,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话题很快转到皇上那边。 既然专门派人来将他叫走,必定不止刚才那一件事,姜明曦最关心的还是明天的回门。 然而没等开口,肚子先冷不丁叫了一声。 一声空响过境,殿内瞬间落针可闻。 姜明曦赶紧捂住“罪魁祸首”,脸上尚未褪去的红晕猛地散开,沿白皙圆润的耳垂直冲脖颈,这回是真臊得她恨不得钻地缝儿里去了。 紧跟着又一阵咕噜声响传来。 姜明曦抬头看向燕堇,眨了下眼。 “你也饿了?”的视线睇过来,燕堇赶紧错开,掩唇轻咳一声:“……先用膳吧。” 姜明曦忙赞同地点点头。 太子都饿的肚子叫,她还有什么好忸怩的。 燕堇旋即唤门外候着的长安传膳。 长安赶紧应下,刚转身走出去一步,只以为自己听岔了又返回来:“主子是要用膳?” 燕堇:“不然呢。” 长安猛吸了口气咽回肚,闷头去小厨房。 “长安公公,”厨房门口,看到他,负责烧水的宫婢忙凑过去,“主子是要用水了么?我这刚备好。” 长安锁着眉头冲她笑:“这事儿先放一放,主子们都饿了,赶紧让他们送膳吧。” “主子不是……”宫婢话撂一半反应过来,聪明地选择闭嘴。 不知是不是长安的那句“主子饿了”起了效果,午膳准备的倒是颇为丰盛。 这个丰盛不是说有108道菜那么夸张,满打满算其实也就八菜两汤,只是每道菜的量都比寻常多了不少。 备膳的都是东宫里的老人,大都还是按照太子的喜好来。 太子的喜好就是避免铺张浪费。 在别宫动辄几十道菜的前提下,东宫平时的一日三餐,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七道菜。 这还得得益于燕堇曾带兵打过仗,经历过粮草短缺的情况,全员饿肚子的时候,生马肉都啃过。 吃过苦了,也就知道食物来之不易。 但他并不打算强求别人跟他一样,尤其是刚娶进门的小妻子,抱起来都没什么肉,还是得多吃点。 燕堇:“你有什么不爱吃的?回头孤让小厨房记着,下次注意点。” 东宫的菜味道整体偏淡,燕堇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口味。 姜明曦环视了一圈摆满小圆桌的菜肴,大大方方:“妾身不爱吃味道重的,这些看着还不错。” 她最怕那些红通通呛人的辣椒,除了这个,其他都能接受。 二人口味相近,也给彼此省去了不少迁就对方的麻烦。 菜上齐后,同时动筷。 姜明曦被教养的很好,就算肚子都快饿扁了,也不会狼吞虎咽,甚至每道菜都不会夹超过一只手的次数,吃饭也是斯斯文文的。 就这么光看,礼仪上绝对是个合格的太子妃。 但谁能想到,幼时的她压根儿不懂这些。 爹爹常年不在家,没人教她该怎么做,虽有祖母疼爱,也是依她的性子来。 还是后来去了外家,被严厉的外祖母敲打过后才学的这些。 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寻常人家尚且要循规蹈矩,更何况她。 外祖母常念叨,以她的身份,日后免不了要出席各种宴会,若失了方寸会让人贻笑大方。 起初她逆反心重并不理解,只以为外祖母讨厌自己,借故折磨她,后来甚至被罚跪祠堂饿了半夜。 还是外祖父心疼她,偷摸给她送来馒头。 也是听了外祖父解释,才明白外祖母的良苦用心,彻底改正小时候的那些坏毛病。 之后不管是京中贵女们办的赏花宴,还是此次成婚,都没有被人揪到明显的错处。 外祖母是严厉,但也是真心实意地为她着想。 近年来,老人家身体一直不太好,即便如此也还是大老远地从陵州赶来送她出嫁。 想起出嫁前,握着她手哭成泪人的外祖母,姜明曦不禁慢下咀嚼的动作。 这举动落到燕堇眼中,就成了饭菜不合胃口。 许是怕他觉得自己矫情,勉强自己,燕堇饭后叫长安私下去问问太子妃身边的婢女,太子妃都喜欢些什么,再叫厨房晚上多做些她素日爱吃的。 别做到一半的时候,饿了。 . 燕堇原在京郊大营里历练,后来也随军打过几次仗。 只是在惠文帝得知他在战场上差点被流箭射伤后,就不让他去了,让他跟着自己处理政事,也不至于以后手忙脚乱。 寻常时候,用过午膳,燕堇就该去议事殿,因着大婚,惠文帝放了他几天假。 午后,就在书房与姜明曦商议明日回门,和离宫立府的事。 回门没什么好商量的,不过是夫妻俩出宫回趟镇远侯府,该备下的也早在成婚那天就提前备下了,主要还是立府一事。 燕堇:“父皇虽准允了我们离宫立府,即刻就搬出去总归不太好,再加上立府事项繁多,孤想同你商量着延后几个月。” 太子立府免不了要准备府宴,若由他一手操办,旁人只会觉得太子妃无能,或是不受他这个太子待见,可若全权都交由她,刚过门,从头二三的,少不了要一通忙活。 燕堇就想着,等这些杂事准备得差不多了,再搬。 他的提议合情合理,姜明曦也不急着搬出去就点头同意了。 当天下午先清点了东宫里的人数。 除了她带进宫的两名贴身婢女外,另有宫婢十六人,内侍十二人,侍卫三十八人…… 以太子的身份,说实话这个人数不算多,况且这些人也不是同时出现,尤其侍卫,大都昼夜两班轮值,愈发显得整个东宫冷清清的。 琉璃和琥珀要比姜明曦有更多的机会接近到这些人,自到了东宫至现在,倒是没发现有什么明显的问题。 唯一的一点就是常走在院内的大都低着头,闷不吭声,这大概是跟太子喜静有关。 而距离寝宫和书房较远的,譬如小厨房这种地方,关上门倒是有几个话多的。 话虽多也不是乱嚼舌根,不过说说笑笑,打两句嘴炮又各自忙开。 姜明曦之后才知道,能进东宫的,大都是过了皇帝的眼,纵使有别宫送来的,也会在当天被太子打发走,这倒省下她不少事儿。 得知她在清点人数,没过多久,燕堇身边的内侍长安,就将东宫所有的账册派人一一抬进寝宫,给她过目。 长安长着一张看不出年纪的娃娃脸,弓着身冲她笑:“娘娘,这是殿下特地命奴婢送来的。” 账册、库房钥匙甚至包括东宫名下的田地房产,大婚第二天就统统交由她保管。 姜明曦接过钥匙,回想燕堇今天一整天的行为,又无端陷入了挣扎和纠结中。 这么温柔体贴的夫君,梦里怎么就变成狠心挑断她脚筋的暴君了呢? 或许……真是她疑心病太重了? 姜明曦摇摇头,发髻间的宝石发钗轻晃了两下,发现长安还在等她回话,忙道:“公公辛苦了,劳烦公公回禀殿下,妾身定会打理好东宫一切事宜,必不叫殿下忧心。” 说罢朝琉璃睇了个眼神。 琉璃心领神会,长安躬身领命后,将人送出门顺带从袖中抽出了一个荷包。 长安连忙摆手:“姑姑这可使不得。” “这只是我家主子的一点心意。”琉璃直接将荷包塞到对方袖中,坦言:“日后还请公公多加照拂。” 可长安是真不敢收,但也不好驳了太子妃的面子,只得战战兢兢收下,转头将太子妃的话连同荷包一并转交太子。 燕堇看也没看:“她没说别的?” 长安想了想,老实摇头。 第6章 “其实殿下……挺好的。” 将长安送走后没多久,琉璃重新去泡了壶茶,倒一杯递给靠在椅子里看账本的姜明曦。 姜明曦没接,她将杯盏放回去,想想又道:“您用完午膳去小睡了片刻那时,长安公公来过一趟,特地来跟我们打听您的喜好呢。” 一个内侍必不会擅作主张,谁叫他来问的,就不用明说了。 姜明曦终于动了,放下账本伸出葱白玉手,温度适宜的花茶很快送到她手上。 呷了一口,挑眉:“所以呢。” “所以明日,要不还是别试了。” 琉璃十分真诚的建议,只听杯盖哐当一声落回了茶盏上。 姜明曦哼了哼:“他要是心里没鬼,试了又如何?反之,他就算表现得再好,那也是虚情假意。” 昨夜才见面,她可不信燕堇会喜欢自己。 淬了剧毒的糖衣,和外家的安宁相比,她当然是选择后者。 “要是……真有其事呢?”琥珀冷不丁凑过来。 话一出口,姜明曦的脸当即黑了大半,用力握紧杯盏,忽又猛地松开放回小几上,脸上扬起凉薄的笑:“那当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啦。” 她的声音和表情呈现出两种不同的极端。 东宫明珠 第7节 琥珀和琉璃看着她笑,后背莫名爬上一阵寒意,不由得抖了两下。 以她们服侍主子多年的经验来看,主子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外界都道姜家大小姐与二小姐感情甚笃。 实际上,二人的关系早在十年前上元节后就已经破裂。 如今的和睦,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表象而已。 若二小姐与太子真如主子梦里那样,主子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姜明曦笑罢接着去看账本,看累了就让琉璃给自己摁摁头,一下午的时间很快也就过去了。 临近傍晚,燕堇回来发现她还在看账册,努力学着管家,脸上露出少有的烦躁。 前脚才说了慢慢来,后脚就恨不得一天内学会所有,这么着急做什么? 燕堇大步上前,压住她准备翻页的手,有点凉。 冷着脸正想说两句,迎上她看过来的眸光,大概姜明曦自己也不知道,她仰起细颈往上看的时候,眼神委屈的不得了。 燕堇原本想要说教的话,也全因她那双自带水雾的眼睛咽回肚里。 不能说,一说肯定又得哭。燕堇只得一言不发地收走她手中的账本,叫琉璃先放回箱子里。 “理账也不急于这一时,天色不早了,还是先用膳吧。” 确实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姜明曦也就什么都没说,跟着人默默往饭厅里走。 净了手往桌上一瞟,熟悉的饭菜,又让她不禁看了两眼对面的人。 想起下午,琉璃说长安来问过她们自己的喜好,不动声色地撇撇嘴,愈发觉得他另有目的。 不然能对自己这么好? 这么一想,姜明曦反而心安理得了,面儿上全是欢喜,吃的也比中午多了不少。 回到寝宫,还要来来回回走上许久消食儿。 当她在外殿来回走上三圈后,一道火热的视线径直穿过内殿落到身上。 姜明曦知道却一点也不想往后看,如果可以,让她现在就搬去偏殿也不是不行。 ……可她没有任何理由。 纵使因那场噩梦一直膈应,明面上到现在也没有跟燕堇发生任何冲突,又是在宫里,稍微出点什么事,皇上那边就知道了。 姜明曦努力给自己建心里防线,转念一想明天回门,咬咬牙转去净房洗漱。 卸下珠钗,发髻顺着肩头一路滑至腰际散开,青丝尽数挡住那不堪一握的后腰。 姜明曦极爱干净,日日都要将乌发拆下来洗净,过两遍清水再上猪苓,便是到了冬日,最多也是隔天洗一次,多一日都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褪去衣衫,没入足够两人进入的浴桶,热水覆过肩头,姜明曦舒服地闭上眼,任由琉璃在身后捣腾自己的头发。 原本这种小事让个小宫婢来做也成,琉璃却坚持她来洗。 哪怕洗了这么多年,每每摸着主子乌黑顺滑的头发,眼里依旧会迸发出别样的痴迷。 琉璃恋发,尤爱姜明曦的这一头墨发,未出阁前就爱给她捣腾各种发髻,戴上珠钗,美美地欣赏一整天。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也没带来实质性的伤害,最关键的是手还巧,姜明曦也就随她去了。 尤其是想到正在内殿等她的人,更是巴不得琉璃慢慢洗,洗上半夜都行。 可惜就算琉璃真有这个想法,也不得不为她考虑水温。 再泡就该冷了,四月的天还是有些凉的,要是着了凉就不能每天洗头了。 琉璃可不会因为眼前的蝇头小利吃了大亏。 不等姜明曦再赖会儿,赶紧催促着人起身,擦干身子后换上红色中衣回到寝殿。 燕堇是早就已经洗完了,正坐在榻上一本正经地看着兵书,听到声音抬头,刚泡完澡的人迎面走来,脸颊上还泛着尚未退去的热气,粉嫩嫩的,像极了御花园内正值花期、尽情绽放的桃花。 将干未干的湿发搭在身后,坐到妆镜前,任由侍女拿帕巾给她擦拭。 不怪琉璃喜欢那头长发,就连燕堇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兵书一页未翻。 其实昨晚在人睡着后,偷偷捻起一缕亲过,淡淡的梨花香,香味儿甚至还没身上的浓。 燕堇还是比较喜欢香味儿浓的…… 敏锐地发现身后睇来一股视线直直落在手上,琉璃顿时不敢再拖,快速给主子绞干头发,连同其他仍在殿内忙活的宫婢,一同退了下去。 还算明亮的寝殿,转眼只剩下烛火两三盏。 姜明曦的心也跟着突然暗下来的寝殿开始砰砰狂跳,忙抓起妆台上的玳瑁梳做掩护,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发梢。 直到燕堇合上兵书,起身朝她走来,姜明曦更是紧张到了极点。 不等人靠近,率先放下梳篦站起身,试图说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殿下,明日还要早起,今日!” 借口还没找完,燕堇一个跨步将她拦腰抱起,凌冽的气息随即从上空笼罩下来。 燕堇:“放心,孤今日不闹那么久了。” 事实证明,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完全不可信。 一次又一次,连哄带骗,气得姜明曦又要故技重施地咬他。 燕堇有了一次被咬的经验,轻松躲开后,堵住那张呜呜咽咽的唇。 直到桌上的红蜡见底,帐纱方才停止摇晃。 姜明曦睡前刚擦干的青丝,也已经一缕一缕地黏在了脸颊、脖颈上。 知道她爱干净,燕堇又即刻命人备水,抱着人去了净房。 波纹激荡,粗./喘的呼吸声隐约传入耳畔。 姜明曦费力地掀开眼皮,只见一张面色潮红的脸抵在脖间细细啃./噬,一滴薄汗顺着高挺的鼻尖滴答落入水中。 嗓子又干又哑,像是又回到之前做的噩梦里。 姜明曦连哭都嫌累,随着一阵又一阵递./进的水纹彻底昏睡过去。 黑暗重重袭来,慢慢地,像是一扇沉重的门朝两侧推开,刺眼的光顷刻漏了满地。 突然,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攥着凤袍踹开坤宁宫的门,掐着她的脖子抵在榻上,咬牙质问:“当朕的皇后不好么!啊!” 姜明曦这回知道,自己又是在做梦了。 梦里的她不知道跟男人说了些什么,气得那人二话不说要去撕她的衣领,没等撕下来就被她张口咬住拇指虎口。 男人气急败坏,当场甩了她一巴掌。 打完之后,像是不敢置信自己会动手,后退两步愣住,片刻后愤怒地甩袖离开,自此再没出现。 她像是被关了很久,久到姜明曦只想赶紧从这个噩梦里醒过来。 可偏偏事与愿违。 身体好像被一块大岩石砸中,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紧闭的宫门再度打开。 这次她看清了来人的样貌——姜明舒!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很快上来两个婆子摁住她,撩起裤腿,紧跟着又上来两名凶神恶煞的侍卫,一手拿着一把寒光凛冽的尖刀。 钝痛感骤袭,姜明曦大叫着从梦里坐起身,赶紧动了动脚后跟。 燕堇被她的叫声惊醒,跟着起身,将她搂进怀里轻轻地拍了拍背,随即倒了杯温水喂她喝。 干渴的喉咙得到甘霖润泽,姜明曦也终于缓了过来,大口喘着气,像是要将恐惧也一并吐出去。 燕堇等她稍微平静下来问:“又做噩梦了?这次梦见了什么?” 明明是关切的话落到耳畔,姜明曦紧紧攥着不知何时换了的中衣,回想起梦里被挑断脚筋的那一刻,只想将这人从身边推开。 缓了又缓摇头,泪珠随着摆头的动作晃了出来。 燕堇忙捏着中衣袖子给人擦泪,低哄:“好好好,不愿说就不说……不过是个梦,都过去了。” 话虽如此,心里还是免不了一阵嘀咕。 一次噩梦也就罢了,怎么还接二连三地做起了噩梦?莫非真是住在东宫的原因? 姜明曦低着头死死咬住唇,原本对那场噩梦也只是半信半疑,没想到居然还能连上! 想起琥珀随口的那句“预知梦”,或许……这真是上天在警示她,叫她赶紧远离这些人也不一定。 姜明曦心里很烦,加上又出了一身的汗,强撑着似被碾碎的身子晃去净房。 双手抵在净房架子上,腿脚不住发颤。 琉璃和琥珀随后赶来服侍她沐浴,褪下中衣,看到主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后,二人的脸俱是红的发烫。 太子殿下真是太过分了! 第7章 折腾半宿,又做了场噩梦,姜明曦磨磨蹭蹭洗完,天也差不多亮了。 用过早膳给皇上皇后请了安就得出宫,两个丫头也顾不上脸还烫不烫,一人给她梳妆,另一个则去挑了几件衣裙供她选。 姜明曦乏得很,坐在妆台前不时打上两个哈欠,眼角溢出了些泪渍。 “主子,您看您更喜欢哪件?”琥珀两手挂满衣裙,都是按照她平日里的喜好选的些硬色。 姜明曦眨眨眼,随手指向挂在她右肩上的绛色立领宽袖衫并宝蓝襦裙,已为人妇,红蓝底色搭配着,才不会出错。 琥珀偏过头看看,像是想说点什么,最后又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将其他的放回去。 换好衣裳,燕堇也已经洗漱完。 不知是不是巧合,还是那衣柜里头都是成对成对的,燕堇穿了件如意纹底的宝蓝常服,劲瘦的腰身上系着一圈绯色鞶带,另坠了块质地温润的白玉。 踱步过来,接下琉璃手中的赤金并蒂莲步摇,给她戴上。 这场面,任谁看了都要道一句“太子与太子妃感情真好”,只有姜明曦,在饱受噩梦折磨后,看他越发地不顺眼。 个子太高,手太大,力气更是大如牛…… 东宫明珠 第8节 看着像是事事都会来询问她,给足她作为太子妃的面子,可一旦真有什么事,她能硬掰的过? 好比现在,刚给皇上皇后请完安,坐上马车准备出宫,罩住她整张脸都绰绰有余的手紧跟着伸过来,非要她坐近点儿。 马车就这么大,坐那么近干嘛。 燕堇揽过她的肩,手就开始沿着肩头往下挪:“噩梦,现在还怕么?” 姜明曦努力绷直背想要躲开他的触碰,赶紧点头:“……还好。” 现在对她来说怕的已经不是噩梦,而是挪到腰间的那只手,这可是在马车里! 燕堇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继续道:“今天晚上,孤让人准备些安神香。” 说完,搭在腰间的大手也不动了,姜明曦下意识吸了吸肚子,点头轻嗯。 直到马车驶出宫门,熙熙攘攘的叫卖声穿过两侧车帘传进来,稍微驱散了些车厢内的安静,姜明曦不禁小松了口气。 燕堇:“你很怕孤?” 呼出的气还没完全吐净就被截断,姜明曦顿时像被噎住似的,赶忙扯出一抹心虚的笑:“怎么会,妾身只是还没有习惯而已。” 无意撞入那双漆黑瞳孔中,对视不过一瞬,姜明曦立刻撇开视线。 话是那么说,其实还是怕的。燕堇从她眼中看到了抗拒,也多少有些理解。 毕竟他浸.淫军营多年又曾上过战场,身上多多少少沾点杀气,哪怕他已经尽力在克制了,对于深居闺阁的大家小姐来说,感到害怕也实属正常。 念及此,突然想到她连续两夜做噩梦……莫非是因为这个? 燕堇原先并不期待由父皇赐婚的妻子,甚至只要明面上看着和睦,让父皇放心就行了,直到新婚夜看到她锁骨上方的那点小痣,想起十年前的事。 昨天下午又特地派人去查了一下,确认她就是那天的小姑娘后,忽然很想试试。 燕堇:“那我们多接触接触,就能很快习惯了。” 姜明曦现在一听“接触”这个词儿,心里开始咯噔乱跳,抬目迎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温和,扯开嘴角反而快要吓哭她的人,赶紧捂住他俯身凑过来的嘴。 拿眼瞟向随车身微晃的帘子,急声提醒:“殿下,这是在外面!” 柔嫩的玉手捂着,掌心内淡淡的梨花香直冲鼻尖,燕堇凝视她急红的脸半晌,凸起的喉结不禁吞咽了一下。 今天回门,他还不至于在车上,再说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够,不过每每看她因这种事羞红脸,总是忍不住想,再逗一下。 . 铜雀大街,镇远侯府外。 今日太子妃回门,包括老夫人在内的所有人,全都早早地候在门外,除了镇守边关,女儿成婚都无法赶回的镇远侯。 “都这个时辰了,该不会不来了吧。”妇人身旁穿着一身云碧罗裙的女孩儿,抬手遮了遮刺眼的光,不满地撇撇嘴。 话音未落,站在最前排,佝偻着身子的老夫人回头睨了她一眼。 姜明舒立刻敛眸闭上嘴,原本只是三分不满,现在就已达到八分。 铜雀大街上住的都是些富贵人家,别家也不是没有女儿出嫁,就从来没见过需要全家人出动,迎嫁出去的女儿回门的。 就因为她姜明曦有幸得皇上赐婚嫁给太子,他们就得跟着受这种罪,真是想想就憋屈。 二夫人柳氏察觉到女儿的小脾气,忙用手暗中推了推。 其他时候随她怎么任性,今日太子也会跟着姜明曦回来,她可不能在太子面前失仪。 姜明舒埋怨了眼只会叫自己忍忍忍的母亲,又等了约莫一炷香,鲜少有人走过的铜雀大街尽头方才隐约传来哒哒马蹄声。 众人纷纷探头张望,待行在最前头的皇家马车走近后,二老爷姜颂正忙给管家使了个眼色。 几名小厮立刻跑至不远处点燃鞭炮。 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响彻整条大街,恰好掐在马车停在侯府门前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燕堇伸出拇指抹去嘴角残留的口脂,松开气呼呼瞪他的人率先起身。 掀开车帘,小厮也已将脚凳放平。 燕堇两步下车,不等琉璃琥珀上前,扭身朝紧随其后走出马车的姜明曦伸出手。 发现外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姜明曦仅迟疑一瞬,轻抬素手搭了上去,另一只手微微提着金线滚边的裙摆。 脚尖刚落地,老夫人便领府内众人跪了下去,异口同声:“拜见太子,太子妃。” “祖母快请起!”姜明曦立刻松开燕堇的手,两步上前搀扶起满头鹤发的老夫人。 往她身后扫视一圈,目光着重落在了发髻上仅戴着几朵绒花的姜明舒身上。 个子和身材都跟她差不了多少,只是这样的天穿的并不多,显得分外单薄。白净的脸上略施薄粉,倒也算是个美人胚子。 姜明曦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快速睇了眼燕堇,恰好撞上他在看自己。 燕堇:“今日是孤与太子妃回门,都起来吧。” 得了太子首肯,众人这才颤颤巍巍起身,丫鬟小厮很快分列两侧,浩浩荡荡一群人进府,身后还跟着数十名手提礼盒的侍卫。 回到府内,姜明舒一改人没来之前的愤懑,笑着就往姜明曦身边凑。 明明只小了三个月,仍像个小孩儿似的嘟着嘴:“大姐,我可想死你了。” 姜明曦神色淡淡,划了眼挽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想起梦里她对自己做的事,唇角一勾,意味深长:“大姐也是啊……” 姜明舒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一顿,在被母亲低声呵斥注意仪态后,讪讪放下手后退一步,目光微瞥落到率先被父亲迎进厅堂的男人身上。 方才掀开车帘的那一瞬,要不是母亲揪着衣袖拽了拽,她怕是就要当场失态了。 望着距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遥的人,不禁想起去岁冬,她与交好的姐妹去胭脂铺闲逛,恰逢太子那日胜仗归来,打马走过繁华的闹市区。 高头大马上眉眼清冷的男人,她一眼就喜欢上了,即便知道对方是太子,不可能瞧得上她一个大理寺主簿的女儿,仍止不住的幻想。 幻想总是美好的。 但就是这样的美好也仅止步于那个冬日,没过多久,宫内突然来了旨意,点名赐婚姜明曦为太子妃。 那一刻,她的幻想彻底破碎。 为什么是姜明曦! 但凡换作其他人,她估计都没有这么不甘,偏偏嫁给她心爱之人的,是这个从小压她一头的堂姐。 就因为投了个好胎,一出生,所有人都围着她转,旁人见都没见过的宝贝,更是流水似的往那曦和院里送。 个个都敬着捧着她,姜明舒有时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就是个低微的下人,甚至还不如她身边得脸些的丫鬟。 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妃,往后就更得意了。 姜明舒蜷起手指,死死掐着掌心,想起方才靠近姜明曦时看到她刮花的口脂,心口更是烧得发慌。 以姜明曦端着的性子,必不会没抹匀口脂就草率出门,也就是说,口脂是在出宫后蹭掉的! 回个门都要诱着太子在马车里做那事,高高在上的贵女也不过如此。 姜明舒在内心狠狠唾弃一阵,松开手,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跟着众人一起入厅堂。 却不知,原本跟在姜明曦身边的琥珀和琉璃就在身后,将她的不甘和嫉恨全都看了去。 二人面面相觑。 看来主子的噩梦不是没有缘由,至少二小姐对太子殿下是有意的,而且还不是临时起意。 至于殿下……就不知道了。 姜明曦在厅堂与二叔说了几句话,随即就与祖母、二婶回到曦和院。 姜明舒倒是更愿意待在厅堂,可她到底还未出阁,只得跟着一起离开。 来到可以说是整个镇远侯府最富丽堂皇的曦和院,姜明舒又一阵堵得慌,刚进门不久就借口身子不适溜回自己的院子。 如此行径,柳氏脸上顿时一片臊红,冲姜明曦讪讪地笑:“宝珠莫见怪啊,明舒这孩子你也知道的,待回头,二婶好好说说她。” 这话姜明曦听了足有十年,耳朵都起茧子了,拨了拨茶盖没有应声。 十年前是个孩子,十年后还是么?不过是念在他们待自己还不错,才没有去跟姜明舒计较而已。 要不然,姜明舒十年前就该被送去庵里了。 第8章 柳氏明显也想到了十年前的那桩事,脸上愈发没光,低着头,有些拘谨地并拢双膝。 气氛就这样骤然冷却下来。 老夫人横了儿媳一眼,赶忙出来打圆场,笑着问姜明曦:“初到宫中一切可还顺遂。” 姜明曦也不想回门这天给二婶难堪,给自己难堪,顺着祖母的话点点头,随后命人将皇上皇后赐下的礼物分给她们,再随便说两句彻底带过去。 曦和院才又恢复片刻热闹。 这里的气氛是缓和了,厅堂却慢慢沉寂了下去。 姜颂正只是大理寺一个小小的主簿,又并非姜明曦生父,面对身份地位比他高出一大截的太子,光是擦汗就不下四五遍。 基本都是燕堇问什么,他答什么,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才是上门的客人。 后来还是二夫人柳氏来了一趟,说太子妃有些乏了,这才匆匆结束了单调又无聊的“审问”。 目送太子随领路小厮往曦和院去,姜颂正狠松了口气,跌坐回椅子上再次擦汗。 柳氏:“这就吓破胆了?” 姜颂正擦汗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她,全然没有了在太子面前的唯唯诺诺,与老夫人如出一辙的丹凤眼微微下压,眼角细纹渐深。 柳氏数次开口想再说些什么,瞥向院内随处可见的皇家侍卫,最终咽下嘴边的话。 “二夫人方才是什么意思?” 送走年迈的老夫人,琥珀进屋收拾茶水,凑巧听了一耳朵二夫人走之前的那番话,总觉得不对劲。 她打听东宫可有侍妾做什么? “笨,”琉璃正给主子摁头解乏,听她问的这话,嫌弃地暗骂一句,“还看不出来么?给二小姐打听呢。” 进府时,二小姐那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太子身上,二夫人这当娘的能一点不知道? 也亏得二夫人问得出口,她们家主子刚成为太子妃,就迫不及待地要将二小姐塞过来,这脸,简直比宫墙还要厚! 东宫明珠 第9节 姜明曦闭目养神,不置一词。 回想起梦里敢甩她巴掌的男人,倘若燕堇对姜明舒也有那个意思,她倒是不介意将他俩凑成对儿,或者说,凑成对儿才好呢。 这样她就有理由和离了,到时候看他们还怎么侵吞她外家的财产。 琥珀立刻忿忿不平:“看来二夫人这是忘记当年的事了啊……咱可不能给她们这个机会。” 姜明曦瞬间睁开眼,转移话题:“先不说这个了,外家那边可曾说何时来?” 琉璃难得与琥珀统一战线,连连点头后,忙对她道:“怕是还要会儿,不过已经递口信来,说今天下午就得走了。” 姜明曦出嫁,容家来了不少人,就连容老夫人也风尘仆仆地赶来了,特地送上自姜明曦出生就在给她绣的嫁衣。 据说那一身嫁衣万金难求,出嫁当日更是惊艳了所有人,便是皇室送来的也被比了下去。 原本这是不合规矩的,但一听说是容老夫人亲自绣制,又念及姜明曦从小没了母亲,惠文帝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们去。 只是这个做法难免会被皇室记恨,等姜明曦回门,他们也差不多该回江南了。 姜明曦:“先出去转转吧,没准儿外祖母他们马上就到了呢。” 十年前差点被拐走后,病一好,她就被容家立刻接去江南,在那里住了长达四年,儿时的坏习惯也就是在那时彻底改掉的。 外祖母虽严厉,却也切切实实教会了她许多,不似祖母一味溺爱,反倒让她与外家愈发亲厚。 只是江南与满京相隔甚远,如今她又嫁了人,就更不能肆无忌惮地跑去江南了。 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一想到很久都不能再见到外祖母,出了曦和院,姜明曦的步子越跨越大,要不是规矩摆在这儿,怕是现在就要直奔容家。 怎料经过中庭的牡丹园时,老远就瞧见姜明舒拎着食盒,搭上了燕堇。 姜明曦不禁笑了,她还没开始试,这两个就先凑到一起,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渐渐慢下步子停在长廊拐角,正巧前面有几棵松柏隐隐绰绰挡着,正值春季,枝叶繁茂。 离得远,虽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也能瞧清几分他们的动作,而远处的人却不会注意到她们。 “曦儿喜欢吃蝴蝶酥?” 燕堇正往曦和院走,路上偶然遇到姜家二小姐,手里拎着食盒,说是要送去曦和院给大姐品尝,一下子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一句亲昵的“曦儿”听得姜明舒骤然抓紧食盒,横生出几分妒意。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后,脸上露出一抹恰到适宜的红晕,微微颔首,嗓音似百灵鸟般空灵:“是啊,大姐最喜欢了,尤其是……加了红豆泥的蝴蝶酥。” 燕堇闻言往她手上的食盒瞟两眼,侧目瞥向跟在身侧的长安。 他打听来的消息里为什么没有这一条? 接到主子的视线后,长安也是困惑,连连摇头表示不知。 昨日他去向太子妃身边的两名贴身侍女打探时,可没听说太子妃特别喜欢吃什么,不过太子妃曾在江南生活过一段时间,喜甜倒是真的。 燕堇收回目光,虽然什么都没说,长安还是从他分外嫌弃的眼神中意会出了太子在骂他——“没用的东西,这么点小事都查不好,明天给孤洗马厩去。” 长安忽然有点想哭,他不想再去洗马厩,太臭了!!! 姜明舒暗暗观察太子的神情,发现他对姜明曦喜欢什么也不是特别感兴趣,便断定方才那句亲昵的称呼不过是在她这个“外人”面前演的一场戏罢了。 如此一想,心里顿时舒坦几分,露出不谙世事的笑来,试图与燕堇并肩往曦和院走。 正沿小石径走过牡丹园,姜明舒不知在想些什么,脚下一时没注意踩到了拳头大小的石子,身体惯性地就要往旁边倒。 眼看食盒也即将跟着人一起坠地,燕堇立刻出手拉住快要倒下的人,顺势接过她手里的食盒。 不想洗马厩的长安连忙上前,小心搀扶着姜明舒另一条手臂,低头看了眼地上的石子哎呦:“二姑娘怕是崴了脚啊。” 长安扶住人后,燕堇立即抽回手,朝领路的小厮吩咐道:“叫几个婢女来将二小姐扶回院子,再找个大夫来看看。” 小厮正好好带着路,突然被太子叫住还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回头看到二小姐拧着眉似乎很痛苦的样子,愣了一下讷讷点头,转头叫来附近洒扫的婢女。 燕堇这才又对着姜明舒道:“食盒孤给你带走,回去安心歇着吧。” 姜明舒:“殿下……” 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燕堇将接住的食盒交给长安,转身离开,气的姜明舒直接将豆蔻利甲扣进婢女手背里。 明明都扶住了,接下来不是应该顺势送她回去么?怕姜明曦看见?不,这不可能。他可是太子,别说姜明曦看见,就是想纳妾,姜明曦都不敢说半个不字。 姜明舒试图找到一个令自己信服的理由,找来找去,最后只得将怒火全都撒到搀扶她的洒扫婢女身上,让她在那块尖锐的石头上跪三个时辰。 · 燕堇走出牡丹园,正遇上长廊里的姜明曦,见她在这儿,不免有些疑惑:“二夫人说你乏了?” 姜明曦看他两眼,忽然展颜:“原本是乏了,听说外祖母快到了,作为小辈就想着出来迎一迎。” 不过心血来潮的举动,真是让她看了一出好戏。 燕堇:“孤随你一起。” 姜明曦敛下眸子后退一步,疏离又有礼地摇头:“不必了,殿下是太子,我外祖家只是一介布衣,可受不起殿下屈尊相迎。” 我?燕堇定定看着她,听她这夹枪带棒的,不过片刻没见,态度怎么突然转变得这么快? 不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姜明曦施施然行了个礼,从旁走过甚至特地侧了下身。 望着那道头也不回走远的身影,燕堇锋利的眉宇越皱越紧:“长安,太子妃是不是生气了?” 长安顺着他的目光伸长脖子,十分诚实地点点头。别说主子,他都看出来了,太子妃何止生气,已经是气极反笑了都。 燕堇微垂眼帘,一阵寒光射过去,吓得长安赶紧低下头,细想了下,斟酌着道:“会不会是看到您刚才扶二小姐,吃醋了?” “孤那是随手,不扶,看着她摔,万一被谁瞧见就该说孤不近人情了,再说那蝴蝶酥……等等,”燕堇忽然回头,冷硬的脸上浮起淡淡笑意,“你方才说太子妃吃醋了?” 长安眨眨眼,聪明地点了下头,就见殿下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深,撂下一句耐人寻味的“吃醋好啊,吃醋说明……”的话,大步朝早已走远的太子妃追过去。 “哎呀!这太子妃吃没吃醋不知道,反正……我是不用去洗马厩了。”长安原地感慨一句,随即回神快步跟上去。 · 一路沉默着走出长廊,就连平常缺心眼儿缺惯了的琥珀都难得地没有开口。 她们的计划完全没用上,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琉璃有些担忧,嘴边的话更是咽了又咽:“也许是另有原因呢。” 她们也只是看见太子扶住二小姐而已,并没有做其他过分的事,或许…… 姜明曦心情正当好,一听她这泼凉水的话赶紧制止:“你可别给他们找借口啊,事实证明那个梦就是预知梦。” 二婶的试探,牡丹园里的两人,都已经充分说明了一切,既如此,她就不得不为未来打算了。 梦里他们都得不到容家金库的钥匙,梦外休想! 琉璃还想再说,正在这时前厅来报,容家来人了。 姜明曦轻呼了两口气,笑盈盈地去见外祖母。 跨进前厅,一眼看到主位上拄着拐杖、神情威严的白发老太太,眼前再次浮现大婚那日拉着她哭成泪人的场景,鼻头猛地发酸。 正要快步奔上前,对上外祖母越过众人看过来的视线后,姜明曦很快稳住心神,不紧不慢。 容老夫人撑着拐杖缓慢站起身,两步上前朝姜明曦和赶来的燕堇行跪拜礼。 “老妇苏氏,携儿孙,拜见太子、太子妃。” 姜明曦下意识伸手,未料一道更快的影子跨步上前,及时扶住就要跪下的容老夫人。 燕堇:“曦儿跟孤说您身子不大好,都是一家人,就莫要行这些虚礼了。” 姜明曦:…… 她何时跟他说过这些了? 第9章 容家来人众多,除去在外跑生意赶不及的大老爷二老爷,以及坐镇江南的容家主,其他人都来了。 满满当当十多口,很快就将镇远侯府前厅占满,两相对比,人丁凋零的姜家反而成了最突兀的存在,甚至差点被挤出门外。 老夫人尚且还能说上两句,姜颂正夫妇却是半句都插不上,只能在一旁陪着笑。 “小姑姑~辰儿可算是见到你了。” 容家大房长孙容沐辰年不过两岁,看着虎头虎脑,嘴皮子贼溜。 一看到跟三叔画上长得一模一样的表姑,挣脱亲娘的手晃晃悠悠猛扑了上去,嘴边还没擦干净的糕屑直接蹭了姜明曦满身。 “您大婚那日,辰儿实在是太困了,睁开眼,小姑姑都已经盖上了盖头,辰儿想去看来着,娘亲不让。”容沐辰十分委屈地将错指向亲娘,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这么小就会跟表姑告状,长大还得了。 少夫人是个泼辣的,当即就去揪儿子的耳朵,要将他从姜明曦身上扒下来,容沐辰死活不松手,咿咿呀呀地在小姑姑怀里蹭来蹭去。 容家小辈里头,只来了他一个,剩余两个,一个在娘怀里吃./奶,什么都不懂,另一个还有三个月才出生。 他要是不赶紧趁着弟弟妹妹不懂事前争宠,往后可能就争不过了。 姜明曦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护着耳朵,少夫人才只得作罢,只拿眼瞪那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容家人多,不得不另开花厅供女眷歇晌,男子则继续留在前厅,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堂中长身玉立、谦卑有礼的太子殿下。 须臾,堂而皇之坐在上首的年轻人,搁下杯盏率先发话:“听闻殿下欲意离宫立府?” 容老夫人随外孙女去了花厅,环顾四周辈分最高、最有发言权的就只有姜明曦这位三舅——容钰。 容老夫人老来子,算下来也仅比燕堇长两岁,至今尚未婚配。 容钰,人如其名,容颜如玉,眉目舒朗,仅用一根百年寒玉簪半挽青丝,修长笔直的手不时点向杯盏,目光便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多情的桃花眼总是弯弯地,单看外貌,还以为他未及弱冠。 问话时,绯红的薄唇勾着笑,叫人看不出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江南商会的人总是这样称呼他们的副会长——玉狐狸。 燕堇余光掠向两侧,除了这位名满江南的小舅舅外,另还有两位表兄,一位表弟,脸上带笑,眼里含着刀。 相比前不久在他面前唯唯诺诺,不停擦汗的姜颂正,高下立判。 东宫明珠 第10节 全身上下除了透露出不差钱以外,更表明了容家人不好惹以及,他们对姜明曦的婚事很不满意。 只是碍于皇权,不得不低头,所以搁这儿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燕堇不卑不亢,略一颔首:“正有此打算。孤已经跟曦儿商量好了,立府事项繁多,纵有经验老道的嬷嬷从旁协助也难免力不从心,故而延后几个月,慢慢来。” 又一声亲昵的称呼。坐在下首的二房长子容怀澈无意识捏紧手中杯盏。 容钰最先察觉到他的异常,意味深长地睇了一眼以示警告,容怀澈这才松开茶盏,扭头看向厅堂外没什么品味的假山。 “事情多,确实是该慢慢来,”容钰很快收回视线,接过燕堇的话,“况且太子府比东宫只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人少了也怪冷清的。” 最后一句话里有话。 燕堇稍稍一顿:“人少确实冷清,往后若有了孩子就会热闹许多。” 容钰:“殿下很喜欢孩子?” 燕堇:“和曦儿的孩子,自然喜欢。” 容钰不按套路出牌,随即转话,长叹:“我家宝珠今年才十六,想到她啊,就想到了我那早亡的阿姐,生宝珠时也不过才十七……” 要不说是玉狐狸呢,挖坑,防不胜防。 燕堇跟他玩儿话术,容钰玩儿的比他还溜,总有一次逮着他哑口无言。 沉默片刻,无话可回的燕堇咦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曦儿的乳名叫宝珠啊,多谢小舅舅相告。” 容钰:…… 真会见缝插针。 厅堂内火星子相互碰撞、摩擦,容钰也不能一直问,那样反倒真像是在难为他。 万一燕堇回头将这件事告诉皇上,最后难做的还是他们家宝珠。 容钰暂且休战,握住杯盏呷了口热茶,由剩余几位开始新一轮攻击。 除了容家二房长子容怀澈,总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频繁望向厅堂外。 花厅内欢笑不断,笑闹声甚至传到了前厅。 容沐辰一人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姜明曦坐在外祖母身旁,也难以维持端庄的形象,拿帕子忙捂住上扬的嘴角。 容老夫人看她盘起妇人发髻,眼前一阵恍惚,这会儿才真正觉得外孙女嫁人了,拉着她的手搓了又搓。 “你从前啊,总爱跟着你三表哥身后跑,疯丫头一个没个正形,外祖母训了你许久,好不容易才将你养成这副端庄的样子,可如今啊,倒有些后悔了。” 容老夫人近些年来眼睛有些不大好,总要眯着眼凑近了看人,瞧着身边这个与女儿如出一辙的外孙女,心中万般不舍。 原本是打算再留她两年,就在江南就近给她寻个身份样貌样样说得过去,离容家又近的,谁知还没等寻到合适的人,赐婚的圣旨就这么下来了。 要是早知道皇家有这心思,当初还不如就让她跟着老二家的疯,至少皇家定不会要个连规矩都不懂的野丫头。 可是这人啊,总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容老夫人紧紧握着她的手,轻拍两下小声问:“跟外祖母说实话,太子待你还好么。” 方才见了,看样貌是个周正的,可这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当着他们的面是待人好,就怕他们一走,脸就变了。 姜明曦脸上的笑戛然而止,视线从不远处的容沐辰身上收回,回想起做的噩梦,眼眶不禁红了一圈。 大夫人就在身侧,一看这情况忙凑过来:“哎呦!宝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宫里边给你气受了?跟大舅母说,大舅母……” “大舅母,没有,宝珠一切都好,太子待我也挺好的,”姜明曦连忙压住就要站起身的人,看看她又看向容老夫人,“就是你们都要回去了,宝珠舍不得。” 大夫人被她摁着坐下,转念一想她嫁进了皇家,往后就不是想去江南就能去的,也难免有些伤怀。 只是婆母和宝珠情绪都这么低落了,她怎么能跟着一起消沉。 沉寂不过片刻,再次笑着搭上姜明曦的手:“瞧瞧,咱们宝珠还跟小时候似的呢。你放心,只要你写个信啊大舅母马上就来,听说太子再过不久也要离宫立府了,等立了府,宫里哪还管得上。” 很快,容沐辰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举起从桌上扒拉过来的甜糕,一字一顿:“小姑姑,等你下次来,辰儿也请你吃糖糕糕。” 大夫人故意板着脸:“那祖母呢?” 容沐辰歪着头一下摔到姜明曦腿边,噘着嘴嘟囔:“先给小姑姑。” 大夫人:“好啊,现在有了小姑姑,祖母都忘了,啊?还想跑。” 离别伤怀很快被这一老一少围着桌子追赶的画面驱散,姜明曦再度展颜,对于做的那个梦,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梦里的画面时而模糊时而清楚。 虽不知她被囚禁起来的那段日子,外家到底怎样?单就姜明舒挺着孕肚,耍诡计问自己要金库钥匙来看,燕堇登基后,应该并没有拿外家开刀。 贸然提醒,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惹皇家生疑,况且现在也只是验证了姜明舒对燕堇有那方面的意思,其他还有待考证。 大燕朝规定:夫妇和离,女子可将嫁妆悉数带回,若男子此后纠缠不休,下狱两年以示惩戒。 寻常百姓尚且如此,燕堇身为太子,必不会因为她于人前失威。 只要她找到机会尽快和离,一切都不成问题。 · 午膳,一大家子坐满两张桌子。 姜颂正夫妇却显得与这个热闹的饭厅格格不入,姜明舒更是扭伤了脚,只能待在自己的院子。 不会看到糟心的人,姜明曦心里别提有多舒坦,就连燕堇给她夹的菜也都高高兴兴吃了。 直到吃完这顿回门宴,方才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难过、不舍。 刚过午时,本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转眼暗了下来,瞧着像是要下雨。 离开镇远侯府后,姜明曦将早已打包好行李准备离京的容家人,一路送至京郊。 马车上,向来以规矩为重的容老夫人忙用帕子擦了擦眼下,攥着外孙女不肯撒手:“要是受了委屈,就写信来告诉外祖母,他姜家不给你撑腰,外祖母给你撑!就算他是皇家,咱容家姑娘也得昂着头,旁的甭管,知道么。” 姜明曦红着眼眶点头,马车内坐了许久,才在大舅母帮助下松开外祖母的手,一步三回头地下车。 车外早已是细雨绵绵,琉璃赶紧撑开伞,琥珀上前将她从车上扶下来。 “宝珠。” 下了车,正往城门口的皇家马车走,半路上,一道略显清瘦的身影,冒着细雨快步赶过来叫住了她。 姜明曦定定看着来人,疑惑地喊了声“三表哥”。 容怀澈走得有些急,嘴里还在喘粗气,发丝和肩头全被密雨打湿,琉璃赶紧将伞头偏了偏。 急急忙忙从怀里掏出蜀锦袋子,拉开系绳后,拿出一只精致小巧的白瓷哨子。 容怀澈将哨子往前递了递:“你大婚那日我未赶得上,也没送你什么像样的礼物,这哨子,就当是给你的新婚贺礼了。” 姜明曦正愣愣看向他眉眼上方那道突兀的长疤,是她初到江南被附近小孩儿欺负,护她时留下的。 当时血流满脸,吓的她只以为三表哥快死了,后来愧疚作祟,在江南的那段时间,就总是跟他走得很近。 还在想从前的事,容怀澈见她迟迟不收,直接将哨子塞进她手里。 姜明曦愧疚地不敢去看他的脸,讷讷点了下头:“多谢表哥。” 容怀澈跟燕堇差不多高,从他的视角看过去,能看到她低头时露出的一截后脖,纤细,白皙……可惜永远都不会属于他。 大婚那天,他并非没到,只是一想到她穿上祖母绣制的嫁衣嫁给旁人,他便做不到冷静克制。 大概会去抢婚。三叔察觉出他的意图,先一步派人将他锁起来,等再被放出来,已经是第二天。 他的小姑娘成了别人的妻。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是,送她一份新婚贺礼。 容怀澈攥紧蜀锦袋子,本想像以前那样摸她的头,忽然想到什么,慢慢收回伸出去的手藏于身后,蠕动了两下嘴角,爽朗大笑:“跟表哥客气啥,往后……太子要是待你不好,或是给你找气受,找表哥,表哥帮你揍他!” 说着挥了挥拳头,逗笑了因往事感到愧疚的姜明曦。 燕堇:“三表兄请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拜别容老夫人后,转身就看见容怀澈拦住姜明曦给了什么东西,不禁想起午膳前在镇远侯府前厅,唯有这位表兄未置一词,不仅如此,还频频看向花厅。 身为男人,燕堇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表哥表妹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四年,有点感情也属正常,但对方并未过分表现出来,姜明曦也已经成了自己的妻,他睁只眼闭只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现在,都快走了又折回来给姜明曦送东西,纯粹就是在给他添堵了,那他也不得不礼尚往来地表示一下。 燕堇抢过长安手中的伞大步上前,逼退琉璃后,十分自然地揽住姜明曦的腰宣示主权。 容怀澈凉凉地看他一眼,很快又将视线转向姜明曦,音色有点发冷:“但愿吧,但愿不会有那么一天。这雨是越下越大了,早些回去,喝碗姜汤别着凉了。” 叮嘱一声,随即撤出琉璃倾斜挡雨的伞外,最后冲她笑了一下,冒雨离开。 蒙蒙细雨中,身形微晃了两下,没再回头。 远处,容三爷的马车也跟着落下帷裳。 第10章 回宫路上,细雨沿着马车棚顶的凹槽,连成串串珠帘坠下。 车内掌了两盏昏黄铜灯。 姜明曦自上车就一直捏着那只哨子,浓密的眼睫耷下去,投在眼下落了层扇影,将神情也给一并掩住,不知在想些什么。 燕堇从她幽暗不明的脸一路下移,掠过纤弱微垂的颈子,最终定格在葱白玉指里。 以容家人百年寒玉也仅拿来做簪子来看,那看似不起眼的哨子若非名贵物料打的,定于姜明曦有着特殊意义。 独属于她,和那个容怀澈。 一想到这儿,燕堇忽然有些心烦,睇了两眼挪开视线:“……三表兄的礼物还真是特别。” 骤然出声,打破车厢内持续已久的寂静。 姜明曦立刻收回思绪,十分含糊地嗯了一声,却没有向他进一步解释的打算。 回宫后,甚至特地将那只哨子放在了妆匣上层。 那岂不是以后每每打开都能看见? 前往御书房,向父皇回禀容家人离京一事的路上,路过百花争艳的御花园,燕堇突然停步望向被雨水打蔫儿的牡丹,盯着看了会儿,隐约明白姜明曦这么做的原因出在哪儿了。 东宫明珠 第11节 扭头对撑伞的长安嘱咐:“叫厨房准备些蝴蝶酥给太子妃,记住,多加点红豆泥。” 长安赶紧哈腰应是。 . 姜明曦回来就卸去了满头珠翠,懒洋洋地靠在矮榻上,和着落雨声询问东宫里的几位管事嬷嬷。 她如今已是皇家媳,当前最重要的就是在搬出宫前,打理好东宫。 就算想和离,面儿上,在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情况下,她还是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往后真和离了才不会落人口舌,说她的不是。 在与管事嬷嬷们敲定明日递交太子府的图纸后,长安笑眯眯地迈进殿内,隔了四五步远,躬身禀道:“娘娘,殿下命奴婢来给您送样东西。” 姜明曦没想太多,只以为又是账本之类的,遂点点头。 长安得了允许手往前轻抬,跟在后面的小宫婢很快拎着食盒碎步上前。 打开盖子,一股甜腻的香味瞬间扑散开。 姜明曦放下账册望过去,一盘新鲜出炉的蝴蝶酥跃入眼帘,她看了两眼,用眼神询问长安。 长安:“殿下听闻娘娘最爱这蝴蝶酥,特地命奴婢差人做好送来。” 想了想,长安少不了要为自家殿下辩解两句:“午前在镇远侯府碰巧遇上二小姐,谁知说个话的功夫,二小姐不慎踩到石头当即就要摔了……” 自回宫后,太子妃对殿下的态度那是有目共睹,让小厨房做这个来哄太子妃,自然也是为了澄清之前的事。 “所以殿下只是出于好心扶了一把?”姜明曦接着他没说完的话继续。 事实确实如此,但不知为何,从太子妃口中说出来,这意味好像就变了?长安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仍是满脸含笑地将腰弯的更低些。 姜明曦随手翻了两页账册,合上后笑了,犹豫片刻捻起一块蝴蝶酥,边往嘴里送边对他道:“回去告诉殿下吧,妾身没有多想,往后这种事……” 说到一半,忽然垂眸看向满是红豆泥馅儿的蝴蝶酥,脸色腾地煞白。 微颤的指尖上已经泛起无数红点。姜明曦赶紧吐掉嘴里的蝴蝶酥,红点已经顺着脖颈蔓延至脸颊,几乎是眨眼瞬间,人便僵直地倒了下去。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燕堇刚好回宫,看到这一幕,身体比脑子先一步打横抱起红点已遍布脸颊的人,慌了神:“曦儿?曦儿!快去叫太医,快!” 燕堇扭头冲愣在原地的长安吼了两句,长安这才回神,连滚带爬地跑去太医院。 琉璃更是一时失手打翻茶水,看眼地上混着红豆泥的蝴蝶酥,急道:“主子是不能吃红豆的!吃了红豆就会恶心犯吐、全身长红点,这些禁忌不都已经告诉小厨房了么。” 燕堇呼吸微滞,刚将人放平榻上便被揪住衣领,姜明曦大口喘着气,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眼眶里很快蓄满泪珠。 “我就知道,你是想弄死我好直接续弦!我要,我要跟你和离。” 有了前头的噩梦加持,姜明曦自然将这一出定性为他不光是想堵住自己的嘴,还是要告诉她,想要弄死她有多简单。 可笑她竟然一点都没防备。 燕堇可不会将她此时的话当真,只以为她是觉得东宫里有人害她,气急之下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再说刚成婚不过三天,离什么离? 板着脸道了句“胡闹”,顺手接过琉璃端来的清水给她漱口,清除嘴里残留的红豆泥。 太医也很快被长安连拖带拽地拉来,跑了一路,外面的雨还没停,肩头和鞋尖全都湿了。 听闻太子妃吃错了东西,全身起红点并伴随着恶心头晕,两名太医来不及擦净己身快步上前,隔着早已放下的帷幔探脉。 仔细看了看手腕附近涌起的红点,又问了太子妃身边两名婢女,太子妃平常的饮食特征。 确认是得了风疹。 一人紧跟着退出去开药,另一个则以针灸疗法催吐缓解症状。 两名太医都是老手,手法熟练,忙中不乱,很快就将这场突来的状况平复下来。 趁着太医给太子妃针灸这段时间,燕堇转手一挥,着令将小厨房里的人全部带去诏狱受问! 且不提故意为之的姜明舒,小厨房既已明确得知太子妃不能食用红豆泥,他吩咐下去后为何没人提过这件事? 东宫里的动静不算小,不过片刻光景,宫里就都知道了。 未等诏狱传来消息,先后两名贵嫔自缢身亡,恰巧这两位的母家,平时都与镇远侯不大对盘。 惠文帝接到消息时正与兵部尚书刘子远对弈,前来禀报的小太监跪了足有半炷香后,殿内方才响起一声哼笑。 惠文帝笑着落下最后一步,长吁:“子远啊,就这一步你可是输了。” 对面蓄须的中年男子早在太监来报时就已自乱阵脚,指尖隐隐抖了两下,终还是放下手中棋子,勾嘴笑:“臣……认输,皇上的棋艺是越发精湛了。” 惠文帝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笑,并未再说什么,事后却有三个月未再踏足刘贵妃的寝宫半步。 东宫里,琉璃拿着太医开的方子亲去太医院抓药,熬好后端到榻前。 燕堇接过手,原想亲自喂,吐的只剩酸水儿的姜明曦立刻就将头偏了过去。 恰巧诏狱这时递来消息,燕堇只得将药碗又还给琉璃,嘱咐两句匆匆离开。 出了寝宫,长安就候在宫外,特意等离远些小声禀道:“是个厨娘,受了三个酷刑,实在熬不住才说出来的。原是刘家府上的家生子,皇上颁了赐婚圣旨后,就被刘家改名换姓地送进了东宫,为的……就是在太子妃的饮食上做手脚。” 燕堇拿眼瞥他:“此事可与姜家二房有关?” 长安缩着肩膀摇头:“暂时还没查出来。” 不过那姜二小姐说,太子妃尤爱加了红豆泥的蝴蝶酥这事,他也是切切实实听见了的,也就是说,那姜二小姐明显也是存了坏心。 事情到这儿就已经明目了。 这件事是早有图谋,而且是早在他大婚前,就在谋划了。 利用姜二放松他的警惕心,再借他的手去害姜明曦,不管是死是活,此事一旦传到姜将军耳中,必会闹得天翻地覆。 这背后之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太子妃与姜二不是感情很好么?”燕堇转了转漆黑的眼珠,反问。 长安也正因为这事儿闹不明白,只道:“外面的人都这么说,太子妃未出阁前,除了康安伯府家那位嫡小姐,最爱护的便是二小姐这位堂妹。” 可谁知就连这位都要暗害太子妃。 “呵!要是关系真那么亲近,又怎么会排在外姓人之后,”燕堇嗤笑一声,想了想又道:“你去趟姜家,将那份蝴蝶酥赐给姜二,派人看着,一个月,不准她吃其他东西。” 不管她是受人指使,还是自有图谋,都蠢得没有药医,也必须得为这件事付出代价。 燕堇随后又补上一句:“此事莫叫太子妃知道。” 要是知道就连堂妹都要害自己,那双水润的眼睛怕是又要哭红了。 长安点头应是,为了缓解气氛揶揄地笑笑:“殿下是真心疼太子妃,长安看了都酸了呢。” 燕堇挑眉:“又想洗马厩了是吧。” 精准踩中他的痛脚,长安忙用手指压住上下嘴唇,办事儿去。 走了之后,燕堇回头看向寝宫,想起不久前在容家人面前的保证,简直就是明晃晃打他的脸。 刘家…… 骤雨初歇,院内风吹树动,感知到杀意的东宫侍卫纷纷冒了个头。 姜明曦吐完,症状其实就已经减轻不少,喝了药开始昏昏欲睡,睡眼朦胧间就见燕堇去而复返,径自朝她走过来。 眼皮跟着沉重地耷拉下去,又开始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然而这次的梦却跟上次的大不相同。 这次她看清了男人的脸,的的确确就是燕堇,一剑刺向嫔妃打扮的女人,温热的血溅了满脸也毫不在乎,冷漠地就好像另外一个人。 燕堇正要擦去剑上的血,扭头发现了她,转身抬起沾满血迹的手伸过来。 第11章 姜明曦猛吸了口气睁开眼,余光瞥见与梦境重叠的手朝她伸过来,腾地坐起身后仰着躲开,燕堇伸出去的手就这么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又做噩梦了?”燕堇借话将手收回去,随即命琉璃将太医叫来为她诊脉。 身上的红点都已经消得差不多了,除了脸上还有些印子,晚上睡一觉第二天就能好。 太医把完脉,确认太子妃无碍后,拎着药箱随琉璃退下,顺便嘱咐她两句饮食方面的注意事项。 话音越来越远,殿内也很快重归平静。 燕堇跟着支走琥珀,叫她去厨房端些好克化的吃食,倒了杯温水上前。 见她心有余悸地不敢接,想了想道:“此事是孤的疏忽,叫厨房进了不该进的人。之后你也会知道,孤不如现在就告诉你,也好叫你心里有个底。” “人,是刘家送进宫的,事后推了两个替死鬼出来,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不过你放心,这事孤绝不会叫你受了委屈。” 父皇顾及刘家势力动不了手,顶多也就是冷一冷刘贵妃,他就不一样了。 姜明曦还没完全从梦里缓过来,想起在梦里杀人不眨眼的燕堇,狠狠打了个寒颤。 试探着道:“我嫁进来不过三天,就有人敢做出这种事,往后指不定还有更过分的,我实在害怕,要不然……还是和离吧。” 燕堇猛地收紧握着杯盏的手,自顾低着头的人又接着道:“我这人胆子其实特别小,也特别怕事儿,毕生所求图的不过就是一个安稳,所以殿下……” 姜明曦下意识抬头,迎面撞上他漆黑幽深的眼眸,心虚地挪开视线。 燕堇:“厨房里的人全都换了,每个进出东宫的也都会仔细盘查,往后必不会再出现这种状况。” 姜明曦小声提道:“我的意思是……” 不等她说完,燕堇突然笑了一下:“你我拜了天地,敬了祖宗,上了玉牒,岂是说和离就能离的?” 原以为她说的不过气话,结果又再次听到这两个字。只因为这件事?他看不见得,怕是在那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了。 理是这么个理,姜明曦也知道这个身份和离,较寻常人难得多,可她刚成婚不过三天就摊上这种事,往后还能少? 姜明曦想再跟他谈谈:“你要如何才肯和离。” 燕堇跟她打太极,将温度适宜的水往前送送:“那你要如何才肯打消这个念头?” 没法儿谈。姜明曦避开他递过来的杯盏,正好这时琥珀拎着食盒回来了。 刚遭了场罪,不宜吃的过于油腻,琥珀只从大换血的小厨房里端来了三菜一碗白粥。 正好姜明曦饿了,起身绕过榻前挡路的高大身躯,披了件外衣到外殿去。 燕堇可能是已经吃过了,小饭桌上就只有姜明曦,慢条斯理地喝着粥,看琥珀表情夸张地说着下午发生的事。 跟燕堇主动坦白的大差不差,除了自缢身亡的两位贵嫔,和被打得不成人样的厨娘。 东宫明珠 第12节 姜明曦刚吃两口便没了胃口。 琥珀:“主子我不说了。” 姜明曦搅动碗里的粥,摇头:“不是因为那些。” 说实话,琥珀的表达能力没琉璃好,如果换作琉璃,声情并茂地,她大概光是听着就能将喝下去的粥全吐出来。 吃不下东西,主要还是因为刚才做的梦。 没看错的话,梦里宫装打扮的女人是刘贵妃。 历经前两夜做的梦,姜明曦自觉将这些梦定义为预知梦。 也就是说,燕堇未来连贵妃都敢杀。 那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而且如果不是被吓醒,发现他暴行的自己就会成为下一个刘贵妃,死在他的剑下。 ……他根本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亲和、友善。 也很显然,燕堇没那么容易松口和离,这也正常,太子妃若真闹起了和离,他堂堂太子的颜面往哪儿搁? 要是惹怒了他,没准儿夜里睡觉,一剑被抹了脖子都没人知道。 姜明曦连忙捂紧脖子,食欲不振吃不下,只得又上床歇着。 不知是她表达出和离的想法惹了燕堇心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忐忑不安地闭上眼之前,燕堇都没有再出现。 书房内。 得知太子妃没吃两口就去歇着,燕堇临窗站了许久,耳边不停重复着那句“和离”。 越想,脸越黑。 长安从外头回来,敲了三下,得到一声“进”后推开门:“主子,都办妥了。” 知道太子妃无大碍后,姜二小姐脸都白了。 燕堇现在并不想知道姜二什么反应,还在为姜明曦的态度想不明白:“长安,太子妃不太喜欢孤啊。” 长安下意识嗯了一声,不该诚实的时候瞎诚实:“不喜欢很正常,太子妃跟您不过相处了三天。” 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喜欢上,那才是见了鬼,更何况现在又出了这么个事儿。 长安还想再说,抬目迎上主子阴恻恻的眸子,赶紧将满腹牢骚咽回去,笑着开解:“等时间一长,太子妃发现了您的好,自然就喜欢上了。” 燕堇冲他哼笑一声,比瞪他还可怕:“不是你说,太子妃仰慕孤,十分欢喜这门亲事的么?” 他这都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长安心头突突一跳,试图为自己辩解:“镇远侯府的下人这么说的……” 大婚前确实没听说姜大小姐不愿嫁,所以问题还是出在了婚后。 要么是那方面不和谐,姜大小姐很失望,要么,就是今天的事。 燕堇侧目,就差将“废物”两个字明晃晃地刻他脑门上。 好在这时门外来报事情都已办妥,燕堇这才没有将“洗马厩去”几个字说出口。 回到寝宫,内殿已经吹了灯。 因着今天的事,琉璃和琥珀一眼不错地守在榻前,琉璃先看到他,轻手轻脚地从内殿出来福了福身。 燕堇压低声音问:“太子妃情况如何?” 琉璃:“回殿下,主子已经好多了,刚喝了药睡下。” 燕堇顺着她的话往黑黢黢的内殿瞟两眼,转身去偏殿安寝。 可能是带来威压的人不在,姜明曦后半夜睡得十分安稳,也没有再做梦,睁眼就已经天亮了。 念及她昨日遭了无妄之灾,贺皇后特地派嬷嬷送来补品慰问,更是一连免了她好几日的请安,让她专心养病。 有皇后在前,宫内各处也跟着送来补品,或是讨好,或是跟风。 除了刘贵妃。 听说昨儿个晚上不知吃错了什么东西,全宫上吐下泻,太医院的人手都已经不够用了,还要留几个驻扎太医院,以防其他宫再出情况。 结合昨天东宫的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谁做的。 就跟姜明曦的事一样,他们就算有证据也无法动刘家,那么反过来,刘贵妃就算知道是东宫所为,也没法儿将手指向东宫,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惠文帝也权当没看见,只管叫太医去治,治不治得好,治几分好,看造化。 贺皇后一看惠文帝睁只眼闭只眼,也是什么都不问,只在面儿上同样免了贵妃的晨昏定省。 这些都是姜明曦静养期间,琥珀东奔西跑打听来,说了当笑话听的,说到最后,神神秘秘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递过去。 打开信,看到纸上无比熟悉的字迹后,姜明曦一下子来了精神。 琥珀:“今天早上,安国公府派人送进宫的帖子。” 一听安国公府,姜明曦脸上的笑还未扬起,就又想到了新婚夜做的那个梦。 梦里,温婼是唯一一个来看自己的,可那时的她也已被夫家磋磨地不成人样。 如果真是预知梦,温婼已嫁进安国公府一年有余,她又该如何助温婼逃离那个魔窟,才不叫她落到梦中那般田地? 姜明曦捏着信纸和拜帖陷入忧思。 琉璃熬好今日份的药走来,划了眼拜帖,小声提醒:“主子,若要让世子妃进宫,怕是还得先知会一声太子殿下。” 按理说,外命妇入宫该是先去求得皇后娘娘首肯,他们的情况比较特殊,贸然越过太子去见皇后,只怕会引起太子不满。 所以首先得去征得太子同意。 姜明曦有些抗拒:“我不想见他。” 由于这几夜做的梦,燕堇给她的感觉糟糕透了。 虽然她也曾试图说服自己,那些只是梦,现实中的太子待她还是挺好的,可她不得不去考虑这个梦带来的影响,譬如外家,譬如温诺……哪一个对她都无比重要。 她无法将赌注全都压在燕堇对她的好上。 她输不起。 琥珀跟琉璃对视一眼道:“那世子妃可就进不来了,您不想见世子妃啦?” 温小姐嫁进安国公府一年多,拢共不过借着机会见了几面,后来又因为皇上赐婚一直在备婚,说来也已经很久没见了。 姜明曦不说话了。 做了一上午的心理准备后,还是趁着午膳跟燕堇提了这件事。 燕堇先是一愣,夹了筷子菜放她碗里:“你是太子妃,东宫的女主人,以后想见就见,无须得孤准允,皇后那边孤去说。” 第12章 接到回帖,温婼正侍奉病了的婆母入药。 安国公夫人病恹恹地靠在榻上,接过帖子一看是东宫的,当即又将回帖还给她,温温柔柔地冲她笑:“你与太子妃素来要好,太子妃此次遭难心里定不好受,如今接了回帖那就速速进宫看看去吧。” 温婼低眉顺眼地道了声是,将药碗递给一旁的嬷嬷,沉默地离开春和苑。 回去的路上,婢女翠桃忍不住啐道:“瞧大夫人高兴的样儿,主子嫁进来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安国公夫人这么好说话呢。” 温婼对此一言不发,捏着回帖想到马上要去见宝珠,脚下不禁加快了步伐。 结果刚回到院子,好心情就被搂着美妾躺在院里晒太阳的徐济青打散。 温婼:…… 哪儿不好晒,偏偏晒在她门口。 徐济青看都没看她,只顾和怀里的美妾嬉闹,反倒是那小美人,在看到夫人回来后,挣扎着要从徐济青怀里站起来。 徐济青反手摁住美妾的细腰,捻了颗果子喂过去,和润的嗓音却跟夹了刀片似的:“此去宫中,是去探望太子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知道的。” 温婼步子一顿,捏紧回帖淡淡地嗯了一声,带上早已备下的补品转身离开。 徐济青抬眼睨向头也不回走远的身影,想起新婚夜,嫌恶地撇开视线,打横抱起怀里的小妾回屋。 门也不关。 院内洒扫的下人听着屋内传出的动静,也早已是司空见惯。 · 将回帖送出宫,姜明曦账本儿也不看了,就一直在殿内来回走动,不时伸长脖颈望向殿外。 琉璃都快要被她给转晕了,忙摁住人宽慰:“主子别着急,琥珀已经去宫门口迎了,世子妃定会进宫的。” 今时不同往日,主子如今是太子妃,安国公府定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拘着世子妃,他们没那本事与皇家对抗。 话虽如此,姜明曦仍为此忧心不已。 早在皇家降下赐婚旨意前,她要见温婼比登天还难,回回递帖子去,要么是身体不舒服,要么就是不得空,就见着的那一两次也都是借了公主的光。 温婼已出嫁为人妇,确实不好再三天两头邀她出游赏花,但在这之后每次见了,都觉得她不太开心,就算是笑,也是强颜欢笑。 她们相识已有十年,姜明曦不想因着嫁人就与她生分,更不想梦里的一幕变成现实。 正要催琉璃再去问问,视线落到殿外腾地站起身,随着琥珀身后一袭宝蓝长襟映入眼帘,那张熟悉的面孔也跟着愈发清晰。 姜明曦全然忘了端庄二字,快步上前扶住要向她行礼问安的人,冲琉璃眨了下眼。 琉璃朝温婼福了福身,收到主子的暗示,紧跟着道:“厨房里做了世子妃爱吃的酸枣糕,奴婢去瞧瞧。” 说罢伸手拉走琥珀,顺带将世子妃身边的翠桃也给拐带出去叙叙旧。 看到丫鬟们都走了,温婼回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瞧她气色还算不错,拍着胸泄了口气:“昨儿个听说出事,都快吓死我了,怎么样?还好么。” 姜明曦拉着她上座,听她关心的话语心中微暖,特意张开手:“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嘛,别担心。” 温婼觑她一眼:“好什么好,旁人不知道,你自个儿还不知道么?好在误食的不多。” 姜明曦是不能吃红豆的,一旦碰了,起红疹、恶心头晕这些都算是轻的,严重些就此送了命都极有可能,这叫她怎能不担心。 温婼长她两岁,虽是蜜友,遇上事儿总忍不住用年长者的口气说她,姜明曦听了只觉得分外亲切,像是又回到了闺中,两人都还未成婚前。 东宫明珠 第13节 温婼:“笑,你就知道笑,如今你是嫁进了皇家,不比普通人家,该多留几个心眼儿。” 姜明曦:“好啦,我知道了。” 她从不觉得温婼念叨有多烦,只是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可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 温婼拿眼睇她,看了看四周小声问:“你大婚也有几日了,太子待你还好么?这次的事可有什么结果?” 姜明曦自动跳过第一句:“还能有什么结果,左不过是底下人背锅,不过……” 刘家有贵妃和兵部尚书在上头压着,在得知此事与刘家有关后,她就知道不可能问罪真凶。 温婼好奇:“不过什么?” 姜明曦张了张嘴,将今天早上琥珀打听来有关贵妃宫里的事说给她听,果然就见她意有所指地长哦一声,笑了:“这样看来,太子待你还是不错的嘛。” 她们的婚事皆由不得自己做主。 这种情况下,能嫁一个力所能及护着自己的,算是天大的幸运了。 姜明曦正要驳她的话,瞧她满眼都是羡慕,拉着手问:“光说我,那徐济青待你好么。” 话刚出口,温婼下意识躲开了她的目光,不自然地勾着嘴角点头。 姜明曦:“当真?温婼,我们认识也有十年了,你什么性格我会不知?从前的温大小姐爱笑爱闹的,可你看看现在。” 虽说嫁人了是该端庄些,但关起门来她们依旧还是好朋友啊。 温婼愣了一下,笑着摇头:“我现在,挺好的。” 她不肯说,姜明曦执意再问就过了。 好在她现在是太子妃,想见温婼,安国公府定不敢再拦着,“罢了,我要是一直问,你就该烦我了,那就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确实也不能急于一时,姜明曦很快放弃追问,拍了拍她的手臂。 温婼不自觉蹙起眉头捂住,虽然只有一瞬间,姜明曦还是察觉出了她的异常,不顾阻拦掀开衣袖——两道像是被鞭子抽打过的伤痕盘根在手臂上,隐隐泛紫。 . 燕堇每天下午都会抽出部分时间去练武场。 从御书房回来准备换身骑装再去,走到殿门外就先碰上琉璃、琥珀和一个眼生的小丫鬟。 几个丫鬟老远瞧见他正要福身行礼,就听掩住的殿门内突然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王八蛋”,十分精准地扼制了她们屈膝的动作。 琉璃和琥珀听着这分外熟悉的声音觑了对方一眼,有些不太敢抬头去看太子此刻的表情。 燕堇:“……先下去吧。” 挥手让她们离开,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透过虚掩着的殿门就见他那“胆小”、“怕事儿”的太子妃撸着袖子,在骂人。 姜明曦:“连结发妻子都敢打,还是不是人!我这就找他去。” 温婼连忙拉住她:“宝珠,这这这,这不是鞭伤,我是不小心磕的。” 姜明曦哪里肯信:“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儿呢,磕能是这样的?楠楠,他安国公府是好,可康安伯府也不差,何必受这些委屈?要是让亦凡哥哥知道他妹妹被安国公府的人如此对待,看不打断他们的腿。” 燕堇:…… 亦凡,哥哥! 然而哪怕姜明曦劝到了这个份儿上,温婼还是选择咽下,只叫她别闹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现在已经嫁进了安国公府,他徐济青再不是人,也是我丈夫啊。”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姜明曦还想再说,张口被她用点心堵住。 今日是特地来看她的,温婼实在不想提自己的那些糟心事,说来说去又说回她身上:“我知道,他们不大待见我,无非是我进门一年有余还未生下一儿半女,宝珠,我的事你要引以为戒,趁着刚大婚跟太子好好培养感情,知道么?”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徐济青都能一个两个小妾纳进院儿里,更何况是太子。 虽然年少时,她们都曾幻想找到待自己一心一意的夫君,可幻想总归成不了真。 既然如此,那有个孩子也是好的。 说回燕堇身上,姜明曦彻底闭上了嘴,温婼的话她都明白,但她不能苟同。 或许是外祖父外祖母年少夫妻相濡以沫到白头,又或是爹爹对娘亲的情深似海忠贞不渝,她对曾经的幻想还抱有希望。 只是这样的幻想,对象不会是燕堇罢了。 温婼巧妙地岔开话题,拿手指头戳了戳她敏感的腰,戳的姜明曦连连点头求饶,才将刚才的事彻底圆过去。 咬耳朵的两人都未发现,有道影子从门外一晃而过。 小姐妹聊天总是会聊到忘乎所以,眼看天都快黑了,温婼这才不舍地站起身:“这天看着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宫里看你。” 姜明曦随她往外走,分别之际想想还是道:“我如今的这个身份还是挺好用的,也不会像从前那么难见你了,往后若受了委屈,哪怕是一丁点儿,都要来告诉我,收拾不了安国公,我还收拾不了世子么,别老什么都一个人受着,那你就是没把我当朋友。” 温婼不知怎的突然红了眼眶,笑着点头,如来时那样跟着琥珀离开。 姜明曦站在宫门口踮脚看了许久,直到看不见那道宝蓝色的影子了,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恰巧这时,燕堇从练武场回来。 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将帕子扔给长安快步上前:“夫人这是特地在等为夫么?” 姜明曦很不端庄地翻了个白眼。 等他?脸真大! 第13章 燕堇不是没看到她翻的白眼,却觉得这个动作她做起来莫名有那么一丝,可爱。 比起前几天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温顺、端庄,或许这个才是她最真实的一面,会翻白眼,也会气急败坏地撸袖子、骂人。 只是声音糯糯地,毫无威慑力,倒更像是突然炸毛充作老虎的猫。 姜明曦以沉默应答,燕堇也只是笑笑。 走上前就要揽过她的腰,发现她不经意间蹙了下眉,想想还是收回手,大步往宫内走的同时借话问她:“安国公世子妃走了?” 余光扫见伸过来的手又收了回去,姜明曦轻呼了口气,点头嗯声。 虽然因为那几场噩梦总看他不顺眼,但是今天温婼能进宫这件事,还是要谢谢他。 姜明曦就事论事,太子妃权利再大也大不过太子,但凡他记恨自己昨天提了和离,温婼今天都进不了宫。 燕堇在练武场出了一身汗,晚膳前先命人去备水沐浴,见她垂着脑袋别扭地跟自己说谢谢,停下脚步,弹了下她光洁的额头,轻笑:“孤说过你是这里的女主人,想做什么都可以,这个谢字往后就不要再说了。” 姜明曦连忙抱住额头,一抬头,人已经大步去了浴室。 燕堇速度很快,没等姜明曦从他方才的举动中缓过来就已经洗完了,出来时,身上还带着股沐浴后尚未退散的热气。 向来高高束起的墨发也很难得地披散着,中和了那张肃杀冷脸。 燕堇是太子,很少让人近身,洗漱更是亲力亲为,从不假借人手。 正拿帕子擦拭滴水的发梢,余光瞥见姜明曦在外殿,想了想冲她招手。 待人走近,将手里的帕子递过去:“后面的孤够不到,你帮孤擦,如何?” 帕子都已经送到眼前,还用得着以商量的口吻问她么?姜明曦看了眼他手中的帕子,真想就这么摔回他脸上,但一想下午的事,刚刚雄起的小火苗又被泼灭了。 拿走帕子绕到他身后,任劳任怨地擦起来。 燕堇坐在她平时梳妆的椅凳上,透过铜镜看到身后明明十分不情愿,但还是介于各种因素妥协的人,眼底浮起一层几不可见的笑意。 他这小太子妃,还挺会变脸的。 眼看晚膳时间两位主子都还没现身,长安急忙跨步迈入殿内,抬头看见坐在太子妃妆台前,让太子妃给自己绞发的主子,狠狠闭了下眼。 最近是不是睡得不好,这眼睛怎么还花了呢。 长安捏着袖子压了压眼,再抬头确认自己没看错后,眼珠子顿时瞪得老大,扭头瞥向外殿的两个丫头,只见琉璃、琥珀也是一脸的惊悚。 姜明曦住在江南时常给外祖母绞发,此刻倒也不至于无从下手,只是力道极轻,柔嫩的手指无意划过鬓角像极了在挠痒痒。 挠的燕堇心尖微痒,不知怎的,突然想起白天在殿门外无意间听到她和安国公世子妃的话。 她应了安国公世子妃,趁着大婚跟他多培养感情,那么昨天的那句“和离”,应该就只是愤怒之下的产物,怪他没有护好她,叫她遭了通罪。 绞到半干,燕堇握住身后的柔荑,视线正要转到身后,发现了外殿三双忽闪忽闪看过来的眼睛。 琉璃和琥珀瞬间挪开视线,唯有长安跟主子对视个正着,看了看身边,两个鬼精鬼精的丫头早已埋头遁走,留下他一个。 打扰了主子的好事,他死定了! 长安嘴在翘,声音已经染上哭腔:“殿下,娘娘,晚膳已经备好了。” 燕堇毫无感情地嗯了声,当夜,长安就被他安排去洗马厩。 看到他,疾风和赤兔两匹公马冲老熟人呼噜地喷了口气,像是在打招呼:来啦!小老弟! 长安:…… . 用过晚膳,琉璃照例端着汤药走来,姜明曦老远闻到药味儿,面露嫌弃,更想不明白她脸上的印子都已经消了,怎么还要喝药。 这些太医难道还不知道是药三分毒么? 姜明曦将抗拒明明白白摆在脸上,无论琉璃怎么劝也不想再喝。 燕堇:“既然太子妃不愿喝,那就算了。” 琉璃端着药碗有些为难,这些可都是太医嘱咐的,再说了,不喝药能好全么。 燕堇放下兵书上前,看着烛灯映照下未施粉黛的小脸,伸手将人从妆台前捞起,背对琉璃道:“脸上瞧着是没印子了,至于身上,还得再检查检查。” 姜明曦赶紧抵住他结实挺阔的胸膛,急道:“我喝,我喝还不成么,快放我下去。” “晚了。”燕堇迈开步子走向床榻。 琉璃端着已经放凉的药,十分识趣地将殿内的小宫婢们都带出去,关上门。 砸到柔软的褥面,上方紧跟着投下一片阴影,姜明曦赶紧伸手抵住燕堇的唇,头偏向一侧,飞速地转着湿润的眼珠。 燕堇跟着停下来,等她找借口。 姜明曦:“我,我身体还没好,要不殿下今日就算了吧。” 燕堇一手撑在褥面上,一手握住她送过来的手指,亲了亲笑道:“孤还以为你要在这种时候再跟孤提和离呢。” 东宫明珠 第14节 姜明曦见缝插针,将头转回来,冲他眨眨眼:“可以么。” 燕堇:…… 还真有这个想法啊。 沉默了一阵,燕堇开始逗她:“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先答应孤几个条件。” 他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松口? 姜明曦狐疑地拧了拧眉,知道他极有可能是在逗弄自己,仍止不住升起希望问:“什么条件。” 燕堇仰头长嗯,忽然想到下午听到的那句“亦凡哥哥”,身体往下沉了三分,凑到她耳边:“那就……先叫一声哥哥,燕堇哥哥。” 他果然是在逗自己。姜明曦鼓起双腮,再次扭过头不看他,却因为这个动作,将修长白腻的侧颈彻底暴露出来。 燕堇迟迟听不到她的回答,目光下移落在她锁骨的小痣上,张口咬下去。 姜明曦抽了口气,咬牙:“燕堇!” 燕堇:“叫哥哥。” 姜明曦偏不如他的愿,趁他不备咬上肩头,燕堇身形一顿,反手拉过床上的锦被裹住两人。 锦绣被里一浪高过一浪,无力的小手垂在榻沿,很快被一只宽大有力的手带回锦被下。 燕堇从不是心怀宽广之人,属于他的任何东西包括人,就只能是他的,旁人夺不走,她也别想逃。 姜明曦实在不行了,连忙求饶。 燕堇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喑哑的笑,再次凑到她耳边亲了亲,诱哄:“那你叫声燕堇哥哥,叫了,孤便放了你。” 姜明曦很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对这种称呼格外执着,但她现在真的好累,在两者之间选,她还是选择让自己好过些,憋好久憋出一个声音微弱的“哥哥”。 燕堇再次加重力道冲刺:“你说什么?” 湿润的睫毛微颤,姜明曦干脆闭上眼:“哥哥,哥哥,燕堇哥哥,这样你满意了吧。” 不好,猫儿开始不耐烦了。 燕堇手伸到她背后,将人捞起来抱着再去沐浴,气得姜明曦直拿眼瞪他,可她又没什么力气,眼睛瞪再大也是有气无力地。 到最后还是在沐浴的时候晕了过去,晕过去之前只听耳畔依稀传来厚重的声音,像极了十年前上元节,她差点被人牙子拐走时,随手拉住一个少年,哭着喊他“哥哥”。 少年满眼杀气地瞪向要来抓她的人牙子,沉声怒喝:“你们干什么!” 姜明曦在那一声怒喝中掀开沉重的眼皮,燕堇已经穿戴好准备去上朝,发现她醒了转身走过来亲了亲她的额头。 “天还早,再睡会儿吧。” 姜明曦本就没醒神,听到这句类似催眠的话,再次阖眼。 . 风疹本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何况皇后日日都会派嬷嬷来两趟问问她的情况。 修养一两天,赶上天好,姜明曦特地去了趟坤宁宫谢恩。 瞧出她精神有些不济,贺皇后忽略了她脖颈上不经意间露出来的独属于欢./爱后的痕迹,贴心地叫她回去好好歇着,切勿操劳过度。 一番关心的话倒让姜明曦莫名有些心虚,恭恭敬敬地应声退下。 回宫路上途径花开正艳的御花园,不禁慢下脚步细细观赏着院内的牡丹、芍药、雏菊等一些看似普通寻常实则名贵至极的花卉,心中暗叹:果然还是皇家会享受。 “嫂嫂?” 姜明曦正停在一排白玉兰树下,听见声音,回了头。 微风四起,正值花期的白玉兰随风飘落,阳光下,女人莹白的脸庞透着些许红润,更甚风中的白玉兰。 燕云诀脚步微滞,笑着上前问好:“嫂嫂身体可好些了?” 姜明曦目光停留在他眼角的痣上片刻,颔首浅笑:“多谢王爷挂念,已经好多了。” 燕云诀捏着手中的小瓷罐,划过她脖颈上的痕迹,笑的淡漠又疏离:“那就好,嫂嫂这次也算是糟了场无妄之灾了,不过多亏皇兄及时发现,才能揪出那些不怀好心的人。” 提及燕堇,姜明曦无话可回,只好随着他的话笑了笑。 这时又一阵风拂过,树上的白玉兰簌簌落下,恰巧一朵落在了她的发髻间。 第14章 燕云诀刚及弱冠,搬出宫不过月余,此前一直住在宫中甚少外出。 外界对这位湘云王的印象也是十分模糊,提起来的大抵就只有那过分昳丽的容貌。 贺皇后年轻时也是能与先皇后齐名的美人,惠文帝自不用说,年过四十依旧丰神俊朗,燕云诀可谓是完美继承了两人最优秀的那一部分。 只不过在崇尚武力的燕国,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皇子就有些不够看了。 甚至就连贺家,也从一开始的满怀希望,到如今的彻底看淡。 毕竟燕国向来尊崇立长立嫡之道。 在皇太子燕堇无大错的前提下,其他皇嗣就算再有能耐,也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儿。 更不要说燕堇这些年来为燕国立下的汗马功劳,仅是拥戴程度,就不是其他皇嗣可比拟的。 最关键的,燕堇还是唯一一个由惠文帝亲手带大的皇子,哪怕只凭这一点,其他人就已经输了。 所以目前来看,朝堂上还算祥和、安分。 也正因此,姜明曦有些不太明白他特地来跟自己搭话的用意,仅是打声招呼这么简单? 内心正疑惑着,燕云诀忽然提步上前伸出了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也修剪的十分齐整,看着就比燕堇那一双糙手赏心悦目不少。 姜明曦却心中一紧,下意识要往后退。 许是察觉出她的戒备,又或是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燕云诀手伸到一半又退了回去,勾起嘴角,指向自己的头顶:“嫂嫂头上落了朵白玉兰。” 姜明曦诧异地眨眨眼,反应过来抚上发髻,果真从发间摸到一朵触感湿润的花瓣。 跟在身旁的琉璃看到后赶紧给她取下。 看着被取下来的白玉兰花,姜明曦顿时面露囧意红了脸,意识到方才是自己想多了:“多谢王爷提醒。” 燕云诀:“不过小事一桩。先前听闻嫂嫂误食红豆得了风疹,小王也是深有同感,知道这得了风疹的痛,故而想将自己涂抹有效的药送与嫂嫂。” 他说着伸出右手上的小瓷罐,自嘲:“后来一想,宫内的太医必定比小王有法子,而且嫂嫂看着像是已经大好,小王刚才也就没有拿出来。” 姜明曦定睛看了眼那只靛蓝釉、不及巴掌大的瓷罐,愈发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人家明明好心,自己反而多想,真是太不应该了。姜明曦慌张地冲他笑了笑:“多谢王爷好意。” 燕云诀默默将小瓷罐收回去,噗嗤笑出了声:“嫂嫂这都谢第二遍了,果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姜明曦正为自己的恶意揣度懊恼,忽然听到这句满头雾水,小时候?他们见过? 燕云诀摩挲着掌心里的小瓷罐,见她满眼疑惑地看过来,失落地垂下眼睫:“上元节,青铜巷,看来嫂嫂已经忘记十年前的事了。” 随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姜明曦慢慢睁大眼,记忆深处人潮拥挤的夜晚再次涌入眼前。 幼时的她因为早产,身体总隔三差五地出问题,十年前上元节那天她也毫无例外地病倒了,只是病的不太严重,躺着休息即可。 彼时,她与姜明舒还是关系要好的堂姐妹。 躺床上休息时姜明舒特地跑来找她,绘声绘色地跟她说外面有多热闹。 当时她不过六岁,平时都被拘在家里,自然对外面的世界有着诸多好奇。 “青铜巷距离铜雀大街不远,看完灯会再回来,定不会叫人发现的。” 她就这样被姜明舒的话蛊惑了,病还没好全就跟着人从后门偷偷溜出去。 但她忽略了一个最致命的问题。 在府里,下人奴仆都要恭恭敬敬避让着她,府外可没人去敬一个不过六岁的孩子,尤其那天还是上元节,不大的巷子里更是挤满了出门看灯会的人。 路边小摊上热气腾腾,三两结伴的男女,手上或提着灯笼,或拿着各式小吃。 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 她被新鲜事物吸引一时看花了眼,等回头,原本牵着她的姜明舒不见了,从来没有一个人出门的她开始感到害怕,在人群里跌跌撞撞,头也开始疼了起来。 但是恍惚间,她还是找到了姜明舒,身边正跟着几个气喘吁吁来找她们的小厮。 她顿时松了口气要往那边跑,这时突然伸过来一只肥厚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往反方向拉。 即便她没出过门也知道,这是遇到人牙子了,于是拼命地想要挣脱,只希望正在找自己的那几个小厮能够看见。 上天待她还是不薄的,姜明舒率先发现了她。 然而就在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姜明舒愣了一下后挪开了目光,任由她被两个身上散发着酸臭味的人牙子拉走。 她根本来不及想姜明舒为什么不来救自己,慌乱中死死抓住路过的一个少年,急中生智地哭着喊他“哥哥”。 少年身边带着护卫,凶神恶煞地吓跑了还想来拉她的人牙子。 姜明曦收回跑远的思绪,看向燕云诀,语气中满是欣喜:“原来那位小哥哥,是你!” 燕云诀骤然捏紧瓷罐,掀开耷下去的眼睫,眼中满是她高兴地咧开嘴角笑的倒影,沉默片刻点头:“是啊,就是我,现在才发现么。” “我……”姜明曦颇为尴尬地捏了捏交叠的手,“后来我大病一场,有些忘了。” 只记得少年将她从人牙子手里拉过来抱进了怀里,容貌、声音都不太记得了。 忘了!燕云诀笑着勾起嘴角,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也是那天才认出来的。” 她婚后的第二天,成为他嫂子之后。 “要是早点认出来就好了,”燕云诀意味不明地呢喃一句,随即转移话题,“时候不早,我该去给母后请安了,往后若有机会,再见。” “好。”姜明曦连忙让开路,自动忽略他轻声呢喃的那句,眼底止不住地高兴。 她终于找到那位小哥哥了! 燕云诀走后,全程当木头人的琉璃忍不住了:“主子,怎么他说您就信啊,万一是骗您的呢。” “这能骗我什么?”姜明曦收回目光不解,“当年的事可就只有我和那位小哥哥知道。” 湘云王要不是那个人,他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琉璃:“那他刚才那句‘要是早点认出来就好了’是什么意思?主子可别忘了,您现在是太子妃。” 东宫明珠 第15节 姜明曦觉得她神经兮兮的:“我当然知道我现在是太子妃,可这两件事有冲突么?还是说,你觉得你家主子是个水性杨花,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 琉璃赶紧摇头。 姜明曦:“那不就得了。再说了,我也只是很感激当年的那个小哥哥,要不是他,你家主子我早不知被拐到哪儿去了呢。” 救命之恩这种大事,她得记着,否则不就成了那忘恩负义的了? 琉璃反正是说不过正在兴头上的主子,只得默默闭上嘴。 她当然了解她家主子的品性,不提姜家,在江南的时候,又有哪个说主子不好的? 就怕对方,不怀好意。 走过御花园,燕云诀停下脚步回头,白玉兰树下早已没了女人的身影,抬起手睨向掌心内的小瓷罐,嗤笑一声随手扔给身后的小太监。 转过身,回想起女人高兴时弯起的眸子,恍若有光在浮动,慢慢加深嘴角的笑。 . 下朝回来后,燕堇惊奇地发现姜明曦今日心情格外好,招来长安一问,却只是上午去了趟坤宁宫。 这有什么高兴的:“皇后赏她东西了?” 长安摇头表示不知:“早上是太子妃身边的琉璃跟着去的,未曾带回来什么东西,要不奴婢去问问?” 燕堇想了想摆手:“罢了,问多了还以为孤监视她呢,心情好就行。” 姜明曦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燕堇见她果然肉眼可见地开心不少,趁机提道:“等过两天,天气再稍微暖和点,孤带你去新府看看。” 姜明曦迅速收敛起嘴角,正要点头就又见琉璃端着汤药走来,偷偷瞄了眼正在看她的人,不等燕堇开口,率先夺过汤药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今天他可别想找什么借口。 燕堇一眼看穿:“药苦么?” 姜明曦拉下脸给了他一个“你说呢”的眼神,燕堇就已经朝她走来,十分轻松地将她抱坐在腿上:“孤尝尝。” 话刚说完,姜明曦直接将含在嘴里的汤药咕咚咽下去:“休想!同样的招数还想来几次啊,我告诉你,我今天是真的不舒服。” 他到底是多有兴致,夜夜都来,每次都是不到半夜不罢休,害她回回都要洗两次澡。 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得逞。 燕堇:“哪里不舒服,孤叫太医来看看。” 姜明曦深吸了口气鼓起腮帮,非得跟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 “妾身今天累了,殿下要是精神充沛的话,不妨去找别人……嘶!” 放在腰间的手突然重重地捏了一下,疼得她瞬间皱起眉头。 燕堇的表情也登时变得极其危险,呼出的气尽数喷在她脖颈上:“太子妃还真是心胸宽广,那不如……就将你身边的两个给孤吧。” 姜明曦:“你敢!” 燕堇:“你方才都这么说了,孤有什么不敢的。” 姜明曦一天的好心情被他三两句话击碎,气得眼眶通红,像是要哭。 触及她湿润的眼睛,燕堇立刻缴械投降:“行行行,算孤说错话了,你要实在不舒服,孤搂着你睡也成,只是往后莫再说出将孤推给别人的话了,否则……孤让你三天都下不了床。” 环在腰间的手随之上移,粗糙指腹落在唇上来回研磨,燕堇挪到她耳边,重重地吮./了下泛红的耳垂,沉声警告:“孤说到,做到。” 第15章 进入五月,燥意就已从繁茂的枝桠上显形。 之前说过等天气转暖带她出宫,燕堇特地挑了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带着姜明曦离宫前往炎武大街尽头处的一座新府邸——三年前,年近弱冠之际,惠文帝亲自为他选的。 当时以为儿子会很快成家,早早地赐下园子,谁料后来等了足足三年,才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归来。 班师回朝那天,惠文帝原想指着他的鼻子狠狠骂一顿,没等行动却先从随行军医口中得知,太子受了很严重的伤。 军营磨炼近十年,就有七年是在战场上度过,全身上下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疤,让老父亲无奈咽下到了嘴边的说教。 . 来到炎武大街尽头,燕堇先行下车,站定后将准备搭琥珀手的人给抱下来,放到平地上顺带替她理好裙摆。 抬头发现姜明曦紧张地看了看四周,见没人后剜了自己一眼,笑着牵住她嫩豆腐似的手拉近:“怎么?以为孤还会像在马车里那样?” 磁音低沉,暧./昧中透着些许轻浮,姜明曦的耳朵瞬间爆红,暗暗锤了下他的手。 这哪是什么久经沙场的杀神,分明就是风流不羁、专门调戏良家小娘子的浪荡子。 她的力道对燕堇来说只能算是挠痒痒,尽管如此,燕堇却没再说第二句。 他敢保证,要是再说,那张粉嫩的脸一准儿又要烧成猴屁股了。 收起心思开始打量眼前的太子府,庄重肃穆的两尊石狮分列两侧,大门大敞着,府内下人早在接到太子出宫的消息后,就已列于铜门两侧迎驾。 两名管事快步上前,国字脸蓄短须的中年男人先开口,中气十足:“小人姓杨,单字淮,蒙圣上不嫌弃统领府内一切事宜,这位是张远张管事,负责协理内务。” 说到内务,自然而然将目光投递到太子妃身上,恭敬有加地收回。 燕堇点点头,牵着姜明曦在杨淮等人的带领下踏进太子府。 进了门,入眼便是一座用石块堆砌的假山,活水从山顶倾泻而下汇聚成清澈见底的池塘,池塘里另养着数条进贡的鲤鱼,由专人负责喂养。 杨淮边往里走边给两位主子介绍。 碍于太子此前并未透露出离宫的想法,太子府内的装饰也是一切从简,如今主子既要出宫住,自然还得再行改建。 主管内务的张远跟在一旁,进入后院,话才多了起来,领路来到太子寝居明华堂。 燕堇一路只是听着,来到明华堂才出声:“那太子妃住哪儿?” 张远伸手指向距离不远的春熙院,说完再看太子,发现太子皱着眉又赶紧道:“安排是这么安排,主子要是不满意,随时可以换。” 燕堇顺着话瞥向身旁环视四周不吭声的人:“你觉得呢?” 姜明曦:“妾身觉得挺……” “不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燕堇当场截胡:“那就不住春熙院,和孤一起,住明华堂。” 张远极有眼力:“小的这就去安排。” 姜明曦:…… 这是在问我的意见么?还不如不问。 简单参观完太子府,回宫路上,姜明曦偏过头一言不发,马车内安静极了。 看出她不是很开心,燕堇敲了敲车壁,命车夫改道去东市。 燕堇:“难得出来一趟,反正时辰还早,去逛逛。” 姜明曦:“我又没问。” 终于开口了。燕堇长臂一伸将她捞进怀里:“没办法,谁叫你生气了呢,嘴都快噘到天上去了。” 姜明曦赶忙拿手捂住嘴,转过头看他,想再坚持一下:“我觉得春熙院挺好的。” 燕堇:“那是以后给孩子准备的,咱们是夫妻,哪有分房睡的。” 铿锵有力的措词,叫姜明曦不知道该吐槽哪一个,先不说孩子的事,但凡富裕些豢养妾室、歌姬的人家,都没有夫妻同睡一间房的。 这往后要是纳了妾,难道还要她一个正妻在旁边看着么。 燕堇:“你要实在喜欢那个院子,孤随你一起。” 姜明曦:…… 这有区别么。 “咦?莫非是太子的马车?”车外,伴随马蹄哒哒传来一声狐疑。 有些耳熟,燕堇半掀帷裳往外看,正好和马背上的少年视线相撞。 “景烁!你从安原回来了?” “还真是殿下啊,真是好久不见,”邵景烁确认没认错人后,咧嘴扬起笑,“臣刚回来。” 安原那鬼地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三年前的白面小生硬生生磨成了黑皮糙汉,全身上下也就只有牙最白了。 微微低着头朝半掀的帷裳里看,无意扫到太子身边坐着个肤若凝脂的女人,邵景烁赶紧收回视线拱手道贺:“回来路上才听闻殿下成了婚,还未得来及恭喜,这位就是太子妃了吧。” 燕堇:“正是内子,镇远侯之女姜明曦。” 姜明曦顺着从帷裳外漏进车内的光,朝外面的人微微颔首。 “姜明曦!”邵景烁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意外,想多往里看两眼又觉得不妥,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燕堇瞧他在听到姜明曦的名字后,脸上有那么一丝不自然,眼眸微转,顺势邀他同去明月酒楼闲聚。 太子相邀,邵景烁又岂能拒绝,只是他酒量不行,被忽悠着一壶酒下肚,就开始不顾君臣之礼,朝燕堇大吐苦水:“殿下,你说你怎么就娶了她呢?你是不知道,她跟康安伯家的那个有多凶。” 三年前,邵景烁还是满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招猫逗狗,调./戏小娘子那是“无恶不作”,谁料却在三年前,康平郡主的宴会上栽了个大跟头。 被温婼和姜明曦联手撞进池塘,淋成了落汤鸡。 邵景烁喝得脸有点红,没发现对面的两人都沉默了,晃了晃酒杯笑着问姜明曦:“你都成婚了,那个凶巴巴的温大小姐呢?该不会还没人娶吧。” 原本闷不吭声做鸵鸟状的姜明曦抬起了头:“温姐姐去年就成亲了。” 哐当! 邵景烁一时没拿稳洒了满桌酒,慌慌张张地低头用袖子擦:“就她还有人要啊,谁,谁啊。” 姜明曦正想再开口,燕堇忽然接过话道:“安国公世子,徐济青。” 邵景烁愣了一下,沉默许久发出一声短促的“哦”,咧开嘴,已经没有方才笑的好看了:“真的嫁人了啊,那挺好的,挺好的。” 重复了两遍,没多久就借口还有事儿,踉跄起身离开。 姜明曦从那宽厚的背影上看到了失魂落魄,想起三年前的那场宴会,之后总有事无事晃到温婼面前的人,该不会…… 盯着看了会儿,忽然发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姜明曦心头猛地一跳,低头夹起碗里的菜。 燕堇:“好看么?” 姜明曦刚吃两口听到这满含深意的话,嚼完嘴里的菜点头:“好看啊,邵将军比三年前更好看了呢。” 东宫明珠 第16节 当时谁都没想到,这个纨绔子弟后来竟然主动请缨去了安原那种鬼地方,而且一待就是三年,这份魄力可不是谁都能比的。 燕堇皮笑肉不笑:“跟孤比呢。” 姜明曦眉头一挑朝他看过去,有些不太确定:“你这是在……吃醋?” 不会吧,堂堂太子居然会因为她夸别人一句好看而吃醋!他那宽广的胸襟和肚量呢? 燕堇明显神色一滞,不等姜明曦品出点什么来很快恢复正常,抓起筷子夹了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塞进她嘴里:“你是孤的太子妃,孤为什么不能吃醋。” 不过从刚才的反应来看,邵景烁喜欢的分明另有其人。 . 离开明月酒楼,迎面一股暖风吹散了满身酒意。 邵景烁晃了晃脑袋,翻身上马蹬了下马肚离开热闹的东市,脑子里全是姜明曦那句“温姐姐去年就成亲了”的话,胸口顿时像是被什么给堵着。 可能真是酒喝多了,无意来到安国公府附近,骑马绕着走了三圈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赶紧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如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就在他离开后,背着药箱的郎中被翠桃从后门请进府中,给突然晕倒的世子妃一探脉,才发现竟然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正准备去听曲儿的徐济青听到下人来报,脸上非但没有半分喜色反而黑的吓人,扭头来到宁乡阁。 包括翠桃在内的下人都以为世子爷高兴不已,正打算说两句吉祥话就被徐济青吼地一句“滚”给怔住,愣了片刻,灰溜溜离开。 徐济青扭头走到榻前眯了眯眸,目光落到她平平的小腹上,仿佛那里怀的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一个仇人。 事实上,他就是这么认为的:“真是了不起,不过进了一趟宫就怀上了,看来这个奸夫功夫不错么。” 温婼还没从为人母的喜悦中缓过来,就被他一句话打碎,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徐济青:“怎么,还给本世子装傻?还是说,想让本世子认下这个贱种。” 听他一口一个奸夫、贱种的叫,温婼的心突然冷得厉害,抓紧身下的褥面反驳:“我去宫中,只不过是去看望太子妃,这件事很多人都能作证,你凭什么诬陷我?” 徐济青笑了:“凭什么?就凭你,婚前与人私通!” 第16章 燕堇倒是坦诚,明明白白告诉她醋了,姜明曦一时哑口,只得埋头继续去吃碗里的菜。 因着是下午,先前又在宫内用过午膳,只吃了几筷子,姜明曦就饱了。 燕堇给她夹菜,被她摇头拒绝后也就没再继续坚持,带着人准备再去其他地方逛逛。 走的时候姜明曦发现,燕堇特地让长安去打包了桌上的剩菜带走。 留着晚上吃……应该不可能,那他这是? 察觉到她狐疑的目光,上车后燕堇随口解释道:“那些剩饭剩菜,与其被酒楼的人收走倒进泔水桶,倒不如喂狗。” 这句话说得有些歧义。 燕堇:“别误会,孤说的是城外的野狗,它们不敢进城,怕叫人打死剥了皮,只能在城外寻些野果树皮充饥,那几道菜味道都不算重,正好给它们。” 话落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猝不及防地亲上去,不等姜明曦反应过来就又赶紧坐正身子,好似刚刚偷亲的那个人不是他。 姜明曦脸上又羞又臊。 虽然自从那几场噩梦后总看燕堇不顺眼,心里也一直想着在他将主意打到容家身上前和离,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有时候甚至觉得他还挺好的。 不像个锦衣玉食的太子,比寻常人家的公子还要朴素,从不铺张浪费,也不打骂下人,罚的最狠的就是叫长安去洗马厩。 姜明曦时常因此陷入怀疑,这样的人当真会去贪图容家传说中的金库? 挣扎和纠结最近也是与日俱增,然而一到晚上,她就不会这么想了。 燕堇从不去压榨别人,但是会压榨她啊! 姜明曦越想越气,越气腮颊越鼓,燕堇以为是刚才的事把她给惹生气了,忙搂过她的腰:“还生气呢?孤只是觉得你方才那样看着孤,是在给孤暗示。” 姜明曦更气了:“谁暗示你了!” 她有让他凑上来亲嘛。 燕堇:“是孤,孤见色起意,太子妃不用动,往那儿一站,孤就投降了。” “油嘴滑舌!”姜明曦彻底撇开脸,双颊爆红。 他这话说的,好像有多喜欢自己似的。 在集市上逛了小半个时辰,意犹未尽地打道回宫,回宫后没多久,就接到宫外来报说,安国公世子妃有孕了。 姜明曦初闻下意识高兴地扬起笑,忽然想到梦里的温婼,和那日进宫身上还带着伤的人,嘴角缓缓落下,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 琥珀一手一只糖葫芦,咬一口撑起半边腮颊,不解:“世子妃有孕是好事啊,主子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琉璃拿眼睨她,但同样也是心有疑惑,只是没说出口。 姜明曦此前没将梦的全部和盘托出,此时看了看她们,沉声一叹:“还记得我做的那个梦么?” 琉璃和琥珀对视一眼,点点头。 姜明曦:“我梦见温姐姐被婆家百般磋磨,不过二十几看着却像三四十,原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梦,证明不了什么,但是上次她来,手上却带着伤。” 琥珀咬一口浸满糖渍的山楂含在嘴里不上不下,惊道:“被打了!” 姜明曦没有摇头,算是默认。 梦的事她最多对她们两个说,说出去只会让人觉得,她是唯恐天下不乱。 如果不说,在没有任何缘由的前提下贸然出手,对温婼对她都不好。 就像现在她和燕堇的状态,但凡他对自己表现出一点不好,也能借着机会闹一闹。 没有由头,只会是瞎胡闹。 她不想让温婼以最狼狈的方式逃出那座囚笼。 琉璃在一旁语重心长地劝:“这件事说到底只是安国公府的家事,家丑不可外扬,主子倘若贸然出面,不管结果好坏都会被人诟病,或许……可以借话转告康安伯府。” 康安伯府乃世子妃娘家,由娘家人出面再好不过,温大公子又是个疼妹妹的,必不会让世子妃平白受委屈。 姜明曦仔细想想,眼下也只能这么办,分别派她和琥珀去了趟安国公府和康安伯府。 不管怎样,温姐姐有孕她还是高兴的。 温婼未成亲前,就曾说过以后要跟夫君生两个,如今如愿以偿,也算是件好事。 然而没等她高兴多久,琥珀率先冷着张脸从安国公府回来,噘着嘴抱怨:“主子您是不知道安国公府有多气人,奴婢连世子妃的面儿都没见上,收下礼物就将奴婢给拒之门外了。” 姜明曦疑惑地蹙眉:“你没说是我送过去的?” 琥珀:“奴婢说了,结果门房就说了句‘多谢太子妃’。” 这可把她气得不轻,要是搁从前非得叉腰骂一顿不可,但现在主子是太子妃,她不能做出给主子丢脸的事来,只得悻悻离开。 听完她这顿牢骚,姜明曦更糊涂了:“不应该啊,他们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 不久后,琉璃也从康安伯府回来,只是很不凑巧温大公子去临安了,得明日午后才回,府内倒是有几位姨娘庶出,可是这种事又怎能叫那些人知道。 琉璃无奈,便也只能无功而返。 是夜,满京城内下了场不小的雨,直至天亮方停,落在枝桠上的雨滴凝成一颗颗小水珠,顺着绿叶纹理滑落。 天空放晴不久,姜明曦正嘱咐张管事太子府内院该添置些什么时,琥珀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甚至来不及福身赶紧道:“主子,翠桃刚才哭着跑来说,世子妃被强行灌了红花!大公子现下不在京中,她实在没办法了来求咱们去救救世子妃。” 姜明曦猛地一拍茶几起身,将殿内几人吓了一跳,离远些的不知太子妃为何动怒,直接就给跪下了。 “备车,出宫!”姜明曦脸色十分难看,沉默数秒吩咐琥珀。 琥珀走后,姜明曦将张远打发走,不给琉璃开口的机会:“我知道此事我若插手,必会为外人所诟病,可倘若自己想护的人都没能护好,如何能安心坐在高位上?你去找一下长安,出宫这件事必然还是要让太子知道的,让他告诉太子,出了事我一人承担。” 姜明曦语速极快,衣裳都未来得及换就走了。 出宫之际正好与湘云王的马车擦肩而过,燕云诀半掀帷裳往后看,一眼认出那是太子的马车。 宫规上明明白白写着,任何人不得在宫内快马驾车,这一点燕堇不可能不知道,那车内坐着的…… 燕云诀垂下眼眸问车外的小太监出了何事,小太监赶紧收回目光,躬身回禀:“听说是安国公世子妃的贴身婢女,一大早跑来宫内求助太子妃。” 出大事了!长安接到消息赶紧用手掐自己的人中,连滚带爬地跑去练武场。 正逢邵景烁回京述职,下了朝被燕堇拉来练武场好一番比拼,搭上弓箭试了试,刚要射出去,长安来了。 好歹是太子近侍,大事小事经历过不少,脸上虽急却也将事情有条有理地说清楚了。 邵景烁耳力过人,听到事关温婼,突然松开手中的箭射了出去,一环都没中,倒差点射到靶旁的侍卫。 他放下箭转身就要出宫,却被燕堇伸手拦下:“你不能去,去了就说不清了。” “可是……” 不等他说完,燕堇转手将弓箭交给侍卫,随长安大步离开。 邵景烁不能去,但他能,去抓他那胆大包天的小太子妃。 宫内引起了一阵骚动,安国公府更是陷入混乱。 安国公夫人匆忙赶往宁乡阁,刚踏进门看到儿媳身下的血险些晕死过去,怎么也没想到盼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盼到的孙子,竟被自己不争气的儿子给流掉了! 气得安国公夫人指着他大骂孽障。 都知道世子不待见世子妃,但没想到他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能下得去手。 徐济青闻言笑了:“母亲,您骂我孽障,那你又可知她做了什么?这孩子,又是从哪儿来的!” 安国公夫人骂到一半愣住,哪里不明白这番话背后的含义,双脚已经开始站不住了。 徐济青冷冷瞥向面色苍白的温婼,半点面子不给她留,也不给自己留:“这孽种,是她和别的男人的!” 此话一出,屋内瞬间寂静无声。 看着他目眦尽裂,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模样,温婼一度怀疑婚前那个在她面前表现出温文尔雅的徐济青是假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但她知道在徐济青说出这句话后,不管真假,已经没人愿意信她了。 颤着手抹去滑落的泪珠,近乎声嘶力竭:“我说了我没有!而且大夫也说了孩子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前难道你忘了么?” 姜明曦大婚那天,他借着酒劲闯进自己的房间,羞辱她,问她“好姐妹嫁给太子,你很不甘心吧?”“但是没办法,人家是清白姑娘,而你只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 那些话她到现在都记得,羞辱完她又强./占了她,仗着喝醉了酒就可以这样么? 东宫明珠 第17节 提起一个月前,徐济青像是想起了什么,但是很快眼神再次冷下去,嗤道:“谁知道之后你是不是又去会你那个情郎了。” 温婼简直要被他的无理取闹逼疯:“我说了我没有,没有,难道你要我现找一个么!” 第17章 马车在宫内还能稍微收敛些,出宫后,琥珀鞭子一挥,两匹棕马就跟疯了似的往安国公府驶去。 就在快要抵达安国公府前,姜明曦再让琉璃跑一趟康安伯府:“温大哥想必也快回京了,你给我上门堵着去。” 琉璃这回没再说什么,不等马车停下就从车上跳下去,几步消失不见。 抵达安国公府,门房一看来人匆匆迎上前,头皮却开始阵阵发麻。 姜明曦冷着脸下车,身后除了琥珀,还有跑去宫里求援路上不慎滑了一跤的翠桃,拾级而上,走到门口又忽然展开笑颜:“本宫听闻世子妃有孕,特来道贺!” 几个门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琥珀当即跨步上前斥道:“还不快去通报你们家主子!” 其中一个门房只得硬着头皮赔笑道:“太子妃娘娘,今日府内多有不便,恐不能招待娘娘,还请娘娘……” 不等他说完,姜明曦轻嗤一声,眼神逐渐狠厉:“本太子妃今日就是要进去呢。” 这回一个敢回话的都没有,只得默默让开条路。 入了府,原本跟在身后的翠桃一瘸一拐地走上前领路,路上遇到奴仆,纵使不认识她身后这位是谁,但瞧来人通身气度和那不容放肆的气场,纷纷避让开。 待人走后再仰着脖子张望,发现是朝宁乡阁去的,面面相觑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没走多远,姜明曦就听见一处院子传来吵闹,脚下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大。 怎料刚踏进宁乡阁,安国公夫人的手已经抬起来,毫不留情地朝温婼苍白的脸上挥过去,极清脆的一声骤然遏制住嘈杂的院子。 翠桃护主心切,喊了声“主子”哭着扑上前。 就连安国公夫人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住了,但更多的是气,万万没想到竟给儿子娶了这种不干不净的女人,简直……晦气! 她越想越气,抬起手臂又要上手,然而这次未等巴掌落下便被一只手截停。 安国公夫人气急败坏,顺着那只羊脂玉般嫩滑的手回头,怔住。 谁也没料到,太子妃竟会在此时突然登门。 安国公夫人很快回神,忙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太子妃……” 话没出口,姜明曦睨了眼温婼脸上的巴掌印和她身下的血,反手将这巴掌快准狠地还给一旁的徐济青。 如果说她的出现令人意外的话,那么这个举动就足够令人咂舌了。 姜明曦打完,极其淡定地接过琥珀递上前的帕子擦拭指尖,像是沾了什么晦气:“国公夫人年长,这巴掌就由世子代劳吧。” 众人:…… 打完才说? 徐济青身为国公世子,哪里受过打,更别说还是被一个女人,怒意瞬间涌上心头,但到底还是顾及了她的身份,生生压下那股气:“太子妃这是何意?” 姜明曦看都没看他:“琥珀,去请大夫来。” 说着转身搀扶起红了眼眶紧紧握住她手的人,顺带叫翠桃去找件干净外衣来。 再回头,挡在温婼身前,直视徐济青:“本宫倒想问问世子,就是如此对待结发妻子的么。” 安国公夫人此时才从太子妃打了自己儿子一巴掌中缓过神,不等徐济青开口,叫苦连天指向她身后:“太子妃您误会了,是这个女人,她……她不守妇道啊。” 姜明曦眸光微撇,冷气森然的眼神怵得安国公夫人讪讪收回手:“本宫问的是世子,世子没长嘴么!” 徐济青此刻才算看明白,她这是给温婼撑腰来了。 既然都闹到这个份儿上,他也不怕再闹大,反正她堂堂太子妃擅闯私宅的罪是坐定了。 这么一想,徐济青反而冷静下来,顶着半边红肿的脸笑:“太子妃方才也听到我母亲说的了,不瞒您说,这个女人婚前就与人私通。” 姜明曦突然抬眼:“可有证据?” 徐济青像是已经破罐子破摔,吼道:“要证据?当然有啊。大婚当夜,没有落红的贞洁帕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么!” 他的话,让姜明曦瞬间想起自己大婚第二天。 冷面严肃的嬷嬷收去白帕,见上面沾了血迹才满意地点点头。 当时除了被人一窥隐私的尴尬和羞涩外,更多的则是恶心。 联系到自身,姜明曦不禁喃喃:“一块帕子就能决定女人的贞洁了么。” 她说这句话时恰巧燕堇走到门外,望向挡在好友身前的人,抬手止住就要进去禀报的小厮。 徐济青似乎被她那一掌打得有些耳鸣,踉跄两步据理力争:“如果这都不能证明,还有什么能够证明?” 姜明曦一时失语,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发现握住的手反用力握了下自己。 温婼很感谢她能在这种情况下出手,但如果自己什么都不说,岂不任由这些人将脏水泼到自己头上? “徐济青,我原以为你跟其他人不一样,结果到头来还是变成了如今这样,”温婼腿发抖,手冰凉,却仍撑着不适从姜明曦身后走出来,看看安国公夫人,再看看他,“那块贞洁帕上为什么没有落红我不知道,但是圆房的时候,你是最清楚的。” 徐济青:“我……” 温婼:“只因这一点,你就怀疑我不贞,甚至我去宫里探望太子妃都觉得我是去私会奸夫,既然你从未信过我,那我们也不必再在一个屋檐下相看两生厌了,和离吧。” 说出那两个字时,一滴泪从眼角淌下。 她原以为她忍,她熬,总能将那一颗心捂暖,可事实证明她错了,代价就是失去了她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 她有多久没开开心心出过门了?她才十八,就要耗死在这里么? 不,她不要! 徐济青被她的话怔住,反倒是安国公夫人率先反应过来,也不顾姜明曦还在不在场,当即变脸:“和离!你都这样了还敢提和离!青儿没休了你就算不错了。” 许是有人给她渡了暖意,又或是打定主意和离,温婼没了以往在她面前的伏低做小:“我怎样?说我不守妇道,徐济青就干净了么?婚后一个两个小妾往院儿里领,你作为母亲有说过一回么?你就只会叫我早日怀上子嗣,你的眼里只有徐济青和未来的孙子!” “温婼!谁让你敢这么对我母亲说话的。”徐济青很快回神,从前只听人说她泼辣,这次倒真真正正见识到了。 温婼:“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扯嗓门儿高低,高不成低不就的,只会在家里跟我撒气,早知道大婚那天你就在怀疑我,婚后第二天你就以我婚前失贞为由将我给休了啊!” 她生性张扬却也不是胡搅蛮缠之辈,嫁给他之后更是收敛了从前的性子,恭恭敬敬侍奉婆母,将自己彻底改了,可她的改变换不来任何疼惜。 但她的心也是肉做的,也会疼! “贱人!”徐济青见她在众人面前将自己贬得一无是处,脸上青筋陡然暴起,抬手就要打过去。 姜明曦见状赶紧将人拉到身后,眼看那巴掌就要落到她脸上,一只分外熟悉的手冷不丁伸过来,轻松捏住徐济青的手腕。 不等她偏过头看来人,燕堇随即抬起另一只手,朝徐济青扇了过去。 习武之人,力道不低,直接就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徐济青扇倒在地,别说那半边脸,鼻头,甚至嘴角都被扇出了血。 姜明曦满眼震惊地盯着他扇人的手,虽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但还是忍不住想了下惹他生气的下场,这么一想,连忙抱住脸。 真是太可怕了! 国公夫人跑到儿子身旁一阵哭喊,回头看到来人就像被捏住嗓子的母鸡,半句都叫不出声。 燕堇:“徐济青,谁给你的胆子敢对太子妃动手的?” 肿成猪头、眼冒金星的徐济青:…… 他什么时候对太子妃动手了? 燕堇看都没看被打懵在地上的人,转过身:“没事儿吧。” 姜明曦赶紧放下手摇头,心里正怵得不行,气场也跟着平白无故矮半截。 正好这时琥珀带着大夫匆匆赶到,一看屋内的景象,头发花白的老大夫竟不知该先看哪个。 还是琥珀伸手指向安国公世子妃,老大夫这才拎着药箱低头走过。 得亏温婼平日身子还算不错,要是换个底子差的,被灌了两碗红花后,这会儿别说站着,有没有命都还两说。 扎针止血,再给开了几副药,嘱咐翠桃平日不能让世子妃吹风受凉,老大夫就从内室退了出来,看看眼下的情况,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好在没多久,燕堇发了话,却不是让他给世子治伤,只是问:“大夫既擅通医理,不知这女子初次同房,身下可一定见红。” 这话他问了有多冒犯?自他出现就一直垂着眸装鹌鹑的姜明曦都不禁抬起头。 老大夫也没想到贵人竟会问出这样的话,稍稍愣了一下,恭敬回道:“回贵人的话,这种事依小民多年行医经验来看……不一定。” 凡事无绝对,早年行医时也曾遇到过好几起。 丈夫与妻子初次同房,发现没见红就怀疑妻子是不是外面有人,有的女子甚至因此以死明志,有的则非要揪出个对错。 平民百姓家尚且如此,就莫要提这种高门大户了。 老大夫行医多年,哪里看不出眼下什么情况,也知道这些贵人最想知道的是什么,干脆挑重点的说。 燕堇闻言神色没有丝毫起伏,倒是徐济青顶着张猪头脸大为震惊,震惊过后便是一阵懊恼,沉默片刻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内室里走。 琥珀正记着昨日不让她进门的仇,直接拦在内室门外:“世子爷这是做什么?方才世子妃,哦不对,是温小姐,温小姐已经跟您说得明明白白,和离。” 徐济青:“刚才我只是被气糊涂了,夫妻吵架,哪就要到和离的地步。” “夫妻吵架?就给我妹妹灌红花么!” 第18章 琉璃匆匆赶往康安伯府,没有进去,而是特地等在了巷口拐角。 好在运气还算不错,没等多久,原定午后才回的温大公子竟提早回了府。 得知妹妹有孕,还未来得及高兴自己马上要当舅舅,就听她说徐济青给妹妹灌了红花致其小产,当即调转车头赶去安国公府。 进门听到徐济青的话,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填补了那张早就破相的脸,提着他的衣领咬牙:“徐济青,我将妹妹嫁与你,不是让你们安国公府欺负的!” 温亦凡,人与名字严重不符,长着一张一看就很不好惹的相貌,脸颊上还有一道骇人的疤,更给那张脸增添三分凶意。 可以说,徐济青在发现温婼没有落红后还能一直忍耐的原因,绝大部分是因为这位大舅哥——据说曾以一己之力挑了整个盗匪窝的男人。 徐济青被他拎着双脚离地,本就红肿的脸迅速涨得通红,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气,安国公夫人见状更是踉跄站不稳,倒退了几步。 东宫明珠 第18节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慢了半拍,燕堇后知后觉轻咳出声。 气急败坏的温亦凡转过头,发现他和姜明曦,视线在二人脸上过了一圈才扔掉手里的人:“温亦凡见过太子,太子妃。” 燕堇略微颔首,余光发现自己身边装乌龟的小太子妃正冲着对方笑,这个举动让他又不禁多看了温亦凡两眼,再回头看看自家太子妃。 说来,容家那位三表兄脸上也有道疤,莫非……她就喜欢破了相的! 温亦凡见完礼,着急妹妹,转身在琥珀的带领下去往内室。 远远看见靠在榻上面色惨白的妹妹,温亦凡顾不得其他快步上前,瞧她不过短短几个月未见变成这样,只恨方才没将徐济青掐死。 温婼原本还能忍住,一看到哥哥眼泪便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妹妹别怕,哥既然来了,谁都不能再欺负你。”温亦凡怜惜地揩去她脸上的泪珠,早在进门前就听到有关“和离”的事。 如今徐济青敢这样对待妹妹,那这个国公府不待也罢。 温亦凡:“你若真想和离,哥豁出一切都帮你,若只是气话,哥也……” “哥哥,我想回家。” 温婼的声音不算小,外面的人也都听见了。 安国公夫人顿时拉长老脸,提着一口气就要出声,突然撞上太子瞥来的目光,心头不知怎的直打颤,想说的话也都被噎了回去。 温亦凡二话不说,叫翠桃找来披风给妹妹裹上,抱着人出去,走到徐济青身旁,不等人上前撂下一计眼刀:“既然世子与家妹性格不合,难以维系夫妻关系,那便请世子早早备上一封和离书吧。” 徐济青自从听到老大夫的话后就在后悔,一眼不错地盯着他怀里的人,不死心:“婼婼……” 温亦凡:“如果世子不写,康安伯府也不介意写了送来。” 说完径自抱着人大步离去。 当事人走了,姜明曦也没了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谁知这时,被夫人不要了的徐济青转眼将这个仇记到她身上:“太子妃现在可开心了?” 姜明曦:…… 真搞笑,这话说得好像是她搅和他们散似的。 燕堇暗暗挑眉,杀人诛心:“世子妃那碗红花可不是太子妃灌的,自己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怎么还怪到别人头上来了?安国公平时就是这样教育世子的么?待孤回宫好好问问他。” 任由国公夫人在身后急急喊着“殿下”,燕堇置若罔闻。 出了门,康安伯府的马车还未离去,温亦凡将妹妹送上车转身拜谢二人:“今日真是多亏殿下和太子妃了,改日必亲自登门道谢。” 温婼掀开帷裳,亦对着他们颔首致谢,姜明曦走到车旁,忙伸出手与她相握:“今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来,我大概也只能任由那些人将脏水泼到头上。” 姜明曦顿时红了眼眶,冲她摇头:“不该谢我,该谢你自己,和翠桃。” 翠桃冒着私闯宫闱的大罪,忠心护主,她自己也很勇敢地踏出那一步,而不是像之前见到的那样,一味忍,一味觉得是自己不好。 姜明曦有些说不上来,但她确信从安国公府出来的温婼,必定是之前那个明媚张扬的温大小姐。 她这样一说,温婼笑着哭了,无意间抬眸看到远处站着的人稍稍愣了一下。 姜明曦顺着她的目光回头,就见邵景烁正靠在安国公府门外。 四目相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即低头走远。 温婼分外疑惑:“那是谁?看着有点眼熟,你认识的人?” 想起邵景烁在明月酒楼里的反应,姜明曦更加确信内心的猜测,笑着收回目光:“你大概忘了,那是邵景烁,刚从安原回来。” “邵景烁!”显然温婼也没想到那位黑皮肤的少年竟会是邵家二公子,但也只是惊讶了一瞬,而后喃喃:“他来做什么?听到消息特地跑来看我笑话?” 姜明曦可是再清楚不过这两人三年前开始就不对盘,温婼这么想无可厚非,但邵景烁肯定不是来看她笑话的,赶紧摆手替他解释:“他上午和太子在练武场,可能是以为出了什么事跟过来看看。” 温婼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三年未见就跟换了个人的邵景烁身上,姜明曦随便找个理由也就搪塞过去了,只有些担心她,没有准允冒然出宫,回宫后必定要受罚了。 姜明曦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我没事,先回去安心养好身子。” 温婼划了眼马头方向,发现太子虽在跟哥哥说话,一双眼睛却都放在她身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絮叨两句,康安伯府的马车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安国公府门前。 东宫的马车转头回宫,信心满满说自己没事的姜明曦,上车后就低下了头:“我错了。” 燕堇:“哪儿错了。” 姜明曦想了想,声音细如蚊蝇:“不该在宫内……快马驾车。” 她承认违反了宫规,却不认为闯入安国公府是错的。 燕堇继续冷着脸:“回宫后,跟我去向父皇请罪。” 姜明曦低落地垂着头点两下,眼前突然灵光一闪,如果皇上因此事震怒,要废了她这个太子妃,是不是也算达成目的了? 但是被废的太子妃,以后就不能再嫁人了吧! 燕堇:“就按照刚才的说,剩下的孤给你担着。” 姜明曦冷不丁抬起头,连眨数下眼:“你……给我担着?不不不,这件事是我错了,我一人承担。” 话落,一巴掌能将徐济青扇倒的手突然伸过来,吓得她赶紧往后退,可马车就这么大,再退又能退哪儿去。 姜明曦双手撑在身后,害怕地闭上眼,怎料那只算不上好看的手只是落在鼻尖,轻轻剐蹭了一下。 燕堇瞧她反应这么大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禁笑了:“怕孤打你?孤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么?” 笑声传到耳畔,姜明曦小心翼翼睁开眼,下一秒,剐蹭鼻尖的手滑到她腰间,臂膀微一用力将人带到怀里。 姜明曦的手轻轻摁压在他胸口,清楚地感受到胸口处传来震颤。 燕堇将下巴搭在她额上,笑完轻叹:“我们是夫妻,既是夫妻就该共患难啊。” 姜明曦抿抿唇:“不是有句老话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嘛。” 燕堇:“你这是从哪听来的歪理?同一片林子那么多鸟,若真有难也该是听从鸟群的引导,单独飞往另一个方向的,都是笨鸟。” 姜明曦被他掐了把腰,撇开头小声嘀咕:“你才笨。” 不过今日之事也算借了他的光,姜明曦大方地不去计较他的话,别别扭扭转过头。 刚想张嘴,燕堇突然抢话:“是不是又想说谢谢?孤说过,夫妻之间莫说这个字,记不住……得罚。” 燕堇所谓的惩罚,就是用嘴堵得她说不了话。 不过这次没闹得太过分,进宫后便带着她去给父皇请罪。 早在姜明曦驾马出宫后,惠文帝就从皇后那边得到消息,后来又听闻太子去抓了,才一直忍着没发怒,结果小夫妻俩回来就跪在了御书房外。 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派德喜出去一打听,“太子妃私闯安国公府”、“太子妃不敬安国公夫人”、“太子妃当众掌掴安国公世子”…… 惠文帝险些气晕过去。 揉着太阳穴发愁:“德喜啊,姜源家的丫头原来是这性格么?” 德喜也是没想到一向德行不错的太子妃竟能做出这许多令人咂舌的事,耷着两条眉毛,不尴不尬地笑:“太子妃平日里挺端庄的,怕是安国公府……” 惠文帝:“安国公府再怎样,也是他安国公府的家事,别说她是太子妃,就是平民百姓也不能擅闯私宅,更不要说掌掴世子!” 德喜一时沉默下来,没多久小声道:“太子与太子妃在外面跪了有半炷香了。” 惠文帝拿眼睇他:“犯下这种事,你以为朕会心软?去,将他俩叫进来。” 德喜:…… 您可不就心软么。 第19章 惠文帝闭目养神片刻,听到脚步声睁开眼,小夫妻俩甚至都没上前,直接就跪在了门口。 不怒自威的视线从儿子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上扫向姜明曦,沉声问:“你可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姜明曦始终低着头,皇帝问话,头埋得更低了:“儿媳,不该在宫内快马驾车。” 他问的是这个么?惠文帝稍稍一愣,再将目光转向燕堇:“太子你说。” 燕堇:“儿臣未能及时制止太子妃在宫内快马驾车,儿臣有罪。” 惠文帝:…… 合着就是不承认太子妃私闯安国公府有错呗。 “除了这个呢?” 一句话问下去,殿内寂静无声。 沉默一阵,正当姜明曦想开口,身旁的人抢过话道:“安国公世子妃已有孕月余,原本是件喜事,却被世子以莫须有的罪名灌了红花小产,康安伯府现下已将世子妃接回府,打算和离。” 惠文帝听到的是安国公府放出来对太子妃不利的消息,像这种给自家抹黑的事巴不得掩地严严实实。 纵使太子妃确实坏了规矩,但与安国公府一事相较,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安国公的姻亲是刘家,康安伯的嫡长子又是兵马司副指挥使,没有哪个皇帝会愿意看着两个手握重权的臣子结亲。 经此一事,两府交恶,势同水火,得益的只会是皇家。 惠文帝这么一想也就没那么气了,但太子妃这件事,不罚,必定有人不服。 最后还是罚她抄写心经二十遍,静心养神,太子则去奉先殿思过两个时辰,以儆效尤。 这样的惩罚只能算是挠痒痒,就说太子妃在宫内快马驾车这一条,就不是抄几遍心经就能轻易揭过去的,更别说还累得太子被罚。 然而没等有人不服,惠文帝就先将安国公叫过来狠狠臭骂一顿,再叫他那不成器的儿子,亲自上门给人赔罪去。 谁料康安伯府没那么好糊弄,温婼更是打定主意要和离,徐济青不肯写和离书,便亲自将和离书送上门。 双方闹得越发难堪,第二天上朝都在对骂。 但此事明显是康安伯府受了委屈,安国公府就是想硬气也硬不起来,缩着脖子就跟孙子似的。 惠文帝也是听得头疼,当即拍板让两个孩子和离,为了补偿温婼,甚至还特别册封她为安平县主,此事才算作罢。 将近六月,热意逐渐汹涌,枝桠上也是蝉鸣不断,宫内每两三天就要人带着网兜四处捕蝉,免得扰主子们清静。 养了大半个月身子后,如今已是安平县主的温婼不再需要看任何人眼色,直接递帖子进宫。 冷不丁看到和离后容光焕发的人,姜明曦一时还有些恍惚,觉得她既陌生又无比的熟悉。 温婼:“怎么?不认识我了?” 东宫明珠 第19节 姜明曦愣愣摇头:“我是没想到,还能看到未出嫁前的那个温姐姐。” 温婼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说实话,她也没想到,这和离后不用看公婆、丈夫脸色的日子有多舒坦。 虽然在家里还是能听到那几个庶出的阴阳怪气,但碍于她亲封的县主身份,也就只敢耍耍嘴皮子,不敢太过放肆。 “我都好久没听你喊‘温姐姐’了,这么乖还是在十年前吧。”温婼打趣她道。 十年前,姜明曦差点被人牙子拐走的那个上元节,和搭救自己的小哥哥走散后,她就遇到了康安伯府的马车,最后由带着妹妹出来玩儿的温亦凡送回姜家。 提到这个,姜明曦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近:“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到的小哥哥么。” 温婼哪能不记得,十年前的上元节是她们结下交情的一天,此后就一起玩儿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能从她口中听到那天从人牙子手里将她救出来的小哥哥。 不过……她怎么又突然提到那个人? “你找到他了?”温婼随口一问,看她咧开嘴角笑,反倒震惊,“你真的找到他了!谁啊?” 姜明曦:“不是我找到的他,是他找到了我,湘云王,燕云诀。” 听到这个名字,温婼神色微僵,倒不是这位王爷怎样,只是宝珠现在已是太子妃,这个关系就有点过于微妙了。 浅抿口花茶润润嗓,赶紧打住准备侃侃而谈的人,转移话题:“你最近跟太子还好吧。” 姜明曦:“怎么突然问这个?” 温婼提着一口气,很快找了个理由:“我这事说来也多亏了太子帮忙,你跟他感情好,我才能心安理得的受着啊。” 姜明曦:…… 忽然想起这个时辰,邵景烁在练武场陪练,努努嘴:“我跟他,感情不好,你还是去当面谢他吧,眼下应该是在练武场。” “真的假的?”温婼不太信她的话。 姜明曦:“我骗你做什么,他上午在御书房,下午要么去京郊大营,要么在练武场,昨日才去了郊外,今日必定在。” 温婼:“我是说,你跟他感情不好,是真的还是假的。” 姜明曦:“他这个人……小气得很,你要是不亲自去向他道谢,会不高兴的。” 温婼:……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在回避。 她非催着自己,温婼也只好动身去往练武场,亲自去向太子道谢。 姜明曦:“你拉我作甚?” 温婼:“我一介女流,不拉你来,不用等明日,宫内就得流言满天飞了。” 姜明曦说不过尖牙利嘴的安平县主,拎着临时做的几样糕点被人拉过去。 阳光下,两名青年男子正在场上对练。 结实有力的臂膀紧贴短打衣衫,汗水随着干脆利索的动作一并挥出,另有几滴薄汗,沿滚动的喉头没入衣衫下。 姜明曦迅速撇开目光,对上温婼暧./昧的眼神,脸不争气地红了。 两人并未出声,直到长安发现了她们,快步走来躬身行礼。 燕堇这才停下动作,接过小太监手中的帕子,擦着脸上的汗朝凉亭走来。 “怎么来了?” 姜明曦不说话,扭头看向温婼。 温婼:“太子妃说,殿下平日在这里练武甚是辛苦,故而做了些点心送来。” 姜明曦登时瞪圆眼,她何时说过这话? 温婼像是听得到她在内心嘀咕的话,避开些小声道:“你可诓不了我,我哥哥早就备了厚礼向太子道过谢,你与太子是夫妻,想来就直说嘛。” 姜明曦:她没想来!!! 暗暗瞪了温婼两眼,回眸正好撞上燕堇看过来,姜明曦赶紧错开视线,瞥眼收了刀剑慢一步朝这里走来的人,顺手将桌上的一盒点心塞到温婼手中:“是啊,是我想来的,那你还在这里干嘛,赶紧走开,别打扰我们,夫、妻、恩、爱!” 最后四个字咬的极重。 温婼摇头失笑,只当她是被自己戳破了不好意思,抱着糕点盒走出亭子,正碰上一手擦汗一手勾着领子扇风的邵景烁,突然就有种被算计的错觉。 邵景烁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圈:“好久不见。” 再想退回亭子是不可能了,温婼嘴角隐隐抽搐两下朝他笑:“……好久不见,邵将军。” 凉亭内,姜明曦抱着脸看向不远处的两人,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的亮光,只是没多久就被高大的影子遮挡得严严实实。 燕堇可不信温婼说得那一套,结合眼下的情况,哪里不清楚她到底为何而来。 灌了口凉茶,轻笑:“原来夫人还有给人牵线的爱好。” 姜明曦赶紧收回目光,捏起原本是送来给他吃的糕点:“我只是搭了座桥而已,想让两岸的人往中间走,还得他们自己主动。” . 进入六月就忙起来了。 太子离宫定在二十八,算得上是一个比较炎热的天气,姜明曦为了离宫当天不至于手忙脚乱,提前几天就开始着手准备收拾。 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也满满当当装了几大箱,就这还是平时常用的,不常用的都还留在东宫。 虽然立府搬出宫住,但也会遇到偶尔回来小住的情况,不适宜将东西都搬走,况且太子府已经重新进行了修缮,府内一应俱全,只带走常用的就好。 离宫前一天,贺皇后特地将她叫过去叮嘱两句,无非就是让她管理好太子府之类不痛不痒的话,顺带多问了句府宴何时办。 这件事,姜明曦此前就曾与燕堇商量过,搬出宫后整顿整顿就差不多可以发帖了,现在暂定是在七月初八。 贺皇后只是例行问两句,知道他们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不需要她过问,也就没再说什么。 倒是被皇上冷落了两个多月的刘贵妃,上赶着在他们离宫前送来八名样貌皆为上品的宫婢。 刘贵妃以此示好,专门派身边的大宫女送来,姜明曦当然也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 燕堇接到消息一言不发,回宫看到那八名宫婢,却突然冲太子妃发了好大的火,害得姜明曦只能派琉璃又将那八名宫婢送还回去。 “知道你与刘贵妃不合,可那宫婢毕竟是人家好心好意送来的,你闹这一出,岂不是让贵妃脸上无光?” 姜明曦被人圈在怀里,挣扎两下发现挣不开,彻底安静下来。 燕堇:“她什么用意看不出来?” 姜明曦抿唇不语,贵妃的心思她自然知道,可即便贵妃不送,他以后也是要纳妾的。不然,外头的人就该说她的不是了。 燕堇歪头看她微嘟的侧脸,用下巴蹭了蹭:“孤现在有你一个就好,往后她们若再送人,不用顾及其他,直接拒了就是。” 第20章 六月二十八这天,燕堇与姜明曦难得地跟惠文帝共进午膳。 只是搬出宫,又非离京,惠文帝也没什么不舍的,只稍微叮嘱两句作罢。 夫妻俩一一应下,用完膳拜别惠文帝,便自东宫浩浩荡荡驶出数辆皇家马车。 马车首尾相连,数队御林军开道,阵仗堪比皇帝出行。 刘贵妃不出宫门都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眼热但更多的是对中宫的嘲讽:“就算成为了皇后,在皇上心里也大有不同。” 一旁的大宫女谨慎地往四处看看,低声提醒:“娘娘,小心隔墙有耳。” 刘贵妃生的貌美,风眸微抬,轻哼都像是在娇嗔:“明摆着的事儿,本宫怕什么?” 出去问问,谁人不知太子燕堇,再问问,谁又知道湘云王? 怕是站在面前都不认识。 刘贵妃:“本宫不怕,怕的……该是皇后。” 费尽心思成为了继后又怎样,还不是照样被已故的孝敏皇后踩一头。 帝后同登望月楼目送太子夫妇,直至最后一辆马车驶出皇宫。 贺皇后全程面带微笑,余光扫向身旁不停望向宫门的丈夫,上扬的嘴角不怎么显眼地弯了下去。 想当初云诀及冠离宫,稀稀疏疏不过四五辆马车,还是从偏门走的,对比四个月后的太子离宫,皇帝的心还真是偏得没边了。 倘若她只是后妃,像刘贵妃那样哭哭闹闹,或许还能为儿子得到夫君一点垂怜,可她偏偏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这是她苦求来能与他并肩的恩典,也成了禁锢她一生的枷锁。 直到看不见东宫的马车后,惠文帝背着手离开望月楼,无人在旁甚至懒得与她伪装,独留贺皇后一人待在望月楼上许久。 马车转过两条道来到炎武大街,只见第一辆即将停在太子府门前,最后一辆才刚驶出宫。 但其实,除去姜明曦带走的几大箱常用物品外,之后的十余辆马车里装的,全是惠文帝赏下的物件。 壕横程度不光再一次刷新姜明曦的认知,甚至在这对全天下最尊贵的父子身上,看到了她跟爹爹的相处日常。 镇远侯常年镇守边关,没有时间陪女儿,为了补偿她便会派人搜罗好些奇珍异宝送回京,从姜明曦小时候至她出嫁前,摆了满满当当两座院子。 姜明曦常为此头疼不已,倒不是不喜欢,只是这么些好东西她在院子里逛上一天,眼睛就花了。 不知燕堇是不是也有跟她一样的烦恼? 杨淮和张远早已候在府外,老远看到马车拐过弯道驶来,立刻命人去点鞭炮。 噼里啪啦声,响彻整个炎武大街。 首辆马车停下后,府内小厮很快上前将脚凳放在车旁,同时掀开车帘。 燕堇率先下车,自然朝后伸出手牵姜明曦下来,转过身,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确定他要离宫后,惠文帝亲自手书,由工匠耗时近一个月打造的匾额。 匾额上还悬挂着喜庆的大红绸缎。 杨淮躬身上前,笑道:“请主子揭红绸。” 燕堇点头,走了两步又突然折回来牵姜明曦上前,带着她的手握住红绸一端,轻轻一拉,金光闪闪的豫仁太子府便随着绸布落下映入眼帘。 姜明曦却是满眼不解地看着他,在满京她好像还没看到有女子揭红绸的,就是公主立府也是由礼部派专人揭绸,他这是…… 燕堇迎上她的目光,低头凑到耳畔:“这是我们的新家。” 东宫明珠 第20节 家!姜明曦一时有些触动,沿街的鞭炮声也不及他这句话震耳欲聋,呆愣地盯着那张棱角分明的侧颜,直到鞭炮声止方才回神。 府内按照两位主子的习惯进行了一些细微调整。 明华堂内移植了几棵长势极好的玉兰花树,待到明年四月春,白色花瓣飘落满院,比那冬日里的雪景还要美上三分。 屋内的布置和装饰,基本都与东宫寝殿别无二样,唯有妆台上的花瓶大概算是最大的差别,里头正插着一株颜色亮丽的紫薇花。 张远见她不时扫向那株紫薇花,笑着道:“原先的春熙院,主子不是没想好用来做什么嘛,后来殿下特地找过小的,叫小的命人给劈成了小花园。” 不是说以后给孩子么?姜明曦疑惑地看向不远处的人。 张远:“这株紫薇花便是出自小花园……主子别怪小的多嘴,殿下是真把您放在心上,别的不说,那小花园里该种什么种类的花,包括院子里的玉兰花树,都是殿下亲自安排的。” 用心程度算是独一份了。 姜明曦说不出地意外,要不是他偷摸告诉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燕堇还做过这些,再抬头瞟向看了眼偏院走出来的人,更是哪哪都觉得怪异。 他对自己也未免太好了吧。 趁琥珀、琉璃和其他人归置东西时,燕堇带她来到明华堂偏门。 是要带她去小花园! 燕堇:“府内院子多得很,放着也是放着,孤就想着拆掉一间,做成……浴池。” 推开连接净房的偏门,沿羊肠小径就能看到一座形似凉亭的露天浴池。 姜明曦:…… 为什么不是带她去小花园,而是来看光秃秃的浴池?大白天,有什么好看的? 燕堇:“孤每次跟你洗澡都觉得施展不开,这个浴池够大吧。” 翻几个来回都没问题。 燕堇满意地点点头,收回视线却见姜明曦虎着脸瞪他,瞪还不解气又狠狠踩了他一脚。 不喜欢? 他觉得还可以啊。 姜明曦简直……又气又羞,身为太子,他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说出这种话的? 方才张远说他为自己做的那些,她差一点就被感动到了,现在却只想,赶紧用石块砸死刚才被感动的自己。 撂下一句“那您就自己慢慢泡吧”,愤怒地甩袖离开。 燕堇原还想今晚就跟她试试,结果两句话不到就把人给惹生气了。 偏过头看长安,长安难得看到太子妃对主子发脾气正乐着,忽然察觉到主子的视线,赶紧收敛嘴角,双手一摊耸了下肩。 姜明曦气得一下午都没跟燕堇说话,直到晚膳后,燕堇忽然说去散步消食,赶紧打住:“不会又是什么浴池吧。” 燕堇故作神秘地摇头,拉过她的手往明华堂外走,穿过一道拱门转个弯儿,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张远说的花园近在眼前。 夏季有不少应景的花正竞相绽放,满园花红柳绿,远远望去,园内还有一座供人歇脚的八角檐亭。 虽然之前就已经听张远说过,但在亲眼看到后,姜明曦还是不免为院子内的各色花种感到震惊。 除此之外,还有三分莫名的熟悉感。 这园子的布局怎么那么像姜家的牡丹园? 燕堇推开不过他腰高的栅栏,余光扫见她正看着自己,微往她的方向侧着头问:“怎么样?看着还喜欢么。” 之前陪她回门,无意间听姜家的下人说她爱花,那一片颜色各异的牡丹园,就是姜将军专门派人送回京的花苗种的。 后来又发现她每次去向皇后请安,都会在御花园逗留一阵子,便做主将春熙院给改了。 他都这么问了,姜明曦哪还有理由继续跟他置气,饶有兴致地在园子里逛起来。 傍晚的霞云映红了半边天,热风拂过,园子里花枝微颤,娇俏的脸庞在晚霞和花朵的映衬下也似乎染了层醉人的酡红。 呼……总算是笑了。 这边姜明曦心情转好,燕堇自然也不能亏待自己,刚入夜就拉着她美其名曰试试新床,要是嘎吱嘎吱乱响,明天就换掉。 高兴没多久的姜明曦:…… 什么散步、小花园,通通都是借口! 天气本就炎热,他再一靠近,姜明曦就更热了,咬着贝齿瞪趴在身上的人。 燕堇缓了缓起身,瞥眼屋内降温用的冰块所剩无几,单手抱起人,替她拢上绸衣去往净房。 有风从身上掠过?姜明曦睁开湿润的眼,发现自己来到屋外,意识一下子就清醒了,慌忙抱住人锤他:“燕堇!你疯了么!” 他怎么能抱着她来到屋外?万一被人撞见,她还要不要这张脸了! 燕堇任她捶打,继续摆动双腿往亭子里走:“你放心,没人看见的。” 但见她害怕地将自己缩成虾,燕堇还是腾出一只手拉下了亭子四面的竹帘。 浴池内水声不止,不时有风吹动四面竹帘,麦色宽阔的后背上搭着一只湿漉漉的小手,水珠凝在指尖悬着,片刻后滴答下去。 搬出宫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每天都去坤宁宫请安,燕堇去上朝,姜明曦还能偷懒多睡会儿。 睡到自然醒,伸个懒腰睁开眼,阳光已经斜斜洒进屋内,姜明曦不适地眨两下,无意看向窗前的妆台发现,花瓶内的花换了,是一朵粉白色的荷花。 琉璃进来换的? 刚醒,意识还不是很清醒,姜明曦盯着粉色荷花看了许久才慢悠悠地坐起身。 她这边刚有动作,外面的琉璃就跟有感应似的推门进来。 洗漱完坐到妆台前,姜明曦又不禁看了两眼荷花,发愁:“正值花期,你怎么就给摘了?” 给她梳头的琉璃一愣:“这花不是奴婢摘的。” 姜明曦:花花那么脆弱,你居然就这么摘了它?和离! 燕堇:…… 第21章 燕堇下朝后又到御书房批了半天折子,午膳顺道就在宫中与惠文帝一起。 瞧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惠文帝心情反而更好:“跟朕用膳就不要总绷着脸了,你看你,二十三四岁,看着倒跟朕差不多。” 也不知道他在那姜家丫头面前是不是也这样。 燕堇夹菜的手一顿,目不斜视:“是啊,父皇最近看起来确实年轻不少,下午都有时间陪新进宫的贵嫔了。” 惠文帝:…… 就说了句老,至于拆亲爹的台么。 眼看儿子批折子批出的怨气冲过来,惠文帝赶紧换个话题:“如今也搬出宫了,打算何时办府宴?” 燕堇:“暂定初八,可要是父皇将那些没用的折子拿回去,儿臣没准儿能尽早办。” 惠文帝:“……初八这个日子好。” 让他整天批那堆成山的折子,没可能。 燕堇也不想批,大多琐碎又无聊,但又不得不批,导致他现在严重怀疑父皇给自己娶媳妇儿,就是为了让他留在京中批折子。 那些上折子的也是,下雨这种事就不要每天都报上来了啊,扭伤了腰、崴伤了脚、家里的小妾跟管家跑了这些事,写成折子递上来干嘛?他是妙手回春,还是会捉奸? 夏天本来就容易心烦气躁,再每天批这些折子,人都要抑郁了。 燕堇不想干了:“之前不是您让儿臣与太子妃多接触,培养感情的么?” 惠文帝批了这么多年折子,比他还想吐,好不容易脱手才不会再轻易接回去:“你们这感情不是挺好的嘛,朕看就不用培养了。” 离宫前,贵妃示好送了八名宫婢又被退回去的事儿,别以为他不知道。 平时护着那姜家丫头就跟眼珠子似的,要离宫了还顺道拔走了他御花园里几棵玉兰树…… 要不是此前一直在外打仗,他都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一直惦记人家姑娘,等人家长大呢。 燕堇向来说不过能舌战群儒的父皇,用完午膳将今日递呈上来的折子继续看完才回府,走的时候,就连德喜都忍不住心疼太子殿下三秒。 顶着炎热的天气出宫,直到回府,看到提笔抵在下巴上思索着什么的人,积攒了一上午的烦躁和热意渐渐消散。 琉璃正给主子打扇,率先注意到太子,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下。 燕堇:“在写什么。” 姜明曦放下笔,将桌上的纸转个方向:“这是我草拟的宾客名单,你看可还行?” 入府后归置归置,就该筹备府宴的事了。 宴会上的酒水菜品,由府上的御厨师傅们拟定,不用她太过操心,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确定好宾客名单,发帖。 这是她作为太子妃第一次筹备宴会,必不能有任何差池。 燕堇接过去一行一行往下看,足足三页纸的名单最后被他划得只剩一页半。 “咱们府的府宴和宫宴性质差不多,四品以下的就不要发帖了,不是瞧不起他们,而是既封了三六九等,官职品阶,一切就得按照规矩来,否则会乱。” 倘若是他们自己来了兴致办个赏花宴,邀请自己顺眼的可以,但这是太子府宴,不能任由性情而定。 屋内正中央的大缸内摆着上午刚从冰库运过来的冰块,并不怎么热,燕堇下午便跟她有商有量地定下宾客名单,以及当天该注意的事项。 夏季炎热,男客的酒水都先用冰水浸泡,吃食一律以开胃爽口清淡为主,毕竟这么热的天,过于油腻的东西,大家也吃不下去。 细微到末,核定下来后,就该发帖送去各家。 诚如惠文帝所言,初八的确是个好日子。 刚热过一阵,最近两天温度还稍微降下了些,但为了以防万一,姜明曦还是命人额外又去取了好些冰,以备不时之需。 事实证明,不时之需正是最需要的。 这天自早上开始,就陆续有马车赶往炎武大街,太子府门前一时间门庭若市。 人一多就会聚集热气,冬日里还好,放在夏季就不行了。 姜明曦便让人在客人小憩的凉亭、花厅以及宴厅放上冰块散热,甚至还细心体贴地照顾到了各家只能候在府外的车夫小厮,支起棚子放些冰块饮水,供他们遮阳。 夫妻俩分工明确,燕堇在前厅招徕朝中官员、皇族亲王,姜明曦则在后院花厅款待各家女眷。 东宫明珠 第21节 偌大的太子府一下子热闹不少。 姜明曦看着眼前认识或不太认识的,一律面带浅笑,微微颔首,随和又不失身为太子妃的威势。 处理事情、待人接物也是游刃有余,看的一些老太君都不禁连连点头。 原以为皇家是因为姜源,才定了姜家丫头为太子妃,现在这么一看,她这个太子妃倒是当之无愧。 作为太子妃亲族,姜家自然也收到了太子府的帖子,纵使姜颂正官职低微,有太子妃二叔的身份加持,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主簿也能跟着沾点光。 听着周围人无不是在说她姜明曦好,时隔两个多月露面的姜明舒一声不吭地跟在母亲身旁,眼角掠过人群中如太阳般耀眼的堂姐,骤然掐住手心。 “舒儿,你可得抓住今天的机会。” 不甘和嫉妒占据大脑的那一瞬间,耳边忽然传来母亲的低呢。 太子可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哪怕不是正妃,仍有大把的人将目标打到他身上。 之前是碍于太子一直住在宫中无甚机会,如今出宫立府,这机会就把握在个人手中了。 或许是打这个主意的人颇多,今日受邀前来的适龄官家小姐一个赛一个的花枝招展,知道的是太子立府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场选妃宴。 温婼与哥哥一道儿前来,被侍女迎进后院,看到各处走动的妙龄女子,眉头微挑。 “我说,你可得注意点了。” 只看一眼,温婼就知道这些人都打的什么心思。 姜明曦大清早到现在忙得晕头转向,刚送走一批代表各宫妃嫔来送礼的嬷嬷,脸都快笑僵了,好不容易寻个机会跟她说会儿话,脑子已经不想再转了。 “我的好姐姐,先让我休息一下吧。”她现在总算能理解当初表哥成亲,大舅母的心了。 累,是真的累,就算做足心理准备了也累。 温婼无奈又心疼,瞧她松下心神后的疲态,到底还是让她多发了会儿呆,顺手将果盘推过去:“我看你刚才几乎都没怎么吃,好歹吃点水果补充补充体力。” 姜明曦只看了一眼,摆手:“还是算了,最近天热,胃口一直不太好,总想吐。” 想吐! 温婼豁然瞪大眼,转眼喜上眉梢:“该不会!” 姜明曦生无可恋地耷着脑袋回头睨她:“我月事前两天才结束。” 温婼:…… 那可能只是单纯的因为天热。 不过算下来,她与太子成婚差不多也有三个月了,太子又那么喜欢她,那怎么…… 都已经拐到这方面了,温婼免不了问问,外面可还有一群想入太子府的呢。 虽说动摇不了她的地位,但有个孩子,也算有个保障。 姜明曦刚缓过神,腮颊瞬间一片绯红,见四下无人,琥珀她们也都在门外,歪着身子靠过去小声道:“他平时……都弄在外面。” 温婼直接一整个呆住。 “他说不急,晚两年也行。” 姜明曦不似温婼那么喜欢孩子,有没有随缘,既然燕堇还不想要,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 听到这儿,温婼都不晓得该怎么评价太子这个人了,看得出来是喜欢宝珠的,但他这样做,万一宫里问下来,岂不还是宝珠挡着? 在自己面前是能说,可总不能去告诉他们,是太子不想要吧。 姜明曦半倚着,看她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发愁的,只觉得她比姜家人还要操心。 “好啦,你就别担心我了,没有孩子我还自在些呢。” “自在?你方才没看见那几个往你身边凑的小姐啊,恨不得争着喊你‘姐姐’,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总是在这种事情上没什么危机感,就好像太子身边会不会出现其他女人于你而言都无所谓……”温婼忽然一本正经地看她:“你不喜欢太子?” 不怪温婼这么想,实在是她的状态与之前的自己实在太像了,心死了,不爱了之后,哪怕徐济青抱着小妾在自己面前啃,内心也不会再掀起半分波澜。 她看他们夫妻感情挺好的,可不想那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 姜明曦:“我……” 其实哪怕没有新婚夜那场逼真的噩梦,哪怕她婚前再如何崇拜和爹爹一样的英雄,在被赐婚给太子后,她就知道她过不了外祖父外祖母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到白头的生活。 既然不可能有,她又何必要将人生短短几十载的光阴浪费在这种事上。 与其到最后做个深闺怨妇,还不如随遇而安,心情还能好些。 所以在想过抗旨的下场后,她就决定,先过上几年好日子。 姜明曦神色飘忽,笑着拍她的手:“既然一天是太子妃,享太子妃尊荣,就得尽太子妃的义务,端庄大方不善妒,是最基本的啊。” 她可以喜欢太子,他偶尔的体贴她也很开心,但她绝不可以爱上他。 温婼愣愣地看她,一脸的通透,倒不知该心疼哪一个,要是太子知道他的太子妃其实没那么爱他,一定……很难过吧。 姜明曦:简单直白来讲,我们只存在雇佣和肉./体交易关系 燕堇:……谁这么教她的 玉面狐狸:我就路过,看一下热闹 第22章 午宴临近尾声,前厅已是东倒西歪一大片。 长安扶着自家主子往后院走,脸上带笑:“您今日高兴地喝了一整壶酒,是听到那些人夸咱太子妃了吧。” 平时看起来冷面严肃,不太好相处的人,醉后难得放松神态,弯了眉眼。 来到后院儿,燕堇朝手心哈了口气闻闻味道,叫他先去给自己端碗醒酒汤来,免得酒气熏到太子妃。 长安应声点头,将主子扶到附近的石凳上坐好,转身跑去厨房。 就在他走后,避开人一路跟过来的姜明舒,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 风吹树动,绿叶沙沙,树下丰神俊朗的男子单手抵着额角,面色微酡。 即便是醉了,身姿也依旧挺拔如松,一如去岁在闹市街头上的惊鸿一瞥。 其实即便母亲不提醒,哪怕被他知道自己与堂姐的关系并不如外人所看见的那么好,姜明舒也不想错过今天这么难得靠近他的机会。 犹豫片刻,迈开步子上前,抬手将被风吹起的碎发拢到耳后,轻唤:“殿下。” 身为宴会主人,姜明曦也不能只顾着与姐妹聊天,和温婼说两句就要去招呼其他人了。 直到二人走出门外,同往花厅的路上,望着远处的莺莺燕燕,温婼眼前忽地闪过一抹熟悉的画面,回头抓住她的手:“对了,姜明舒今天穿戴的……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来的时候,无意往姜明舒脸上扫了一眼,当时觉得没什么,见到宝珠后仔细想想,那衣裙和发髻样式,分明跟她出嫁前去参加他人宴会时一模一样。 姜明曦愣了一下很快回神,笑她大惊小怪,姜明舒没事儿模仿她做什么? 弯过两条小道,没等脸上的笑收回去,就看见了绿荫下的两人。 “还说我大惊小怪?你看看!主意都打到自家姐夫头上了。”温婼气急败坏要过去,却被姜明曦一把拉住,她不解:“退一步来说,就算你不喜欢太子,难道就看着这种人败坏姜家名声?” 姜明曦:“这种事你不适合出面,先回花厅吧,我来解决。” 她不在意姜明舒和太子怎样,但用这种方式败坏姜家和爹爹的名声,就不能忍了。 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娇娇软软的“殿下”,燕堇缓了缓睁开眼,没等抬头看是谁就先闻到了一股脂粉香。 姜明曦绝不会特地在衣裙上抹香料,还抹得这么浓郁,赶紧抬手:“停!不准靠近孤。” 命令似的语气让姜明舒有片刻的停滞,但她还不想就此死心,咬了咬唇,轻声再唤:“殿下,是我,明曦,我……” “呵呵。” 话没说完,身后先传来一阵轻笑,姜明舒瞬间寒毛直立,回头就见姜明曦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姐姐,我……” 姜明曦:“想要李代桃僵也该先做足功课,我与太子初次见面已是新妇,你该梳个妇人发髻才是,而且我平时也不会自称明曦,太子更不会这么叫我。” 这个傻孩子,甘愿做替身也得扮得像才行啊。 燕堇是醉了但没完全醉死,视线越过眼前模糊的人影朝她伸出手:“宝珠。” 姜明曦:?! 平时再亲密不也是喊曦儿么,这是还能听到她的话? 她愣着没动,燕堇就一直喊,还喊得颇为委屈,好像谁欺负他似的。 眼前还有些恍惚,但燕堇闻到此刻靠近的人衣裙上没有香味,手一伸将人拉进怀里。 许是醉酒,燕堇比平时还要黏人,直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太阳穴上:“头疼。” 一下子跌坐进他怀里的姜明曦,嘴角微微抽搐两下,倒不知他到底是真醉,还是在姜明舒面前演戏。 但无论哪种情况,抵在太阳穴上的手还是慢慢地动了起来。 回头再看脸色青灰惨白交加的堂妹,且不提其他,光假扮自己的这个行为就有够让她恶心的。 今天来的官家小姐中不是没有想进太子府的,但她们还知道要脸,就算有这个心,顶多也只是在自己面前刷刷存在感。 可她倒好,为了能进太子府,使那些歪门左道的法子,甚至不惜要败坏她姜家名声。 其心,可诛! 姜明曦就边给燕堇摁太阳穴边叹:“妹妹这一手属实难堪了啊,本来姐姐顾念亲情,还想着过些时日接妹妹入府小住两日,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 姜明舒的心像是被只手突然抓住,懊恼和悔恨交错着涌上心头,转眼梨花带雨地哭:“姐姐,我错了,我,我只是见殿下……” 话没说完,燕堇突然睁开眼:“滚!” 姜明舒再有心机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更遑论被太子中气十足地一吼,哭声戛然而止,低着头如同丧家之犬,灰溜溜离开。 姜明曦也有点被他吓到了,就算离宫前贵妃送那八名宫婢的事儿,发火也只是演演戏罢了,这次倒像是真生气了。 她立即收回手,要从人怀里下去,反被燕堇一把掐住腰。 “方才是为了气她,还是真有这个想法。” 姜明曦:? 燕堇又凑近些,气息中带着些许酒气:“不是孤要挑拨你们姐妹间的关系,你那妹妹心思不纯。” 东宫明珠 第22节 “原本孤是不打算告诉你的,怕你伤心,之前就是她亲口告诉孤你喜欢红豆泥馅儿的蝴蝶酥,孤才命人去做,让人钻了空子,如今又趁孤醉酒,谎称是你,现在总该看清你这堂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 好在他喝酒从不会让自己烂醉如泥,要是真的不省人事,将那种女人错认成她,可就晚了。 姜明曦这才知道,回门那天他为何突然让厨房做蝴蝶酥,敢情是姜明舒在背后捣的鬼。 这样看来,她已经不是想进太子府这么简单,而是想踩着她这个堂姐的尸身,坐在这个位置上! 姜明舒……还真是歹毒。 燕堇再问:“所以你现在还有将堂妹接进府的想法么?” 姜明曦正暗暗咬牙,迎上他并不是很清醒的视线,努努嘴:“我那是故意气她的。” 好话坏话还听不出来么? 她那样说,姜明舒只会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能沉住气,日后也就不会再使同样的招数,给姜家抹黑。 燕堇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歪头凑到她脖间,去嗅她耳后传来的茉莉花香。 姜明曦惯常在耳后和手腕内侧抹些花露,衣裙上不会再多此一举,姜明舒与她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数年都不清楚,就想借着自己醉酒弄这一出,简直愚蠢至极。 “信不信随你。”姜明曦见他青天白日的就要开始使坏,赶紧推了他肩膀两下起身。 花厅那边可还有不少女眷呢。 这边,温婼虽被劝走,想想她与太子对彼此的态度,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犹豫再三,转身要去替姐妹撑腰,只是回头没走两步就被满身酒气的徐济青拦住去路。 安国公府虽与康安伯府闹僵,但太子立府,还是要来的。 一看到他,温婼瞬即耷下脸,可偏偏她往哪边走,徐济青就拦住哪儿。 温婼憋了口气,想想这是在太子府还是忍住了:“徐济青,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这般拦我,不太妥吧。” 和离后的这段日子,徐济青过得极其颓丧,整日酗酒,眼睛里布满红丝。 或许人就是这样,失去了才渐渐想起她一件件的好,越想,心越疼。 “婼婼,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随便怀疑你的,可那也是因为我爱你啊。” “爱?”温婼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他:“徐济青,别往你脸上贴金了行么?现在知道了那件事才来说这种话,你不觉得自己虚伪么?” 她可还记得被他亲手流掉的那个孩子,他母亲的那一巴掌,随随便便说一句“是我不对”,这些就可以一笔勾销么?做梦! 她温婼才不会吃回头草。 徐济青知道她还在恨自己,上前两步,拽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挥:“说我虚伪也好,骂我恶心也罢,我都受着,只要你回来,我们一定能重新开始。” 温婼彻底黑脸,正要狠狠臭骂他一顿,一只古铜色的手忽然闯入眼中,轻松捏起徐济青的手。 沁着冷意的声音随之传入耳中:“既然都已经选择和离了,世子何必纠缠不休?” 邵景烁突然出现,侧身一步挡在温婼身前,将本就醉酒的徐济青推了个踉跄。 徐济青就是想趁今天这个机会跟温婼重修旧好,谁知中途忽然冒出来一个男人,踉跄两步站稳后开始破口大骂:“你特么算老几,我与我夫人的事也用得着你来插手!” “夫人?”邵景烁暗暗挑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现在已经不是你夫人了。” 一句话噎的徐济青喉头哽塞,看看他,再看一声不吭的温婼,眼眶充血似的红:“是不是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邵景烁敛眸瞥向看到他十分意外的人,冷冷抬眼看着徐济青,忽然扬起笑:“本将倾慕安平县主已久,你说有没有关系。” 温婼:!!! 第23章 姜明曦发现,燕堇喝醉以后不是一般的黏人,都已经告诉他刚才对姜明舒说的只是为了气她,站起身理好裙摆后又被拉住衣袖。 “放不放手?再不放我可咬了。” 燕堇闭着眼将脖子往前送:“咬这儿。” 姜明曦:…… 真以为她不敢是吧。 磨了磨牙,张口就要咬上去,正在这时,长安端着醒酒汤快步走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秘密,脸上的震惊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两步走近,顺手就将醒酒汤交给了太子妃,神神秘秘道:“奴婢方才瞧见安国公世子拦住了安平县主。” “什么!徐济青还想打温婼主意?”姜明曦一下子将醒酒汤举起来,险些洒了一地。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落下,燕堇闭了闭眼睁开,目光随近在眼前的醒酒汤上下移动。 “娘娘莫急,已经被邵将军给挡住了。” 长安随即声情并茂,一人分饰三角,将当时的情景活灵活现地复刻了一遍。 姜明曦,包括匆匆赶来寻主子的琥珀都听得无比入神,像是从前在茶楼听先生说书似的。 直到长安学着邵景烁说出“倾慕安平县主已久”,姜明曦更是一个激动,直接就将手中的醒酒汤给喝了。 燕堇十分无辜地伸了伸手:“孤的汤……” “什么你的汤,我就说吧,他俩绝对有戏。” 之前迟迟没有进展,还以为邵景烁介意温婼和离过,现在被徐济青这么一搅和,反倒让邵景烁看清自己的心意,姜明曦简直不要太开心。 无意低头瞥眼手里的空碗,恨不得咧到天上去的嘴角这才慢慢恢复正常。 原来是这个汤。 姜明曦:“那个……我让厨房再给你盛一碗。” 燕堇垂着脑袋摇头:“已经不是原来的了。” 姜明曦:“事儿真多,那你喝不喝!” 燕堇被她吼地肩膀不禁缩了一下,乖巧点头。 姜明曦随即将他推给长安照顾,转身去厨房重新端了碗醒酒汤。 此时温婼已经返回花厅,身边叽叽喳喳的声音也没有影响她发呆,耳边更是不停盘旋着邵景烁那句“倾慕安平县主已久”。 他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说出这种话的?就算是想帮她解围也不是这么个解法啊! 还倾慕已久?意思是…… 姜明曦:“也就是说,他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上你了。” 温婼猛地抬头,看到一张笑语晏晏的脸登时吓得捂住她的嘴,忙往四处看,周围早已空无一人。 “人呢?” 姜明曦将自己的嘴从她手里解救出来,意有所指:“宴会结束,其他人待了会儿就都回去了啊,你一点都没察觉到么?” 温婼被她噎地说不出话来,站起身慌乱地整理好裙摆也要走,走到一半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刚才说的话,一脸的惶恐和不知所措:“我不会自言自语说了什么吧。” 姜明曦笑笑:“你说了什么。” 温婼:“我……那你刚才又是什么意思。” 姜明曦转而一脸暧./昧地看着她:“我在说邵将军啊,你不会还不知道他喜欢你吧?” 真真切切听到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再一想到方才的事,温婼一张脸瞬间爆红。 姜明曦不顾好友脸红继续:“我原本也不知道,还是五月初那会儿,出宫看看太子府如何的时候,偶然碰上回京述职的邵将军,当时听到你已经成亲了,整个人魂儿都没了。” 如果她还是安国公世子妃,如果她与夫君感情和睦,那么这种事,就是知道也不会说出来给她徒添烦恼,可是现在温婼和离了,对徐济青的那点情分也和那个未成型的孩子一起夭折。 既然如此,为何不能重新开始。 姜明曦:“我跟你说这些,也不是非要你选他,随心而来,不要顾忌太多,反正我可是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最后一句总算让温婼七上八下的心平静下来,笑着点点她的额头:“还说我呢,刚才那件事后来怎么办的。” 姜明曦撇嘴:“燕堇将她骂走了,哭着回去的。” 说实话,她还没见过燕堇发脾气,这冷不丁真是将她吓到了,尤其是骂姜明舒“滚”的时候,眼里的杀气可做不得假。 不过这姜明舒也是蠢,竟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温婼看她一个劲地吐槽姜明舒,眼里带笑:“那至少说明太子是喜欢你的。” 姜明曦:“胡说,他才不……” 温婼:“哪个男人会拒绝投怀送抱的女人?除非他有喜欢的人。你现在跟我嘴硬没关系,时间会证明一切。” 姜明曦也不是嘴硬,只是非要说燕堇喜欢她,完全没有来由啊。 但她已经不想再跟温婼来回扯皮,今天实在是太累了,中途还要哄一个喝醉酒的,简直要命。 好在温婼是最后一个走的,走得慢些,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温亦凡也不会说什么。 二人相携出花厅,没走多远就看见邵景烁站在长廊拐角下,似乎在等着谁。 姜明曦:“我突然想起来太子要喝醒酒汤,那就有劳邵将军帮我送一送安平县主了。” 温婼:…… 背后将我一军是吧。 邵景烁看向温婼,见她没有拒绝,点头应下。 待姜明曦带着琉璃快步离开后,二人并肩走出长廊,烈阳当空,瞥眼身旁皮肤白皙娇嫩的人,邵景烁一言不发地撑开纸伞移过去。 阴影落下,温婼明显也跟着愣了一下,很快回神后,垂首道了句“谢谢”。 邵景烁:“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三年前我就喜欢你了,可惜还没来得及提亲就去了安原,回来才听说你已经成亲。” 温婼:“我……” 邵景烁:“跟你说这些,并非是逼你必须接受我,只是你现在既已与徐济青和离,就算不选我,我也不想你回头去找他。” 与姜明曦相差无几的话,温婼听了颇为触动,神情也没有刚开始那么紧张了,只是还是有些抬不起头:“我和离过。” 邵景烁:“那不是你的错,也代表不了什么。” 黑眸明亮透澈,低头看向她时浅浅地笑了一下。 温婼立刻收回视线,犹豫许久后,再次看过去回了他一个舒心灿烂的笑。 东宫明珠 第23节 说开之后,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近,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邵景烁甚至主动跟她说起自己这三年在安原的事,说到最后又再扯回到姜明曦身上。 “我今日喝的不少,所以不知是我醉了没醒还是眼花,之前在后院看到了湘云王,这件事我说不合适,还是你找机会提醒一下太子妃吧。” 时间正好是姜明舒被太子骂走之后,他喝完醒酒汤误入后院,刚站稳就见湘云王站在玉兰花树下。 正想上前打个招呼,忽然发现他一直看着一个方向,顺着目光看过去,正是太子抱着太子妃在嬉闹。 看到那一幕,他下意识回避了视线,再看湘云王,竟一直盯着那两位。 这会儿听她提到太子妃才想起,当时的湘云王神情颇有些不对劲。 一般情况下,正常人都会像他那样看一眼赶紧撇开,可湘云王却定定地看了很久,直到自己离开都没有挪动步子,属实有些不正常。 “湘云王!”温婼瞬间想起宝珠之前的话。 仅是主动告诉宝珠,自己就是她小时候遇到的小哥哥这件事,就足以让她觉得湘云王是怀揣着某种目的接近宝珠,如今又被邵景烁看到那一幕。 该不会……湘云王喜欢宝珠吧! 温婼心中一惊跟着开始发愁,胡乱地冲他点点头,未免夜长梦多,第二天就将这件事告诉姜明曦。 姜明曦听了也是好一番讶异,但更多的是被人窥见她和燕堇的窘迫。 “我知道你是念着小时候被他救了,可人心难测,更何况这都已经过去了十年,他又是贺皇后之子,你可得多加注意。” 温婼倒不是怕她对这个救命恩人产生好感,就怕对方不怀好意:“你别怪我多事,我是觉得要不然你找个机会先将这件事跟太子挑明,未免以后说不清。” 她这个话琉璃也提过,姜明曦也不是不想,可是:“我找不到机会啊,总不能直接就这么跟他说吧?” 温婼:“直说怎么了?作为过来人,这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你说了是为了自证,免得日后麻烦,太子信不信是他的事,他若因此怀疑你……” 剩下的话温婼就不说了,若燕堇真因此事怀疑她,那不喜欢他也是对的。 夫妻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其他。 姜明曦附和地点点头,顺着她的话道:“他若怀疑,我就……跟他和离!” 麻烦是肯定会有麻烦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温婼却是呼吸一滞,赶紧捂住她这张嘴,后背阵阵冷汗直往外冒:“小祖宗诶,你是不是看到我和离了,也想一出是一出啊,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万一被太子听到,还以为是我教唆的呢,那我还要不要命了?” 姜明曦眨巴了两下眼,歉疚地弯着眉眼笑笑。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燕堇整日忙进忙出的,姜明曦压根儿找不到机会跟他好好谈这件事,晚上更是还没等她开口,人就先扑上来了。 这一拖便又拖了个把月,直到中秋宫宴。 温婼:太子要真待你不好,甭管多难,姐妹儿挺你 姜明曦:姐妹~(泪眼汪汪) 第24章 中秋当天正常上朝,下了朝,没等燕堇开溜就又被惠文帝以“突然头好疼啊”为由请去御书房。 想起长案上又堆积成山的折子,燕堇在宫道上犹豫许久,最终还是选择走进父皇蹩脚的圈套里。 批完一小摞松松手腕,燕堇:“儿臣又不是不来,父皇下次就别再找借口了。” 惠文帝正悠哉悠哉地喝着茶,听到这话心虚地笑笑,随即叫德喜给太子重新沏杯茶。 燕堇不吃这套:“今日中秋,儿臣得早些回去接太子妃进宫。” 惠文帝:“这点小事,朕派德喜去。” 言下之意,你就老老实实地在这儿给朕批折子。 不过这话都提到太子妃,惠文帝自然不免要问问,他们都成亲这么久了,太子妃怎么还没动静?要知道,他在太子这个年纪的时候,太子都已经会跑了。 燕堇就知道自己跑不掉,松完手腕继续朱批:“儿臣不着急,况且太子妃岁数还小,过两年再说也不迟。” 跟他爹还打马虎眼?惠文帝嗤道:“你就骗朕吧,姜丫头那岁数还小?” 燕堇笔尖一顿,没抬头,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她母亲便是这个年纪,生她难产死的。” 提及姜明曦母亲,惠文帝嗤他的表情慢慢收回去,一时沉默下来。 “父皇当初赐下婚事的时候,姜将军抗旨了吧。”燕堇毫不留情戳破他爹,说得惠文帝满脸黑线:“夫人走后,太子妃便成了姜将军唯一的心头肉,倘若太子妃与她母亲一样,也在这个年纪怀孕生子,很难保证不会勾起姜将军的伤心往事,气得直接杀回京也不是没可能啊。” 燕堇这话多少有点危言耸听,但惠文帝觉得,以那匹孤狼的性子,极有可能干得出这种混账事。 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有主意就自己定吧。” 不管什么原因,他好好待姜家丫头,夫妻关系和睦就够了。 至于孩子…… 惠文帝:“云诀已经及冠,也该成亲了,你作为大哥,今晚宫宴上好好帮他看看。” 燕堇彻底停下手中的笔,眼前闪过府宴那天站在玉兰花树下的人,沉默片刻应下。 临近傍晚,到底没真让伺候过两代帝王的德喜公公跑去太子府,径自回去接姜明曦。 马车泊在宫门外,夫妻二人步行入宫。 恰值此时,湘云王的马车也刚好抵达宫门口,下车后率先注意到一袭水青袖衫的姜明曦,目光定格到他们交握的手上迅速收回目光,恭敬有礼地唤了声“皇兄,皇嫂”。 燕堇点头回应,想起父皇嘱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他道:“三弟已及冠,也是时候该成家了,不如就借着今晚宫宴相看相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也好了却父皇母后的一桩心事。” 简而言之,他才没那闲工夫帮忙相看呢。 姜明曦默默充当着背景板,始终低着头一副小意顺从的样子,岂料燕堇说完这句话后,一道不可忽略的视线陡然落在自己身上。 她下意识抬起头,那道视线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听耳畔传来燕云诀一句无悲无喜的“好”。 燕堇对燕云诀没什么好说的,在进宫的朝中大臣们面前演一出兄友弟恭后,拉着姜明曦先走一步。 宫门口陆续停了数辆马车,姜明曦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但方才那股视线又悄无声息地落回她身上,让她不禁打哆嗦。 连续一个月都没有找到机会,姜明曦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趁着周围没什么人,伸出两根手指捏住燕堇的衣袖扯两下,待他低头看过来,压着声音小声道:“宫宴结束后,我有话要跟你说,你今天别喝那么多酒。” 燕堇迎上她颇为认真的神色,点头嗯了一声。 燕云诀刻意落后数十米远,望着并肩走远的两道身影,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安平县主那颇为震惊的一句“你不喜欢太子”,再想到于太子府后院看到的一幕,脸上笑意不自觉加深。 而这如沐春风般的笑,也一下撞进了入宫参加宫宴的刘莹眼中,让她不禁慢下脚步。 世人皆赞太子殿下乃人中龙凤,剑眉星目,不怒自威,战场上威风凛凛,斩敌将首级犹如囊中取物,朝堂上也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为圣上排忧解难。 如此能文能武,百官赞誉,也许削尖脑袋挤破头入太子府才是世家女子正常的想法,但她刘莹不想。 她无法容忍和其他女人共有一个丈夫,也更偏爱遗世独立,似谪仙不染尘埃的那一款,恰好湘云王全部符合。 虽然男子不以貌美貌丑作为评判基准,但是比较之下,湘云王还是要比太子更胜一筹,尤其是缀在眼尾的小痣,远远看着像极了美人垂泪。 刘莹一时失了神,还是刘母走到她面前,隔绝了视线方才回神,低头老实跟在母亲身后。 “我只说一点,不要痴心妄想。”刘母又哪里看不见女儿眼里的光,但她欣赏错了人。 湘云王可是贺皇后之子,当年刘贵妃与贺皇后的后位之争闹的有多凶,谁人不知,只可惜他们刘家最后还是差了一步,屈居人下。 这种情况下,不要说与贺家结亲,搞不死对方就算是好事了。 刘莹本想解释,迎头撞上母亲警告的目光,偏过头闭上嘴,心里却很不服,更不明白上一辈的事为什么要延续到这一代,难道叫他们小辈也一直这样恨下去才叫好么? 面上不敢冲撞母亲,进入太和殿后,刘莹还是第一时间用目光去搜寻湘云王的身影,隔着一道又一道摆放精致菜肴的案桌,距离遥不可及。 耳边还能听到其他人在议论太子,以及那位已嫁给太子四个多月,至今没有任何动静的太子妃。 “别看太子在咱们面前好言好色,关起门来定是极不喜太子妃。” “也是,太子好武,又怎会看上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子。” “弱不禁风?你们没听说之前的事啊。”说这话的人说一半藏一半,引来众人注意后,抬起下巴点点安国公府的位置,“当初安国公府与康安伯府闹翻,太子妃可是也掺了一脚,还当众打了安国公世子一巴掌呢,就这泼辣劲儿,啧啧。” 周围听到这话的人不禁往下首靠左第一排看了几眼,心里只道“人不可貌相”,不过想想镇远侯的威名,他的女儿又怎么可能是怯弱之辈。 姜明曦:忽然感觉有好多双眼睛同时看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悄悄挪动眼珠,刚往左手边看去便落入了一双深情款款的桃花眼中,不确定是在看她,还是在看上首的帝后。 姜明曦赶紧拿起面前的酒盏以作遮挡。 好在没多久,惠文帝开尊口命人奏乐,十几名舞姬手挽披帛入殿,舞姿翩跹,体态轻盈,落在身上的视线瞬间就被吸引走了大半。 姜明曦这才放下酒盏,悄悄松了口气。 “不用紧张,寻常宫宴而已,与你从前参加的赏花宴没有什么区别。”那声叹息正巧不巧被燕堇听到,将左手伸到桌下轻轻握住她的手,给予手心里的热意和安慰。 虽然理解错了,姜明曦还是冲他羞赧地笑了笑。 宫宴开始后,为了感谢惠文帝举办的宫宴,众人需得一一上前向惠文帝与贺皇后表达中秋祝福。 燕堇与姜明曦打头阵,惠文帝一看到他们,当即笑得眼角堆出几层褶儿来,贺皇后则是万年不变的颔首微笑,叫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浅说两句祝福作罢,燕云诀紧随其后。 却在与姜明曦擦身而过之际,手背相碰,不过眨眼瞬间,要不是明确手背碰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姜明曦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当然,注意到这一现象的不止她,一直注意着湘云王的刘莹也看到了。 脸色当即变了又变,胸口莫名烧得慌,就好像被谁侵占了领地,抢夺了最心爱的一枝花似的。 明明都已经是太子妃了,居然还去勾./引湘云王,简直恬不知耻! 宴会过半,喝了半盅果酒后,热意逐渐爬上脸颊,加上宴会途中一直被不知名的视线死盯着,姜明曦以换件衣裳为由出去吹风醒酒。 琉璃伴在身侧:“主子,奴婢观察了一下,是刘家二小姐刘莹。” 姜明曦不解:“她老盯着我干嘛?” 琉璃摇头,不过要说和刘家,主子上次误食红豆泥过敏的事,就已经结下仇了,但这不至于让对方一直盯着啊。 她想不明白,姜明曦就更懵了,不知怎么就招惹了这位。 出来吹了会儿风,等身上的热意差不多消退后,换身衣裳打算重返大殿,谁知刚走过廊道拐角就看见湘云王正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姜明曦总不能转身逃走,那样只会显得做贼心虚,只得故作镇定地冲对方颔首浅笑,然而没等走过,和风润玉般的声音紧跟着飘落耳畔:“嫂嫂。” 他这一叫,姜明曦是不停也得停了:“湘云王有事?” 东宫明珠 第24节 “是,父皇让皇兄在宫宴上帮我相看,有意让我娶亲。”宫灯在沁着凉意的风中微晃,灯火昏黄,绝色容颜一半掩在黑暗里,垂着眼分外落寞:“能不能请嫂嫂帮我说服皇兄……我还不想娶妻。” 原来是这事儿。姜明曦莫名松了口气,感谢他是有正事才来找自己,但这件正事别说她,就是燕堇也很难办吧。 主要是皇上想让他娶妻了啊。 “这个……我……”姜明曦表现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念及他曾救过自己一命,不想将话说死,只得硬着头皮点头:“我尽量试试。” 掩在黑暗中的脸缓缓抬起来,意味不明地扬起嘴角:“多谢嫂嫂。” 燕三:嫂嫂真好骗 第25章 重回宴殿后,姜明曦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自她回来再次落到她身上的视线也权当看不见,反正已经知道是谁,心里有数就行。 现在最头疼的是湘云王拜托的事。 既然来找自己,势必是想从她这边打消皇帝和燕堇让他成亲的想法,如果只是随意敷衍了事,下次……必定还会再来找她。 万一不慎被其他人瞧见,就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闲言碎语了。 方才只想着赶紧离开,再加上有救命之恩,姜明曦不得不应,现在仔细想想,简直就是给自己挖了个巨坑。 越想眉头拧得越深,好在宴会过半,众人都有些醉了,除了刘莹,也没人将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就连燕堇也没有发现她的异常,自顾自喝酒。 直至宫宴结束,惠文帝被德喜公公搀扶着离开大殿,各家寒暄两句也各自离去后,姜明曦这才发现燕堇已经醉得站都站不稳了。 手搭在她肩上踉跄了两下。 姜明曦赶紧环住人腰身防止他摔倒,转身就见湘云王朝这边看过来,眉眼温和地冲她点了下头。 姜明曦却头皮一阵发麻,慌忙错开视线,好在最后对方并未真的上前,暂且松了口气。 扶着燕堇出宫,好不容易和长安两人合力将太子扶上马车,脸上甚至热出一层薄薄的汗。 拿出帕子擦拭额角,再看身旁喝醉了的人,不满地嘟囔:“都说了今晚少喝酒,又不听。” 话落,原本酒气缠身的人忽然睁开眼,手一伸将人揽入怀中,眼底一派清明,哪还有醉意。 “夫人的话,孤怎能不听。” 姜明曦被他吓了一跳:“那你方才?” 燕堇:“意思一下而已,夫人不是有话要跟孤说么。” 宫宴上觥筹交错,来敬酒的人不少,如果他事先不“醉”,之后再推拒也不可能保持清醒,再说这些人只是来敬酒,他可以冷脸但不能真的推拒,因而想了这么个法子。 谁叫她宴会开始前就叫他今日少喝酒呢,夫人的话,不能不听。 燕堇:“所以夫人想跟孤说什么。” 他这一问,给了姜明曦绝佳的开口机会,想想还是先将宴会中途离席遇到湘云王,湘云王请她劝说一事告诉他。 车内铜灯微晃,漆黑如墨的眼珠定定看过来,看得姜明曦莫名有些心虚。 良久,燕堇才开口:“这话是三弟宴会开始后跟你说的,那你呢,你之前又想跟孤说什么。” 又或者想坦白什么。 燕堇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把玩,冷不丁的动作令姜明曦心中微跳。 她硬着头皮看过去:“跟这个也有点关系,我之所以答应湘云王,是因为我欠了他一个人情。” “十年前上元节,我独自出门不慎走失,恰逢湘云王出手搭救才能从人牙子手里顺利逃脱,否则,不等姜家派人寻到我,早就不知道被卖去哪儿了。” 燕堇在她说出十年前一事时停止把玩的动作,再一听她说当年救她的是燕云诀,抬起头,无声地笑了:“你说是三弟救了你?” 姜明曦毫不犹豫地点头。 燕堇盯着她分外澄澈的眼睛片刻:“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是他?” “他亲口说的。”如果不是当事人,谁会知道? 也正因为这点,姜明曦从未怀疑过,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燕堇的反应,慢吞吞道:“所以我才无法拒绝他的要求,好歹他救过我。” 燕堇压了压眼,下巴点在姜明曦肩头,神色没有任何变化,须臾,转了话道:“你放心,父皇今日也只是叫我帮着相看,并没有指定哪家的姑娘,三弟真是多心了。” 姜明曦侧过头,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些什么,目光刚移到鼻尖,下一秒就被封住了口。 虽没喝醉,到底嘴里还有些酒味,与她喝的果酒不同,略带着些苦涩和辛辣。 浓烈的气息自上而下笼罩住全身,姜明曦险些喘不过气来,赶紧伸手推了他两下,结果手刚伸出去便被人压至心口紧紧握住,直到马车缓缓停下,太子府到了。 小厮备好脚凳后,长安在车外等了会儿,才看到上车前摇晃不稳的太子殿下抱着太子妃阔步而出。 长安疑惑:不是醉了么?这么快就醒了? 姜明曦将羞红的脸埋进燕堇怀里,不敢去看周围人是何表情,也不想知道,只暗中掐了下燕堇鼓起的臂膀。 都怪他,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腿软了。 跨进太子府后,迎面一股夜风吹来,姜明曦脸上的红晕渐渐散去,闷闷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仔细想想在她坦白之后,燕堇虽然表现得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但还是隐隐能发现情绪不太对。 而且她嘴都肿了,平时的燕堇可不会这么做。 燕堇将即将滑下去的人往上掂了掂,继续往明华堂走,垂眸迎上她忐忑不安的神情,点头承认:“是有一点,不过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不是么?” 姜明曦赶紧点头:“对啊,十年前我才六岁,后来又大病一场忘了许多,要不是湘云王提及,我甚至都想不起来。” 燕堇不动声色地收紧双臂,抱回房后,待她洗漱完,转头又让琉璃去端醒酒汤来哄她喝:“今日你也喝了不少酒,多少喝点醒酒汤,免得明日头疼。” 姜明曦听话地抱过汤碗,想象中,燕堇得知她与湘云王是旧识而震怒的情况并没有发生,甚至比平时还要平静,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装的? “我与你说这些,也是有私心。今日湘云王突然找上我实在是个意外,而且我也不知以后还会不会发生类似今天这样的情况,万一被人瞧见,我就是长几张嘴都说不清了。” 燕堇帮她擦干滴水发梢,蜻蜓点水般吻了下额头:“孤明白,今日之事是三弟误会了,情急之下才去找的你,待日后,孤亲自向他说明。” 哄着人喝下醒酒汤。 心中一块大石落下,疲惫感也骤然席卷而来。 姜明曦连打两个哈欠爬上床,入睡前还能听到燕堇像哄孩子似的哄自己。 真奇怪…… 燕云诀要比其他人晚出宫,出宫前还去了趟坤宁宫,原本初一、十五这两个日子,惠文帝都是要歇在坤宁宫的,今晚却在醉酒后被刘贵妃钓走。 皇后总不能去贵妃宫里抢人,虽心有郁气也只能忍着,好在她现在已是皇后,早就不将那点希望放在皇帝身上,现在只盼着儿子能够早点成家。 燕云诀抿了口醒酒茶,面对母后的催促置若罔闻,直到离宫前,跨出大殿之际突然转过身问:“母后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 贺皇后抵在太阳穴上的手一顿,抬眼望向立于门口的儿子,正打算开口就又听燕云诀笑着道了句“时候不早,母后早些歇息吧。” 说罢,月牙白的身影头也不回地迈入浓稠夜色中。 沉默着回到湘云王府,刚入院子,燕云诀率先看向种在院角的玉兰树苗,眼前似又浮现那日进宫,停驻在玉兰树下的人,眼底柔情逐渐被嘲讽代替。 他有些想笑:世上怎么会有那么蠢的人?也太好骗了。 收回目光回房,刚关上门,一抹寒光陡然从眼前闪过,他下意识闪身躲开,刀刃径直插进身后墙壁中发出“嗡”“嗡”震响。 不等他反应,一只大手紧跟着掐住他的脖颈往后推,直推抵至墙上方才停下。 八月十五月圆夜,明亮的月光穿破窗棂斜斜倾洒进来,看到来人,燕云诀笑着放弃抵抗:“皇兄这是做什么?” 燕堇手背青筋突起,冷呵:“你自己心里清楚!” “哦——”燕云诀后知后觉,“我说那时候怎么感觉有人盯着自己,原来被皇兄看见了啊。” 宴会途中,燕堇其实看见了他去找姜明曦,所以才会在姜明曦返回后,自顾自喝闷酒。 想到姜明曦后来在马车上的坦白,燕堇不禁扬起嘴角:“是啊,看见了,所以来警告你,不要妄图去偷别人的东西!” “偷?”燕云诀眉间微动,不太认可他这个说词,“不,我不是偷,是在确认。” 话落那一瞬,燕云诀猛然握住掐着脖子的手,身体前倾,眼底压着些许疯狂:“……皇兄的软肋。” 那是他的弱点,且是一击即中。 话说到这份上,燕堇哪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可惜他的算盘注定落空:“软肋焉知不能为铠甲。” 他不否认姜明曦是他的软肋,但他不认为软肋就一定会绊住自己。 燕云诀突然冲他扬起诡异的笑,似在笑他无知:“铠甲?一堆废铜烂铁的铠甲么?燕堇,成亲四个多月,难道你都没发现?不,你已经发现了,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你把她当软肋当铠甲,可她……从未喜欢过你。” 说到最后,燕云诀整张脸涨得通红,却仍旧带着浓浓笑意。 因为燕堇越生气,就越代表他说的是事实。 夫妻恩爱也有相看两生厌的一天,更何况对方根本不爱他。 他害怕姜明曦不喜欢他,这才是他的致命弱点。 就在燕云诀即将喘不上气来之际,燕堇突然冷笑一声,手一挥直接将他甩出去:“看来你并不了解她,她喜不喜欢孤,都只会是孤的人。” “燕云诀,你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燕堇:得不到心,孤还能得到人,你特么有个屁! 燕三(咬衣角):好气!下次继续骗嫂嫂 第26章 一夜无梦,姜明曦睁开眼时天已大亮,望着远处的雕花窗棂呆愣了会儿,直到意识逐渐苏醒准备伸个懒腰起身,这才发现腰间居然还搭着只手。 察觉到她动了,横在肚子上的手握住一边侧腰往怀里带,嘴里还在嘟囔“别动”。 姜明曦眨眨眼:“你怎么还没去上朝?” 天都亮了,快要赶不上了吧。 燕堇闭目养神片刻,刚刚转醒嗓子还有些干哑粗粝:“……今日休沐。” 中秋宫宴喝晕了不少人,这种情况下就算灌下去两大碗醒酒汤,身体和脑子也还是不够用,上朝纯粹是浪费时间。 东宫明珠 第25节 惠文帝每年都深有同感,索性定下十五正常上朝,十六休沐的规定,好让大家都醒醒酒。 难得休沐,难得共进早膳,燕堇不时瞄向冷不丁被莲子羹烫到,伸出一小截粉舌呼呼吹的人,不禁再次想起燕云诀的话。 他其实知道姜明曦不喜欢自己,之所以安分守己地当好太子妃,不过是不想给姜家容家添麻烦罢了,但他没想到这竟会被旁人看出来,又或许……是她表现得太过明显。 太子殿下突然有被伤到,嘴里的食物也变得如同嚼蜡一般,自己的夫人,他当然还是希望她能更喜欢自己一点。 喜欢的前提是互相交流,身体上的交流可以留着晚上,关键还得感情上。 燕堇:“今日休沐,宝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孤陪你。” “宝珠”两个字出口,吓得姜明曦不慎被莲子羹呛到,连咳了好几下摆手:“今日我与安平县主有约。” 燕堇:…… 原来孤在她心里甚至都比不上安平县主。 试图情感交流惨遭拒绝的太子殿下,黑着脸在书房练了一上午字。 眼看字越写越大,一张宣纸都不够他造的,察觉到主子情绪波动的长安眨眨眼,小声提示了句“邵小将军”,成功制止住即将划出宣纸外的笔。 燕堇眼前瞬间开阔数倍。 邵景烁在追安平县主不是什么秘密,他找邵景烁,再让邵景烁去寻安平县主,这理由不就正大光明许多了么。 然而当他兴冲冲找到邵景烁时,却被对方直接回绝。邵景烁一本正经:“天天追就是死缠烂打了,总得给人一点空间……” 话没说完,衣领先被太子殿下提起,就差摁头:“你去是不去。” 邵景烁嘴角抽抽:“……去。” 他说不去,领子能被太子殿下薅下来,与其打输了,顶着张破相的脸去见温婼,还不如先认输。 就这样,出发去京郊大营的两人半路上成功“偶遇”去城外喂狗的姜明曦和温婼。 燕堇勒住缰绳停靠马车旁,状似讶然:“这么巧?” 姜明曦满眼狐疑地看了看邵景烁,视线落回他脸上:“不巧,你们走错方向了。” 京郊大营跟她们去的地方可不是同一个方向,方才那道岔路口就该分开。 燕堇面上讪讪,伸手将她抱到马背上隔绝身后的视线,说起谎话来面不改色:“邵景烁非要约孤去京郊大营,看来意不在孤,咱们就不要杵在这儿了。” 黑脸都无人察觉的邵景烁:……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姜明曦从他怀里探出头往后瞧,瞧着温婼和马车旁的邵景烁,犹豫了一下缩回头。 燕堇见她抓着自己的衣袖收回视线,眼里顿时噙了抹不易察觉的笑,而后对身后的人道:“孤与太子妃先行一步,邵景烁,保护好安平县主。” 瞥眼拽着帷裳不时往外看的人,邵景烁瞬间泄了刚提起来的气,与温婼两两相望,俱是从对方眼中看出无奈。 城郊二十里外圈了个小型围场,没等靠近就先听到一阵此起彼伏的狗吠。 在他们来之前,已经有两三辆奢华的马车停靠围场外,几名服饰华丽的年轻男女正围观管事怀里品貌端正的狗崽,有的甚至忍不住上手撸了两下。 五月底的时候,燕堇就将城外野狗泛滥成灾的事写成折子递上去。 起初并未得到多大关注,直到半个月后,有人出城去万华寺上香祈福的路上不幸被野狗群袭击,这才慢慢重视起来。 将野狗都抓去打死显然不现实也不可行,而且野狗袭击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它们太饿了,贸贸然全部打死未免太过残忍。 正巧那时查处了一件受贿案,抄来的家产,索性就用来处理这件事。 燕堇与惠文帝以及朝中几位要臣商议了十来天,最终决定在远离城区的僻静处圈一块地方集中喂养。 可是用这抄来的家产供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围场左思右想后,决定开发一项领养的生意。 收入来源还用于围场日常花销,自产自销。 别看收的都是野狗,洗洗涮涮再给喂点好的,毛发旺盛起来,长得也不差。 一些在围场出生个把月的小狗崽,更是惹来不少富户小姐公子的喜爱,每天都有往这儿跑,甚至还有特地来喂狗的,算是给那些无所事事又不缺钱的千金小姐公子哥儿们提供了一项娱乐。 围场基本由一排排小而紧凑的木屋,和几块圈定好的空地组成,即便木门外写着“内有恶犬”等字样,也照旧拦不住热情爱狗的人。 但是每个人登记领养的数目一般不会超过两个,毕竟也有那种爱好狗肉,想要从中牟利的,好在围场是皇家授意,就算再想牟利,也没人真敢将主意光明正大地打到皇帝头上。 围场内的狗群也都做过仔细排查,类似疯犬这种,该打死还是得打死,否则受害的就该是人了。 其他吃饱喝足,还有人给顺毛,傻了才会做出攻击人的事。 一顿饱和顿顿饱,它们还是分得清的。 平时要么咬着自己尾巴傻乎乎地转圈,要么懒洋洋地趴小木屋里晒太阳,等到有人来开门放它们出去,再跑到空地上三五成群地玩耍。 比起从前食不果腹的时候简直不要好太多。 除了木屋最里间的一只老狗,褐色毛发稀疏,牙齿也有些脱落,平时就算门开了也不怎么出去。 来这儿的人基本都会绕开,唯独姜明曦,每次跟温婼来都会优先来看看它。 老狗听觉不太灵敏,人站在小木屋前才抬起头,看许久似乎认出了她,慢腾腾地走到木屋门前,顺从地趴下让她呼噜毛。 站在身后看着这一切的燕堇:夫人的口味还真是与众不同,尤爱关注中老年……狗。 情感交流也不需要事事都跟对方一样吧,他也要上手薅两把么? 太子殿下认真想了想,很快放弃这个想法。 却见老狗抬头瞅他一眼,将头换到另一个方向,继续趴着。 什么情况?嫌弃他! 燕堇:“那边还有不少刚出生的小狗崽,要不要去看看。” 他的话显然引起了姜明曦的好奇,撸了两下老狗,又给它倒些流食后起身离开。 老狗没人给顺毛,不满地睁开眼,恰好对上燕堇得意的眼神。 老狗:…… 这人有病吧,我都快入土了还跟我争宠。 燕堇陪着姜明曦在围场转了半下午,又是买口粮又是给狗顺毛的,直到太阳即将落山,离开围场狗舍,才在外面遇到赏花归来的邵景烁和温婼。 邵景烁站的比较远,掩着鼻子不停打喷嚏:“不好意思,我狗毛过敏。” 这也是他从来不会在温婼和姜明曦出来时跟过来的原因,燕堇之前的借口简直不攻自破,但为了给太子殿下留点面子,谁都没揭穿。 燕堇:搞半天什么效果都没有,还白得一老狗对他翻白眼。 太子殿下这下彻底郁闷了,晚膳后照例抢过琉璃的活计,将人抱到腿上给她绞干湿发。 姜明曦早已经习惯他给自己擦头发,倒也没怎么排斥,只觉得他今日的行为着实有那么一点怪异。 难道真是闲得慌? 她这样想也这样问了,燕堇给她擦头发的手一顿,继续若无其事地擦发梢:“陪你很奇怪么。” 姜明曦很想点头,但在触及他的目光后怂了,想起昨晚,赶紧转话:“对了,昨天的事,你明日下朝时莫忘了跟湘云王说,免得人家以为我空口应下又不办事。” 郁闷了一天,唯有“人家”两个字很好地取悦了燕堇,郁气眨眼消散得一干二净。 燕云诀就算偷去救命恩人这个身份又怎样,人还不是照样只属于他。 无意中被顺毛的太子殿下很是得意,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转,擦干头发后顺势抱着人往床榻方向走,将人放到榻上,顺带勾住两侧帐纱落下。 卷着凉意的夜风从窗前划过,屋外玉兰树沙沙地响,室内的温度却节节攀升,一时间春意了无边。 另一边,得知燕堇今日颇有兴致地与姜明曦去了郊外围场狗舍,燕云诀静坐在院内石桌旁,面朝院角那株迎风微摆的玉兰树苗,冷白指尖擦着酒杯边沿,不停摩挲,须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滴酒沿上扬的嘴角缓缓滑落至喉间,凸起的喉结一滚,咽下烈酒呢喃:“……万华寺。” 这章算是过渡章,下一个剧情,燕三又要开始疯了 第27章 九月十九为观音出家日,万华寺通常会在这天举行上供法会。 当天,天未亮便有信众从山脚一步一叩拜,虔诚地前往半山腰处的万华寺,向菩萨进香祈愿。 如此特殊的日子,姜明曦身为太子妃自然要随皇后一同前往,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世家夫人贵女随行,包括贵妃亲外甥女刘莹,以及太子妃堂妹姜明舒。 虽为上香祈福,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皇后此举的用意:湘云王早已及冠,太子已娶妻,他也不能一直拖着了。 中秋宫宴后,燕堇告诉她,事情都已跟三弟说明,姜明曦也就没再跟湘云王见面。 可这件事就算湘云王再抗拒再不愿,拖也拖不了多久,换句话说,他当时就是找姜明曦游说也没用。 皇后已经开始急了。 太子这些年迟迟未娶妻纳妾,那是因为前几年都在边关,在战场,暂且不论及婚事情有可原,而湘云王如今都已上朝参政,再不论及婚嫁,城内怕是又要传出什么闲言碎语。 贺皇后:“今日来祈福的贵女众多,明曦不妨帮母后一起掌掌眼?” 皇后开口不能不应,但到底只是帮着相看适龄贵女,比起湘云王此前拜托的事简直不要好太多。 姜明曦点头应下。 不远处的刘贵妃瞧见贺皇后一个劲儿拉太子妃的手,好似亲母女一样,不免翻了个白眼:“装什么婆媳情深。” 一个继后罢了。 刘贵妃声音极小,离远些的根本听不见,唯有陪在她身边的刘莹,顺着话头瞟向伴在皇后身侧温柔浅笑的姜明曦,怎么看怎么碍眼。 姑母这话说得不错,又不是亲婆母,姜明曦可不就是在装。 但是任凭她再怎么勾引湘云王,哄得皇后高兴,也绝无再嫁湘云王的可能! 充满恶意的视线再次如影随形,姜明曦借着跟温婼说话暗悄悄往侧后方瞟了眼,结果发现又是刘家二小姐。 温婼:“怎么了?” 姜明曦将中秋宫宴和刚才的事告诉她,温婼听后也是百思不解,顺便跟她透露:“我也是道听途说。听说那刘二小姐格外钟意湘云王,平常有事没事都要‘偶遇’几次,只不过湘云王从未正眼瞧过她。” 她这么一说,姜明曦又再借着机会多看两眼贵妃身旁的女孩儿,心下倒是对刘莹充满恶意的视线有了几分了然。 中秋宫宴那天,她不小心碰到了湘云王的手背,如果刘莹那时就一直紧盯着湘云王,那应该是看见了,这也就能解释之后为什么死盯着自己了。 不过这恶意还真是来得莫名其妙,她已成婚,还是湘云王的大嫂,想想都不可能啊。 东宫明珠 第26节 再说回她,刘家人的身份,注定了皇后不可能将她纳入儿媳人选,怎么就因此怨上自己了呢? 姜明曦不禁摇头,暗道这刘莹也是蠢。 好在她现在也只是因为湘云王才对自己怀有恶意,只要不动手做些什么,她也权当看不见,转头去问温婼刚刚在佛前求了什么。 温婼被问得手足无措,反问:“那你又求什么。” 姜明曦倒是坦荡:“当然是平安呐。” 顺带问问菩萨,新婚那几夜的噩梦,究竟是想告诉她什么。 这几个月来,她不是没试过燕堇,但对方从来不在她面前提及外家,甚至很少提及爹爹,只偶尔将爹爹夹在折子里一道寄回京的信转交给她。 她不禁有些怀疑那场噩梦的真实性,可偏偏又有温婼这个例子在前,始终无法打消疑虑,便想借着机会求菩萨给她指点迷津。 很显然,她可能悟性不够,并没有参透菩萨的用意。 听高僧诵了一上午经文,头昏脑涨的,用过午膳,姜明曦就在寺内提供的禅房内小憩。 刚阖眼,琉璃快步入内说姜明舒来了。 在外人看来,还是相亲相爱的堂姐妹,姜明曦没理由将她赶走,只得匆匆梳好发髻叫人进来。 不知是她上回说了,还是因为太子充满杀气的一句“滚”,姜明舒再没尝试模仿她的发髻服饰,因着今日礼佛,装饰也极为简素。 耷拉着眉眼,小声唤了句“堂姐”,察觉到不对,又赶紧改口恭恭敬敬喊了声“太子妃娘娘”。 姜明曦前不久还在回想那个似乎想要提示她什么的噩梦,这会儿噩梦中的人低眉顺眼地走进来。 跟梦中满头金饰大不相同,偏又有那么点相似,看似顺从的眼中藏着对她的厌恶。 姜明曦很不明白,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她,刘莹,为什么都用仇恨的眼光看自己?当初其实找到了她,却眼睁睁看着她被人牙子拐走。 一想到那些,姜明曦心气儿就不顺,闭上眼不想再看见她。 姜明舒坐立难安,怯生生地喊:“姐姐……” 姜明曦:“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叫得这么亲热。” 她们的关系,早在那年上元节被她亲手毁掉了。 姜明舒脸色一白,慢慢低下头,沉默片刻闷声闷气道:“母亲已经在给我议亲了。” 说完迟迟不见姜明曦开口,捏紧手里的帕子再道:“……上次的事是我不对,可我也是没办法,有个侍郎,都是能当我父亲的年纪了,说看上我。我实在害怕,一时糊涂才犯下那样的事,求姐……求太子妃莫怪我。” 说完,径自低声抽泣起来。 姜家人中,高贵的是她,镇远侯独女姜明曦,而自己不过一大理寺小小主簿的女儿,有她姜明曦在的一天,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嗤! 抽泣声突然被一声短促的笑打断。 姜明曦闭目养神片刻睁开眼,面对美人垂泪没有丝毫动容甚至是漠然:“若真有难处说出来即可,念着我们同为姜家人的份上,我必然不会见死不救,这不是你费尽心思假扮我的理由。” 滴几滴眼泪就想将事情揭过去,那大家都去哭好了。问题是当时如果不是被自己打断,亦或是被其他宾客瞧见,姜家的名声就彻底毁在她手中了。 她父亲镇守边关数年,杀敌无数,人人敬畏,岂能被她这么轻易地毁了声誉。 姜明舒像是被捏住脖子的母鸡,哭声戛然而止,脸色又青又白,再次低下头,捏着帕子嗫嚅:“太子妃教训的是,明舒……再也不会了。” 姜明曦理理衣袖,余光瞟见她气的要命但又不得不来赔罪道歉,心里一阵好笑。 今日怕也是得了二婶耳提面命,才来自己面前伏低做小的吧。 不过毕竟是一家人,该照拂的时候肯定还会照拂一二,但这也仅限于她安分守己的时候,要是还想再出什么幺蛾子,那就别怪她,连这点血脉也不顾。 姜明曦跟她没什么好说的,两三句将府宴那天的事揭过去作罢。 二人的关系冰释前嫌,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姜明舒从禅房里退出来,往外走两步,很快收起柔弱无助的小白花样,十分冷静地揩去眼角泪渍。 看吧,她就知道走姜明曦这里根本行不通,母亲非不信,要让她来试试。 她与姜明曦隔着多年积怨,想让姜明曦大度地开口让她进府无异于天方夜谭,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让她彻底消失。 只有姜明曦死了,才不会挡住她的路。 杀心骤起,眼角猛地掠过一道月牙白身影。 临近傍晚,法会结束,众人陆续打道回府之际,湘云王出现在万华寺,特地来接贺皇后回宫。 看到儿子,贺皇后露出些许笑意,想到今天看好的几家姑娘,正要跟他说,一看周围还有不少人,最后还是将话咽回肚子里,打算等回宫了再说。 可就在这时,寺庙周围突然出现一群黑衣蒙面人,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已经砍死了好几名随行侍卫。 直到热血飞溅到脸上,离最近的贵女伸手摸到脸上的粘稠,惊声尖叫,划破天际。 养尊处优的世家夫人、贵女们,哪里见过这等骇人场面,现场顿时混乱不堪。 琥珀第一时间跳到主子身前,与琉璃一前一后,牢牢护着自家主子往安全地方移动,耳边呼声不断,猛然间,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闯入耳中。 姜明曦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其中一个蒙面人杀红眼,转身朝瘫软在地的姜明舒走去。 “琥珀!快去救她。” 她与姜明舒不同,纵有积怨,念及她是二叔唯一的血脉,也从未想过杀她。 本只保护主子的琥珀犹豫了,眼看蒙面人已经举起刀,低声咒骂一句,快步跑过去,提步跃起,朝着蒙面大汉胸口踹过去。 蒙面大汉一时不察踉跄后退两步,琥珀便趁着这个罅隙,半拖半拉着姜明舒往安全的地方跑。 看到两人都没事,姜明曦狠松了口气,却未发现已经移到自己身后的刘莹。 接连两位怀有身孕的堂姐妹被害,刘莹怕极了,慌不择路地就往人多的地方跑。 猛喘两口气才看到身前竟是姜明曦,再看不远处带着侍卫截杀蒙面杀手的湘云王,一张惨白的脸近乎扭曲,伸出手将人猛往前一推。 “姜明曦,你去死吧!” 姜明曦:反弹 第28章 算算时辰,万华寺的法会快结束了,燕堇反手将没批完的折子推回给父皇,准备去接姜明曦。 惠文帝顿时眼角一阵抽抽,做了二十多年皇帝,生平最痛恨的就是批折子。 “急什么?太子妃反正要跟着皇后回来,朕让她直接进宫就是。” 夫人来接夫君出宫也挺好的。 惠文帝如是想,刚要点头赞同自己的想法,一小太监突然跑进来,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发抖:“皇上,殿下,万华寺遭到一伙贼人偷袭,已经,已经杀了好些贵女,都杀红眼了。” 惠文帝闻言脸色骤变,再看燕堇,早在小太监来报万华寺遇袭时就已快步离开,脚下跟生了风似的。 什么人敢如此大摇大摆地杀害祈福女眷? 姜明曦被琉璃带往安全地带,余光瞟向被那些人杀害的女眷,惊人发现基本都是刘家人,其中还有几个是已有身孕的。 很显然,这些人是为寻仇,对象正是刘家,但此番不惜挑在皇后也在的情况下动手,很大可能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 这种情况下,一旦误入他们的狩猎范围,就只有被宰割的份儿。 宫里必定已经得到消息,相信御林军和燕堇很快就会来,只要与刘家人分开,再退的远远地,保住命是没问题的。 姜明曦刚想到这儿,充满恶意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紧跟着就是一股推力,将她狠狠往前一推。 琉璃惊恐万分:“主子!” 姜明曦因为惯性往前踉跄两步,恰好落入蒙面杀手狩猎范围中,吹毛立断的长剑当即横向划过脖间,却下一瞬被人及时拉回,仰面落入一个宽阔的胸膛。 “嫂嫂没事儿吧。” 姜明曦豁然抬眼,正对上燕云诀担忧不已的神色,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摇头,甚至都没发现自己正死命拽着他的衣领。 ……差一点就死了啊。 燕云诀:“这里不安全,得尽快走。” 生死面前顾不得什么叔嫂大防,姜明曦没有任何反对,只无意间回头时看到,时刻对自己充满恶意的刘家二小姐刘莹,瞪大了眼,像是不敢置信般倒在汨汨血泊中,血从脖间不停地往外流,像是要流干似的。 可是如果没听错的话,方才将自己推出去的正是刘莹,这么快就被杀了? 来不及多想,燕云诀半搂半抱着人,反手将剑刺向举刀进攻的蒙面人,转身之际,嘴角微向上扯了一下。 刘莹还没完全断气,正好看到那抹看似如沐春风,实则阴冷刺骨的笑。 在她因嫉恨将姜明曦推出去送死时,自己也同样被人推了出去,救下姜明曦的同时,狠心将她撞到歹徒刀下。 直到此刻葬身凶徒剑下,她才明白母亲当初的警告,可现在说什么都为时晚矣。 一步步,都是燕云诀算好了的,她,姜明曦……都是猎物。 从刀口救下姜明曦后,湘云王似乎就成了蒙面人的新目标。 一边保护着姜明曦,一边还要反杀这些围攻过来的杀手,燕云诀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得到消息,燕堇应该快来了,琥珀也从杀手身后赶过来,姜明曦咬唇思量扔掉自己这个包袱的胜算后,反手推开燕云诀,顺势朝旁边的树林滚了几圈。 可她没算到,除眼前这些蒙面人外,还有一群藏在外围的弓箭手同一时间瞄准了她。 寻仇的对象不该是刘家人么?难道从一开始她也在这些人的目标之中! 来不及多想,幽深草木中陡然射出一只利箭,目标直奔推开湘云王倒在地上的她,下一秒,眼前陡然暗下,沾染佛寺檀香的气息迅速裹住整个面颊。 万华寺三面环山,一面抱水,一青一白两道身影顺着树林斜坡直直滚落下去,好似石子投入江河,叮咚一声之后再无任何声响。 前后不过两息,燕堇携御林军匆匆赶来,捕获余下杀手押入大理寺拷问,大致扫视一圈没有发现姜明曦,右眼猛然一跳。 “太子妃呢!”找到趴在后山顶上的琉璃、琥珀,仍没看到姜明曦身影,燕堇愈发感到不安。 琉璃回过头早已哭红眼,颤着手指向一步之遥的山崖:“主子……掉下去了。” 万华寺后山并非小溪沟渠,而是一条连通满京城外运河的湖泊,从山顶滚落掉入湖中,顺流而下根本找不见。 燕堇眼前似乎都黑了,周身涌动着杀气,似乎下一秒也想将她们当做乱贼就地诛杀。 但一想到姜明曦还有活着的可能,到底没有这么做,转头派人去山下搜寻。 琉璃被他那一眼瞅得脸色发白,见他抬脚离开,压着内心深处升起的恐惧再道:“湘云王,与主子一起掉下去了。” 东宫明珠 第27节 燕堇脚步微滞,一言不发地下山,周围三米无人靠近。 今日这场./暴.乱,又有几分是出自他这个好三弟的手笔。 看来上次的警告是被彻底当成耳旁风了! 耳边隐有风声传来。姜明曦恢复意识后,寒意瞬间遍布全身,冷得她不停哆嗦的同时,又感觉身体一侧有热源传来。 睁开眼,明黄火光率先映入眼帘,乍起的噼啪声惊得她立刻坐起身,起身那一刹,右脚脚踝猛地传来刺痛,疼的她不禁皱眉。 “嫂嫂醒了?” 声色喑哑隐忍,姜明曦寻声抬头,火堆对面,燕云诀衣衫半露,正试图拔出背上的利箭。 那只箭原本是对准她的,是湘云王替自己挡下了那一箭。 又欠了他一条命么。 姜明曦拧紧眉头咬了咬唇,察觉身上衣裙半湿,之前应该是很幸运地掉进了万华寺后山的湖中,后又被湘云王拖进附近山洞里。 “我帮你拔吧。”姜明曦右脚不知是骨折还是崴了,拖着伤脚慢慢走过去。 火光下,打湿的衣裙半干不干地黏在身上,露出内里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因是礼佛,头上仅有的两三枚发钗,都在滚落山崖途中掉落,柔顺的乌发也被揉的乱七八糟,活像个疯婆子。 姜明曦却毫无察觉,只觉得他是被自己拖累才会跟着摔下来,忐忑不安地过来询问。 燕云诀在她脸上晃了一眼,放下搭在肩上的手,转过身背对人,被水泡到发白的皮./肉上正插着一支玄色利箭,滚下山时又往里入了几分。 稍一动,血就从伤口处冒出来。 姜明曦忍着腿伤跪坐下来,手刚要触碰到利箭,就听背对过去的人再开口:“嫂嫂若是害怕,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碰不到,我……没关系。”哪怕他看不见,姜明曦还是轻轻地冲他摇头。 她曾见过爹爹受伤时的样子,伤的比这重多了,而且如果不尽快将箭拔出来,等到周围的皮肉开始愈合,到时候再拔定会更疼。 好在还算幸运,这支箭并没有射中要害,拔出来也不会有危险。 但要说完全不害怕不可能,姜明曦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抖,她用左手死死摁住颤抖的右手,深吸了好几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等到心没那么慌了,左手摁住伤口周围,右手握住箭身,用尽全身力气往后一拽,拔出利箭带出的血霎时飞溅到了脸上。 燕云诀更是被她出其不意疼地抽气,不等回头,又再听到身后传来撕裂衣帛的声音。 姜明曦将差不多被火烤干的裙角撕成长条,从他肩头绕至腋下,横过后背再绕回去,来回两次打上结止血。 滑嫩的指尖不时落在皮肤上,像是鹅毛落在心上,燕云诀被有一搭没一搭挠的心痒,偏过头瞟向身后给他认真包扎的女人——真是个怪人。 普通女子遇到这种事,不是会哭么? “嫂嫂包扎的手法很熟练啊。” 姜明曦抬起头,恰好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快速移开:“多年前,我外家三表哥受伤,给他包扎上过药。” 毕竟是因为自己受的伤,如果不让她做点什么就真的要愧疚死了。 燕云诀忽然问:“没有给大哥包扎过么。” “燕堇?”姜明曦包扎完收回手,“燕堇很少受伤。” 应该说从战场上退下来后就没再受过伤,京郊大营里能打得过他的几乎没有。 燕云诀瞥眼那张沾了泥土和血迹的脸,或许她自己都没发觉,说起燕堇时她的眼睛,很亮。 在她心里,燕堇应该是个无所不能的英雄吧。 燕云诀忽然抬起手想帮她擦去脸上的血,只是没等覆上那张脸,姜明曦替他拢上外衣坐回刚刚醒来的位置,就着柴火堆取暖。 没有半分抱怨和害怕,甚至可以说很平静,燕云诀很不满意她的反应,起了坏心思吓她:“这里不是我们当时摔下去的地方,一时间怕是没人能找到我们。” 姜明曦屈膝抱着,吸了吸鼻子冲他笑:“你别怕,燕堇一定会找过来的。” 燕云诀动了动嘴角,发现她跟自己想象的真是不太一样,从醒来到现在没有丝毫恐慌,冷静地好像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现在居然还反过来安慰他。 “要是他找不到呢。”燕云诀心里很烦,突然觉得她特别碍眼。 姜明曦伸手烤火的动作一滞,再次带上笑:“现在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就算出去找路也看不见,还是等天亮再看吧,也许并没有冲得很远。” 燕三:嫂嫂好怪,再看一眼……好像也没有那么碍眼 第29章 离开目前来看还算安全的山洞无异于找死,最好的办法就是待着哪儿也不去,安安分分等燕堇找来。 姜明曦冷得不行脚又疼得厉害,偏偏这时候疲惫也跟着一齐涌上来,无奈只得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靠着噼啪燃烧的柴火堆等天亮。 洞窟外伸手不见五指,不时有风吹进山洞,像是在呜咽悲鸣。 燕云诀瞥眼肩头上的蜀锦缎子,再看不时点着脑袋累到睡过去的人,悄声挪过去朝那截刺眼的白脖伸出手。 燕堇说这是他的铠甲,那要是姜明曦死了,他还能说出这种话么?怕是转眼就疯了吧。 一想到向来克己守礼的燕堇会发疯,燕云诀莫名兴奋不已,分外想看到那一幕。 可就在指尖触及脖颈那一瞬,姜明曦的那句“你别怕”再次盘旋耳边,让他突然想起幼时,拿着糕点哄他不哭的孝敏皇后。 声音一样温柔,将摔倒的他搂在怀里拍着背轻声安慰,燕堇有的玩具、书籍,他也同样会收到,只可惜还没来得及藏就被母后扔了。 母后说,那上面淬了毒,一碰即死,可他后来冒雨从垃圾堆里捡回去,什么事都没发生。 能让自己再次想起死去多年的人,燕云诀在那张与孝敏皇后可以说没有一处相似的脸上来回梭巡,过了许久,掐住脖颈的手缓慢上移,挪至脸颊,用拇指拭去她脸上的污血。 从脸颊到眉眼,最后落回那点泛白的唇上。 燕云诀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目光最终停留在给自己拔箭的手上,来来回回许久握住。 山的另一头,燕堇带人寻了整整一夜,却也只在二人坠下山崖的陡坡上发现了几枚今早亲手给姜明曦戴上的珠钗。 燕堇紧握寻到的珠钗,眼底布满血丝。 直至清晨,长安穿过弥漫山间的薄雾匆忙跑来,喘着粗气指向身后:“殿下,齐侍卫他们在下游两座山外看到了升起来的浓烟。” 那一带并无人家! 燕云诀浑浑噩噩醒来,睁开眼,柴火已熄,姜明曦不知去向。 “逃走了么。” 果然……都不要他。 “你醒了?” 正当他用力捏紧拳头,面露狠意之际,轻柔的声音恍惚间从洞外传来,姜明曦将外裙卷着抱至腰间,一瘸一拐走进来,走到他身边献宝似的打开衣裙,露出几颗不知名的青果。 “我去外面看了看,正好山洞旁长着颗野果树,我尝了尝发现还挺甜的。”姜明曦一边絮叨,一边将已经用水洗过的野果递过去。 燕云诀愣愣望着她顺便用水洗干净的脸,开口是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委屈:“我以为嫂嫂扔下我走了呢。” 姜明曦:“怎么会?” 他把自己想成什么人了。 “你是为了救我才受这份罪的,我哪能丢下你不管。”前前后后已经欠了他两次恩情,自然得想办法还报。 她出去找了块空地焚烧杂草树枝,如果幸运地没被冲远的话,燕堇定能看见。 姜明曦笑着安慰他:“你放心,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嫂嫂还真乐观。”燕云诀接过果子,扯动嘴角轻笑,他就没见过比她还要乐观想得开的,导致他筹备的计划几乎全部泡汤。 乐观么?姜明曦啃着果子在心里摇头否认,她其实还有更悲观绝望的想法,但要是说出来只会平白增添烦恼,对眼下的困境没有半点用处,还不如烂在肚子里。 燕云诀借着咬果子瞥了眼她的侧脸,洗干净后的脸又白又嫩,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睫毛纤长,眼底纯净透亮,挺翘的鼻头略有些红,应该是昨天掉进水里后着了凉,咬着野果的唇红中透着些润泽,诱着人想去尝一口。 燕云诀喉头莫名一滚,别开眼:“嫂嫂总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姜明曦扭头看他。 燕云诀低下头,摩挲着手中的果子,似在回忆那段时光:“孝敏皇后,一个很温柔、温暖的人。” 姜明曦突然被野果呛到,连咳好几声,惊恐地摆摆手:“我哪能与孝敏皇后相较,你真是抬举我了。” 孝敏皇后薨逝时她还很小,因此并未见过,但从说书先生口中就可窥见这位先皇后生前一二。 据说还是太子妃的时候,面对蛮夷番邦以公主和亲为要求缔结盟约时,挺身站出来反要求对方将王子送至燕国为驸马。 一句都是掌上明珠,气的蛮夷使者脸色骤黑,第二年就对燕国开战,结果可想而知,被当时还是太子的惠文帝和她老爹打了回去,直接损失一半领土,最后灰头土脸地将王子送来和亲。 孝敏皇后此时却只是拍拍手上的灰表示,他们不配,燕国公主要嫁也得嫁给英雄。 言下之意,谁都知道是在骂人。 蛮夷使者伏低做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但在强大如燕国面前,再没能说不上半句话。 就这也只是孝敏皇后诸多事迹中其中之一,其他包括律文修订、监斩恶官等等,可以说,绝色美貌也仅是她不值一提的部分而已。 也正因此,燕堇将他母后的镯子送给自己时,除了害怕以外也自觉配不上。 谁都配不上孝敏皇后,更遑论与她相较。 燕云诀敛了眉眼,看不清眼底神色:“嫂嫂谦虚了。” 纵使比不上孝敏皇后,较之其他女子也已经算很好的了,至少能让他歇了这份杀心。 姜明曦一时语塞,她真没有谦虚,而是孝敏皇后的胆识和魄力就非常人能及。 人又怎能跟神去相较? “我,我帮你换一下伤口上的布吧。”没什么可回的,姜明曦赶紧点点他肩头洇出血的布条,再重新包扎一下,如果迟迟没人发现他们,就得他们自己想办法了。 燕云诀神色怪异地看她两眼,听话地转过身解开破烂上衣。 闷了一夜的旧布条,撕下时连带着一层伤口周围刚结痂的皮,燕云诀皱了下眉,侧过头:“嫂嫂,疼~” 姜明曦看到他后背狰狞的伤口,心猛地一揪,又听他喊疼赶紧哄:“那我轻点。” 上好的蜀锦缎子又被撕成长条,细细小小的手从背后绕到胸前,燕云诀低头看过去,忽然起了想将这双手剁下来日日观赏的冲动。 但若只是一双手,天天看也会腻,要是整个人的话,应该会更好吧。 燕云诀这样想着抬起手准备握住,却在这时听见山洞外传来脚步声,声音很轻,像是专门训练过,不出意外应该是燕堇手下的侍卫。 察觉到还在后背给他包扎伤口的手,燕云诀扯了扯嘴角没有提醒。 东宫明珠 第28节 “太子妃?”长安在洞外看到了那堆燃烧殆尽的杂草,后退两步转身发现藏身洞穴内的太子妃,立马高兴地朝远处喊:“殿下,找到娘娘了!” 笑着收回视线,仔细再看洞穴内的两人,脸色登时一变。 姜明曦给湘云王包扎好伤口,回头看到长安,冷静了整个晚上的害怕和委屈突然全部涌上来。 当燕堇得到消息快步赶来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不自觉朝来人伸出手:“燕堇~” 燕堇两步跨进山洞,疾风过境般跑上前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姜明曦哭的眼睛有点红,拽着他的衣领委屈控诉:“你怎么才来啊,我还以为你不来找我了呢。” 燕堇屏了口长气缓缓吐出,拍着她的背轻哄:“是孤来晚了,有没有哪儿伤着?” 他这么一问,姜明曦瘪着嘴又要哭:“脚疼。” 燕堇在她面前蹲下,低头率先看到被撕的不成样子的裙角,这才注意到旁边衣衫半解的燕云诀。 “原来三弟也在啊。” 姜明曦双手绕过燕堇的脖子,松下心神后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解释:“湘云王为了救我,一起掉下来了。” 燕堇收回凝聚杀气的双眼,一手搂住她的肩,另一只手穿过膝后将人稳稳抱起,转身离开时才道:“那真是要多谢三弟了,长安,还不快去给湘云王请个太医。” 说罢头也不回地抱着人径直离去。 燕云诀行动不便,被两名侍卫搀起身离开洞窟,抬目望向挂在燕堇脖颈上的手,白的分外刺眼。 她哭了! 燕堇一来,所有的冷静从容全都化为乌有,哭着向他撒娇卖惨,可她从昨晚到现在,从未在自己面前表现出分毫。 呵!这就是他和燕堇在她心里的差距么。 燕堇等人在这几座山头上翻找一夜,琉璃、琥珀也同样跟着找了一夜。 尤其琉璃,明明当时就在主子身边,还让主子坠下山崖险些没命,难过愧疚了整晚,再看到被太子找回来的主子,没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早已没了往日的稳重。 姜明曦才刚哭完,瞧她自责成这样,伸手摸摸她的头:“好啦,我没事儿。” 说着冲琥珀眨眨眼。 琥珀这时倒是反应得快,赶紧拉住就要上手去扒主子的琉璃,看了眼神色晦暗不明的太子,小声道:“你就别哭了,赶紧去给主子叫太医来看看吧。” 末了又添了句:“哭得真丑。” 燕三:嫂嫂双标~(委屈) 第30章 琉璃哀怨地看她一眼,难得没有怼回去,擦干眼泪去请太医。 燕堇抱着人下山,一路都还算冷静,直到坐上马车,车帘落下瞬间,气息铺天盖地压下,大手抵在姜明曦后脖上,迫使她闭上眼。 姜明曦险些被吻到窒息,放在腰间的手也是越握越紧,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又不见了。 过了许久,才腾出一只手敲敲车壁。 马车随即缓缓转动着驶入城内,燕堇喘着粗气,额间相抵道:“……齐轩武功还算不错,孤以后让他跟着你。” 姜明曦睁开眼时发现他眼角微红,咽回了拒绝的话,一手仍紧抓着他的衣领,尽管在湘云王面前表现地极其冷静,想到草丛中射向她的箭还是免不了一阵后怕。 燕堇:“昨天那伙人拿箭瞄准了你?” 姜明曦十分肯定地点头,如果当时不是湘云王挺身替她挡下那一箭,也许……她就死了。 听她说着昨日发生的事,再想到方才在山洞中看到的两人,燕堇拧紧眉头,出声打断她的话:“昨天那伙人在被押往大理寺途中全部咬舌自尽,后来查到,这些人与刘家有灭门之仇。” 所以他们才会将目标锁定在刘家人身上,而且不止是万华寺,刘家族内上下几乎都被残忍灭口。 目前只剩目睹亲人死在眼前精神崩溃的刘贵妃,以及兵部尚书刘子远和他的两个儿子。 目标是刘家,其他人只能算是被波及,瞄准她的应该是另一伙人,而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与她一同消失整夜的燕云诀。 要是他也掺了一脚,那么替曦儿挡箭这个举动明显就是有意为之,目的显而易见。 燕堇觉得有必要提醒她:“他们与你无冤无仇,只要不主动撞上便不会被盯上。” 姜明曦:“所以?” 燕堇扯过毯子裹在她身上,一刻也不松手地抱着:“所以昨天应该还有另一伙人,宝珠……不要轻易地去相信燕云诀。” 姜明曦不傻,话说到这份儿上哪听不出来,他这分明是想说湘云王用了苦肉计。 可他费尽心思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 “昨日我差一点就葬身在那些人刀下,是湘云王及时拉住我,才得以捡回一条命。”姜明曦低着头声音闷闷地,不太能接受他的无端揣测:“听起来像是狡辩,但当时的情况的确如此,而且如果真是湘云王所为,他又图什么呢。” 他们滚落山崖到刚才被找到之前,湘云王什么都没做,难道仅是为了能够相处一夜?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他所图在这一刻已经了然。 燕堇张了张嘴,现在说再多听起来也像是刻意针对,干脆放弃在她面前拆穿燕云诀的想法。 与其费尽口舌,倒不如让她自己看个明白。 “……孤也只是猜测罢了。” 燕堇不与她深究,说完将她的腿横放到自己膝上,掀开破烂裙角露出肿胀的脚踝。 轻轻一碰,姜明曦不禁发出一声“嘶”,脚踝处传来阵阵刺痛,疼得她差点又想哭。 他这明显是无话可说,故意戳自己痛处。姜明曦别开脸,腮帮子微鼓,之后一路都没再跟他说话,赌着气直到回府。 琉璃已请来太医,看了看肿胀的脚踝,万幸只是扭伤,只不过要比普通扭伤更严重。 扭伤之后又拖着这只脚行走过,从而造成严重的撕裂,前期须得耐住疼,将药膏涂抹在脚上慢慢揉开活血化瘀。 琉璃接过太医特制的药膏罐子,正打算给主子上药,没等靠近就又被太子截胡。 要是放在往常,三番五次抢自己的活儿,就是太子,琉璃也得壮着胆子说两句。 可这次的事是由于她护主不利导致,琉璃自知理亏,老实将药罐交出去后恭敬退下。 姜明曦:“我要琉璃帮我擦。” 燕堇在床边坐下,打开小药罐,用指尖挖了点药膏,拉过她的小腿放到膝上:“孤来也是一样的。” 姜明曦颇为嫌弃:“你手重。” 燕堇:“孤尽可能轻点。” 不给姜明曦再找借口的机会,冰冰凉凉的药膏落在伤处,姜明曦下意识将腿往回缩了缩,却始终没能从他膝上成功缩回来。 鼓了鼓腮帮:“反正湘云王救了我是事实。” 他那些都是猜测,没有证据,证明不了什么。 燕堇给她擦药的动作一停,忽然扬起笑,顺着她的话道:“好,是事实,那孤改日亲自去向他道谢。” 打蛇打七寸,姜明曦顿时泄了蓄在腮帮里的气嘟囔:“……要备厚礼。” 燕堇看她一眼,点头。 姜明曦又抿了抿唇:“你要是不愿意,可以从我的嫁妆里拿,啊!” 话没说完,突然被人弹了下额头。 燕堇十分自然地收回手,乜她:“你是在跟孤划清界线?孤刚才那样猜测,不过是想提醒你一下。” 凡事留心,这个道理姜明曦懂,但就是看不惯他怀疑这怀疑那的。 她与湘云王实打实相处了一晚上,难道还不知对方为人么。 姜明曦揉着被他弹红的额头嘀咕,看向正给自己抹药揉淤血的手,忽然停住,一手捂额一手指他,声音止不住颤抖:“你方才拿哪只手弹我的。” 燕堇挑了下眉,低头看向握住她脚的手,随即引来姜明曦长嚎:“你拿摸过脚的手点我头,脏死了。” “自己的脚也嫌脏啊。” 燕堇抬起手就要摸向她的脸,吓得姜明曦左闪右躲,一头撞上他后背,还不忘放狠话:“你要是再敢拿摸过脚的手碰我脸,我就……” “你就怎样?”燕堇瞥向身后,眼底噙着些笑。 姜明曦抬起头,迎上那满眼笑意,咬牙:“我就咬死你。” 小猫炸毛,装大老虎吓人。 燕堇猛然歪过身朝那尖牙利嘴亲了一口:“来咬吧。” 姜明曦:…… 闹了好一阵,姜明曦困乏地打两个哈欠,头歪在他肩头一点一点的。 “既然困了那就先睡会儿吧。”燕堇顺手给她卸下耳坠,卸到右耳却发现上面空空如也。 莫非是掉下山崖的时候跟着珠钗一起滚落了? 不过一枚耳坠,燕堇没有多想,给她抹好药后用纱布裹住脚踝放进被子里,免得她睡觉时将药蹭掉。 俯下身正要扯过被子给她盖上,姜明曦赶紧往后挪了挪,一脸防贼似的盯着他:“你今日不准闹我。” 燕堇顿了顿,点头。 他这反应倒让姜明曦十分意外:“真的?” 燕堇没回,只神色危险地盯着她:“不困了?” 姜明曦又连忙缩进被子里,只留两只眼睛在外面冲他眨了眨,过不多久翻身背对人沉沉睡去。 挨饿受冻一整夜,当真是累到不想再动了。 燕堇坐在床边轻轻拍着被子哄她入睡,直到长安快步进来,望向内室发现太子妃已经歇下了,急急停下脚步,探头引主子注意。 确认人已熟睡,燕堇离开内室,神色瞬间冷下去:“何事?” 长安脸有点白:“城内流出传言,说是……太子妃与湘云王在万华寺后山,共度一夜。” 流言就是这样,掐头去尾后就变得格外耐人寻味。长安紧跟着又道:“齐侍卫那边,奴婢明明早早叮嘱过了,让他们闭紧嘴巴,没想到还是传了出去。” “呵!”燕堇闻言哼笑:“孤的人孤还能不知道?当时除了你们,不还有一位么。” 长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瞪圆眼。 东宫明珠 第29节 湘云王自己传出去的! 想到姜明曦还记着要答谢燕云诀的救命之恩,燕堇沉默片刻扯了下嘴角,命长安去备厚礼。 深夜,燕云诀躺在榻上,揉捏着手中的玉色耳坠,眼前似又浮现冷静沉稳地给自己包扎伤口的人,但是转眼,那个人卸下满身防备哭着奔向了燕堇。 想到那一幕,燕云诀骤然捏紧耳坠。 “三弟可真会偷东西。”猛然间,一道隐含杀气的声音闯入耳中,不等他收起耳坠,手先被人擒住,手背青筋凸起,迫使他松开掌心,露出被他藏起来的坠子。 燕堇拿走那枚耳坠,当着他的面碾碎:“一石二鸟,三弟真是好手段。” 燕堇看了看落在榻上的粉末别开眼:“大哥在说什么?” “装傻?”燕堇毁了那只耳坠后,出其不意地掐住他的脖子抵在榻上:“不要说你不知道刘家昨日被寻仇的事,没有证据,孤也不会这个时候来找你。” “你与刘家的事孤不会管,也管不着,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件事上算计明曦,她的确是孤的软肋没错,所以孤也不知道,孤会为了软肋做出什么事来。” 燕堇每说一句,手上的力道就会重一分,有意碾压他受伤的后背,很快,榻上一片鲜红。 燕云诀对此也仅是皱了下眉,白着唇反驳:“有一点你说错了,唯独姜明曦是我没算到的,应该是她,算计了我。” 曦儿算计他? 燕堇快速过了一遍曦儿白天跟他说的话,再看燕云诀此刻的反应,和他藏匿曦儿耳坠的这个举动,神色霎时诡谲暗涌。 没一会儿,发出一声嗤笑:“孤还以为你是真的绝情绝爱,没想到……” 燕堇:好小子,你等着 第31章 “绝情绝爱……”燕云诀呢喃一句抬眸,见他非但不生气,反而若无其事地笑出来,十分碍眼:“就不怕我抢走?” 从喉间挤压出来的笑声戛然而止,燕堇收起笑意凑近:“你觉得就凭你抢得走么?孤说过,你根本不了解姜明曦,哪怕她不喜欢孤,也绝不会从孤身边离开。” 姜明曦最好面子,白日里被他抱着都会骂不正经,更遑论其他。 “你费尽心思地与她独处一夜,结果你心里清楚。”燕堇像是看不到他眼底涌动的狠厉,收回手,指向桌上的一堆补品:“哦对了,我家夫人特意叮嘱,叫孤备厚礼来答谢湘云王的救命之恩,孤倒觉得这个礼还是太轻了,决定再额外送你一件更珍贵的。” “千万,要接得住啊。” 从万华寺回来后,姜明曦就过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养伤生活。 渴了有人倒水,饿了有人喂,直到撑不下了,鼓着腮帮幽幽看向成天在眼前晃悠的人:“你已经三天没去上朝了,父皇不会怪罪么?” 她只是扭伤,又不是得了什么重病。 燕堇拿帕子给她擦拭嘴角:“孤告了假。” “可是……” 燕堇:“你放心,最近朝中无甚大事,父皇那边也就批批折子而已。” 因为刘家事忙到焦头烂额的惠文帝:…… 可真是朕的好大儿啊。 姜明曦无话可回,总不能说“你已经在我面前晃了三天,晃的我头晕”这种话,但他要是再这样投喂下去,不出五天,她就会胖的见不得人了。 从前尖尖的下巴此刻已经圆润许多。 姜明曦每每照镜子都要郁闷半天,用眼神控诉他的“罪行”,好在用过午膳后,皇上宣太子进宫,她这才得以逃脱魔爪。 然而好不容易松口气,琉璃又亦步亦趋跟着,紧盯着生怕她磕着碰着。 姜明曦拄拐在院子里慢慢走,回头看她这副紧张过头的样子叹了口气:“我只是随便走走,不用贴得这么近。” 她这是恨不得将自己绑在身上么? 琉璃僵持一阵,最终也只往后退了一小步,几乎相当于没动:“虽然主子叫奴婢不必自责,但奴婢未能保护主子是事实。” 姜将军买下她和琥珀,特地教她们拳脚功夫就是为了保护主子,如今却因自己的疏忽导致主子受伤,琉璃只觉得无比愧对主子的栽培。 姜明曦头皮一阵发麻,说不过她赶紧搬救兵,转过头看到琥珀连忙冲她招手,不等开口就听琥珀道:“安平县主递了帖子求见。” 万华寺那日,慌乱之中谁也没能顾得上谁,等到事情安定下来,温婼才知她竟出了那样的事,本来第二日就该来看看的,邵景烁好心提醒了句“太子”。 宝珠出事,太子心情必定很差,温婼可不想上赶着去触太子霉头,故而等了两三天,等到太子被皇上叫进宫后来见她。 “怎么伤的这么重?”瞧她脚上裹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温婼吓了一跳。 不是说只是扭伤么。 姜明曦晃了晃裹着纱布的脚,无奈笑笑:“不严重,只是抹了药包起来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你可别诓我。”温婼不太信她的说词,朝琉璃投去寻问的目光,见后者点头,这才放下心来:“当时可真是吓死我了。” 后来才知道,之前一直将宝珠当成假想敌的刘家二小姐,也在那场动./乱中死了,温婼这才发现原来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穷凶极恶的人眼中,可不会因为你身份高,就会放你一条生路。 温婼涌起愁绪感叹两句,后知后觉这话过于沉重,随后又将话题落到姜明曦身上,笑着打趣她,不过几天没见,脸都圆了一圈。 姜明曦刚将“胖了”这件事压心底,这会儿被她挑起来,捏着脸颊上的肉,十分郁闷地噘了噘嘴。 温婼:“瞧你都快将‘不高兴’三个字写脸上了,不就比之前胖点么,我倒觉得现在这样正正好,更像是个太子妃了呢。” 从前,姜明曦下巴尖尖的,不是说不好看,只是相比现在珠圆玉润长开了的样子,还像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娘,现在脸撑开了,看着大气不少。 姜明曦鼓着腮帮偏开头:“你又取笑我。” 温婼抿唇一笑,想起这两日外界的传言,朝翠桃使了个眼色。 三个丫头私下里交情不错,见面免不了要聊两句,正好温婼也有话跟宝珠单独说。 屋内的侍女悉皆退下。 姜明曦剥了个橘子,顺手塞她手里:“神神秘秘地,是又听到什么事儿了?” 温婼点点头,掰了一瓣儿边吃边道:“你在府里养伤怕是不知外头的传言,这两天城内都快传疯了,说太子妃堂妹与湘云王在万华寺后山共度一夜。” 姜明曦动作微滞,蹙了下眉看她。 温婼:“是的,你没听错,是姜明舒,但是本来……是没有堂妹两个字的。” 万华寺遇袭第二天,她被太子找到后,城内就隐有关于她跟湘云王的传言。 要知道她可是太子妃,不论真假,一旦传开,十张嘴都说不清。 温婼当时听到传言真是气到不行,结果第二天这传言就变了,现在看她一脸刚知道的样子,大概就能猜到是谁压下去的。 “这谣言传了有两天,宫中怕是也知道了。” 燕堇进宫后,就在御书房外看到长跪不起的燕云诀,目不斜视地从旁边走过。 “这件事是大哥做的吧。”正当燕堇准备进去时,燕云诀突然出声。 燕堇头也没回,轻哼:“孤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该感谢孤。” 说罢不管燕云诀什么反应,抬脚跨进御书房。 书房内照旧堆积了小山高的折子,惠文帝抵着额角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头都没抬:“那个逆子还在外面?” 燕堇将目光从那堆折子上收回,敛眸:“儿臣以为,此事也不能全怪三弟。” “是不能全怪他。”惠文帝放下抵在额角的手,语气意味不明:“但这谣言已经传成这样,怎么也得给姜家一个交代。” 惠文帝是觉得既然谣言已将他与姜家老二绑在一起,干脆娶了得了,结果这逆子死活不愿。 九月的天还不算太冷,跪在外面刚刚好。 燕堇垂眸思索,半晌后才道:“要不儿臣去劝劝三弟。” 惠文帝赶紧摆摆手,他这边因为刘家的事就够头疼的了。 燕堇点头告退,走出书房后,居高临下地看过去:“姜明舒也是姜家人,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么?” 燕云诀不说话,只仰头用目光锁着他。 燕堇迎上他恨不得吃了自己的视线,淡然一笑:“姜二配你足够了,如果你再这样继续僵持下去,最后吃亏的只会是你。” 燕云诀盯着看了他许久,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丝嘲弄:“她知道你是这样的小人么。” 被骂了,燕堇也没有任何怒意,只神色恹恹地道:“孤再小人,也比不得三弟,至少孤不会去算计至亲至爱之人,至少不会将所爱之人拖进深渊。” 费尽心思地将姜明曦从高处拉下,差点让她名声尽毁,这便是他的喜欢?简直可笑! “三弟若不满意孤送的礼物,孤还有其他更小人的方法,但愿三弟能够承受其他方法带来的后果。” 燕堇言尽于此,跨步离开。 半天后便传来皇上赐婚姜家二小姐为湘云王侧妃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姜明曦惊得筷子直接掉到地上,半晌没回神。 姜明舒入的怎么会是湘云王府! 思及那个记忆深刻的噩梦,贵妃,侧妃,湘云王,始终看不清容貌的新帝……等等,难道未来新帝不是燕堇! 不不不,这不可能,如果新帝不是燕堇,那她又怎么会成为皇后?!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低沉的声音传至耳畔,姜明曦骤然回神看向正给她夹菜的男人。 莫非她从一开始就将那场噩梦弄错了! “湘云王纳姜明舒为侧妃这件事,是你做的吧。”姜明曦用筷子戳碗里的米饭,肯定道。 温婼白天跟她说,流言一开始传的是她与湘云王,不过一夜之间风向就变了,变成姜明舒和湘云王,要问能够做出这件事的,她能想到就只有他。 燕堇没有辩驳,只问“想知道原因么”。 姜明曦的脸忽然有点白:“流言……是湘云王放出去的?” 她不傻,那日是燕堇带着府内侍卫寻到了她与湘云王,就算看到什么,府内侍卫必定不会到处宣扬,所以最有可能做出这件事的只会是湘云王。 可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毁了她么?又或者……他明知道后果,却依然选择通过这种方式来打压太子。 燕堇点头肯定她的猜测,见她自己就能想明白,很是欣慰。 现在总该看清燕云诀是个怎样的人了吧。 东宫明珠 第30节 姜明曦手脚一阵冰凉,尤其是想到新婚夜,噩梦惊醒后气得将他踹下床,脸差点埋碗里去。 她现在弥补还来得及么。 第32章 接到赐婚圣旨后,姜明舒辗转反侧一宿,第二天便去叩响了太子府的门。 “真是恭喜妹妹啊,妹妹……” 姜明曦话没说完,姜明舒突然扑通一声直接朝她跪下,听声音,膝盖怕是都红了,但这远比不上接到圣旨来的恐惧。 原先听到姜明曦和湘云王的流言还在背后偷笑,谁能想到不过一夜时间,风向就变了。紧跟着,所有的事都开始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偏离。 尤其是在接到册封为湘云王侧妃的圣旨后,姜明舒登时脸色煞白,似又回到万华寺遇袭那天。 她从姜明曦休息的厢房出来后,不慎撞见了本不该出现在那儿的湘云王,以及后来刺杀刘家女眷的蒙面杀手。 当时,湘云王就想灭她的口,可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又改变主意放过了她。 她那时还庆幸自己能够逃过一劫,直到万华寺出事后,原本该去对付刘家女眷的杀手径直走向了她。 谁都以为是杀手杀红了眼,而她恰好闯入了杀手的视线,只有她自己知道,湘云王并没有放过自己,只是相比他动手,被那些人杀了才不会引起怀疑。 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认识刘莹的都知道,她心悦湘云王已久,可是谁能想到,恰恰就是这心慕之人将她推到刽子手刀下。 如今,湘云王没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反而被扔了自己这么一个包袱。 她会死的,她一定会死在这个男人手上! “你不想嫁湘云王?”姜明曦倚在软榻上修剪着小花园送来的蝴蝶兰,闻言双眉微挑,看了她一眼,继续去修剪花枝:“圣旨已下,岂是你说不嫁就能不嫁的,你来找我真是找错人了,你看普天之下,有谁敢违抗皇命。” 她是太子妃没错,可她也只是太子妃啊。 自打隐隐察觉到那场噩梦的真相后,再看姜明舒和湘云王,姜明曦只想“呵呵”笑两声。 别说她帮不了,就算有这个能力,要她帮为了拿到容家金库钥匙,囚./禁她,不惜杀害她贴身侍女的人,那她纯纯就是脑子有问题。 姜明舒的心顿时跌落谷底,可是不求姜明曦,她真不知道该找谁来救自己了。 慌不择路下,只能再次示好:“姐姐,我知道我过去犯了很多错,你就看在我们是一家人的份上救救我好不好?” 救!这话说的,湘云王就算比不得燕堇,也不差吧。看她这反应,怎么感觉湘云王是豺狼虎豹似的。 “他会杀了我的!那日万华寺一事,就是他暗中指使的!我……我看到了。”姜明舒实在没办法,只得将那日看到的全都告诉她。 就算因为小时候的事恨自己,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吧。 姜明曦彻底耷下脸,冷眼瞥她:“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万华寺会出事。” 姜明舒:“我……” 姜明曦突然涌起一股薄怒,摔下手里的剪刀:“你知道那日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么!” 除去刘家那几位女眷,还有不少侍卫、婢女、寺里的僧人,甚至有好几位贵女因此受伤。 她们正当及笄年华,现在却脸上、身上平白无故挨一刀,时间久了,不会有人记得她们这伤是怎么来的,只会在看到那难以祛除的疤痕时面露鄙夷。 那些人何其无辜,而她,明明知道会出事却闭口不言,甚至连一句提醒都没有。 姜明舒觉得自己冤枉:“我若说了,死的便会是我了呀。” 姜明曦定定看了她许久,收回视线:“你先回去吧,赐婚这件事我帮不了,但保你在湘云王府安然无恙还是可以的。” 既然已经求到自己面前,说明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废个嘴皮子的事,她也不是不可以帮。 姜明舒还想再开口,姜明曦直接截了她的话:“你若还不知足,我可改主意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姜明舒哪还敢再提要求,又一听前厅来报太子即将回府,不知想到什么,白着脸匆忙离开。 琉璃就在一旁,当听到二小姐事先知道万华寺会遭到贼人偷袭,心中瞬间填满怨怒。 等人一走立刻瘪下嘴:“主子帮她作甚,要婢子说,不管好坏,都是她活该。” 但凡她顾念哪怕一丝丝与主子的情分,主子后来也不会出那样的事。 姜明曦捡了几株修剪好的蝴蝶兰,笑着冲她摇头:“保她活不过一句话的事,再说了,要是真让她死了,那多没意思。” 好歹她也告诉了自己有用的消息。 思及湘云王,姜明曦突然有些兴致缺缺:“你说这人是不是都会变啊,当年那么好的一个小哥哥,现在竟变得这样面目全非。” 她甚至怀疑,燕云诀主动提及十年前的事,也是为了算计自己。 琉璃将花瓶递过去,嗯了许久才道:“其实主子有没有想过,没准儿湘云王是骗您的呢,也许当年救您的……另有其人。” 听二小姐的那些话,琉璃也很难将湘云王与主子从前常挂嘴边的救命恩人联系在一起。 毕竟照主子所说,救她的那位应该是个面冷心热的,与湘云王的性子一比,可是天差地别。 倒是跟太子殿下有点像。 姜明曦张嘴想说“不可能”,但在发生这些事后反而没有当初反驳的底气了,可如果湘云王并非当年那位小哥哥,他又是从哪儿听来的呢。 燕堇刚好走到门口,听到主仆二人的话也很想知道,燕云诀到底是从何处得知这件事的。 明明当时就只有他和齐轩,齐轩又是个闷葫芦,平时都不见得主动开口说一句话,就更不要提跟燕云诀说这种事了。 如此一来,就只剩一种可能:他当时在场,且刚好看见了那一幕。 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真正偷走,宝珠还是对他冒领的身份起了疑心。 屋内,姜明曦正跟琉璃说话,眸光无意间瞟向门口,就见燕堇站在门外抿嘴偷笑。 姜明曦:“他这是路上捡到金子了?” 偷笑被抓包的太子殿下:…… 太子妃的这张嘴,有时候真的可以闭上。 燕堇抬手抵在唇上,轻咳一声进屋,琉璃见状瞬间收起笑意,收拾好桌上剪下来的残枝,福身行礼后匆忙退下。 “你平时不是不让摘花么。” 燕堇走上前,极其自然地将人抱进怀里,看眼桌上的蝴蝶兰,没记错的话,刚搬来太子府的时候,他好心好意摘花哄她高兴,反被她明里暗里怼了一顿。 姜明曦显然也想起了从前的行为,装傻充愣地低下头侍弄蝴蝶兰,企图转移话题:“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燕堇:“营里没什么事儿,孤就先回来了。” 京郊大营内,代替太子殿下练兵的邵景烁:…… 殿下哪儿学来的这个毛病?他想早点回家陪夫人,自己就不想么。 姜明曦原本就只是随口一问,自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从未想过兢兢业业的太子殿下也会有扯谎的一天,垂眸凝思片刻又道:“方才姜明舒来过。” 燕堇:“她来做什么?” 姜明曦停下插花的动作,将姜明舒方才的话告诉他,却见他在听到湘云王才是策划万华寺一事的主谋后,神色并无半分波动。 “你早就知道了?” 燕堇从桌上拿起一株蝴蝶兰顺手给她递过去:“猜得到,贺家与刘家关系向来不好,贺家虽有个皇后在上面压着,但明眼的都能看出来父皇更偏爱刘贵妃。”或是刘家。 所以她上次误食红豆泥的事,父皇也是重拿轻放,只冷落了贵妃几个月,毕竟贵妃还有个尚书哥哥在,闹得太过,对谁都没好处。 也因此,万华寺出事后,他就知道他这个好三弟必定也在里头,倒是没想到竟会是主谋。 “你……不害怕么?”想想那个噩梦,最后若真是湘云王为新帝,那就表明燕堇后来被废了。 姜明曦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 单就湘云王策划万华寺连累无辜贵女这件事,就算他是当年救她的小哥哥,也不想这样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越过燕堇。 至少燕堇不会伤及无辜。 燕堇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宝珠是在担心孤?” “才没……”话说一半,姜明曦将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重重点头:“上回是我想错了,我原以为他很好的。” 认为他是当年的救命恩人,就不会将心思算计到自己身上,可她终究还是低估了别人,高估了自己。 粗粝的指腹落在脸上,姜明曦正欲抬头,燕堇忽然俯身凑近,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孤好高兴,不过你不用担心,孤既然能看破他的小计俩便不足为惧。” 姜明曦愣愣眨了两下眼,在他靠近的时候,心突然间不知道为什么……跳得很快。 燕堇:“脸怎么红了?” 姜明曦赶紧用手抱住脸,有点死鸭子嘴硬:“我脸红了么?我,我只是突然觉得有点热。” 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她怎么可能还会因为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脸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第33章 姜明舒的婚期被定在腊月初八,出嫁当日天色阴沉昏暗,临近黄昏时分一场薄雪悄然而至。 哪怕姜家为了撑门面办的极为热闹,湘云王府也只不过派了个管事前来接亲。 拜别脸色不甚好看的爹娘,坐上四人抬小轿上,姜明舒的心简直比外面纷纷飘落的雪花还要冷,冷到彻骨。 如果嫁的是她所爱之人,那么即便为妾,她也甘之如殆,可现在她不仅要为妾,嫁的还是湘云王。 一想到那个男人,想到他眼都不眨地将刘莹推到刀下送死,姜明舒整个身体都开始忍不住颤抖。 花轿沉默地绕过三条街,路过湘云王府正门来到偏门,随着管事一句“请侧妃下轿”,姜明舒抱着发冷冻僵的手,颤颤巍巍下去。 偌大的湘云王府没有半点喜色,甚至就连接亲轿夫穿的也都是灰黑棉衣,更衬的她身上这件喜服就像个笑话。 雪花漫天,姜明舒拖着单薄的身子,屈辱地跨过偏门外用来驱邪避凶的火盆,一步步迈入湘云王府,不曾发现隔了些距离的车道上正停着辆马车。 姜明曦半掀帷裳,看到湘云王府是如何对待姜明舒的,便足以窥见她以后的日子。 可这又能怪谁?以她的身份,若能降低要求,做人正妻绰绰有余,但她的胃口实在太大,大到非要去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一直打着帘,手不酸么。”马车内伸出一只大手将她的手拉回去,顺带将灌好的汤婆子放到她手心里暖着。 东宫明珠 第31节 燕堇放下帷裳:“看到她平安进湘云王府也该安心了,往后无论好坏,且让她自己受着。” 她还有好日子在后头呢。话在嘴边绕一圈,姜明曦又给咽了回去,梦到底只是梦,不会成为现实,她也不会让它变成现实。 “雪密了,咱们走吧。” 姜明舒进入湘云王府,独自走完整个流程便被送到西苑,一直等到月上中梢方才见到湘云王。 人未靠近先闻到一股酒味,紧跟着一只修长分明的手朝自己伸过来,没有掀开盖头而是直接捏住了她的脖子。 虽没有收紧,却仍像是一把无形的刀架在脖子上,随时随地要了她的命。 “害怕么?”凉飕飕的声音传入耳中,“自己把盖头掀了。” 她不敢有任何反抗,听话地拽下红盖头,径直撞入那双冰冷渗人的眸子里。 燕云诀一身青衫沾满酒味,神情倒还算清醒:“你将万华寺的事告诉了太子妃。” 不是疑问,是肯定。 姜明舒霎时白了脸,想找借口解释,却发现在这种疯子面前,所有借口都化为了泡沫。 “好啊,做得好,很好。”只一眼,燕云诀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就在姜明舒以为自己会血溅当场之际,燕云诀突然收回手,坐到桌边自顾自倒上一杯茶醒酒:“你以为本王会杀了你?太子妃出面保你了,要本王好生照顾你。” 他端起茶盏抵在唇边,朝内室瞥过去:“你有个好姐姐,哪怕当年故意弄丢了她,现在也还是尽力为你谋了条生路。” 姜明舒原本一直垂着头,听到这话才算有了点反应,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像是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但她不敢问,燕云诀也不会特地告诉她,只呷了口热茶又道:“可即便如此,本王也有其他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 姜明舒连忙起身,快步上前跪下:“王爷,只要王爷开口,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既然跟自己说这些,就代表他愿意给自己一次机会,一次卖命效忠的机会。 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燕云诀没有看她,只晃了晃手里的茶盏:“什么都做?” 姜明舒没有丝毫犹豫,赶紧点头。 “好。”燕云诀捏住她的下巴抬起:“你与太子妃生活了数年,想必十分了解她。即日起,你就在府里给我学她,走路,说话,习惯,包括她的小动作……全部给我学过来。” “王爷?” 燕云诀冲她笑得十分温和:“你不是喜欢燕堇么?等你学会了姜明曦所有的习惯,本王再找人给你修一下这张脸,这样你就能如愿以偿了。” 话说到这儿,姜明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不杀自己根本与姜明曦出面保她无关,是他看中了她的价值,要她彻底成为姜明曦。 突然间,心冷得更厉害了。 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了对付太子,还是连他……也喜欢上了姜明曦。 一夜风平浪静。 天亮之际,听着齐轩探听来的消息,燕堇无声地扬起嘴角。 他就说燕云诀怎么妥协地那么快,敢情是在这儿等他。 “殿下,湘云王的动作越来越过分了,要不咱们……”齐轩话说一半,剩下的不言而喻。 燕堇双手抱臂点了点,摇头否决他的提议:“根若除不掉,日后还会再长起来的,且等他长至成熟连根拔起,反正孤有的是时间跟他耗。” 坐立难安的人总不会是他。 “行了,守了一晚上先去休息吧,太子妃也该醒了。” 打发走齐轩,燕堇悄无声息地返回明华堂,褪去满身冷意,脱下外袍走进内室。 结果身体刚一沾榻,睡在里间的姜明曦立刻滚过来,闭着眼哑声嘟囔:“你去哪儿了。” “去看外面的雪下的有多厚,吵醒你了吧。”燕堇声音极轻:“天还没亮,再睡会儿。” 过了很久,姜明曦哼出一声“嗯”,耳边传来风卷着雪在空中快速奔跑的声音,只听着就能知道外头有多冷,让她下意识蜷起腿寻找热源。 八爪鱼般扒着燕堇,膝盖正好扣在腹部。 因她来月事已经素了好几天的燕堇:…… 故意折磨他是吧。 睡得好好的,姜明曦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皱着眉睁开眼,还没完全醒神,迷迷糊糊看到燕堇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搂着她啃。 关键她月事还没结束啊。 “燕堇……我……” 室内温暖如春,帷幔下温度愈发地高,然而就在即将憋不住的时候,燕堇又突然松开她去了净房。 很快,净房内传来涓涓水声。 再回来,向来冷面严肃的太子殿下,耳尖遍布红晕,姜明曦躲在被子里惊奇地看着,不禁笑出了声。 红了耳朵不自知的太子殿下还在试图挽尊:“孤这是正常反应。” 正常?姜明曦怎么不知道他居然还会脸红。 挽尊失败,燕堇也不打算再辩驳,只问:“你不困了?” 每当他问出这句话,姜明曦就知道他想干嘛,立刻裹紧被子。 正要背过身反被人握住手,红着脸急道:“你不是去净房了么。” “没用。” 姜明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接下来直到天亮都在后悔为什么要在他回来后偷笑,现在轮到自己受罪了。 初雪放晴,姜明曦神色恹恹地缩在屋子里,看着账册不时打上两个哈欠。 “主子昨晚没睡好?”琉璃煮了些花茶进来,瞧见主子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忧,以为她是在担心嫁进湘云王府的二小姐:“昨日湘云王府并无任何动静。” 湘云王不傻,主子既写了信叫他好生照顾二小姐,必然已经猜到二小姐已将万华寺的事告诉主子。 这样一来,他所有的计划几乎都过了明处,按理说是恨不得弄死二小姐的,即便主子特地写了信,最多也只不过留条命罢了,但是昨晚出乎意料地安静。 姜明曦正在心里暗骂燕堇索取无度,害得她的手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听到琉璃的话轻咳一声回神:“没有动静才最奇怪,谁知道他们达成了什么约定。” 想想那场噩梦,没准儿姜明舒此刻就已将她有容家金库钥匙的事告诉湘云王了呢。 这也好,既然躲不掉,倒不如让她好好看看他们的计划,往后下起手来也不必再顾及许多。 之后,姜明曦没再将注意过多放在这两人身上,安安心心地看起账本儿,临到燕堇下朝的时候叫琉璃去吩咐厨房做些热汤。 姜明曦:“你看我做什么?” 一旁的琥珀往炭盆内加了几块银炭,看眼琉璃,冲姜明曦笑道:“奴婢们是高兴,主子最近格外在乎太子殿下了呢。” 嘴上不说什么,可每日都会等着太子回来一起用膳,甚至会嘘寒问暖,主子从前可从来不在意这些,因着新婚夜的噩梦,还时常看太子不顺眼呢。 姜明曦面上一热,抬手挥走她们:“去去去,都去做事儿去。” 琥珀和琉璃对视一眼:主子居然没反驳?看来感情是真的变好了。 这边,主仆三人正笑闹着,下朝后,燕云诀快步追上燕堇,拦住去路:“大哥刚刚在朝上是何用意。” 云城发生雪灾,他竟举荐自己去赈灾? 燕堇:“没什么意思,只是三弟入朝这么久也该做点正事了,免得又将心思放在其他事上。如果这次的事三弟完成得很好,也许很快就会指定官职,娶上一位正妃,收收心。” 最后一句话让燕云诀瞬间抬眼:“你是要将我从京中撵走?” “可以这么理解。”对于他,一个时刻肖想自己夫人的人,燕堇懒得跟他绕弯子。 指定官职,娶正妃,滚出城。 第34章 听闻湘云王去云城赈灾的消息,姜明曦暗悄悄瞥了眼燕堇,然后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将今日收到的信拿给他。 燕堇狐疑地拧了下眉,打开一看,脸色说不出的复杂,姜明曦却很高兴:“我都差不多快两年没见到爹爹了。” 边关将士有探亲假,只是每次都不长,顶多五天,想想都很不划算,因此很多将士都会选择攒一攒。 攒个一两年就能有半个月的探亲假,借此娶个媳妇儿,陪父母、子女一段时间都绰绰有余。 姜源有军令在身不得擅自离开边关,甚至连女儿出阁都没能赶上,这回听说又是误食红豆泥,满身起红疹,又是万华寺遇袭的,心里急了,算算攒了这么久也够回去陪闺女过个年,早早写了信连同折子一起送回京。 信送去太子府,折子则后一步送进宫。 临近年关收到姜源的折子,没打开,惠文帝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捏着折本感叹:“这家伙啊早憋不住了,估计还想指着朕的鼻子骂呢。” 打开折子看到最后,惠文帝果然看见姜源骂的脏话,早已是见怪不怪。 前几个月得知闺女在万华寺出事,每一份送到京中的折子上都会问及闺女情况,但并未提及万华寺,如今憋不住的骂,想来是已经知道真相了。 也亏得堇儿早早举荐云诀去云城赈灾,这要是在京中遇上,依姜源那个暴脾气,高低都得先揍一顿。 德喜在一旁煮茶,闻言笑笑:“姜将军也就嘴上凶。” 这话明显有给姜源说情的嫌疑,但也不假。 遥想当年姜源的那张嘴,气得惠文帝只想等战事平息后先给他缝起来,再把这人吊起来鞭打几顿。 计划都安排好了,结果没过两天,这家伙就在战场上替自己挡了一箭,差点没了。 他的计划直接夭折。 也正因为了解他这个臭脾气,看到折子后附上的话,惠文帝顶多也只是笑着骂两句,不忘嘱咐:“告诉太子,老丈人快要回京了,叫他做个心理准备。” 这算是翁婿初次见面,惠文帝已经能够想象到姜源是如何骂太子的了,不过还别说,他倒是挺想看到亲儿子吃瘪那一幕的。 “我爹性子直,向来最讨厌文绉绉的说话,更不喜欢油腔滑调的。” “爱喝酒,一喝就是三大坛。” “要是他找你比试功夫,千万别手下留情,他会认为你看不起他。” 再有半个月,爹爹就要回京过年,用完晚膳,姜明曦赶紧先跟燕堇交代几句。 虽然她觉得爹爹应该会很喜欢太子,但还是免不了担心,絮絮叨叨跟他说着自家爹爹的喜好,像极了刚觅得一个意中人,准备带回家见父亲,生怕他入不了父亲的眼。 燕堇抱着人从头到尾没有打断她的话,偏过头看她认真的侧脸,呼吸之间越发地重。 东宫明珠 第32节 察觉到他起了反应,姜明曦立刻拉长脸嘟着嘴:“我在跟你说正事。” “孤听着呢,但这……也是正事。”燕堇不时往她锁骨下瞟两眼:“初次见岳父怎么也得送个礼不是。” 姜明曦歪头不解:“比如?” 环在腰间的手开始上下游走,燕堇的声音逐渐低沉:“比如……一个孩子。” 姜明曦顿时瞪大眼,抵住他不安分的手,惊道:“半个月!猪下崽儿都没这么快的!” 燕堇:…… 他就知道邵景烁给的都是些馊主意,这种话哪里能增进夫妻感情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箭在弦上,燕堇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扯过一旁的被子盖住。 锦绣被里翻腾一夜。 临近年关,燕堇开始变得异常忙碌,姜明曦也是一刻不得闲。 给外家寄去书信年礼后,刚歇口气,庄子上又送来一堆账本儿等着她看。 琉璃在身后给她捏肩,力度适中,缓解疲劳,只看了没几家,琥珀又拿着几张刚收到的帖子掀帘进来,姜明曦懒得再看,只让琥珀说给她听。 都是京中几家贵女和公主办的冬日宴。 姜明曦翻看账册,发现云城那边的几家铺子因雪灾收益亏损,料想商铺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受灾的百姓,此时再听她们还要办冬日宴只觉得无比讽刺。 见她半晌不出声,琥珀试探着问:“主子去么?” 姜明曦想了想点头,等到了晚上燕堇回来后,特地将云城商铺的账册抽出来,借此引出之后要去参加的冬日宴。 燕堇看她一眼:“三弟和两位赈灾使已写信回京,说云城受灾情况较为严重,如今第二笔赈灾款已经拨下去了,估摸着还是不够。与其办什么冬日宴,倒不如捐到云城去,宝珠是这个意思吧。” “我不是,我没有。”姜明曦连连摇头,将账册收起来,绝口不提她的用意。 万一以后露了馅儿,知道是她害她们办不成冬日宴,就该来埋怨她了。 燕堇:“放心,不会将你说出去的。” 翌日,燕堇就将这件事委婉地换了个说词告诉父皇。 云城百姓受灾,天子近前竟在欢度享乐,实在荒唐,惠文帝当即取消各家举办的冬日宴,甚至就连年宴也一切从简。 皇上下旨,各家贵女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唯有几位公主因此事闹到宫中,反被惠文帝一顿训斥。 得知公主被训,姜明曦莫名有些心虚:“公主不会挨罚了吧。” 她本意也并非是让取消所有的宴会,只不过是想为云城受灾百姓募捐,谁能想到皇上就这么全都给取消了。 燕堇看出她的担忧,拍了拍背安慰:“你放心,父皇向来仁慈,顶多嘴上骂两句,即便取消了冬日宴,也还是会私下暗示皇后给公主们补偿。” 父皇除了是名父亲还是位皇帝,再宠女儿,凡事也还是要以百姓为先。 “云城雪灾事大,身为皇家人就更应该以身作则,你的想法没错。”燕堇这样安慰,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父皇指她为太子妃的缘故了。 大事小事拎得清轻重,待人接物也极少被人捏住错处,处事虽不是特别圆滑,再锻炼几年想来也不差。 被夸了,姜明曦没收住表情,咧嘴一笑,开心的不得了。整个人歪到燕堇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像极了在撒娇。 如此举动反倒引来燕堇积压许久的怀疑,她平时可不是这样的,难道已经被燕云诀替换过了? “这说明太子妃已经完全信赖您了啊。” 邵景烁自从回京述职后,吃得最多的就是太子喂的狗粮,更不明白这夫妻关系明明更上一层了,太子殿下怎么还是不开心。 燕堇倒也不是不高兴,只是有几个疑问一直盘旋心头。 似乎自从万华寺那件事过后,宝珠对他的态度开始慢慢好转,可仔细想想,他并没有做什么让她特别有好感的事,甚至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没能及时出现。 要说唯一的变故就是燕云诀心急露出的马脚,可这跟他无关呐。 邵景烁差点被水呛到,擦擦下巴上的水渍不太确定:“殿下……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这要是换成温婼,冒着被温亦凡打死的风险,都得将人偷走不可。 被他这么一说,燕堇也有点不太确定了,当天晚上跪在床上做的时候,哄着姜明曦骂他。 姜明曦:…… 完蛋了,她这夫君脑子好像坏了。 试了几次,燕堇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有什么癖好,又或者更喜欢那个看他百般不顺眼,做的时间长了,对他又锤又咬的姜明曦,惹得姜明曦现在看他就像在看一个新奇玩意儿。 这种事又不能跟其他人说,姜明曦只得自己消化,总结下来就是:千万别对燕堇好脸,他惯会得寸进尺。 但在床上,不给好脸,更会助长燕堇的得寸进尺,唯有红着眼哭了方能彻底制住。 “我告诉你,过两天我爹就要回京了,那段时间你不能再这样闹我。”姜明曦缓了缓又加了句:“这样也生不出孩子。” 没想到她还记着自己之前的话,燕堇握住她抓着蜀锦的手俯下身:“这么说,宝珠愿意跟孤生孩子了?” 姜明曦不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什么叫愿意跟他生。 “不愿意,就可以不生么?”姜明曦忽然将心里话说出口,下一秒捂住自己的嘴,像是说错了什么话。 燕堇亲了亲她的手,又挪到额间亲了一下:“愿意,我们就生,不愿意,孤可以等。孤是被期待出生的,孤希望我们的孩子也是。” 见过年仅六岁笑着捂死一只鸟的燕云诀,再看他现在,燕堇就打定主意,在姜明曦喜欢他之前,没必要非用一个孩子绑着他们。 姜明曦头一次听到这种话,还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但是想想,她应该也是被期待着出生的,那她的孩子为什么不可以呢。 “也不是不愿意,只是我……还没准备好,我,有点害怕。” 就连当这个太子妃她都觉得有点费劲,更别说去当一个母亲了。 燕堇:“那我们慢慢来。” 太子殿下不着急有孩子的理由在这儿! 第35章 腊月二十八这天,天未亮便有民众顶着寒风赶到城门口,迎接镇远侯及他们多年未见的家人。 姜明曦来的还算是晚的,却也在城门外等了近两个时辰,直至附近的早餐铺收摊,才远远瞧见一行人马整齐划一地朝城门方向行来。 阵阵马蹄声震耳欲聋,姜明曦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隔老远看到为首立于马背上的人,要不是琉璃一直在旁边提醒她注意仪态,怕是早就下车奔过去了。 随着镇远侯等一行人马走近,奉命前来迎接的燕堇轻踢马肚哒哒上前,离着几步远抱拳行礼:“姜将军。” 姜源看他一眼,拱手还礼:“太子殿下。” 简单地打完招呼,锐利的目光径直越过燕堇投向停在城门外的马车上,定睛瞧见从车内探出来的小脑袋,姜源不自觉咧嘴一笑,眼角立马堆叠出几条显而易见的细纹。 姜明曦正要下车,姜源看见后立马朝她摇头,接下来得先进宫面圣,这里又聚集了这么多人,还是不下车的好。 从怀里掏出早早备好的礼物交给琥珀,冲闺女眨了下眼,随即与太子进宫。 琥珀转身将接到的礼物交给主子,见主子轻蹙着眉,笑着安慰:“将军瞧着与殿下相处的还挺融洽的,主子真是多虑了。” 从两三天前开始就一直心神不宁,生怕将军与殿下起冲突。 “但愿真是我多虑了吧。”回想城门外的一幕,姜明曦捏着爹爹送的玉簪子轻叹。 这一路走来,爹爹可是连半个眼角都没给燕堇,她在,气氛还好,进宫后……就不知道了。 如她所料,进宫后的两人,直到御书房前都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之前信誓旦旦要给老丈人留下好印象的燕堇,也不由地在内心打鼓,有心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看姜将军紧抿的嘴角,似乎并不想与他搭话。 惠文帝刚看完两本关于云城赈灾进展的折子,听德喜说镇远侯和太子到了,立刻宣二人进殿。 边关多年,风吹日晒,昔日的少年将军越发粗糙憔悴,脸上更是一块又一块晒斑,与养尊处优的惠文帝一比,简直天上地下两个极端。 惠文帝上下打量一番,无比感慨:“两年多不见了啊,德喜,看座。” 姜源抱拳问安后,连忙制止要去端椅子的德喜公公,诚惶诚恐:“皇上,臣站着说话就成,宝珠还在宫门口等着臣呢。” 惠文帝微微一愣,差点忘了他此次回来主要是为了陪闺女过年,随意聊了两句边关目前的情况,便放他和堇儿一同离开。 从御书房出来后,姜源似泄了道气,这才有时间打量身旁的太子女婿。 和所有人的预想不同,姜源对燕堇的态度出奇地好,出宫路上,还不时向他问两句女儿的近况以及万华寺的事。 德喜将两人送出去数米远返回御书房,当得知姜源对太子态度还算不错后,惠文帝手里的笔直接拐了个弯儿。 “真是奇怪。” 想当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陪太子妃回娘家可是挨了老丈人无数眼刀,怎么到姜源这儿,反倒比他那舞文弄墨的老丈人脾气还要好? 送走德喜公公,趁四周无人,姜源突然转话:“殿下是不是觉得老臣很好说话?” 燕堇一时沉默下来,几乎已经猜到他问这句话想表达什么。 下一秒,他的猜想被得到证实。 “恕老臣直言,”姜源慢慢停下脚步,侧身看他,“老臣从一开始就不满意您与小女的婚事。” 纵使做足了心里准备,在听到这话后,燕堇还是免不了呼吸微滞,手脚冰凉。 然而没过多久,又有了点峰回路转的味道。 “可这桩婚事乃皇家御赐,臣等不敢不从。”姜源也算实话实说,继续迈动脚步,边走边道:“如今宝珠出嫁也有大半年了,现在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但臣还是想让殿下知道。” “回来时,臣确实想过各种办法来刁难殿下,但那也只是解了臣的一时之气而已。往后宝珠还是会继续生活在太子府,臣无法时刻在她身边,臣就在想,万一您将在臣这儿受到的气转头撒到宝珠身上,最后受害的岂不还是我家宝珠。” “您不用急着否认,”姜源截住摇头想要辩驳的燕堇,“臣也是男人,最清楚男人说的话,尤其是皇家男人说的话,最不可信。所以为了宝珠以后,臣不敢也不会真的去为难殿下,还望殿下日后念在臣的面子上,善待宝珠。” 如果女儿嫁的是旁人,他今日非得将那小子整残了不可,但现在……在绝对的权利面前,他得分清轻重。 只要女儿过得好,其他都不重要。 燕堇沉默良久,眼看快到宫门口了,双手交握抵在额间,俯首:“晚辈记下将军的话了,也会用行动来证明。” 既然他对皇家男人的认知已固定,那么嘴上说得再漂亮也没用,反正时间还很长,他可以身体力行地用实际行动做给他看。 他对宝珠好,不仅是因为她是镇远侯的女儿。 姜源乜他一眼继续往宫门口走,远远瞧见宫外停着的马车,脸上立刻堆出笑意。 大步走到马车旁,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些:“宝珠~” 东宫明珠 第33节 姜明曦掀开帷裳,桃花眼笑成了弯月,甜甜地冲他喊:“爹爹!” 姜源连应了两三声,毫无半点镇远大将军的威风,父女俩隔着车帘说了两句,便一起朝姜家驶去。 待马车离开,长安收回伸长的脖子扭头看向自家主子,瞧太子妃高兴地……把殿下都给忘了。 姜明曦一路上话就没断过,见爹爹比两年前晒得还要黑,鼓着腮帮嘟囔,自己寄去的香膏定又是被爹爹藏起来了。 姜源骑马跟在马车旁,昂头爽朗大笑:“爹爹一个男人家抹什么香。” “那里面掺了药,冬日里用着能治龟裂呢。”姜明曦就知道爹爹定不会用香膏,所以特地让琉璃少放了些香料,没想到爹爹还是用都不用。 脸上都被风吹得裂开了道道口子,该有多疼。 见她嘟着嘴明显不高兴了,姜源赶紧改话哄她:“爹爹回去就用,天天用,可好?” 她都快十七了,还拿这种话哄她。姜明曦在心里一阵嘀咕,回眸正想跟燕堇好一番吐槽,这才发现人没上车。 “左摇右晃地看什么呢,”姜源朝马车后努努嘴,“人在后面。” 姜明曦赶紧将头探出车外往后看,果然看到被她彻底忘记的太子殿下孤零零地骑马走在最后,察觉到她看过去,满脸控诉地冲她扬了下眉。 抵达镇远侯府,姜明曦从车上下来后倒退至刚刚下马的燕堇身旁,红了脸地冲他笑,笑得十分讨好。 她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见到爹爹太开心了嘛。 燕堇凉凉地看她一眼,压低声音阴阳怪气:“不就是看见岳父忘记夫君了么,这么点小事,孤没生气。” 绝对生气了。 趁祖母二叔正与爹爹说话,姜明曦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见他仍是刚下马时的表情,悻悻然地要将手指收回去,反被人一手握住。 大伯回家这么大的事,姜明舒自然也要归家,前后脚抵达,掀帘被丫鬟扶着下车,甫一抬眼便看到打情骂俏中的两人,脸色骤然一变。 好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归家的镇远侯身上,无人在意她这个刚嫁为人侧妃的二小姐,还是姜明舒自己忍不住出声,才换来姜明曦一个人回头。 虽为侧妃,但大家都知道湘云王府并无正妃,且湘云王这段时间一直在云城赈灾,估摸着赶不回过年节。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与湘云王达成某种约定后,姜明舒在湘云王府的日子显而易见地好过许多,穿金戴银,比姜明曦这个太子妃看着还要亮眼,称极了噩梦中的那位贵妃娘娘。 “妹妹也回来了。”姜明曦扫了眼她那价值不菲的一身,扯动嘴角笑笑。 她一开口,本与母亲说话的姜源分了个视线瞥过去,就见他这刚被封为湘云王侧妃不久的侄女从门外进来。 瞧她身上的穿戴,再去看宝珠今日中规中矩的穿着,镇远大将军忽然抿紧了唇角。 姜颂正最会看哥哥脸色,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归家的女儿,脸色瞬间白了下去,赶紧朝柳氏使了个眼色,让她将明舒带走。 侄女走后,姜源才勉强喝了口弟弟倒的热茶,明里暗里让他好好管教姜明舒。 一个王侧妃穿戴的比太子妃还要壕气,是想碍谁的眼?太子可还在这儿呢,就不怕这位多想? 姜颂正好歹也是大理寺的主簿,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乖顺地点点头。 燕堇随意抬眸看两眼,虽然来姜家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还是多少能感觉出违和感。 即便弟弟再无用,面对哥哥也不该是这种如坐针毡的反应才对。 “你不知道?”午膳过后,他将自己的疑问告诉姜明曦,换来反问,见他是真不知道,姜明曦微叹口气小声道:“我亲祖母多年前就已仙逝了,现在的这位其实是我祖父的妾室,二叔……是她所生。” 第36章 非嫡出是姜颂正一生的痛,就因为这,他像是一辈子都被大哥踩在脚下无法抬头。 大哥打小就聪明,适龄参加科考也是以甲等第三的名次进入殿试,虽然不知道最后为什么没有参加殿试,但在这之后的武举考试中却是一举拔得头筹。 此后数年都被人津津乐道。 反观他,科考名次平平,下放多年还是凭借大哥的面子才捞到现在这个大理寺主簿的官职。 除此之外,妻子、女儿……没有一样是他能去相比的。 可他始终不甘心。 时常想,如大哥这样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什么时候才能重重地摔到地上?这种愿望,在皇家赐婚明曦为太子妃时越发强烈。 一旦明曦为太子妃,大哥成了太子岳父,他们的差距就会越拉越大,大到他怎么都追不上。 因此,在偶然得知女儿心悦太子后,他选择睁只眼闭只眼,放任夫人和女儿的那些做法。 没想到最后不仅功亏一篑,甚至因为明舒,致姜家颜面扫地。 而今,在大哥回府这么重要的日子里,舒儿竟还有心思盛装打扮自己!生怕抢不到太子妃,他姜源女儿的风头么? 回到院子,姜颂正难得冷下脸训斥女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父亲是因为大伯吧。”好不容易回趟府,又是被无视又是被训斥的,再好的性子也会忍不住,姜明舒一改往日温和的态度,抱臂冷嗤:“大伯都没说什么,父亲就急着来叱责女儿,父亲到底是有多怕大伯?哦——我知道了,父亲是怕那件事暴露,对么?” 啪! 话音未落,一道巴掌突然落到姜明舒脸上,素来安分到懦弱的姜颂正眼底狠厉渐涨。 午膳过后,燕堇就被岳父“请”去了校场比试拳脚功夫,姜明曦畏冷不想出门,便让琉璃随便做些点心打发时间。 “二叔打了姜明舒?” 琉璃端着点心回来路上,偶然听到两个丫头对话,据说闹得还挺凶的。 这倒是让姜明曦有点惊讶,毕竟她那位二叔平时总笑眯眯的,实在想象不出他会为了何事动怒。 哪怕是当年将她拐出去弄丢这么大的事都没打骂过姜明舒,仅是穿着华丽点,就值得他动手打女儿? 不,应该不会是这种小事。 姜明曦有心想让琉璃再去打听究竟是因为何事,二房那边的纷争早已结束,院内下人也被下了令不准外传。 之前那两个嘴碎的小丫头也是无意间听到,并不知是因为什么,此事也只能这么不了了之。 虽心有疑惑,到底只是二叔的家事,姜明曦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差琥珀将茶点带去校场给爹爹和燕堇。 “主子近日是越发畏冷了。”琉璃泡来热茶,瞧她抱着茶盏缩在软榻上,无奈摇头。 去年可比今年冷多了,主子还会三五不时地去牡丹园侍弄花苗,今年若不是将军回来,怕是连门都不愿出。 姜明曦啜了口热茶哈出白气,下意识规避她的视线,摩挲着杯壁讷讷:“雪天怕冷不是很正常么。” 其实不然,她无病无痛的,平日穿得又不少,自然不可能怕冷,最大的原因还是受那场噩梦影响。 梦中处境凄惨的她最后可是差点被冻死,那种异样的真实感,简直身临其境。 前段时间看完各地铺子送过来的账册,备好给各家的年礼后,得到片刻喘息,便让琥珀去集市上淘些话本子回来给她读。 她清楚地记得,有一本上面专门讲的是“前世今生”,就不禁在想那场所谓的噩梦会不会其实是她的前世。 如果真是这样,首当其冲就该是保稳燕堇的太子之位,不让湘云王有任何可乘之机,但有一点她到现在都不能理解。 云城雪灾这么大的事,燕堇为何要举荐湘云王去赈灾?按照他的话说,只要湘云王此次做出点实绩,皇上就该考虑为他安排官职。 而且如今已纳侧妃,正妃也将会尽快提上日程,湘云王就不再是世人口中空有美貌的闲王。 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有利于湘云王,岂不是长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 姜明曦将疑惑问出口,反得来燕堇神秘兮兮的笑,好似早有对策。 也是这份自信,直接压低姜明曦将噩梦归于前世的想法。 燕堇的城府和算计完全碾压湘云王,怎么可能会着了他的道被废?一定只是个梦。 校场上,一青一黑两道身影不分伯仲,精彩的对打更是看得琥珀就着糕点一起吞下腹,中场休息时差点忍不住拍掌叫好。 直到将军和太子殿下接过帕子擦汗,琥珀这才回神发现自己居然吃了送给主子的糕点,赶紧再去厨房端一份。 姜源率先发现那只贪吃的小丫头,扯了扯嘴角没有点破,边擦汗边对燕堇道:“殿下寄的信臣收到了,回来之前绕道去云城看了看,灾情基本得到控制,湘云王陆续铲除了三条借灾情牟利的大鱼,威望渐涨,这些想必殿下和皇上都早已知道。” “是,前日收到的折子里事无巨细地写明了此事。”燕堇擦完汗点点头,见老丈人探究地打量自己,扬唇浅笑:“到底是贺家人,即便晚辈不出手,贺家人也会想方设法地让三弟出头。” “殿下将这件事交给湘云王的理由就只有这个?”姜源觉得他的目的不仅于此。 虽然此前很少有与太子打交道的机会,但也稍微听说过有关他的事迹,这位殿下谋略手段了得,两军交战更是叫人防不胜防。 如果他是敌军,也会避免与之一战。 燕堇笑着反问:“难不成将军以为晚辈还有其他想法?” 姜源摇摇头,正好琥珀重新端了糕点过来,顺势终止交谈,话题再度落到闺女身上。 得知女儿入冬后越来越畏冷,姜源瞬间皱眉:“宝珠不是最喜欢冬天么?” 江南冬天很少下雪,就算下也是稀稀疏疏的小雪,所以每到冬天,只要看到厚厚的积雪都会开心地穿着斗篷在雪地里蹦跳,怎么出嫁后反而怕冷了? 姜源幽幽瞥向太子,看得燕堇突然像是被一头凶狠的猎鹰盯上。 原以为太子妃冬天很少出门是之前就不喜欢,现在才知是在嫁给自己之后。 爱女心切的镇远侯只觉得是太子没有照顾好自己女儿,二话不说命人去请大夫。 姜明曦正掰了瓣儿橘子往嘴里塞,看到大夫,再一听琥珀的话差点被橘子汁呛到,又是开心又是无奈,对爹爹道:“我什么病都没有。” 姜源哄小孩儿似的:“宝珠乖,先让大夫看看。” 姜明曦犟不过爹爹,只得放下橘子,将手伸过去给大夫瞧。 望闻问切下来,身体别提有多好,至于为何到了冬日开始畏冷,大夫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半点头脑,最后还是姜明曦替他解释“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大夫这才逃脱“庸医”称号和镇远侯渗人的视线。 姜明曦:“爹爹真是大惊小怪。” 这么点事就去请大夫,她身体舒不舒服自己还不知道么。 得知女儿没事,姜源狠松了口气,接过女儿剥好的橘子笑笑:“爹爹这不是担心你嘛,要是某人没照顾好你,爹爹非得找他算账不可。” “某人”伸出去的手冷不丁停在半空,没等接过夫人的橘子,就在老丈人骇人的凝视下慢慢收回去。 小坐片刻,姜明曦就该跟燕堇走了,临走时,姜源还不忘隔着车帘嘱咐女儿,明早别忘了随他一起去凤鸣山给她母亲扫墓。 姜明曦点头应下,放下车帘转过头,一只橘子映入眼帘,燕堇方才碍于老丈人的视线没能吃到夫人亲手剥的橘子,一直记着。 “你们在校场比试,还好吧。”姜明曦接过橘子,边剥边问。 听去送糕点的琥珀说,比试还挺精彩的,她没去看真是一大损失,但从那丫头嘴里说出来的话,姜明曦有些不敢想象。 燕堇就着她的手吃了一瓣儿橘子,甜得他直皱眉,最后还是咽了下去:“宝珠在担心什么?是怕岳父输给孤?” “才不是呢,我爹可不会输给你。”姜明曦偏开头哼哼,在她心里爹爹天下第一。 东宫明珠 第34节 燕堇:“那是怕我输?” 这回姜明曦没再说话,但也不是怕他输,而是怕他忘记自己之前的话,故意输给爹爹。 毕竟这两人从校场回来后,爹爹就一直看他不顺眼,方才约好去给娘亲扫墓,连个眼神都没给燕堇。 “你放心,我没放水。姜将军的功夫有目共睹,放了水才是对他的不尊重。”纵使姜明曦此前不提醒,他今日也不会为了讨得岳父欢心故意放水,毕竟镇远侯不比旁人。 至于看他不顺眼这事,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化解。 姜明曦想想也觉得不可能,只问:“那你明日休沐,与我一起去扫墓么?” 成亲到现在只去过一次,这次和爹爹一起,也算是家人团聚了。 燕堇没有任何迟疑:“当然。” 翌日,在御书房等儿子来批折子的惠文帝,没等到太子,反而等来了一份告假折子。 惠文帝:…… 第37章 早上天刚蒙蒙亮,姜源在花园里摘了几朵正开花的红梅,准备带去凤鸣山奉在妻子坟前。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姜明曦也将将抵达姜家门前,和爹爹心有灵犀地选择梅花供奉母亲。 看到手持梅花,与妻子有六分相似的女儿,姜源正要咧开嘴角,下一秒就又看见了碍眼的“某人”,眼角堆积的的褶子转瞬扯平,冷淡地冲燕堇略一颔首。 “殿下今日不用进宫?” 只不过一日,燕堇像是已经习惯了老丈人的区别对待,状似轻松地笑道:“小婿递了告假折子,将军无须担心。” 你看我像是在担心你么?姜源腹诽一句,发现闺女正朝这边看过来,立马又扯开嘴角,营造出一种翁婿和睦的假象。 来都来了,姜源自然不可能叫他回去,但也别想再跟女儿同乘一辆马车。 岳父选择骑马出行,身为女婿,燕堇也只好跟着换马,一路上光听着老丈人跟夫人谈天说地,愣是半句话都没插上。 好在凤鸣山距离并不远,渡过极其漫长的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山脚。 姜明曦母亲的墓落在半山腰上,马车不宜上山,只得都下马步行。 燕堇快一步下马,三步并两步地走到马车旁扶夫人下车,成功惹来老丈人一记冷眼,但他不在乎。 此时若不下手,待会儿上山就会又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后头,被迫接受长安深表同情的眼神。 他不要!自从姜将军回来后,开始害怕孤单的太子殿下在心里直摇头。 再说,要是他不立刻来接夫人,姜将军也还是会给他冷眼,控诉他怠慢宝珠。 既然无论怎么做都讨不得岳父高兴,那还不如给自己点福利。 姜源先行,二人紧随其后,仗着岳父脑后没长眼睛,开始肆无忌惮地摸夫人的手。 姜明曦剜他一眼,往他那边偏了点头嘟囔:“今天是给我娘扫墓,你正经点。” “孤什么时候不正经了?”燕堇学她,也朝她那边偏了点头说悄悄话:“孤是怕你冷,给你暖手,想哪儿去了。” 一本正经的好像只有姜明曦多想了,但只要抬头就能看到他眼里的戏谑。 姜明曦无话可驳,气急败坏地去掐他的臂膀。 姜源虽然一直走在前头,身后的一举一动却都没能逃过他的耳朵,不过是小夫妻之间的小打小闹,也由着他们去。 只是等走到半山腰,还未走近就先看到夫人墓前奉着几株红梅以及燃烧过的香灰,像是已经有人来扫过墓。 可除了他们,容家人远在江南,还会有谁赶在他们之前? 姜源蹲下身,攥着衣袖擦拭妻子的墓碑,供奉完随意瞟向附近的枯草堆,收回视线后叫太子和闺女先回去,自己一个人在这待会儿。 姜明曦本想开口说些什么,没等出声便被燕堇握住手,无声地冲她摇头,姜明曦见状也只得先行下山,在山下等着。 回到马车上,忍不住问燕堇:“那人是不是没走?上山时飘了点雪花,地上有些潮湿,母亲墓前却有脚印,说明那人下雪时还在山上。” 燕堇跟着坐进车内,握住她冰凉的手揉搓:“宝珠真聪明。” “那为什么还要将爹爹一个人留在山上?” 将她的手搓热后,燕堇才将手炉塞她手里,免得她手指生疮:“那人没走,应该是想跟将军见面,只是……来的人太多了,他不方便出来。” 原因应该不是这个,他猜测那个人是不想或不敢见宝珠,也就是说是认识宝珠的,熟人。 “出来吧。” 闺女走后,姜源掏出一壶酒和两只小酒杯,不一会儿,远处的枯枝堆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迎面走出来一名粗布麻裙的妇人。 妇人半边脸颊烧毁得不成样子,完好无损的另外一半布满红色胎记。 姜源盯着那处印记,看了许久才隐约记起来这个人,不确定地道:“青奴?” 妇人局促不安地摩挲着两只粗糙的大拇指,见他还认识自己,眼含热泪地点点头:“将军,别来无恙。” 青奴因脸上的胎记,刚出生就被爹娘扔在路边自生自灭,还是得了乞丐照顾才能侥幸活下来。 在街上流浪了近十年后,偶然被刚嫁进姜家的姜明曦母亲捡到。 进了姜家,在院子里当个烧火丫头,却在夫人难产离世后,意外死在火灾中。 “你没死!” 姜源当时痛失爱妻,不过一个烧火丫头,也没有多在意,没想到时隔近十七年还能再见。 青奴捂着烧伤的左脸垂下眼:“当时房梁塌了,压出了个洞,奴婢从洞里逃了出去。” 死里逃生呛了很多烟,晕晕乎乎也不知走到了哪儿昏了过去。 “你这些年怎么……”姜源摆好酒杯倒酒,倒到一半突然回头,“当年是有人故意放火!” 青奴立在原地,沉默的态度就已说明一切,可为什么会有人害她?去害一个平平无奇的烧火丫头? 联想前后发生的诸多事,姜源慢慢收紧手里的酒壶,声音有些颤抖:“芷儿……当年夫人难产是不是另有原因!” “没有,”青奴一口否决,“夫人确实是难产。” 是孕期补得太过,导致胎儿太大才会生不下来,这些都是她听大夫说的。 至于为什么有人放火害她,这点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直到现在也不知。 从火场逃出去后,她被好心人救起,昏睡了很久,等再想回姜府,将军已经奉旨出征,姜家人又素来厌恶她,没了夫人庇佑,她也不敢再舔着脸上门。 小姐幼时不常出门,只十一年前的上元节远远地见过一面,再有就是小姐出嫁的时候。 见她不像说谎,姜源沉默良久没有再问,只唤她上前喝杯酒。 青奴有些惶恐,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双手接过酒杯,偏过头看向夫人的墓,摩挲着杯壁生出无限感叹:“小姐真是越来越像夫人了。” 尤其是手持红梅枝的时候,险些让她产生夫人其实还在的错觉,正是这个错觉才让原本该先走一步的她贪心地留下来,可又害怕自己的样子会吓到小主子,只能选择先躲起来。 姜源笑着端起酒杯,余光掠过夫人的墓,想起她从前总是叫自己少饮酒,心虚地挠了挠鬓角。 在喝与不喝中来回摇摆,最终还是将酒洒在坟前,扭头又问青奴:“你如今住在何处?如果没有住处的话,还是先回姜家吧,宝珠还没见过你呢。” 见小姐!青奴心中微动,答应的念头刚起,转眼想到自己骇人的脸,缓缓垂下头婉拒将军的好意。 她如今这样哪能见小姐。 姜源也没硬逼着她回姜家,毕竟这么多年不见,她必定也有了自己的生活,不过,“宝珠向来聪慧,怕是已经猜到山上还有人。” 她现在下山,定会被宝珠当场捉住。 “还是见见吧。”到底是她母亲的故人,姜源可不认为他的女儿是浮于表面,会被这点小事吓到的人。 姜明曦在山下等了许久,久到太阳都快移到当空了都没见爹爹从山上下来,担心会出什么事,撇开燕堇阻拦的手掀帘准备下车。 抬眸往陡峭的山路上瞧,正好看到爹爹回来,狠松了口气,然而没等这口气落下就又见爹爹身后跟着个粗布麻裙的妇人。 果然,方才确实有人在祭拜母亲。 姜明曦赶紧下车,小跑着上前,上下打量一番爹爹,见他无事,再将目光投向他身后始终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人。 “这位是?” 跟在爹爹身后,是爹爹认识的人了咯? 姜源往旁边横跨一步,将人介绍给女儿:“这是你青姨,你母亲的旧友。” “青姨?”姜明曦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这号人,不过爹爹应该不会骗她,上前小半步福身行礼:“见过青姨。” 青奴哪能让小姐给她行礼,赶紧伸手相扶,下意识抬头,露出骇人的面容,冷不丁吓了姜明曦一跳。 “你青姨年轻时遭了难,毁了脸。”姜源解释。 青奴听着一句一个“青姨”惶恐不已,连连摆手:“将军抬举奴婢了,小姐唤奴婢一声青奴就好。” 原本被那张严重烧伤的脸吓到的姜明曦渐渐缓过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搭上她的手:“您是长辈,宝珠理应唤您一声青姨。您是来给母亲扫墓?” 青奴点点头,再抬头,撞入一双明亮的眼中,好似刚才并未被自己吓到。 既是故人,又特地来祭拜母亲,姜明曦主动邀她一同回城小聚。 面对小姐的盛情相邀,青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说话开始磕巴:“还,还是不……” “多年未见聚聚吧。” 姜源一开口,青奴便没了拒绝的理由,只得硬着头皮与他们同行,本想与夫人一道坐马车回去的燕堇再次被赶下来,孤零零地骑马跟在车后。 落下车帘,面对小姐身旁两个丫鬟好奇的打量,青奴将头埋得更低了。 姜明曦将自己的手炉塞进她手里,再次看向那张半是烧伤半是红印的脸,微歪着头笑:“我好像在哪儿见过青姨。” 第38章 不安摩挲着的拇指突然停下,那张不同常人的脸很快涌出一丝不自然。青奴抬头冲她心虚地笑笑:“奴婢今天是第一次见小主子……” “啊,左边的皮快掉下来了。” 不等她说完,姜明曦突然来这样一句,吓得青奴赶紧抚上烧伤的脸颊。 确认脸没事,刚准备松口气,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后,心中咯噔了一下,再不敢去看对面的人。 东宫明珠 第35节 小主子在诈她! 琥珀还在傻乎乎盯着这位的脸,琉璃早已经明白主子的意思,侧身挡在主子身前严阵以待。 只是没等她出手,主子却先压下她的手,继续冲着青姨笑:“确实是第一次见,只不过青姨总能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十年前上元节,她走丢后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汪汪地哭,哭得十分无助之际,忽然有个女人走到身边,蹲下来跟她说了些什么,随后牵着她的手走到路边小摊上,买糖画哄她。 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女人长相虽美艳,牵住她的那只手却异常粗糙。 而且她比自己还要熟悉姜家人,发现家中奴仆在到处找她后,指向那些四处寻找的人便松开了她的手,等她转头,女人早已消失在人群中。 姜明曦看人会先去观察对方的眼睛,青姨的眼睛与那个女人,可以说一模一样。 青奴万万没想到,她的伪装竟会被小主子一眼识破,既然已被揭穿,也没必要再继续装下去了,她抚着烧伤的脸颊承认:“这确实是伪装,不过这个,是真的。” 她指了指自己的胎记,当年也是怕吓到独自出门的小主子才会选择将红印也给遮上。 想到这儿,青奴又笑:“这件事还请小主子暂且不要告诉将军。” 姜明曦点头应好,但还是有些地方不解,譬如她为什么要选择易容出现? “实不相瞒,我来其实是想来告诉小主子一件事。”当年她侥幸从火灾中逃生后被人救起,那个人是个不怎么出名的易容师,现在是她夫君,“最近有个男人来找宁舟,也就是我夫君,给了一张画,问能不能将人易容成画中女子,我看到那画上画的……是小姐您。” 想想都知道这背后定有什么阴谋,所以她才会特地从云城赶来。 “有人想易容成我的模样?”姜明曦不自觉挑了下眉,食指点着手背沉思,半晌后,听到从车外传来的叫卖声,知道已经进了城,再开口指向自己的眼角:“那个男人,是不是这里有颗痣。” 青奴回忆了下来找宁舟的男人,点头。 在确认正是自己想的那个人,姜明曦抵在眼角的手不禁轻颤两下。 眸光渐熄,无力垂下手,闷声道:“多谢青姨相告,不过这件事,暂时也别让爹爹知道为好。” 青奴:“看小姐的样子,是已经知道是谁了。” 姜明曦点点头,接下来直到马车停下前都没有再开口,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燕云诀! 他要将谁易容成自己? 眼前忽然晃过穿金戴银的姜明舒,双手瞬间发力握成拳。 其他人想要易容成她,多少都会因为言行举止习惯露出马脚,可若是一起生活多年的人,再加上刻意练习模仿,一时之间势必难以察觉。 最好的人选就是姜明舒。 恐怕这也是燕云诀选择留下她的原因。 可他如此费尽心思是想干什么?杀了她还要营造她还活着的假象,还是…… 临下车前,姜明曦才再度找回自己的声音:“还请青姨转告姨夫,接下这件事。” 见她眼底又渐渐恢复自信,青奴迟疑了下点头,宁舟在得知画中女子与她的关系后,也曾说过不宜轻举妄动,最好是按照对方的动作来,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与几人在酒楼叙完旧后,青奴再次婉拒姜将军让她回姜家的好意,转身离开。 姜源负手而立,望向头也不回走远的身影,不禁长叹了口气:“你青姨她,是个苦命人。” 姜明曦收回目光,见爹爹愁眉苦脸的,噗嗤笑出声,歪着头跟他说悄悄话。 “什么!已经成亲了!”姜源讶然,继而咧开嘴角,“那可真是太好了,哎呀,方才也没问她住哪儿,成亲了总该备点薄礼的。” “爹爹不用担心,日后还会再见的。” 扫完墓,又跟爹爹在热闹的集市上逛了许久,姜明曦这才意犹未尽地坐车回太子府。 回去路上,被从头无视到尾的太子殿下开始拿眼神控诉夫人。 这一来一回,也就上山那段路牵了会儿手,其余时候他都像是被姜家父女俩隔绝在外似的。 果然,他才是那个外人啊。 太子殿下堵着口气,行为开始幼稚,特地将手伸到她面前,颇为委屈:“冷。” 姜明曦心里藏着事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往他手上塞了个手炉。 太子殿下低头看眼手炉重重放下,随后又将手伸过去重复“冷”。 这回姜明曦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两只手伸过去,像他给自己捂手那样捂着。 只不过相比燕堇的手,她的手实在太小,没法完全抱住,显得十分滑稽,燕堇却很受用,满意地眯起眼眸,转瞬就将上午的事抛之脑后。 姜明曦还从没见过比他还好哄的,这样一对比,更是越发讨厌那个只会耍心机手段的燕云诀。 “那位青姨,真是你母亲的旧友?”心里的炸毛被捋顺,燕堇自然而然将话题引到之前见到的女人身上:“那个人轻功不错,伪装……也不错。” 姜明曦给他搓手的动作一停,分外诧异:“你知道?” “看出来了,走路的时候脚后跟不着地,虽然举止上表现得畏畏缩缩,眼底却偶尔流露出一丝不相称的冷光。”燕堇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她,倒是不知道青奴的脸也是易容的,毕竟他那时大部分注意都在自家夫人身上,“你们聊了什么?” 姜明曦震惊于他的观察细致,但是转念一想,他似乎没有提到青姨那张脸。 事实上,如果不是她对十年前那件事印象深刻,也不可能将青姨跟那个女人联系在一起,所以至少易容是完全不会被发现的。 青姨那位易容师夫君,手艺还真是炉火纯青。 双手被合进掌心中,姜明曦收回思绪,扬起脸凑近了冲他笑:“想知道?” 燕堇:“想知道就会告诉孤么?” “当然!”姜明曦想也没想,见他低下头,主动将耳朵凑过来,笑着贴上去。 年三十上午,赈完灾,安顿好灾民后,湘云王就与两位赈灾使提前回了京。 惠文帝一一扫过递呈上来的折子,满意地点点头:“云城这次以最少的伤亡度过雪灾,云诀和两位辛苦了。” “儿臣没什么,主要都是两位大人的功劳。”去了趟云城回来后,燕云诀看着似乎比以前稳重不少。 两位赈灾使闻言也是一个劲地谦让,不过再谦让,他们的功绩也都摆在这儿,预估过年后就能官升一级,燕云诀也能给安排官职了。 当然,这一切都要等到年后再议,现在最重要的是过好这个年。 “你新婚不久就被派去云城赈灾,着实是委屈了,年节这段时间便好好陪陪侧妃吧,今天晚上也将她一起带进宫。” 燕云诀上扬的嘴角瞬间停滞,迟疑片刻点头。 离开御书房,本准备出宫,想想还是转道去了趟坤宁宫,却恰好撞见来给皇后请安的太子夫妇。 视线迅速从姜明曦身上落到燕堇脸上,缓缓漾开嘴角,俯身朝二人行礼:“大哥,嫂嫂。” 姜明曦听着那声“嫂嫂”,心里的警戒线骤然拉满,迎头撞上那双温柔的眼睛,从没想过他竟会这么可怕,世人口中的笑面虎,大抵就是指燕云诀这种人了吧。 她勉强笑了笑,欠身还礼,等那人从身旁走过后,交叠的两只手仍死死握着,直到出了宫,表情才有所缓和,急忙问燕堇:“不是说他要到年后才回么。” 上车后,燕堇先给她倒了杯热茶驱散寒意:“大概是听闻镇远侯回京,提早赶回来的。” “我爹回京?我爹回来跟他有何干系?”姜明舒虽说是侄女,可到底也只是侄女,况且爹爹向来只会与二叔多说两句,对姜明舒就只有请安问好的时候冲她点个头。 见她喝完一杯,燕堇又给她续上,音色淡淡:“是啊,跟他有什么关系。” 但燕云诀就是这种人,只要是能利用上的,哪怕再不起眼也会想办法物尽其用,更何况是爱女如命的镇远侯。 必要时,怕是也会将他变成手里的刀对准自己。 湘云王府内,姜明舒正兴致颇高地染着豆蔻,忽然听见外头来报王爷回来了,心中猛地一惊,随即命人将桌上的首饰华服赶紧都收起来。 可刚收到一半,燕云诀已经走到门外,直接破门而入。 回头看到多日不见的人,姜明舒像是又回到刚嫁进王府的那几夜,手脚忍不住颤抖,看到他走进来,不由地往后退,脸上噙上一抹讨好的笑:“王,王爷回来了。” 燕云诀扫了眼还未收起来的首饰,目光定格到她手上,跨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的像要将她的双手折断。 “看来你将本王的话彻底当成耳旁风了!本王……该怎么罚你呢。” 第39章 临近傍晚,参加宫宴的马车陆续驶入宫门。 命妇女眷先入后宫拜见皇后,姜明曦也难得地再这儿跟温婼聚头,一脸八卦地看着她:“听说,邵景烁去温家提亲了呀~” 尾音婉转,温婼闹了个红脸,拿眼觑她,却没有反驳她的话。 看来是真事儿了。 姜明曦:“那定下日子了么?” 提到这,温婼脸上红晕渐退,余光掠向不远处的安国公府女眷,压低声音:“徐济青不知从哪儿得到这消息,跑去我家,闹得街坊四邻皆知,哥哥好不容易将他赶走,定亲的事也只能容后再议了。” “徐济青!”姜明曦小声惊呼,“都已经和离了,他还想怎样?” 温婼摇头,别说她,就连安国公府的人都不知道,他们这位世子爷究竟要闹哪样。 听说他今日也来参加宫宴,她是一点都不想再看见他。 “别担心,”姜明曦抿唇,拍了拍她的手,“今日宫宴,安国公府的人定不会叫他乱来,除非他们是不想在京城里待着了。” 天子近前,岂容他一个小小世子放肆! 这个道理安国公不会不知道。 她说的有道理,温婼也不想大过年的再去提那个男人,环顾四周转头又问:“怎么没见你那堂妹?不是说她也会来参加宫宴么。” 经她提醒,姜明曦这才发现姜明舒不在,也不曾到坤宁宫来拜见皇后。 叫她也不知,温婼倒也没那么关注她那堂妹,只是借此起个由头:“不过不得不说,眼下湘云王府上就只有这么一位侧妃,如今又得了皇上准允得以入宫参加宫宴,可是惹来不少艳羡呢。” 不管怎么说都是头一个进府的,若能赶在正妃择定前生下一儿半女,这地位就更不一样了。 “这是她自己的福气。”姜明曦神色恹恹地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痕,说的话颇耐人寻味:“……但愿她能消受。” 女眷们坐着说了会儿体己话,眼瞅时辰差不多了,三两结伴而行。 刚出宫门,姜明曦看见来接她的燕堇,大步迎上前,手里就被塞了个暖和的手炉。 “我刚从坤宁宫里出来,不冷。” “待会儿走着走着,风一吹就冷了。”燕堇执意让她抱着,索性袖子宽大,遮一遮也看不出手里拿着什么。 姜明曦瞥眼其他刚从坤宁宫出来的,不一会儿就冷地搓手,嘴角不自觉上扬。 跟着燕堇走了两步,勾住他的手放进袖子里的手炉上:“你也暖暖。” 东宫明珠 第36节 特地拎着两只小手炉来接闺女的镇远侯,老远看到这一幕心里顿时一阵哇凉。 闺女有人疼是好事,可他这心里怎么那么酸呢。 大将军有些心塞,转头自己捂着两只手炉进大殿,刚坐下就有人准备过来搭话,一看他怀里的两只手炉,再看大将军那张不怎么好看的脸,没过多久就传出镇远侯身体不行了的话,气得姜源当场就要脱了衣服跟人比比,他到底行不行! 威名远扬的煞神生起气来,三尺之内都没人敢轻易靠近,正当众人不知要怎么平息他的怒气时,姜源又忽然收起那副恶人脸冲着殿门外咧开嘴角。 众人回头,打眼看到随太子进来的太子妃娘娘,果然,还得是闺女才能制住老子。 姜明曦与爹爹说了两句话,直到湘云王来了也没瞧见姜明舒,扯着燕堇的衣袖私下问:“怎么不见姜明舒?她没来么。” 燕堇顺着她的话望向正与几位大臣寒暄的燕云诀,收回视线:“听说病了。” “病了!”姜明曦讶然,“这病的还真巧。” 刚好错过宫宴,若她有幸能活到明年,明年这个时候燕云诀也应该娶正妃了,到那时也不会轮到她进宫。 再想想温婼之前跟她说的话,真不知道这是姜明舒的福,还是她的祸。 不过她不出现,对姜明曦来说倒是件好事。 至少今天晚上不用面对她,吃得下也睡得着了。 直至宫宴结束,除了刚来时冲二人打声招呼外,燕云诀整个晚宴都没再看太子或是姜明曦一眼。 宴会结束便匆匆回府,说是要照看病了的侧妃。 姜明曦瞥眼给自己披大氅的燕堇:“你信么。” 燕堇自然摇头,给她系上系带送上车,落下车帘后道:“三弟此次从云城回来还带回了一个人,想必是急忙回去看看成果,我们不用管他。” 在计划未成型前,燕云诀不敢随意动作。 听到那句“成果”,姜明曦连忙抱住自己的脸,想想都觉得好疼,也不知道姜明舒能不能受得住。 与此同时,湘云王府的暗室内灯火通明,映照着地上一滩血迹分外刺眼,伴随而来的便是一阵又一阵女人凄惨的叫声。 听到身后暗门打开,江宁舟手握滴血尖刀转过头道:“云公子,还是给这位姑娘上点药吧,不然疼也得疼死。” 燕云诀径直撩开衣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听着姜明舒的惨叫声,自顾自倒了杯热茶:“真要死了的人是不会有力气嚎的,先生尽管做便是。” 既然雇主都这么说,江宁舟也只能照做,只是刚下去一刀,四肢被绑在躺椅上的女人再次被生生疼醒,清楚感受到脸上的皮肤被割开,绷直双腿,死死攥着手不停求饶。 “王,王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学她,王爷……啊!!!” 整整一个晚上,姜明舒不知哀嚎了多少次,嚎到最后嗓子都哑了,也没换来燕云诀一次心软,这场换脸术更是持续到翌日清早才终于结束。 江宁舟洗去满手血迹,小心翼翼地用纱布裹住那张刚刚完成的脸,这才抽空接过徒弟手中的热茶润润嗓子。 看眼给自己送茶的小徒弟,转头坐到燕云诀对面:“接下来就等伤口愈合,抽掉脸上的线也就大功告成了。” 燕云诀睨了眼躺椅上疼晕过去的人,一手搁置在石桌上点了点,明显有些焦灼:“大概需要多久。” “再快也要两个月,”江宁舟忽然抬眸,“云公子很急?” 燕云诀紧抿唇角,回想昨晚就坐在自己右手边的人,握在手里的杯盏越捏越紧,眼看即将碎裂之际,又奇迹般地松开,扯开嘴角轻笑。 不急。 新年第一天,姜明曦早早地跟燕堇进宫祭拜先皇后,回府后就收到了青姨来信,一目三行,内容却让她越看后背越凉。 “两个月啊。”她将信给身后的人,扭头问:“我是不是得给他们制造点机会。” “不行!”燕堇一口回绝,“之前是无从防备,如今早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怎么能再让你遇到那些危险。” “可是……” “没有可是。”燕堇直接抽走她手里的信,“接下来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姜明曦不满地鼓起腮帮,眼珠子滴溜一转,撇开腰间的手:“好啊,接下来的事我是可以不用管了,可你就这么自信不会被他看出来?青姨姨夫可还在那儿呢,要是被他看出一点端倪……” 她总有理由来说服自己,但燕堇也有他的坚持,不管能不能重创燕云诀,他都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就因为这份认死理的坚持,姜明曦气得年初二一个人回了娘家。 没看到太子,姜源心气儿顿时顺了不少,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虎着脸问闺女:“他给你气受了?” “他要是真给你气受,爹现在就给你报仇去。”看到爹爹开始往上撸袖子,姜明曦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赶紧抱住他的手:“没有,是……突然有急事,他就不过来了。怎么?爹爹现在有宝珠一个还不够?” “怎么会,爹爹最疼咱家宝珠了。你不是喜欢蝴蝶酥么,爹爹给你做去。”撸起袖子的大将军扭头进了厨房。 没有太子在附近转悠的这一整天,姜源别提有多高兴,就好像闺女还没出嫁,还在自己身边。 到了晚上,姜明曦更是好兴致地陪爹爹喝了好几盅酒。 琉璃在一旁暖酒,抽空偷瞄眼满脸通红的主子,笑着摇头。 这要是被太子殿下看到,又得说了。 想什么来什么。晚膳过后,太子府的马车就已经哒哒停在了姜家门外。 燕堇今天特地没出现,就是为了让夫人能与姜将军单独叙叙,毕竟父女俩两年多没见,应该会有很多体己话要说。 可现在都这么晚了,夫人还没回府,燕堇有些按捺不住,最终还是选择亲自来接人。 轻车熟路地来到曦和苑,刚踏进院子就听见姜明曦傻呵呵的笑声。 被再叫去拿酒的琥珀,回来就跟院子里的太子直接撞上,虽然很快将酒藏到身后,还是慢了一步。 “爹爹你都不知道,燕堇他有多过分。” 走到门口的燕堇:…… 他给她和岳父独处的机会,合着就是在这儿骂他!? 他倒想听听他到底有多过分。 姜明曦十分委屈地将脸搭在桌上控诉:“我晚上就多吃了那么一点点糖酥,他都要说我,说我以后老了牙齿肯定全掉光,没牙吃饭。” “这个兔崽子,他就是抠!”姜源也喝得面红耳赤,涨红脸了骂:“我闺女吃点糖酥怎么了?别说一块儿,就是把整座城的糖酥都给搬过来,老子也出得起。” 燕堇:…… 这是钱的事儿嘛?孤那是为了她的牙!!! 第40章 太子殿下在老丈人心中的形象本就不算好,这回再听他闺女这番控诉,只怕是觉得他表面一套,背地里却在虐待他的宝贝女儿。 这形象,日后可能也好不了了。 燕堇站在门口踌躇片刻,听着里头的人还在一一细数他的“罪行”,想想现在还是不要出现在岳父面前为好。 “……除了这些,他对我其实还挺好的。怕我冷,每次出门都会给我准备好几个手炉,每天早上上朝前都会去小花园里摘朵花放在妆台上……” 姜明曦趴在桌上,说着说着又傻呵呵笑起来,惹来姜源不服气地哼哼:“这就对你好了?” “爹爹!不准你说他,”姜明曦猛地拍了下桌子,刚直起的腰身又瞬间软塌下去,“只有我能说。” 琥珀站在门外,听主子这颠三倒四的话直摇头,抬眼再去看面前的太子,却惊奇地发现殿下耳后一片绯红。 这是……害羞了!? 察觉到背后的一双眼睛直直落在耳后,燕堇轻咳一声,抬脚进屋。 姜明曦噘着嘴回头,一看是他连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去。没等跑到人面前,左脚绊着右脚,重心不稳往前一摔,幸亏燕堇眼疾手快抱住。 “嘿嘿嘿……燕堇你来啦。”抓着人两臂,姜明曦昂起头冲他笑,俨然已经忘了还在跟他置气这件事。 姜源还没完全醉倒,瞧见女儿半挂在人家身上,捂眼不忍再看。 像什么话嘛。 燕堇低头看向那张红红的脸,伸手轻点她的额头,反手穿过后膝将人抱起,而后对姜源道:“小婿先带宝珠回去醒酒。” 姜源正好听烦了闺女不停地夸夸夸,赶紧摆手。 “爹!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姜明曦被燕堇抱上车,还不忘扯开车帘冲外面吼,吼得极大声,连续两次,再想伸手就被人摁在了怀里,噘着嘴不满地拿眼神控诉。 “你欺负我,我告诉我爹去。” 燕堇忍俊不禁地笑着凑上去亲:“又要去打孤的小报告啊。” 姜明曦红着脸偏开头,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到他怀里,靠着臂膀,头一点一点地。 过了许久才像是反应过来,大着舌头道:“才没有!我那是,是帮你说话呢。” “嗯,说我不让你吃糖酥。” 姜明曦满脸惊恐地抬起头,连忙否认:“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去记这种小事,你别,别想诬赖我。” 燕堇:诬赖?那他要不要再去找几个证人。 姜明曦明显心虚了,之后的一路都老老实实地没有再闹。 回府后,燕堇就先让琉璃去煮解酒汤,还特地叮嘱多煮些。 安静了一路的姜明曦在他和琉璃之间看来看去,见琉璃转身就走,忽然抬手指向燕堇:“你凭什么使唤我的人?琉璃,不准听他的。” 醉鬼说的话,醒了能记得多少?琉璃摇摇头,还是打算去小厨房煮醒酒汤,要不然主子明天醒了,肯定要头疼。 至于现在胡闹的主子,她相信太子殿下绝对能制得住。 琉璃对太子殿下信心满满,等煮好醒酒汤端来,却看见主子正抓着太子的衣衫嚎得撕心裂肺,这这这,这是怎么了? 燕堇一脸生无可恋,他没遇到过醉鬼,从前就算他喝醉了也不会瞎胡闹成这样,所以他也不知姜明曦这是怎么了。 正准备给她擦脸,忽然就开始哭,让他一点防备都没有。 瞥见琉璃将醒酒汤端来,燕堇先哄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喝汤。 “殿下,还是让我们来照顾主子吧。”琉璃有些担心,殿下要是突然生气,主子岂不是闹得更厉害。 “不用了,你们先下去吧。” 燕堇坚持自己来,琉璃也只能遵命行事,临走前回头瞄了眼已经渐渐止住哭声的主子,暗暗发誓,日后定不能再让主子喝这么多酒。 不,是一滴都不能再喝了。 姜明曦边哭边喝汤,也不知是醉着还是哭狠了,眼角更红了,燕堇沾湿帕子给她擦脸,见她不哭了之后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只觉得她喝醉后还真是会折腾人。 “燕堇……你要好好的。” 东宫明珠 第37节 冷不丁来这样一句像是临别之言的话,燕堇停下给她擦脸,抬头对上一双担忧不已的眼睛,以为这也是她的醉话,笑着应好。 “我是说真的!燕云诀又狠又坏……”姜明曦低头嘟囔,又去细数燕云诀的诸多罪行,他晚上不让她吃糖酥那点跟这一比,根本没有可比性。 “就这么担心孤啊?放心,孤不会让他的计划得逞。”不过话说回来,他给她的安全感就这么低么? “可是……”姜明曦扬起脸囧成一团,瘪着嘴:“我做了个梦。” 一个人守着梦的秘密真的好辛苦。 姜明曦醉醺醺地,跟之前跟爹爹倾诉那样全抖出来,没有发现原本笑着听她说醉话的人慢慢落下嘴角,周身气息诡异地涌动着。 此时才明白万华寺那件事之后,她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转变得那么快,原来原因都出在新婚夜做的梦上。 燕堇暗悄悄将右手挪到身后握紧,捏到骨节泛白,另一只手仍捏着帕子轻柔地给她擦脸,笑着安慰:“不过一个梦,孤不会让它变成现实的。” 绝对不会。 又哄着人喝了半碗醒酒汤,陪她笑闹一阵,精疲力竭的人这才彻底昏睡过去。 燕堇给她掖好被角,就坐在床沿边守了半宿,听她睡梦中还在呢喃“燕堇……你要好好的”,决定将之前的计划全部推翻。 燕云诀,不能留! 直至年十四,镇远侯结束攒了两年之久的探亲假返回边关后,姜明舒都没有再现身。 饶是姜颂正夫妇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差人去湘云王府问,却只得来侧妃患病不能见风的说辞。 柳氏亲自上门也只能隔着屏风,朦朦胧胧地,伴随着一股子药味儿和咳嗽声。 听声音还是自家女儿的声音,柳氏只当她是真病了,问了两句,话题自然带到子嗣上。 如今湘云王颇得皇上器重,她若能早日诞下子嗣,无论男女都是皇家的第一位皇孙,这地位可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而且眼下外界已经有人在传太子妃不能生养,太子倘若依旧护着姜明曦始终不纳妾,没有继承人,谁能知道以后的事。 姜明舒脸上尚未愈合的伤口越来越疼,双手死死捏着帕子,余光瞟向两侧都是燕云诀的人,甚至连呼救一声都不能。 隔着屏风看着还想让她母凭子贵的母亲,一颗心顿时跌落谷底。 她还在幻想着美梦,却不知道自己正在受什么罪。将这张脸彻底改成姜明曦的模样后,她还会有以后么?恐怕自她踏进湘云王府开始,就注定是枚会被舍弃的棋子。 燕云诀他要的是姜明曦!太子迟迟不纳妾为的也是姜明曦,所有人都偏爱她,凭什么! 姜明舒抚上脸颊,露在纱布外,那双与姜明曦分外相像的眼睛里,神情扭曲。 上元节当天,城内各处张灯结彩,都在为了晚上的灯会准备。 太子府内,琉璃也正在为主子整理晚上入宫要的衣裳,指尖触及主子的腰,明显感觉人吸了口气往上提。 琉璃幽幽抬眼,自下而上恰好看到主子比之前还要圆润的下巴,眼角顿时一阵抽抽:“主子晚上又偷吃东西了吧。” “没有,”姜明曦一脸坦荡,“我是那种需要偷吃的人么?” 琉璃木着脸:“容老夫人寄来的年糕……” 这回,姜明曦直接心虚地偏开头,揉揉鼻子摸摸脸,就是不再看她。 “也没有不让您吃,只是那东西吃多了对胃不好,您还沾着糖。太子殿下也是,怎么就不知道看着点,这年前刚做的衣裳,特意留了一指宽,眼下又要穿不上了……” 嗡嗡嗡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在耳边回响,姜明曦赶紧捂上耳朵,到最后只得捏着她的袖子再三保证晚上不吃了,琉璃这才作罢。 “奴婢这是为了您的身体。” “好好好,我的好琉璃,快给我梳妆吧,要不然快来不及入宫了。” 姜明曦将头发往前顺,成功堵住琉璃的嘴。 梳完妆,跟身后有人追赶似的,不等站在马车外的燕堇伸出手,大跨一步直接上车。 坐进车里了发现人没上来,又掀开帘子,冲燕堇招手。 燕堇好奇:“怎么了这是?” 姜明曦轻喘两口气摆手:“别提了,琉璃发现我偷吃外祖母送来的年糕,念了我足足两炷香。” “偷吃,年糕。” 轻似一阵风的声音传到耳边,姜明曦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冲他讨好地眨了几下眼:“琥珀说烤着吃也好吃,我就尝个鲜吃了几块,真的,其他都是琥珀吃的。” 姜明曦没收住话,声音飘出车帘外,传到琉璃耳中,瞥眼身旁下巴同样圆润不少的琥珀,居然还骗她说最近天冷,多穿了几件。 琥珀挠着额角冲她笑笑,随后平行着挪开目光。 琉璃在车外审视琥珀,燕堇则在车内,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看着她,看到最后,姜明曦自觉垂下头。 “我下次再也不偷吃了。” 姜明曦:下次光明正大地吃,馋死你(哼哼) 第41章 她的话在燕堇这里已经不可信了,就算当着他的面发誓保证,过不了几日肯定又会忍不住偷偷摸摸。 燕堇:“每天最多吃两个。” 年糕那东西好吃是好吃,可吃多了也极容易积胃。 钻空子无门,姜明曦慢慢放下举起的三根手指,左耳朵听他喋喋不休地说教,右耳朵听琉璃在车外教训琥珀,头埋得更低了。 “要是做得到,晚上带你去看灯会。” 姜明曦唰地抬眸。 “真的,不骗你。”燕堇伸手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宫宴结束时,灯会正热闹着,你先答应孤,孤就带你去。” 姜明曦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赶忙拽住他的衣袖:“好好好,我答应你,以后每天只吃两个。” 燕堇:“孤会让厨房每天盯着。” 姜明曦:…… 这是有多不信她的话。 不过能出去玩儿,还用得着在乎那点?灯会上到处都有好吃的。 想想,姜明曦只巴不得赶紧结束还没开始的宫宴,然而到了宫中,这份高兴转眼就被几位贵女冲散地一干二净。 太子妃入东宫都快一年了,肚子还没动静,显然是个不能生养的,偏偏还是个妒妇,自己不能生也不许太子纳妾。 “从她掌掴安国公世子不就能看出来,明显是个泼辣的。” “听说姜家二房原本是有意将姜明舒送进太子府的,若有了身孕不也能巩固他们姜家地位么,结果咱们这位太子妃娘娘啊死活不让,还想了个办法将自家堂妹塞给了湘云王。” “诶你们说,她跟湘云王那件事当真清白?” 温婼听到这些肺都要气炸了,碾了碾牙就要冲上去,却被姜明曦拽住手拉回来。 “你干嘛拦我?这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看我不撕烂她们的嘴!” 相比她,姜明曦倒是平静:“都说是狗嘴了,还跟她们较劲啊。再说了,她们也没说错。” 她确实打了安国公世子,也确实没让姜明舒入太子府。 “可她们在宫里都敢这么说,更别说出宫后了,人言可畏啊。”温婼担忧地拍着她的手。 她自己就经历过哪不知道,宫里尚且如此,宫外就更甚了,听风就是雨的。 “人言可畏,”姜明曦重复一句,笑道:“是啊,人言可畏,咱们只有两只手,最多只能堵住两张嘴,其他的堵也堵不上,还不如就随她们去,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管他呢。” 姜明曦想的特别开,她气她怒,到头来伤的还是她自己的身体,想想都好不划算。 她们之所以传这些道听途说的言论,是因为她迟迟没有身孕?还是因为她没让堂妹入府,或与湘云王勾三搭四? 不,都不是,就算没有这些,她们也还是会从她身上挑出各种毛病,然后告诉别人她不适合当这个太子妃。 该退下来,让她们去当。 这么明显的意图,姜明曦才不会傻傻地往里钻,非但如此,宫宴上更是恨不得跟块年糕似的黏着燕堇,看她不恶心死这些人。 “理她们作甚,都是群吃饱了撑的。”宫宴前的事,燕堇有所耳闻,见她如此就知道是在做给那些人看。 姜明曦:“我没理她们,那些话就是当着我的面说,我也不生气。”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燕堇垂眸瞥眼她递到嘴边的年糕,单单喂他这个,还说没生气。 姜明曦无辜地眨眨眼,慢慢收回去打算自己吃,燕堇又凑过来就着她的手一口吃掉。 “不是不吃么。” “你今天已经吃了两个,再吃,之前说的可就不作数了。”燕堇喉间耸动了几下,咽下那块年糕。 夫妻恩爱的叫人差点咬碎那口牙。 宫内的传言并不收敛甚至有意扩大,入宫的贵女都在议论,太子更不可能毫不知情,可他却一点也不在乎。 原本气急败坏的温婼渐渐冷静下来,之前还无法理解宝珠为什么那么淡定,现在来看,她也不是真的不将这件事当回事,而是太子给了她足够的信任。 太子的信任让她没必要将流言一直放在心上,她想,要是现在再去问宝珠喜不喜欢太子,她一定不会像当初刚立府那会儿,坚定地摇头了。 宫宴表面继续维持着祥和欢乐的氛围,宴会结束后,燕堇便依言准备带着姜明曦去逛灯会。 正从琉璃手中接过大氅给她披上,安国公府二小姐徐娉婷径直走了过来。 看到太子给姜明曦贴心地披上大氅,脚步略有迟疑,捏紧帕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打算上前。 “殿下……” 徐娉婷话还没说出口,齐轩忽然出现,低声向太子禀报着什么,徐娉婷没怎么听清,只看见那名侍卫侧脸上有道飞溅的朱红。 像是血。 徐娉婷脚步一顿,赶在燕堇和齐轩转头看过来之前,脚尖跟着转了个弯儿,走得飞快。 她隐约听见了“浣衣局”“贺家”之类的字眼,像是为了之前听到的有关太子妃的流言。 她进宫赴宴时就曾听贺家人大说特说太子妃的那些事,前后一联系,哪还不明白,必是太子听到那些话,派人收拾传出流言的人去了。 徐娉婷有些羡慕姜明曦,羡慕她能被太子这样无条件护着,但更多的还是害怕会祸及自身和家人。 燕堇睨了眼匆匆跑走的人,很快收回视线上车。 出了宫,灯会也才开始不久。 东宫明珠 第38节 街道两侧,屋檐下,树梢上,通通亮起花灯,姜明曦忍不住半掀起帘子偷偷地往外看。 花灯亮光投射进车内,映照着那双满是好奇的眼睛分外明亮。 燕堇托腮看着,忍不住伸手戳了两下她的侧脸,这么一看,倒更像宴会上她喂给自己的年糕了。 “你干什么。”姜明曦疑惑地盯着他的手。 燕堇立刻松开顺带放下她手中的车帘,一本正经地扯开话题:“不是要逛灯会么,我们先找个地方停车。” 上元节,结伴出行的男女不再少数,将马车停进窄巷,下车后,燕堇瞥向身后几个,也放他们各自去逛逛。 琥珀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正想咧开嘴角谢主子恩典,就见琉璃不赞同地摇头:“灯会人多。” 主子幼时曾在上元节这天出过事,将军临走前特意叮嘱过她们,若要出门务必看好主子。 “是啊,灯会人多,走着走着可能也就走散了,年节这些天,你们也不曾歇着,今天就好好休息休息吧,”姜明曦笑着抱住燕堇的手,“有殿下陪着呢,不用担心。” 琉璃还想开口,长安极有眼力地拦住她,等两位主子走后,轻声宽慰:“太子妃有殿下陪着,琉璃姑娘您就放心吧。再说了,今日上元佳节,咱们跟着岂不碍事么。” 琥珀连连点头附和。 琉璃睇了他们两眼,眼看主子的身影消失人海,她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有太子殿下在,倒不用担心主子会出事,就怕主子瞧见路边那些小吃,拽着太子衣袖央求。 宫宴上本就吃的不少,再来灯会上大吃特吃,晚上回去还能睡得着么。 琉璃作为大丫鬟,为了主子的身体愁得不行,琥珀和长安对视一眼,默契地一人架着她一条胳膊拐去其他地方。 但不得不说,琉璃的担心很有道理。 没了她在耳边念叨,看到街道两侧摆摊售卖的小吃,姜明曦明显开始蠢蠢欲动,可惜脚刚准备往小摊上走,下一秒就被人拉回怀里。 “孤是带你来逛灯会,怎么?宫宴上没吃饱?” 姜明曦的心迅速低沉下去,低头转了两下眼珠,唉声一叹:“上次逛灯会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 她小时候在灯会上走失,好几年都不敢这天再出门,等稍微长大些也只是在茶馆二楼坐着,好生无趣。如今好不容易能走走逛逛了,他竟也来限制自己。 听她提及十年前,燕堇喉间发出颤颤笑意:“十年没逛过灯会,跟你现在看见什么想吃什么,有什么必然联系?” 姜明曦:…… 看不出来我在卖惨么。 “当然有。”姜明曦赶紧错开他含笑的视线,昂着头哼哼:“你看那个竹筒饭,平时我就没见这边卖过,肯定是只有今天有,过了今天再想吃,就得等到明年了。” 燕堇挑眉望向远处冒着热气和香味的小摊,不吃她这一套:“那我们明年再来。” 姜明曦顿时震惊地瞪大眼,她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故意的是不是。 “燕堇~夫君~燕哥哥!” 姜明曦突然一声,惹来路人侧目,燕堇更是被她那一声“哥哥”叫得直接愣住。 “燕哥哥,我想尝尝那个竹筒饭,你就给我买嘛。” 燕堇一把握住她摇晃袖子的手,眸色愈发深沉,僵持片刻,最终沉默着带她走到小摊前,买下她心心念念的竹筒饭。 姜明曦抱着竹筒饭闻了闻,心满意足地弯了眼:“多谢殿……” 偏过头,罕见地发现他耳朵连着侧脸那一片微红,怎么突然就害羞了? 燕堇:“这下满意了吧,只这一次,下……” “多谢燕哥哥。” 又一声“哥哥”传到耳边,燕堇再次失去思考,一点点转动脖颈看过去,混着竹香的竹筒饭递到眼前。 “你尝尝,可香了。” 燕堇听话地低头咬了一小口。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姜明曦跟着咬了一口问。 花灯树下,明亮的眼睛像是盛了一池天上星,燕堇咽下那一小口竹筒饭,扯动嘴角:“……甜。” 第42章 “甜么?我觉得还行啊。”姜明曦闻言又咬了一口,为了贴合满京人的口味,竹筒饭里并没有加其他东西,保留了更为浓郁的竹香,怎么可能有多甜。 见她真以为自己说的是竹筒饭,燕堇抵着额角,忽然生出一阵无力感来。 “怎么了嘛,你要是觉得刚才那个称呼不妥,我以后不叫就是了。”姜明曦觉得问题很可能并不出在竹筒饭上。 现在回想起来那句“燕哥哥”,她自己都有些腻得慌,大概燕堇也是同样的想法。 “不行!”燕堇一口否决,拉着她往前走,边走边低着头凑到她耳边:“人前就算了,咱们可以回去……慢慢儿叫。” 燕堇宫宴上浅酌了几口,低沉的嗓音混合着酒气一并传进耳中,姜明曦半边身子都麻了,脸腾地一下烧红,又羞又臊地将手中的竹筒饭当作是他,狠狠咬上一口。 她方才果真是看错了,就这人的脸皮厚度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句称呼脸红。 接下来就算看到其他小吃,姜明曦也不会再想着去央求他,买了盏花灯自顾自往前走。 刚走没两步,转身就撞见在另一处摊子上买花灯的温婼和邵景烁。 “宝珠也来逛灯会了?”温婼瞧见她十分意外,再看跟在她身后走过来的人,赶紧欠身行礼,“太子殿下。” 邵景烁跟着抱拳,燕堇冲他们微微摇头,都是熟人就不必多礼了。 姜明曦顺着他们的目光回头,哼哼两声之后又转回去对温婼道:“我们放花灯去。” “啊?这……”温婼低头看眼握住自己的手,颇有些惊讶地望向太子。 想也知道他们刚刚肯定是闹不愉快了,宝珠正找自己挡呢,要是真和她去放花灯,殿下怕是又会不高兴。 可宝珠是她最好的姐妹,温婼一下陷入两难,好在下一秒,燕堇和邵景烁同时出手将两人各自拉回身边。 “殿下和太子妃慢慢逛,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邵景烁随即拉着温婼离开,脚步快地姜明曦都没来得及再开口说上一句。 燕堇:“好不容易才能见一面,还是今天这样的日子,你就随他们去吧。” 姜明曦不甘地收回目光,哪里不知是他授意邵景烁将人拐跑的,不过这个理由她确实没法辩驳。 “那,那我就勉为其难让你陪我去吧,但是下次不准再说那些话,不然我就……” 燕堇挑眉,不然就怎样? 姜明曦:“不然你就睡书房去!” 燕堇:…… 这个绝对不行。 “好,以后不在外面说了。”燕堇答应地十分爽快,“那现在可以让孤陪你去放花灯了么?夫人。” 姜明曦所有的话全被最后两个字憋回去,一手提着花灯,另一只手被燕堇紧紧攥着,来到河岸边,岸两侧已经聚集了不少放灯祈愿的男女。 “人可真多。” 姜明曦避了避都难免被来往的行人碰到,踉跄两步撞回燕堇怀中,左肩紧跟着被一只手搂住,不禁抬头,一瞬间像是又回到那年热闹不已的灯会上。 少年微弯着腰将她搂在怀里,冲还想来抓她的人牙子怒声呵斥,她只记得挂在树梢上的花灯分外明亮,刺得她瞧不清少年模样,抬头只见耸动的喉结。 “……要是那天的人是你就好了。” 燕堇低头:“什么?” 姜明曦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连忙捂住嘴摇头,再迎上燕堇疑惑的目光,莫名有些心虚:“我的意思是,要是当年救我的那个人是你就好了。” 燕堇搂住她的手忽然收紧:“其实那天……” “皇兄,嫂嫂,真是好巧啊。”燕堇刚要坦白,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直接打断,回头就看到燕云诀。 他竟将姜明舒也给带出来了! 燕云诀领着姜明舒堂而皇之走近,脸上惯常地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 姜明曦望着步步靠近的人,心生警惕:“妹妹身体好些了?” 青姨不是说至少得几个月才能恢复么,现在不过半个月就出来了! 姜明舒掩着面纱,避开她的目光点头:“大夫说能吹风了,今日是上元节,王爷便带我出来透透气。” 透气? 姜明曦可不信燕云诀对她能有这么好心,如此着急地带出来估计是怕时间久了旁人起疑心,这次露个脸,接下来又可以用身体不好为借口再继续养一段时间,那张脸没准儿就完成了。 想到这个可能,姜明曦突然一改常态地上前握住她的手,叫的极为亲热:“我都已经很久没见过妹妹了,既然妹妹身体已无恙,今日又正好碰上,不如我们姐妹一起去放花灯。” 姜明曦说着就要拉她离开,姜明舒却先下意识看向燕云诀,眼底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惊恐。 “嫂嫂,舒儿身体才刚好,河边风大,臣弟怕她再着凉就不好了。”燕云诀隔着衣袖拽回姜明舒。 他都这么说了,姜明曦自然没什么好坚持的,只让姜明舒好好保重身体,趁着现在河岸边的人慢慢散去,反手拉着燕堇去放灯祈愿。 “他怎么突然将姜明舒带出来了?难道仅是为了让旁人看到姜明舒还活着?”姜明曦将花灯放入水中,看着它顺水而下,对燕云诀的举动还是有些疑惑。 燕堇看了眼那只花灯,低头轻语:“当然不止这些,没发现那个女人走路姿势已经跟你很像了么。” 燕云诀能这么好心地带着姜明舒出来,应该是为了近距离观察宝珠,让她学会宝珠每一个细节动作,力求分辨不出真假。 “可惜,她再怎么学也始终不像你。”容貌举止再相似,宝珠被容家多年培养出来的气度和行事风格,可不是姜明舒几个月就能学会的。 但他这话过于自信,自信到姜明曦觉得他在自夸:“要是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我站在你面前,你真能认出来?” “当然。”燕堇没有丝毫犹豫,“哪怕是你变了个样貌,我也照样识得。” 他这话姜明曦听了舒坦,踮脚望向飘远的花灯,回头冲他笑。 远处桥下,燕云诀负手而立,脸上的表情依旧温和,说出的话却让姜明舒不寒而栗。 “看到她的笑了么?” 姜明舒捏紧交叠在腹部的手点头。 “好好看,好好学。” 指尖温度一点点流失,姜明舒的嗓子有些发干:“……是。” 四月初,凋零了整个冬季的玉兰树开出花朵,风一吹,落花满地。 东宫明珠 第39节 姜明曦收到小舅舅来信,得知二表兄就要成亲,花了三天时间才终于选定新婚贺礼,给小舅舅回信顺便问他何时给自己找个小舅妈。 可信刚送出去第二天,姜明曦就又接到了一封来自二表兄的信。 “主子,这不对吧,二表少爷不是马上要成亲了么,怎么会突然来京城?” 就连一向不喜欢动脑的琥珀都看出了不对劲,这诡计用的还真是拙劣。 姜明曦捏着信纸,唇角微扬,心情看着似乎不错:“去备车。” “可是主子……” 姜明曦回头,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间冲她轻嘘。 半个时辰之后,按照信上说的,姜明曦带着琥珀前往明月酒楼。 只身来到二楼厢房,推开门,等在那里的并不是所谓的二表兄,而是姜明舒。 “你好像并不意外。” 看到是她,姜明曦没有露出任何诧异,甚至带着一丝“果然是你”的确信。 她拂袖坐下,斟了杯茶轻笑:“伪造呢也该先了解下我外家的情况,江南名门望族,怎么会用那么粗糙的信纸。” “名门望族,”姜明舒重复一句,“是啊,你姜明曦家世好,用的纸都非常人能及。既然知道,那又为什么来赴约?” 姜明曦:“不来,你们的计划能进行得下去么。” 只这一句,姜明舒就明白了,同时又觉得她太过自信:“就算知道又如何,你真以为自投罗网就能一网打尽?姜明曦,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信,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们这些人都跟傻子无异。” 姜明曦定定看着她,虽看不清面纱下的那张脸,但是那双眼睛已经跟自己很像了,就好像在看另一个自己。 她想,如果没有那场梦,她大概会同情这样的姜明舒,可怜可悲又可恨,所走的每一步都在将自己逼上绝路。 沉默半晌,姜明曦没有回答她的话:“你要说的就这些?” 姜明舒:“当然不止。” 她想说的还有很多,但燕云诀留给她的时间太少了。 琥珀被主子勒令待在楼下,焦急地来回转悠,等了许久才见主子从楼上下来,连忙凑上前问:“主子您没事儿吧?” 姜明曦看她一眼摇头:“不过是听她说些废话而已,走吧,回府。” 琥珀愣怔地眨眨眼,反应过来赶紧扶她上车。 回府后,燕堇也正好下朝回来,还没踏进明华堂,就听下人说太子妃曾带着琥珀出去过一趟,脚步微顿,漆黑的眼珠望向不远处的院落,转身去了书房。 “殿下今夜也在书房?”接连三天,听到前院来报太子不回明华堂,姜明曦砰地一声摔下手中珠钗。 怎么回事?难不成这么快就暴露了! 琉璃被她冷不丁的动作吓了一跳,几不可闻地撇了下嘴,状似讶然:“主子您忘了?您前几日才跟殿下大吵了一架啊。” 姜明曦一愣,像是才想起来:“那种小事啊,殿下怎么比我还记仇,快去让小厨房熬点汤,我端去给殿下亲自赔罪。” 第43章 戌时三刻左右,候在书房外的长安远远看见太子妃带着琉璃朝这边走来,赶紧轻叩两下门扉,低声道:“殿下,太子妃来了。” 书房内,燕堇放下手里的信,想了下:“知道了,不必拦着。” 话落不久,姜明曦已然走到门前,没等她开口,长安立马笑着推开门迎她进去。 走进书房,望向案桌后正埋首批折的人,姜明曦有一瞬间失神,直到燕堇抬头看过来才匆匆回神,笑着走上前:“殿下还在忙?” 燕堇看了她一眼点头:“是啊,最近朝中事多,宝珠怎么来了?” “主子特地熬了点汤来送给殿下提神。”琉璃拎着食盒上前,多添了句嘴:“也是想为三天前的事给您赔罪。” “三天前?”燕堇睇了眼食盒里的莲子汤恍然,随即轻哼一声:“以为送碗汤,那件事就过去了么?” 姜明曦看了眼琉璃,后者十分有眼力地退出书房,等人掩门出去后,绕过案桌走到燕堇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心讨好:“算是妾身的不对,这不是来给殿下赔不是了么,难道殿下比妾身的心眼还小?” 燕堇瞥眼扯住衣袖的手,借着伸手将食盒里的莲子汤端过来撇开她:“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孤还有什么好生气的,那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姜明曦转瞬扬起明媚的笑:“那殿下……今夜还睡书房?” 舀了勺莲子汤正准备喝,听到这句话燕堇又跟着将汤放下:“最近事情是真的多,忙完回去都深夜了,不是会吵醒你么,这几日孤就先在书房睡,等忙过了这一阵再说。” “可是……”姜明曦垂下眼,神情颇为落寞:“妾身入府都已经一年了还未有身孕,外面的人都说妾身不能生养,昨日进宫请安的时候,就连皇后也在问了,妾身……” 燕堇托腮看着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宝珠想要孩子了?” 姜明曦顿时红了脸,意思不言而喻。 燕堇跟着伸出手摸向她的腰,正要碰上又突然收回去抵着额角唉叹:“孤理解宝珠想要孩子的心,可是孤……确实是有心无力啊。” 有心无力?难道!!! 似染了层胭脂的脸颊瞬间由红转白。 “不过你放心,孤已经派人找到了一名神医,只要治好了病,一定能生出孩子。” 最后一句话将“姜明曦”的念头彻底掐灭,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太子不能生! 现在再去想立府宴那天动作亲密的两人,合着都是演戏。 这样看来,姜明曦过得也不怎么样么,纵使有太子的头衔,还不是要成天顶着“不能生养”的骂名,想想又真是可怜。 燕堇再三宽慰,亲自将人送出书房,望着失魂落魄身影缓缓落下嘴角。 ……真够蠢的。 亥时许,湘云王府东苑烛火尽熄。 姜明曦躺在床上正百无聊赖地盯着帷幔出神,忽然,门外传来咚的一声,她立刻坐起身盯着门口,下一秒合上的窗户猛地从外推开。 “你怎么来了!” 室内昏暗,多亏今夜月色浓郁才能看清穿着一身黑衣的人。 燕堇摘下面巾,两步上前抱住人,埋在她颈窝蹭了蹭:“想你了。” 所以来了。 姜明曦下意识伸手,想到现在所处的地方赶紧抵住他推开:“要是被发现,计划可就全泡汤了。” 被推开的太子殿下很不满地哼哼两声,非但不走,反而堂而皇之地坐下倒了杯茶:“你放心,燕云诀此刻怕是正跟孤的‘太子妃’幽会呢。” 姜明曦疑惑地眨眨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燕云诀跑去太子府了,他才来的。 这可不像燕云诀的行事风格,计划才刚开始他怎么敢那么大胆,万一被人撞见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燕堇像是看不到她眼底的疑惑,握着杯盏抵在唇间轻嗅,嗯,上好的碧螺春,气味非常浓郁。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燕堇,你就告诉我嘛。”姜明曦想也知道他这是记着自己刚刚推开他的事,故意说一半藏一半,直接坐他腿上,双手抱着他的脖子摇晃。 防止她掉下去,燕堇只得放下杯盏搂住她的腰:“在那之前你得先告诉孤,你是怎么骗过他的。” 将她迷晕后直接带回府,燕云诀就不怕她醒过来逃走? 姜明曦眼尾微挑,笑笑:“这有何难,我失忆了啊。我叫姜明舒,是湘云王的侧妃,一个孤儿,无父无母。” 这些都是她失忆后,燕云诀告诉她的。 燕堇:“他信了?” “药是江宁舟给的,亲测有效,当然,主要还是我演技好。”姜明曦昂起下巴,颇为自豪。 燕堇没忍住,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难怪他没将用在姜明舒身上的方法用在你身上。” 既然失忆了,自然不需要再多此一举。 姜明曦斜眼睨他:“我可是已经实话实说了,那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今天的事啊?” 燕堇低头凑到她耳边低语,说得姜明曦瞬间瞪大眼:“她信了?” “没法儿不信,连续三天,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她起疑,她以为自己假扮得很成功,自然不会怀疑孤,毕竟孤没道理对枕边人隐瞒。” “枕边人……”姜明曦撇了撇嘴,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一模一样的我,是不是很刺激啊。” “孤没碰她,不过话说回来,”燕堇抵在她腰间的手重重往下一压,“你不觉得这样更刺激么?弟妹。” 姜明曦:…… 好吧,我承认我是没你玩儿的花。 “好了,赶快走吧,小心被发现了。”说不过他,姜明曦直接撵人,反正她现在是在湘云王府,燕堇也不能拿她怎样。 燕堇被她推着起身,故作哀叹:“夫人好绝情。” 姜明曦狠狠锤了他一拳,将他往窗边推,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二人对视一眼,姜明曦赶紧将他拉到屏风后,可现在月色正浓,推门进来就能看见屏风后藏着人。 情急之下,姜明曦只能将还没反应过来的燕堇推到床下,刚抚平褥面,看到门外晕倒的侍女,燕云诀立即推门进来。 姜明曦很快收起情绪,笑着迎上去:“王爷怎么来了?” 燕云诀环顾四周,视线落到桌上的半杯茶上,浅眯了下眸,摸着她的头:“怎么还没睡?” “我做了个噩梦,”姜明曦捂住心口眉头轻蹙,“梦见一条大蟒蛇缠住了我的腰,我好害怕。” 趴在床下的燕堇:那条大蟒蛇说的不会是他吧。 “不过是梦罢了,别担心。” 燕云诀掌灯放到桌上,就着那半盏茶又添了半盏,端起来就要往嘴边送,姜明曦连忙上前制止:“王爷,这是我……刚喝过的。” “无碍,”燕云诀抵住她的手笑笑,“我们夫妻,不用在意这些。” 姜明曦:“可是……” 那是你哥喝过的啊。 眼看着他喝完茶,姜明曦已经无法再去直视那个茶杯了,故作疲累地打了个哈欠。 “既然困了那就好好休息吧。” 燕云诀放下茶盏,伸手穿过她的后膝将人打横抱起朝床榻走去,姜明曦眉心一阵猛跳,走到榻前忽然面带愁容地问:“王爷,我到现在还什么都没想起来,以后是不是也就这样了?” 果然,提到这事,燕云诀神情微变,将她抱到床上盖上被子轻拍了两下:“别担心,若再过几日还是这样,我叫大夫再来看看。放心,就算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依旧是我的妻。” 东宫明珠 第40节 姜明曦似乎被最后一句话感动到了,攥着被角乖顺地闭上眼,很快沉沉睡去。 燕云诀坐在床边望着她的睡颜看了许久,久到床下的燕堇骨头都快趴麻了方才离开,看眼守夜偷懒的侍女,随即命人将其拖走。 等到屋外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燕堇又特地等了会儿才从床下钻出来。 “你说他弄这一出为了什么?”燕堇出来后,姜明曦也跟着醒了,连续三天面对燕云诀,却愈发看不明白这人。 要说喜欢自己吧,总感觉差了点,或者说比起她,他似乎……更想让燕堇注意到自己。 想到这种可能,姜明曦幽幽看向背对自己的人,朦胧的意识逐渐清醒。 不会真是她想的那样吧。 “别瞎想,”燕堇转身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他已经知道孤不能生育的事,很快就会传出去,一个无法诞下继承人的太子,就算再有才能也坐不上那张椅子了。” 姜明曦捂着额头揉了揉,后半句完全没再听:“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哦——你已经察觉到了呀,不过话说回来,这可比你躲床下刺激多了。” “……孤还有更刺激的,想不想玩儿。” 撞入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姜明曦赶紧将被子拉过头顶,背过身催促他离开:“他都已经回来了,你也赶紧走吧,我都困死了。” 燕堇没再插科打诨,俯身隔着被子抱住人:“孤明日再来。” 可是第二天,燕堇却食言了。 惠文帝得知他不能生育,当即召他进宫,特命几位御用太医轮番上前为太子诊治,结果却是太子果真如外界传闻那样。 无法生育子嗣。 第44章 惠文帝当即脸色骤变,气得大骂为太子诊脉的几名太医,东宫内一时间人人自危,跪倒一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父皇,儿臣已经寻到了一名神医,您不用太担心。”燕堇垂着头从屏风后出来,人明显看着没那么精神和自信了,仔细一看,脸上尽是被人捅破秘密后的难以启齿之色。 惠文帝拧紧眉头唉声一叹,抬手挥走殿内其他宫人。一名毫不起眼的小太监跟着躬身退下,转头离开东宫。 不过半日,那名原该进宫为太子治病的神医突然暴毙,最后的倚仗就这么没了,太子的病也怕是好不了了。 惠文帝一阵急火攻心,猛地吐出一口血晕死过去。谁都知道皇帝最看好的就是太子,但如今再看好,无法生下继承人也就是个废人了。 很快,这股风就从东宫吹了出去,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 “究竟是谁传出来的!”琉璃收到消息顿时急得不行:“听说皇上都被气得病倒了,主子……您要不要进宫侍疾?” 相比琉璃,“姜明曦”就像个旁观者,听到这话眼底闪过几丝犹豫:“现在进宫岂不是往火上浇油。” “可殿下还在宫里啊。”琉璃在她身后焦急地来回转悠:“如今殿下无法生育子嗣的事已经传开,万一皇上醒来,一怒之下废了太子可怎么办?” 她都这么说了,“姜明曦”要是再不急就该露馅儿了,只得简单收拾一番赶紧进宫。 与此同时,收到父皇吐血的消息,燕云诀也匆匆忙忙进了宫,一眼看到太子萧瑟落寞地站在殿外,好似被全世界给抛弃了。 燕云诀捏了捏手心,大步上前:“大哥……” 燕堇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白着唇强装镇定:“你也来看孤的笑话?” “臣弟没有这个意思,臣弟只是……” 话没说完,得知消息的太子妃火急火燎进宫,快步走到太子身旁握住他的手。 “燕堇。” 燕堇垂眸睇过去,撞入那双暗含担忧的眼中,反手回握了一下,低声安慰:“孤没事,进去看看父皇吧。” 姜明曦轻点了下头,转身时看眼燕云诀,大步进殿。 “臣弟也先进去看看父皇的情况,大哥别太担心。”燕云诀跟着进殿。 殿内此刻就只有总管德喜和太子妃两人,瞧见他来,德喜赶紧捏着衣袖抹了下眼角,艰难地扯出一抹嘴角相迎:“王爷……奴婢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燕云诀谦逊有礼地后退半步,待德喜走出殿外关上门,踱步走到榻前,看眼榻上昏迷不醒的父皇,从袖中捏出一只白瓷瓶递到姜明曦面前。 姜明曦没接:“王爷,这恐怕不妥吧。” “放心,这不是毒,只不过让他的病好得慢些罢了。”燕云诀将药瓶放进她手心,又看眼榻上的人,表情十分愉悦:“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不能生育,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吧,不过这也是他应得的,谁让他早早将大哥送上战场了呢。” 他以为,燕堇不能生育是早些年前在边关伤了身子导致。 这理由找的可真好,都不用姜明曦现编了。 收起那一点幸灾乐祸,燕云诀瞬即冷下脸吩咐她:“这几天你就在宫里侍疾,找个机会给他喝了。” 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却没发现躺在榻上的帝王缓缓睁开了眼睛。 姜明曦晃了晃手中的白瓷瓶,见他醒了,赶紧赶在他开口前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唇间轻嘘。 两天后,惠文帝还是没能从打击中醒来,朝堂上也陆续冒出许多不满太子代理朝政的声音。 燕堇因隐疾逐渐有心无力,顺水推舟地将大部分政事交由湘云王去处理,毕竟此时此刻,由他接手再适合不过了。 燕云诀接手以后,朝中走向很快呈现出一边倒的状态,被太子打压数年的贺家也渐渐展露出头角。 得知皇帝被太子气病了到现在还没醒,贺皇后精心装扮了一番前去看望,进门看到姜明曦在这儿,好心情顿时消散地无影无踪。 当姜明曦朝她欠身行礼抬起头时,又恢复成往日里温和婉约的贺皇后:“这些天太子心里定也不好受,你先回去看看他吧,这里有本宫呢。” 药碗被端走,姜明曦没什么好说的,回头看眼躺在榻上的皇帝,福身告退。 太子妃一走,贺皇后紧跟着屏退其他人,端着药碗走上前,知道皇帝此刻正昏睡着,毫无顾忌地倒掉所谓的补药,坐在榻边感叹:“她到底还是没能赢过臣妾啊,皇上。” 太子无嗣,就不会再有人扶着他继承大统,这个位子最终还是会落到她儿子手里。 “您如此宠爱苏氏,宠爱她的孩子,结果到头来又换来了什么?”贺皇后看着自少年时就一直爱慕的人,伸手掐住他的下巴:“您放心,臣妾一定会让云诀送他们母子团聚的!” 贺皇后被压制多年,如今总算是让儿子帮她出了口气,坐在榻前说了很多很多,可她的话还是跟以前一样得不到回应,到最后说累了慢慢停下来,仰头望向雕花窗棂外那道披在天边的红霞。 好美的霞光,可惜只剩她一个人独自观赏了。 姜明曦沿着宫道,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出宫后,琉璃快步迎了过来,低声询问:“主子今晚回哪儿?” “嗯……皇后娘娘都将太子妃赶出来了……”姜明曦想了想选择回太子府。 燕云诀最近异常忙碌,应该不会去东苑找她。 琉璃点头扶她上车,掀开车帘看到里头的人,姜明曦诧异地眨眨眼,没等开口,一双手跟着伸出来贴住后腰将她抱进去。 “你怎么来了?” “最近不是闲下来了么,特地来接太子妃回家啊。”燕堇将她抱进怀里蹭了蹭颈窝。 姜明曦被他的动作磨得肩颈发痒,下意识缩了下身:“你打算什么时候揭破?总这样,累得可是我。” 两头跑,一边还要假扮顶着自己脸的姜明舒,她都要被绕晕了。 “快了,燕云诀等不了多久,这次不将孤彻底拉下来,以后也没机会了,”燕堇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你要是觉得累就别再去扮姜明舒了,反正他最近忙得抽不开身。” “那可不行,”姜明曦不赞同地摇头,“做一件事就得从一而终嘛,再说了,我还得去照看皇上呢。” 她继续演着戏,燕云诀才不会有任何疑心。 “姜明舒呢?”说来,自皇上病倒后就再也没听到过她的消息。 燕堇:“在暗牢,疯疯癫癫地,非要见你,见么?” 姜明曦歪头想想,轻嗯。 暗牢深处,姜明舒正准备捧着碗喝水,一眼看到水中那张分外熟悉的脸,下一秒就将碗甩到墙上,“啪”地一声,碎片四溅。 “好端端地,拿碗撒什么气?” 空旷的暗牢内忽然传来一声可惜,姜明舒喘着粗气回头,心情竟莫名平复了下来,顶着一模一样的脸做出扭曲的表情:“姜明曦!” 姜明曦拢了下肩上的披风,切实看到这张与自己分外相像的脸,倒像是看见了梦中的自己:“你不是要见我么?我来了。” “你是故意喝下那杯茶的。”直到被关起来,姜明舒这才想明白,从一开始就是她主动入的局。 姜明曦没有否认:“还有其他要说的么?没有的话我可走了。” “等等!”姜明舒赶忙起身跑过去,伸手去抓她的衣袖,“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放我出去,我什么都告诉你。” 姜明曦瞥眼拽住衣袖的手,顺着那只手看向牢里的人,蠕动两下嘴角:“你都已经这样了,还想着出去?出去后,你又是谁呢?” “我……”姜明舒愣怔地松开手,抚上脸颊红着眼摇头:“这不是我的脸,不是!我从没想过要变成你。” “没有?”姜明曦忍不住轻哼:“如果这场戏没有被戳破,也没人发现你就是姜明舒的话,你还是很乐意戴着这张面具的,对不对?” 从太子府宴那天,不,或许还可以追溯地更远,她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模仿她。 姜明舒无话可驳只能不停摇头,听到最后被点破心思,瞬间恼羞成怒:“你闭嘴!你张口闭口都说是我的错,可要是没有你,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原以为自己比姜明曦幸运,至少父母健在,每天都能看到,而姜明曦出生即母陨,父亲又常年远镇边关,怎么看都该是自己过得更好才对,可事实却是所有人都围着她姜明曦转。 从小到大,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挑她剩下的,就因为她有个好爹,有个好外家! 姜明曦一时沉默下来,姜明舒以为她是被自己说得无地自容,笑了。 “姜明舒,”姜明曦忽然抬眼喊了她一声,笑声戛然而止,“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我,没有我父亲,就凭你那五品小官儿的爹,能给你如此好的生活?你不甘心,不满,大可去五品官家中看看,看看他们的子女与你过得可是一样的生活?” “我们一同进学,幼时,父亲从边关寄回来的吃食玩意儿,也同样给了你一份。” “但你是怎么做的?” “……你将风寒还未好全的我丢了。” 第45章 再提那件事,姜明舒扭曲的表情瞬间变了样,心虚地垂下头,两根手指搅着衣角不敢再去看她,偶尔想到什么想去反驳,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牢外,姜明曦闭了闭微红的眼眶再睁开,这么多年其实也早已不再奢望从她嘴里说出那一句“对不起”,沉默一阵后,转身离开。 “等等!”姜明舒再次扯住她的衣袖。 要是现在让她走了,就再也出不去了,姜明舒将所有威胁恐吓的话想了个遍,最后软下声调:“我,我知道当年救你的人是谁,我都告诉你,你就放了我吧,好不好?” 姜明曦睇眼紧抓自己的手,犹豫数息撇开:“不用你告诉,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眼看交换的筹码毫无用处,姜明舒急到冲着人大吼:“当年救你的人根本不是燕云诀!” 东宫明珠 第41节 说到这儿,像是坏掉的姜明舒忽然又疯疯癫癫地开始笑:“你明明清楚记得那件事,为什么却把最重要的那个人给忘了呢?太子……应该很伤心吧。” 姜明曦缓缓抬眼。 “没错!当年救你的那个人是燕堇!”姜明舒双手抓着木栏,说出名字后神情再次恢复正常,怯生生地看她:“我已经告诉你了……” “我知道。”姜明曦愣怔了一瞬很快回神。 姜明舒立即收回怯懦,错愕地连连摇头:“你怎么可能知道?” 不,不可能,如果她早就知道,不可能这么多年都不说。 姜明曦拢了下披风,神情淡淡地昂起下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看起来有那么蠢么?” 她与燕堇相处了一整年,确认梦中暴君并非燕堇后,她就已经有所察觉。 一个人的性格就算再变也不会失其本性。 燕云诀与当年救她的那位少年,性格天差地别,他,冒领了那个人的身份。 其实想想也该知道,以那位少年的性格怎么可能会突然跑过来跟她说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就算要说也早就说了。 她都知道,只是多年念想让她陷入了自欺欺人中,如果燕云诀没做那些事,她也许……会这样继续欺骗自己。 可世上没有如果,她也不想让燕云诀那种人玷污她心目中的少年,所以她必须得找出真正救她的人。 联想燕云诀对燕堇的态度,她第一个想到的自然就是燕堇。而真正确认是在今年上元节,那个时候,如果燕云诀和她没有出现,燕堇在听出她的试探后,应该就想向她坦白的。 “你的筹码用光了,”不等姜明舒再开口,她紧跟着又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你依然还是湘云王侧妃。” 直到死,都是。 说完,姜明曦再不管身后大吼大叫的人离开暗牢,走出去才发现屋外正飘着蒙蒙细雨,燕堇手持油纸伞站在门口。 望向那道身影,姜明曦慢慢加快步伐,到最后直接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 燕堇被她抱了个满怀,将手中的伞往她这边偏了偏,伸手抵住她的后背往身前带:“还以为她想跟你说什么,原来就这么件小事啊。” “小事?”姜明曦不赞同他这说法,昂起头哼哼:“对你来说当然是小事一桩啦,我可是念了有十年呢,不对,是十一年。所以……你一开始就认出我来了?” 燕堇故意错开她的视线,仰头长嗯,嗯到最后被姜明曦抡了一拳,直到回府后,夫人生气地不肯让他上床才赶紧承认。 “好好好,孤承认,当初掀开盖头的时候,孤就知道了。”确认是在新婚第二天,他特地派人去查了一下。 姜明曦怀抱枕头,忽然想到那之后跟他说起当年的事,扭头瞪向倾身靠过来的人:“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被燕云诀骗,开心吧。” 这是要跟他翻旧账了。 燕堇停下举动低低笑出声:“你当时都那样说了,孤要是紧跟着说是孤,你信么?” 她那时并不喜欢自己甚至夹带着厌恶的情绪,就算坦白估计也不会信,非但不信,还有可能对他的印象越来越差,那他又何必去开这个口讨人嫌呢。 姜明曦顿时无话可说,扔掉怀里的枕头拽住他的衣襟将头埋进去,沉默半晌,闷闷的声音才从怀里飘出来:“你今晚,睡书房去。” “又睡书房?孤都已经睡好几天了。”她这扯开话题的方式也太折磨人了,燕堇不同意。 姜明曦:“明日还有正事,要是被看出来了怎么办?” 燕堇坐在床边一步未动,手慢慢摸向床上的锦被,不等姜明曦推他离开,反手将人裹进锦被中:“就一次,肯定不会被看不出来。” 翌日,刚下马车的姜明曦一时腿软差点摔了下去,好在琉璃及时扶住,她才免于与大地亲密接触的尴尬局面。 果然,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没一句是可信的。 “主子……”琉璃目送她进宫,心里不知为何突然一阵发慌。 看出她的不安,姜明曦笑着安慰:“等我回来,让你摸一天头发。” 这对恋发癖的人来说可是最好的礼物。琉璃一时没忍住,红着眼笑了。 目送她,直到看不见那道瘦弱的身影,压了压眼角,转身去准备她该做的事。 朝政目前大半都被燕云诀把持着,太子的权利基本架空,这场戏再怎么演也演不了多久了。 姜明曦来到寝殿门前深呼吸了口气,恰逢德喜公公从殿内出来,这才知燕云诀来了。 倒是难得这么忙的时候,他竟还有空来皇上跟前,可皇上不是正昏睡着么。 姜明曦与德喜公公对视一眼,提起裙角快步入内。 “那药,你没用。”听到脚步声,坐在榻前的燕云诀放下折子看她。 姜明曦慢慢停下脚步,学着姜明舒两根手指搅动着衣角,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说话磕磕巴巴:“王,王爷,我不敢。” “不敢?呵!”燕云诀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她走去,直走到人面前,突然伸手掐住她的脖颈,“我看你不是不敢,是不想,我说的对吧,姜明曦。” “哦呀?真是难得能从这张脸上看到惊讶的神情啊。”燕云诀一手掐住她,另一只手轻抚她的脸庞:“我早该想到的,大哥那样聪明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那个假货。” 既已被识破,姜明曦也没什么好再装的,眼角无意划过他腰间凸起的一块,收回视线:“原来你也知道燕堇很好,那又为什么弄这一出?你在乎的根本不是皇位,对么。” 燕云诀笑着加深手中的力道,看着她愈渐涨红的脸,表情十分愉悦。 可那愉悦的神情中,分明藏着巨大的悲伤。 “你……你想要的……是……是所有人的关注。”姜明曦费力扒着那只手,在她说出这句话后,掐在脖间的手忽然松开,证实她猜对了。 “是啊,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谁又会在乎我呢?没有人在乎我,就连你也一样!”燕云诀松开她的脖子转而捏住下巴:“扔下重伤的我,毫不犹豫地奔向燕堇。” 提到这,姜明曦不禁想起那日寺内的惨状,登时怒了:“那件事分明是你自导自演!” 她没有扔下他,甚至好心替他包扎了伤口,可结果却是,所有的事都是他所为。 包括她回门那天掺了红豆泥的蝴蝶酥,都是他暗中示意依附贵妃的那两位妃嫔,不动声色地将事情全都推到其他人头上。 他好可怕,可怕地令人胆寒。 “是啊,都是我自导自演的。”既已撕破脸皮,燕云诀不介意撕的更碎,“那你为什么还要进宫?白白送我一个人质。” 姜明曦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燕云诀渐渐失去耐心,眼疾手快地取下他藏在腰间的小药盒。 “为了不让你染上亲人的血。” 药盒刚被夺过来,燕云诀跟着就要过来抢,姜明曦从他手下逃脱,两步来到窗边举起药盒:“你之所以在这里等我而非外面,说明你还没有完全控制整个皇宫,只要我推开窗发出一点声响,你所有的计划就都会泡汤……计划失败,皇后娘娘应该会很失望吧。” “你住口!” 最后一句话似乎刺痛了燕云诀某个点,声音都不禁放大了两倍,惹来候在门外的德喜公公敲门寻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燕云诀紧抿嘴角,姜明曦只得强装镇定地冲外面道声“没事”。 而从他方才的反应来看,造成他现在这个样子的元凶很可能就是皇后。 姜明曦想起从前去坤宁宫请安时见到的贺皇后,那个总是温柔待人的皇后,真的很难想象,她到底是怎样将燕云诀逼上如今这条路的。 明知道是错的,还要一步步接着,继续错。 “把它,还给我。”燕云诀轻喘了两下,缓平情绪后再次朝她伸出手,示弱地向她保证:“你放心,我说过不会下毒就不会下,那粒药不是给父皇的,把它还给我。” 姜明曦摇头,慢慢地从窗边面对他往门口退。 眼看她要拉开殿门跑出去,燕云诀赶紧追上去,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没等抓到人,大门就已被姜明曦从内打开。 日光漏了进来,燕云诀不适地用手挡住额前,放下后才发现,殿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围了一圈又一圈蓄势待发的御林军。 另有弓箭手拉弓对准从殿内出来的两人。 大概还有一到两章,就得为这个故事画上句号啦。 下一本换换题材 第46章 燕云诀伸手一捞,拽住即将跨出殿门的姜明曦拉回怀中,反手掐住她的脖子,看向殿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大哥是要造反么!” 燕堇盯着他掐住宝珠的手眯了下眸,不答反问:“那你又在干什么。” “大哥误会了,”都这个时候了,燕云诀脸上依旧摆着与往常别无二样的笑:“是嫂嫂拿走了臣弟的东西,臣弟这是想要回来……不过相比臣弟,大哥又要如何解释你现在的行为?” “孤,不过是来捉拿胆敢给父皇下毒的人罢了。” “呵呵呵,捉拿?”燕云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大哥如今有何权利?你无印私自调动宫中御林军,按律,当斩!” 坤宁宫内,听闻太子带兵闯入宫中,贺皇后擦净双手笑了,笑意仅维持了一瞬,脸上依旧温婉如初,甚至蹙着眉轻叹:“皇上如今正病着,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大宫女拿来锦帕托着她的手一根根擦拭,想了一下抬头问:“娘娘要去看看么?王爷那边……” 贺皇后看她一眼,大宫女立刻垂眸闭上嘴,然而没过多久,贺皇后还是给出了一个看似恰当的理由,接受她的提议。 “趁着太子没将事情闹大,本宫作为皇后还是去劝劝吧。” 大宫女赶紧笑着道句“娘娘仁慈”,哄得贺皇后心情越发地好。 出了坤宁宫,加快步伐,做出一副焦急心痛的样子,匆忙赶来养心殿前便听到云诀对燕堇说得那句“当斩”,似乎是已经看到太子身首异处的惨状,脸上笑意逐渐扩大。 可是没等笑多久,就又听云诀转话道:“但我们毕竟是手足,臣弟也还没有那么狠的心。只要大哥主动退位,今日之事,臣弟可以既往不咎。” 什么!贺皇后登时脸色骤变,阴沉着一张脸死盯殿前扣住姜明曦的人。 怎么可以既往不咎?一旦今日放过他,以燕堇的手段不肖几年就能卷土重来,到那时他又怎会放过他们母子! 果然,被那贱人喂了几块饼,再怎么养也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贺皇后暗暗咬牙,没再继续往前走,但燕堇已发现了她。平日惯会伪装的皇后娘娘,此刻也总算是绷不住那张伪善的脸了。 瞧着这对母子,燕堇只觉得……可怜。 一个被无视多年,妄想引起所有人的关注,另一个则是与母后明争暗斗多年,随着母后离世又将那份恨意转嫁到自己身上,甚至不惜养残自己的孩子。 当真是,可怜又可恨。 燕堇沉吟片刻,伸手接过齐轩送上前的弓箭,举起后瞄准殿前两人,准确来说,是瞄准了姜明曦。 “你疯了么!” 看清他的举动,燕云诀瞬间慌了神。 即便已经猜出所谓的隐疾只是诱使他,诱使贺家上钩的饵,也不会想到他竟可以不在乎姜明曦的命。 燕堇怎么舍得杀姜明曦? 不不不,这一定又是在蒙骗他……可是不等他辨别真假,燕堇在瞄准姜明曦后松开了手里的箭,势如破竹地朝他们射过来。 东宫明珠 第42节 燕云诀瞳孔猛地一阵收缩,来不及多想,转身挡在了姜明曦身前。 “……你果然会这么选。” 预料中的疼没有从背后传来,燕堇射出的那一箭落到地上碎成了数段,那不是箭,而是事先请人用糖衣制成的假物。 燕云诀睁开眼,迎上姜明曦“还好你这么做”的目光,后知后觉:“你们,骗我。” “可你好像松了口气。”姜明曦没有反驳。 早在那支箭射过来之前她就猜到,如果是时常独自一人坐在院中,呆呆望着院角那株玉兰花树的燕云诀,他一定会这么做。 燕云诀忽然笑了,只是刚准备伸手抚上那双看透他内心的眼睛,就被齐轩带人压制在地,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贺皇后眼睁睁看着眼前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摇头踉跄后退,然而不过半步就被身旁的大宫女扶住。 但与其说扶,不如说是抓,此刻的大宫女手劲极大,看向她的眼中也已无半点敬重。 “娘娘,您看王爷都被太子殿下给抓起来了,咱们是不是得去救他啊。” 贺皇后用力也没能甩开她的手,惊惧怒喝:“你是谁!” 大宫女笑着从脸颊一侧撕下面具,露出一张年轻的脸,那张脸贺皇后依稀有点印象……是姜明曦身边的侍女! “皇后娘娘,请吧。”琉璃扔掉面具,拉住她就往殿前拽。 他们怎么敢这么对她! “本宫是皇后!” “皇后?”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紧跟着从殿内传出,贺皇后抬头望去,看到从殿内走出来的皇帝,脸一下煞白,两腿彻底瘫软。 要不是琉璃拽着,怕是就要坐地上了。 “为了这个位子,你做了多少恶?”惠文帝紧拧眉头,得知她竟存有害死太子的心,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 原先只觉得她恬静淡然,比起娇纵的贵妃更适合皇后这个位子,但事实却是他想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惠文帝睨向被压在地上的三子又气又怒,但更多的是后悔,后悔将他交由贺婉这种女人抚养,将他养成现在这种半疯半癫的性子。 “将湘云王……押入大理寺,至于皇后,”惠文帝碾了两下指腹,冷哼,“将皇后送回坤宁宫。” 湘云王被剥去王位贬为庶人,贺皇后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罚,甚至依旧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 但也只是皇后,宝册凤印悉皆收回,坤宁宫永不再开。 这一场因太子隐疾诱发的宫变随着湘云王与贺家倒台落下帷幕,但还是有不少人对太子患有隐疾的事多有顾忌,每回上朝都会投去异样古怪的眼神。 甚至有老臣当朝提议皇上选秀,趁着还能生再多生几个。 姜明曦听着燕堇下朝回来后告诉她的话噗嗤笑了,笑的有些幸灾乐祸:“我就说了你这个方法不行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皇上能配合着演这出戏是好,但后果就是无论燕堇怎么证明自己没病,旁人都不会信了。 毕竟皇上之前都被他气吐血了,还能是假? “你就笑吧,容家今早可是送了两车补品进京,”燕堇眼珠子一转,将倚在榻上看话本的人抱进怀里捏了捏腰间软肉,“要是孤吃了,你明日……还能下得去床?” 翻页的手一顿,姜明曦承认有被他威胁到,平日都不太能吃得消,更遑论吃下那些东西后了,但…… “你可以选择不吃。” “可是孤有隐疾啊。” 姜明曦一时语塞,不知想到什么,避开视线翻着话本小声嘀咕:“生个孩子不就行了。” “你说什么?”她声音太小,燕堇没怎么听清。 沉默一阵,姜明曦放下话本,双手捧着他的脸用力亲了一口:“我说,我们生个孩子吧。”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 感谢大家的陪伴~ 第47章 入冬之后,天气一下冷了许多。 自半月前温婼出嫁,姜明曦就像是进入了冬眠期,一天之内睡得时间比她醒的时间还要长,往往燕堇下朝批完折子回来后还能看见她正睡着。 “最近怎么越来越嗜睡了?”燕堇坐到床边,搓热手背蹭了蹭脸,扭头吩咐琉璃:“到宫里请个太医来看看。” “回殿下,”琉璃将刚摘回来的红梅插进玉瓶内,侧身回禀:“已经请过太医了,太医说这是孕期正常现象,不必过于担忧,不过……主子这都快八个月了,确实得多走动走动。” 可眼下天寒地冻的,外头又结了层霜,人是愈发懒怠了。 “是啊,是得多动动。”燕堇听着琉璃的念叨转头看向睡正香的人,手背在那张光滑的脸上来回摩擦,惹得姜明曦“啪”一声,生气地拍掉脸上的手。 琉璃见状低下头当没看见,插完花就赶紧退下,给默默收回去摸手背的太子殿下一点颜面。 三天后,城中下了场不算小的初雪,燕堇找着机会提议:“外头雪正盛,要不出去看看雪景?” 姜明曦正剥了个蜜柑往嘴里送,想都没想摇头。 “太医说了,你得多走动走动才更有利于生产。”燕堇不打算就这么放弃。 姜明曦看他一眼,继续剥蜜柑:“我今天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一圈……那也叫走?燕堇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看到最后姜明曦只得放下蜜柑,不情不愿地披上大氅出门。 刚掀开厚重的门帘,没等出去,就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寒意直往脖颈里钻。 屋外漫天飞雪扑簌簌落下,适应了好一阵儿,姜明曦方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一朵飘雪跟着落到手心,可惜又受不住手心的温度,没多久就化成了一滴冰水,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雪花前仆后继。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姜明曦原以为他只是想让自己出门走两步,结果他却带着自己坐上了马车,掀开帷裳一角往外看,这是……去往城外的路。 燕堇将手炉塞她手里解释:“不出城。” 来到城门口,马车渐渐停下,燕堇提前跟守城军打过招呼,抱着姜明曦下车登上城楼。 城外,白雪压弯青松,放眼望去茫茫一片,转过身另一边,屋檐上铺满白霜,而在白霜之下,城中的烟火气扶摇直上,正值傍晚,行人匆匆。 比起城外美景,姜明曦倒更愿意看着城中此刻嘈杂的市井之相,看到拽着母亲衣角吵着要糖吃的小孩儿,不知不觉间扬起笑。 “怎么样?好看吧。”燕堇接过长安递来的伞撑上,望向她白玉似的脸庞,没忍住用手指头戳了两下。 姜明曦被他戳得收起笑意,满眼狐疑:“不是说要让我多走动走动的嘛。” 除了出门那几步,方才下车登城楼可都是被他抱着过来的,这也叫让她走动? “嗯——”燕堇伸手揽过她的腰,覆在她凸起的肚子上,“确实要多走动,但太医也说了,得让孕妇保持一个好心情,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收回看向远处的视线低下头,一手雪花猝不及防地糊在了脸上,姜明曦见他呆愣住,仗着自己正怀着孕,他不敢拿自己怎样,得意地笑弯了眼。 “你就欺负孤吧,等明年你试试。” 燕堇瞥眼她的肚子,好脾气地不跟她胡闹,跟着又添了句:“明年带着孩子再来看雪。” 姜明曦将握过雪的手塞他脖间,笑得仰躺进他怀里应了声“好。” 霜花漫天,他们无须淋雪也能共白头。 就真的不会写番外,,,憋了很久,想了无数种可能,故事里的人还在继续,也无法续写他们的一生,就还是这样he吧。 有缘,我们下本书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