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三虽说生活在海边,还是见过几场大风浪,可现在坐在这左摇右晃的船舱里,听着外面呼啸着的风声,硕大的雨滴击打在甲板、舱壁上发出密集的“劈啪”声,一拨接一拨的怒涛与他们的座舟撞击而发出的“轰隆”声,桅杆和船舱深处随着风浪拍击而发出的“吱吱嘎嘎”声,和风中传来船上伙计们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嗅着空气中带着浓浓不祥之兆的水腥气;他指节发白的双手紧紧握着床架,脸上忽红忽白,茫然的双眼无意识的环视着四周。
“曹三!镇定一点!”李挺虽然同样感到心里惴惴,可看到他的这副模样,还是强自控制着自己,提起真力,出言大声喝道。
“呃……李老总……”曹三被他惊得浑身一哆嗦,然后干笑着移动了一下身子,没话找话的问道,“李老总,您刚才不是准备揭开‘飞鹰大盗’的真面目吗,怎么突然又……?”
李挺不满的瞥了他一眼,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还适合说这个吗?”
“这个……嘿嘿……”曹三知道自己不对,讪笑了起来。
为了缓和一下舱里沉闷的气氛,李挺顿了顿后,开口温言说道:“这么大的暴风雨来了,我们自然应该同舟共济,而暂时把谁是‘飞鹰大盗’的事情放在一边……再说,反正他就在我们这条船上面,茫茫的大海上面,他也跑不到哪里去!”话说到最后,他的嘴角情不自禁挂上了一丝冷笑。
“那是,那是……哎呀!怎么了?”曹三点头附和时,船身忽然猛的一斜,桅杆那边传来“喀哒”一声大响,他随即一声惊呼。
“快,快!快把桅杆砍断!”风雨中,黄顺此刻惊恐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刺耳。
看来这船上的水手们都是训练有素,他们的动作非常快捷,不到片刻的工夫,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想来这船航行必需的桅杆已经倒了下来。
“哎呀!”同样听到了这些,刘晖惊叫了一声,一下站起身来,混杂着疑惑和担心问道,“他们怎么把桅杆给砍了呢?”
纪韵辰神色不变的稳稳坐着,瞥了他一眼后,解释道:“风太大了,要是不把桅杆砍断,它会把我们的船都带翻了的!”
刘晖想了想,觉得也是,慢慢坐了下来,可脸色依然非常沉重,“那……就算我们能挺过风浪,这船还怎么用啊!”
想及以后只能随水漂流的窘境,纪韵辰明亮的双眸黯淡了下来,脸上现出了一丝隐忧,“那……那我们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个黄顺还真是一个人物啊!”鹰翔在一旁忽然点点头称赞道。
纪韵辰马上就猜到了鹰翔称赞他的原因,不禁撇了撇小嘴说道:“这有什么!不就是当机立断把桅杆砍了吗?那些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都知道,遇到这么大的风浪一定要把桅杆砍断了,不然船非翻了不可!”
刘晖还想反驳她几句,可船又猛的一歪,使他肚子里一股酸水往上一涌,他忙紧咬住牙关,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的船在茫茫大海与狂风恶浪搏斗了整整一天,直到真正天黑的时候,先是雨渐渐小了,然后风浪才逐渐平息了下来。到这时,他们船上的人们个个几乎筋疲力尽,只有由着风和海流把他们的船推动着朝未知的地方漂去。
“黄顺,你知道吗,我们到了什么地方?”
“东主,我们……我们的船已经从正常航向朝南偏离好几百里,这里……我也不知道这是那里……”
“哎!这次真是晦气……”
外面传来这几句对话,立即把纪韵辰从调息中唤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竖起耳朵还想多听听,可外面再没有了话语声。长时间在风浪中颠簸,即使是纪韵辰也大感吃不消,她再也不能象刚开始那样谈笑自如,而只好运功来压制体内的不适。
待回头看到刘晖现时的狼狈模样,她不禁把细眉微微一蹙,轻轻一皱鼻子。只见此时的刘晖象一条死鱼一样仰躺在床上,眼睛半睁半闭,半张着的嘴边还残留着呕吐的痕迹,床头和地板上处处都是他“制造”出来的污物。再看鹰翔,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同样也是气息奄奄。往常活蹦乱跳的毕方,此刻把小圆脑袋都要缩到脖子里面去了,紧闭着双眼,那只独腿紧抓住床上的栏杆,浑身一动不动。
“扑哧!”纪韵辰忍不住一笑,站起身走到刘晖的身旁,轻轻推动着他,“刘公子,刘大公子,天已经亮了,该起床了!”
刘晖似乎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勉力转动了一下眼珠,不满的嘟囔道:“别吵,让我再睡一会……明明天还是黑的……我的头好晕……”话还没有说完,他的眼珠就不再转动,不去搭理她了。
纪韵辰推他、摇他,捏住他的鼻子,挠他痒痒,拿头发掏他的耳朵等等各种方法用尽,可刘晖依然我行我素的“昏睡百年”。
“哼!”纪韵辰恨恨的一跺脚,眼睛一转后,深吸了一口气,凑到刘晖的耳边大声叫道:“风——浪——停——了!”
“哎呀,你做什么啊!”刘晖这下再也睡不下去了,他坐起身来,一边伸手挠动着嗡嗡做响的耳朵,一边皱眉抱怨着。可随即,他反应了过来,接着发觉船再不象原来那样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他顿时喜形于色,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一股力气,让他一下跳下床来,推动着鹰翔,呼唤的毕方,“鹰翔,毕方!真的啊,风浪停了,风浪停了!……”
被他们这么闹腾,鹰翔和毕方自然都睁开了眼睛,同样也是笑逐言开。受尽风浪折磨的他们,终于算是熬过来了。
“走,鹰翔!”刘晖拉动着半坐起来的鹰翔,“我们出去看看!”
鹰翔挪动了一下双腿,发现浑身乏力,于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公子一个人去看看吧!我……我还是待在船舱里休息一会……”
毕方看到刘晖期待的目光望向了自己,微一犹豫,然后用力一振翅膀,勉强飞到了他的肩头,“我……我陪你去吧……”
纪韵辰的一声“大吼”把这船上所有宾客都惊醒了,听到这个天大的喜讯,还有点余力的人纷纷涌出了房门。
看到出来了好些人,吴贵苦笑了一下,提高了变得沙哑的嗓音,“各位各位,现在风浪终于停了……我知道,你们一天没有吃东西,我让他们赶快做点稀粥什么的,马上给各位送到房里去。请各位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天亮了再说……”
李挺看了看船上劫难以后的惨状,开口问道:“吴东主,你船上的伙计都没有什么事吧……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吴贵哭丧着脸摇了摇头,“我……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各位,各位!”一旁的黄顺看众人脸色不对,忙伸出双手朝下按动着,挂着自信的笑容说道,“你们这一天都辛苦了。现在风浪终于停了,你们就都回房养养神,回回气力。总之,我们会把你们送到你们要去的地方的!回房吧,大家都回房吧!热茶、稀粥什么的马上会给您送去的!各位吃饱喝足,美美的睡上一觉,到天亮一切都会好了的!”
虽说不象黄顺他们要与风浪搏斗,可众人一样觉得困顿不堪,刚才还是由于好消息的刺激,才能走出房门。现在被他“提醒”,他们顿时感到又饿又累,外面除了大海还是大海,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于是就嘱咐船上伙计快把吃的喝的送来后,打着哈欠,步履蹒跚各自回房去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刘晖从沉睡中醒来,觉得船似乎停了下来。他不禁心里略感奇怪,抬头看了看,见鹰翔和毕方都还在梦中,内舱里也是悄无声息的,想来纪韵辰同样没有醒来。他想了想,轻手轻脚的爬起身来,推门到了外面。
“啊,到陆地了,这是哪里?”待抬头看到眼前的光景,刘晖心里一喜,随即一楞。
在他的面前,是一座全由黑色岩石构成的山峰,山上除了各种奇形怪状、黑漆漆的巨石外,看不到一点别的颜色,没有青草绿树,更没有飞禽走兽。就连这里的海水都是漆黑的,而不是平常可以看到的兰色。他们的船稳稳的靠在山脚下的一个小港湾里,令人奇怪的没有一点晃动,就好象在地里生了根一样。有一条小路从这小港湾开始,弯弯曲曲的,直到隐藏到山梁背后。
刘晖半张着嘴,呆呆的望了半晌,才把目光落回到船头,这才发现黄顺站在那里同他一样,也是遥望着这怪异的地方出神。
刘晖心念一动,飘身来到他的身旁,轻声问道:“这……这是什么地方呢?”
似乎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黄顺身子一抖,扭头一看是他,却也没有怪他,又回头看着这怪山出神,嘴里喃喃应道:“不知道……不知道,我黄顺在海上闯荡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地方……”
刘晖见他如此模样,倒被逗起了好奇心,眼睛来回打量着这怪山和黄顺,“哦,这不就是一座黑石头山吗,又有什么奇怪的呢,难道您原来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山吗?”
“是啊!”黄顺面色凝重的点点头,指着那山说道,“刘公子您看——这山,这水,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别说没有寻常海岛上都会有的树木啊、海鸟啊什么的,就连海水都完全不象昨日那样波涛汹涌,就象死了一样……死岛,这里真是一座死岛啊!”说着,尽管东方已经出现的灿烂朝霞,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而是觉得四周凉飕飕的。仿佛有一股阴冷之气将他包围着,让他浑身一阵一阵起着鸡皮疙瘩,让他总感到会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发生。
“不对,这里不是‘死岛’!”刘晖却因为有仙法护体,并没有象黄顺那样容易受阴邪之气侵袭,也没有他那样的感受,此刻他极目望去,发现山顶上对着他们方向有一个硕大如镜面一般的巨石,上面隐约刻着几个字,待他仔细辨认后,指着那里说道,“你看,那里写着呢,这里叫做‘离魂岛’!”
黄顺朝着他指的方向细心辨别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到他说的字迹,不由的强自一笑赞叹道:“刘公子真是好眼力啊!我长年在海上行走,自忖眼力还是不错的,可与刘公子一比……”
“‘离魂岛’?”鹰翔正好这时来到了他们旁边,插口打断了黄顺。
“哦?鹰翔你也起来了……你知道这个地方?”刘晖转头见是他,随口问了一句。
鹰翔望着山顶,又惊又疑的轻轻点点头,“‘离魂岛’……我好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话说到半途,他好象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眼光里露出惧色。
刘晖见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鹰翔这副表情,不禁大感意外,眼珠一转,嘴角挂上了坏笑,靠近他小声问道:“‘离魂岛’又是什么鬼地方呢?嘿嘿,鹰翔,瞧你怕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有你不愿意见到的什么人住在这个岛上面呢?”
“哪里!”鹰翔全然没有流露出被他不小心言中的神情,摇摇头,面色越发沉重,喃喃道,“不会吧……我们不会真到了那个地方吧……”
“哦?”刘晖见他似乎真知道这是哪里,于是要求道,“鹰翔,快把你知道的事情说给我们听听!”
鹰翔沉默了一会,没有如他所愿的说出知道的一切,而是又摇了摇头,“我也不是记得很清楚!要不是象我想的,说出来徒乱人意,还是不说吧……”
“哎呀,你们一大早都跑到这里来了啊!”随着一声娇呼,纪韵辰翩然而至,“咦,这是哪里啊?全是黑色石头的山倒也少见!刘晖,刘晖,陪我一块到山上去玩玩吧!”说话间,她不停的拉扯着刘晖的衣袖,满脸的期盼之色。
“这……”刘晖听鹰翔所说、看他的神情,心头隐隐有了不详的感觉,此刻听到她的请求便一阵犹豫。
“哼!”纪韵辰见他没有爽快的答应自己,不禁把他的袖子一甩,扭身过去,大发娇嗔,“你明明答应过人家,做人家向导的,现在到了这么一个好玩的地方却不带人家去了……”
刘晖见她把小嘴撅得老高,心里暗道:“不就是一座黑石头山么?嘿嘿,凭我们的功夫,恐怕这里还是难不倒我们吧!恩,就带着丫头上去逛逛,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是不答应她,还不知道她又会有什么鬼点子呢……”主意拿定,他拉了拉纪韵辰的衣袖,赔笑道:“好吧,好吧!我就陪你到上面去看看,只是一会还要回来吃早餐哦!”
“好啊,好啊,我们走吧!”纪韵辰马上转嗔作喜,笑靥如花的回身囔道。
“且慢!”正当他们准备迈步下船的时候,曹三黑着脸,快步走过来阻止了他们,“李老总有令,非常时期,任何人都不得在没有他允许的情况下离开这艘船!”
“为什么不让我们下船啊?哼,你当我们都是你的犯人啊!”纪韵辰顿时不乐意了。
刘晖的心里也老大的不高兴,嘴角微微上翘,斜视着一副公事公办模样的曹三,“嘿嘿,我说曹头,毕竟这里早不属于大明的国土,更不属于松江府了,您也管得太宽了吧……”
“我们走,别理他!”纪韵辰拉住刘晖的衣袖,边朝着舷边走,边说道,“到这里他管不了我们了!我们走,看谁敢拦住我们!”
曹三噙着一丝冷笑,也不说话,晃身挡在了他们的面前,那目光里分明在说:“想走?哼,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纪韵辰左右移动了两次,都无法摆脱他,只觉得心头火起,一对秀气的眉毛也竖了起来,暗说:“好你个不开眼的家伙!哼,不给你一点厉害瞧瞧,你还不知道姑奶奶我是谁了……”
“各位,各位!”就在他们剑拔弩张之时,吴贵挥舞着短短的双手,气喘吁吁的一路小跑了过来,“且慢动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待到了近前,吴贵一边给纪韵辰作揖鞠躬,一边满脸苦相的劝道:“我的大小姐,我的姑奶奶!算我老乌龟求你了,你们别在我的船上再打打杀杀的了,好不?可怜我的船啊,刚刚才从那么大的风浪中挺过来,多不容易啊……我家八十岁的老娘和七岁的小孩还全都靠它养活呢,要是没有了它,我们一家老小该怎么活啊!呜……”也许船上的残破模样触动了他哪根愁肠,说到后来他还真伸袖抹起眼泪来。
别看纪韵辰对曹三凶巴巴的,可现在对老乌龟的眼泪攻势却毫无办法,犹豫了一下以后,只得一跺脚,拂袖朝船舱走去,气鼓鼓的说道:“好了,好了!我不下去了,我回房休息总该可以了吧!”
吴贵一见她回心转意,立即把眼泪一收,屁颠屁颠的跟在她身后,赔笑道:“纪大小姐啊,老朽这还是为您考虑……”
正在心说“还有这样的男人,象女人一样,动不动就哭起来了……”,纪韵辰一听说竟然还是为自己考虑,马上停下了脚步,冷着脸问道:“吴东主,我倒要听听,您是怎么为我考虑了?”
“呃……嘿嘿!”猝不及防之下,吴贵差一点撞上了她,他急忙收住身形,显得尴尬的笑了两声后才左右看了看,接着小声说道,“昨天船上才发了‘飞鹰大盗’的案子,您要是现在下船,就算不是您做的……”
“什么叫‘就算不是我做的’?本来就不是我做的!”纪韵辰的眉毛又竖了起来。
“哎哟,瞧我这张笨嘴!该打,该打!”吴贵一脸的悔恨,装模做样的轻轻掴了自己两巴掌后,又凑近她说道,“我跟您说啊!这些官爷们啊……”话说了一半,他停下来再次看看了周围,见没有旁人,才压低了声音接回前面的话题,“他们可不会管到底谁是真的‘飞鹰大盗’,要是他们因为您这时一定要下船,而说您……说您……什么什么的,而硬栽赃到您的头上……到时候海捕文书一发,那您在大明的国土就寸步难行了。这……这不是麻烦吗?”
“真会有这样的事情?”涉世不深的纪韵辰惊疑的睁大了双眼。
“不错!”吴贵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大小姐啊,难道您没有听说过‘破门令尹’吗?哎,民不与官斗啊!”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感慨的连连摇动着他造型奇特的脑袋。
纪韵辰听他说得这么严重,不由的微蹙了秀眉,可随即她又展颜一笑,着不理会吴贵,背起双手朝船舱走去,“‘破门令尹’,‘破门令尹’,嘻嘻,本小姐可不怕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