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筱翠从来没有见过王警长,不知道来者何人,浑身无力只是茫然的看着德旺。
德旺说:“这位就是当年办案的王警长,煎饼秃的这桩案子,这么多年一直压在乡亲们的心里,难免有些话说重了,你自己也应该想开一点。话又说回来,不能让煎饼秃死得不明不白呀,等你缓过劲来,把事由跟王警长说个清楚,这个案子就算结了,你自己心里也卸掉一块石头。王警长你看,我这么说对不对?”
王警长说:“按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本陈年老账,从官面上来讲,没人管这个案子了。今天碰巧让我遇上你这麻烦,不是谁把我请来专门审案的,再说我也没这个身份了。等你缓过劲来,要是乐意说说呢,是你的罪份就担着,担着也不会给你下大狱。是别人的罪份,也把自己择捋清楚,你好堂堂做个人。要是觉得我说的在理儿就点点头,你先歇着,等消停了把全部真相道出来。”
这是第几次闯阎王殿,花筱翠自己也记不清了,这回是真悬了,要不是赵老疙瘩麻利,再有几个花筱翠也踹腿了,说了归齐还是命不该绝。死不了,就得照规矩活着,听这位王警长说的规矩,花筱翠跟惹了祸的小孩没了主张一样,任凭大人怎么说怎么认了。于是按照王警长的要求,默默点了点头。
刚才王警长说了,“等消停了把全部真相倒出了。”这个“消停”表面上,是让花筱翠彻底缓缓身子,别人虽然没有上吊的体验,肯定不是摘下来就没事了,多难受说不准,反正不舒服。消停一下,另外的意思是等一个人,来二十一里堡的路上,王警长打发老铁请何太厚去了,他们之间也有联系渠道,这是最近建立起来的。
趁着这个机会,王警长回到德旺的住处,跟他合计道:“昨天夜里,我看了全部案卷,这个案子已经很明了,主要是核对一下情节,看看跟李三、赵老疙瘩的旁证是不是接上茬。再一个,直接杀人的凶器,还没起获。主要问这两点,至于怎么发落,得听老何的。”
王警长能跟自己商量案子,俨然自己成了大法官,按照他想象的排场,似乎还应改准备文房四宝,找一个录供的。便推荐白蝴蝶当师爷,“我屋里的那口子会文墨,找她录写供词行不行?唉,就是没有文房四宝,要不到小酒馆借来使唤一下,用完了再还回去。”
王警长说:“这些都用不上,那些旁证案卷上都有,只要花筱翠说的接上茬就完了。听我跟你再念叨一边,你听听哪有出入。”接着,王警长凭记忆,把案卷上的内容学说了一遍。
出事的那天情况,大体是这样的:运河大堤上,煎饼秃跟赶火车似往家赶,打鱼的李三喊他:“秃子没出摊呀?”煎饼秃应答:“儿子守着摊儿哪,回家拿点东西。看见俺孩儿他娘了吗?”李三说道:“河边淘豆子了。”李三当即扔给他两条鱼,还说:“捎上,煮锅鱼汤,香你个跟头。”煎饼秃又回话:“李三大哥,总白吃你的,不合适呀。”李三说:“河里的东西,没本钱,吃去吧。”
煎饼秃走后,李三忽然明白过来,他瞅见李元文去了煎饼秃家,并且听说过煎饼秃家大白天总闹鬼,心想煎饼秃准是回家捉鬼。一拍脑门说“不好!”急速收网划船去追,追到村口没追上,李三径直回了村子。李三想找个人商量,却是一个人没找到,便独自去了煎饼秃家。扒开秫秸院墙进入院内,发现窗户有个洞,便朝里窥视。正见李元文手握一把菜刀往下砍,还听到花筱翠一声惊叫,李元文脸上溅满血。这是李三见到全部情况。
再说那天赵老疙瘩,挑着担子满村子没有转悠到主顾,迎面看见回来的煎饼秃,他问:“秃子,没有出摊呀!”煎饼秃说:“回家拿东西。”说着要走,赵老疙瘩拦住他,“你坐下,给我开开张。”煎饼秃说:“我这儿寸草不长,怎么给你开张?”赵老疙瘩硬跟他拉主顾,说:“这跟开荒一样,刀子戗几下,能把地气勾上来,就长头发了。”煎饼秃说:“我忙着呢,闲着再说吧。”而后匆匆回家去了。
赵老疙瘩越琢磨越不对劲,去找本村主事的老德旺(相当甲长,无委任),因德旺外出,大约亥时初方归。德旺带领一行人跟随赵老疙瘩来到煎饼秃家,发现房门紧闭,窗户上挂着窗帘,屋里有灯光。
德旺冲屋内喊数声煎饼秃,屋内无人应声,又喊:“秃子,秃子!秃子家的!!”还是没有动静,德旺踢开门进入室内。只见里屋外屋空无一人,窗台上放着一盏未灭的油灯,屋内收拾得有条不紊。继而查看了水缸草垛等处,没有发现异常,最后点燃火把,在屋内地面发现了用灶膛灰掩盖的血迹,随后报案。与此同时,小德子(系德旺之长义子)在院里发现昏厥的李三。
翌日晨,静海本局根据勘察,寻查到第二现场,即独流镇大桥。随后组织打捞,于当日辰末巳初时分,打捞上沉尸麻袋一口。经查验死者确系小贩煎饼秃,尸体遭肢解,手段及其残忍。人证物证表明此案系奸杀无疑,疑犯即为独流镇古宅管家李元文、煎饼秃之妻花氏。当夜赴天津缉拿未果,二犯潜逃,此桩通奸合谋杀人一案成为悬案。
王警长叙述案情,完全沉浸在那久远的时空里面,德旺就跟听评书一样几乎入了迷,不由得大赞王警长的好记性,“你老真是好脑子,真是滴水不漏,就是这么回事,一点偏差也没有。”
忽然门外有人搭话,“怎么没有偏差,听了半天,没有证据说明奸夫和奸妇合谋这一节呀,根据嘛定个合谋杀人呢!”
王警长和德旺以为老何来了,急忙迎出门外,好家伙,小院里围着一堆人,都在外头听噌戏了。门口板凳上倚墙坐着一位糟老头子,有多糟?比大城县的徐老爷子不在以下,可是人家徐老爷子人称“铁算子”“赛诸葛”。然而这位爷,除了干瘪精瘦,还留着一撮山羊胡子,这位爷是谁?
老铁看看满院子人不好开口,示意德旺把人们都揈出去,德旺对着白蝴蝶说:“带着柴禾粮食,都往秃子家去,那边不能没人啊!都堆在这儿怎么合计大事?”
白蝴蝶答应一声指挥上了,“爷,你就放心吧,麦收娘俩在那边盯着呢。小二德子你抱柴禾,今天客多,小三德子多带点粮食……”
德旺身边不能没人,便说:“柴禾让别人抱,小二德子留下,拿杆枪给我在门口守着,不经我点头,不许放人进来。”布置完了,人们也都散了。小二德子拿上他的花枪,忠于职守地站到门外去了。
老铁搀起坐在板凳上的老爷子,介绍道:“这位是何先生的代表,也是咱们县的……怎么说呢,屋里边说吧,何先生分不开身,正好这位爷过来上任,就由我陪着过来了。”进得屋来,这位老爷子也不客气,脱鞋上了炕,“都坐下,我先来个自我介绍。一说就都知道,咱们原本就是本县的老乡。”
正文四十二回故居会审对口供,老牛舐犊剪童心二
(更新时间:2006-11-2017:49:00本章字数:3701)
老铁在炕上放好桌子,放上烟笸箩,回头关上门就势蹲在地上,“跟你们直说了吧,这位爷就是会摆八卦阵的刘神钟,老何派过来当咱们县的县长,刘县长!”
刘神钟原名叫刘慎重,也是一位传奇人物,因为凭一口破钟,在平地摆下迷魂阵,把一小队的鬼子引入泥潭,让八爷们打了静海地面第一个歼灭战。独流这边不太清楚,在县城传得可神了,由此老百姓跟他称呼刘神钟了。
王警长久闻其名不曾谋面,当时站在地上就拜上了,“哎呀,今天可遇上真佛啦,老前辈多多指教吧。”王警长可不是逮谁给谁作揖的主,德旺见这样,知道真人不露真容。想必这个糟老头子不是凡人,便也随声附和道:“何先生派来的人,必定都是高人,你老就有嘛说嘛吧。”
刘神钟捋捋山羊胡子,言道:“是呀,在座的都是自家人,就不说外道话了。西河那边早已经建立了抗日民主政权,由于咱们这边情况特殊,还不能明着这么干。所以往后公开场合见了面,还要避讳着,闲话就这一句,下面说花筱翠的事。根据咱们掌握的情况看,花筱翠关押在侦缉队总部,长达一年多没向李元文退让半步,更没有出卖一个人。她从李元文那里逃出来,直接回到二十一里堡,说明她拿咱这儿当成她的家。看在这点上,不能歧视她,应该关心她。最重要的,她为抗战出了力立了功,咱们还要感谢她!”
德旺忍不住插话:“我说县长大人呀,她最少有通奸谋夫之罪呀!”
看来刘神钟心中早有了尺码,有条不紊地娓娓道来:“通奸不假,这算个嘛罪得弄清楚,这还不说是在怎样一种情况下,这里边还有一个谁勾搭谁的问题。中国打老辈子起,一提奸情,就拿女人开刀这不公平,单巴掌拍不响。李元文仗着古典的势力,威逼加利诱,他一个外地女子,能搪得住吗?刚才我说了,合谋、谋夫都不符合真实情况。实际情况是李元文诱奸花筱翠,事情败露杀人夺妻。从办案的角度一定要找到凶器,真凶也一定血债血还,可是真凶李元文,要偿还的血债绝不止这一笔。
至于说到罪过咱比个例子,古典的罪过少吗?他们古家号称行善之家,单说每年办庙会收分子,摆个小摊要交占地费,逼死商家的事情年年发生。单说他们古宅大院,污漆抹黑死的下人又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