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候府。
亥时一刻。
周捕头带着衙役已经围住眼前的废墟。
但他没有干涉的资格。
莫白袍和荣予鹿在缠斗蔡棠古。
其实荣予鹿没有很想介入的想法,可终究这些日子与谢吾行关系不错,哪怕最开始跟姜望有摩擦,但荣予鹿是崇拜强者的,又跟姜望喝过几场酒,于情于理,他都没办法视而不见。
虽是第四境的武夫,可在武神祠甚至江湖里,他都算是很弱那一类的第四境。
但能在这般年纪入第四境当然资质是不差的,只是不可否认,荣予鹿能在武神祠里有些地位,更多仰仗的是闾埔荣家。
莫白袍伤得很重,两个人联手依旧处于下风,最好的结果,便是勉强牵制住了蔡棠古,只待谢吾行能击败东重阳,就能奠定胜局。
谢吾行和东重阳的战斗已不在侯府里。
而是在栖霞街空旷处。
谢吾行毕竟没有破入澡雪境,东重阳又是炁武兼修,可因剑士的身份,施展溪河剑意是能伤到武夫体魄的,两者算是打得旗鼓相当。
东重阳是江湖里成名已久的高手,有着谢吾行难以企及的实战经验,偶尔能占据优势,但想要打败谢吾行,亦非易事。
别管苦檀年轻一辈第一人的称誉有多少是虚的,真要因此小觑谢吾行,便是极大的错误。
谢吾行的剑意充斥在栖霞街,割裂暮色,携裹着天地间萦绕的炁,迸溅出星星点点的寒芒,毫无保留的轰击在东重阳身上。
东重阳的上衣已经被撕碎,古铜色的体魄坚硬如铁,绷紧的肌肉青筋暴露,在剑意洪流的洗礼下,隐隐呈现数道剑痕,显然,谢吾行的剑意若能再强一分,便能击溃东重阳的体魄。
而东重阳没敢赌谢吾行能不能再施展出更强的剑意,他抗着剑意往前疾奔,挥舞着大刀,要拼着重伤的代价,把谢吾行彻底击败。
他终是理智的,无论怎么样也不会取谢吾行性命。
否则莫说剑神,单是那群剑阁剑士,就能把他轰的渣都不剩。
谢吾行剑阁真传的身份,就是无敌的光环。
可以打败谢吾行,但没人敢杀他。
甚至非必要的话,多数人都不敢打败谢吾行。
想要击败谢吾行让其没有能力再纠缠,又不能施杀招,难度可谓极大。
但东重阳别无他法。
毕竟浔阳侯府与剑阁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就算能借助祁国瑰宝破境澡雪,也只会是最短命的澡雪修士。
可正因东重阳不敢下死手,谢吾行便有了机会扭转局面。
但他得足够谨慎,若东重阳面临死亡的威胁,那么剑阁的震慑就很难起到作用了,因怎么都是死,肯定宁愿拉个垫背的。
他要给出让东重阳觉得自己也没有杀人的想法,才能使得对方不会孤注一掷。
这场战斗比拼的便不仅仅是实力,还有智慧。
谢吾行自诩聪明绝顶,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躲在暗处看戏的梁小悠觉得有些吵闹。
她刚想加入这场戏,忽有警觉。
暮色里出现两道身影。
苦檀剑神与满棠山执剑者。
梁小悠没有丝毫紧张,这两人能找到浑城,是预料之中的。
但因伤势要比预计的重,她不可避免要更谨慎些。
再次安心当个看客。
“你这徒弟看起来傻乎乎的。”
程颜踩剑抱膀,俯视着谢吾行。
剑神仅是瞥了一眼,没有理会。
他在搜寻着幕后谋划者的踪迹。
可惜毫无所获。
看来问题已经很明显。
要么对方早就离开浑城,要么藏匿极深,深到在眼皮子底下也感知不到。
能直通地底的坑被填上了,想要瞧瞧壁画,除非再将地面打穿,但没有什么意义,因剑神基本确信,驱使乌侯大闹因象的幕后谋划者,便是栖霞街底下被镇压的存在。
毕竟除了这位连苦檀山神都找不到踪迹的家伙,没有哪个妖怪被剑意反噬还能不露半点痕迹。
在苦檀山神找到他的时候,剑神便清楚对付那个家伙很难,因此未能察觉问题,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
反而剑神久违的有些兴奋,能遇到难缠的对手,某种意义上也是幸事。
东重阳看起来很狼狈,但他面色却很平静,露出的上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他的步伐变得沉重,挥刀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胜败仅在一瞬之间。
剑意洞穿了他的左臂。
在下一刻却有刹那的凝滞。
谢吾行对溪河剑意的领悟没有很深,持续释放剑意也有些吃不消。
东重阳在第一时间就抓到了机会。
地面炸裂,他身影如蛮牛般横冲直撞,只要能够近身,他有信心一击让谢吾行丧失战斗能力。
但他没有注意到谢吾行嘴角稍纵即逝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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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东重阳即将近身的时候,原本衰弱的剑意忽然暴涨,在雪亮的剑芒里,谢吾行不退反进,剑尖直击东重阳的胸膛。
东重阳毕竟是在江湖里摸爬滚打,警惕性很高,双掌合十,硬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牢牢束缚住剑身,但携裹着凛冽剑意的剑尖仍是刺入半寸。
让他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就像在极致的冷冬下洗了个冰水澡。
整个心脏骤紧。
“你故意的?”
东重阳没想到自己险些着了道。
谢吾行双手持剑,面色因这一剑变得惨白,显然是黄庭炁损耗过度。
他发力想要让剑尖再进半寸,可东重阳力道很强,把剑身锁得很牢固。
东重阳不敢有丝毫大意,只要稍有松懈,胸膛就要被贯穿。
他的体魄已经伤痕累累,剑士的剑意又很刚猛,没有了任何优势可言。
谢吾行惨然一笑,说道:“你顾虑我的老师,没敢对我下杀手,我虽然不愿依仗老师,可没办法改变旁人的想法,那么不如顺其自然,让其成为我的优势,我很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凭实力其实并非你的对手。”
“但我比你更狠,毕竟年轻人就得意气风发些,要无所畏惧,毫无顾虑,抓住你不敢杀我的点,拼着剑意难以承受的损耗,一击必杀。”
东重阳面色凝重。
谢吾行在最后一刻使得剑意暴涨,显然是要付出很大代价,但正如其所言,他根本不在意,只是仗着年轻,只要没有彻底耗空,总能恢复过来,可要冒着损害根基的风险,正常人谁敢那么做?
何况又不一定能成。
“你需要全神贯注的锁住剑身,别的事情都已经做不了,此战我赢了。”
谢吾行在犹豫要不要杀东重阳。
但想到浔阳候府突如其来的巨响,想到没有看见青袍的身影,他渐渐意识到问题,眸子也变冷,虽然跟青袍修士没有打过什么交道,可那是姜望的人。
把姜望看作一生知己的谢吾行,理应帮青袍报仇。
而看着谢吾行神情变化的东重阳也跟着表情大变。
他必须得同样毫无顾虑的绝地反击。
否则将死无葬身之地!
谢吾行拼尽全力在推动那一剑。
迫使东重阳不断后退。
他束缚住剑的同时也束缚了自己。
想要驱策飞刀,就得分神,哪怕决心不顾一切,可难免仍存顾虑。
毕竟谢吾行的剑已经刺中他,甚至杀死他的速度都无法计算,他没有信心能驱策飞刀反击谢吾行,并保证自己能活着。
乃至于萌生出等待蔡棠古解决荣予鹿和莫白袍来援的念头。
可在剑动的刹那,他便清楚,必须孤注一掷了。
因此怒吼一声,试图直接崩断谢吾行的剑,掉落在地的刀震颤着飞起,紧跟着就是一声剑鸣。
栖霞街在某一刻忽然变得极为安静。
谢吾行有些力竭,嘴角却有很醒目的笑意。
东重阳的刀距离他仍有一丈,而他的剑已经刺破其心。
剑意的肆虐,更将其绞得粉碎。
让东重阳再没有半点念头能驱策飞刀。
身躯轰然倒地。
谢吾行也跟着瘫倒,大口喘着气。
踩剑悬浮高空的程颜,咂咂嘴,说道:“你徒弟还是有点东西的。”
剑神依旧只是瞥了一眼。
浔阳候府里,莫白袍已经没了人样。
蕴藏着二弟陨落的怒意,他俨然是以命换命,真正的无所畏惧,也导致他伤势极快加重,又屡屡再添新伤。
他的视线变得很模糊,满眼都是血色。
看着那副画面,童伯再次忆起曾经跟随侯爷浴血奋战的场景。
此刻的他就像枯槁老人,即将垂死。
唯有荣予鹿能依靠体魄强撑着。
但被蔡棠古拉开距离,只能一直挨打,无力反击。
很快也力竭倒地。
蔡棠古听到了栖霞街里的剑鸣。
仿佛亲眼目睹东重阳陨落的画面。
他没有多么生气,而是很害怕。
这跟计划差别太大。
他像是意识到最终结果,渐渐红了眼睛。
提剑走向童伯。
周捕头想拦截,但仅是第二境武夫的他,连蔡棠古狠厉的眼神都抗不住。
把童伯踩在脚下的蔡棠古,面色忽然变得很平静。
“我没想是这般境地,但已经无所谓了,童霁,想必你也累了,我送你一程。”
他慢慢举剑。
暮色里有寒意骤生。
有一把刀从天而降。
撕裂整个长夜。
瞬间贯穿蔡棠古,冲击力又将其轰飞,地面炸出一个深坑。
席卷着升空的烟雾渐渐散开,露出姜望那张冷峻到极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