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说:“不错,是唐朝的,唐朝出诗人嘛!听着,我先说一遍,看你能不能记住。江上巍巍万岁楼,不知经历几千秋。年年喜见山长在,日日悲看水独流。猿狖何曾离暮岭,鸬鹚空自泛寒洲。谁堪登望云烟里,向晚茫茫发旅愁。”
古典背完全诗,彩云把纸和笔也拿来了,“俺们都是先写后背,这样几遍就记住了,姐夫你一句一字的说,让纳敏记下来。”
纳敏为难的,“他说的这里边,净有不会写的字呀。”
彩云说:“不要紧,哪个字不会,让你爹教你不就会了。”
小四德子已经成了古宅的常客,今日的小四德子,再也不是古典可以随便吓唬的小高粱花子了。他不仅掌握着交通要道小河子哨卡,而且还负责独流地面的治安,现而今是跟古典平起平坐的人物。他自己心里这么想,古典并不怠慢他,每次来了要吃要喝,古典权当养了一条狗。古典把小四德子看凡了,你把他当成一条狗,他就装狗,并且还另外牵着一条狗,一条菜狗。谁也不知道小四德子心里想的嘛?这小子野心大了去了,他要把千年的规矩改改,他要让古宅完蛋!风水轮流转,他要古宅换换风水,我小四德子凭嘛不能尝尝当财主的滋味?老天爷呀,真是土坷垃成精比石头硬,笤帚疙瘩成精敢充大尾巴鹰。
小四德子脑子里有了这些想法,还有心思去看他师父惦记着德旺吗?他每天必修的功课,白天玩完了牌,就跟约定下馆子一样,准到古宅吃饭来。
小四德子牵着他的爱犬一进门,老刘头马上接过去亲自伺候,这条狗一出满月就让小四德子抱来了。据说是从盘山一位猎户家淘换来的,怎么淘换来的不知道,只知道这条狗一断奶就得喂肉,嘛肉都行就是不吃熟食。小四德子给这条狗取名叫黑豹,老刘头再忙也得事先到肉铺子,踅摸一堆肉骨头肉头预备着。
狗好伺候人也好伺候,小四德子不怎么挑食,饮食方面还没有达到追求色香味的程度,有酒有肉就行。说句实话吧,古典再怵小四德子,也不会单独给他煎炒烹炸,无非吃他们一家人的折罗。折罗就折罗,反正跟古典吃一样的饭食,怎么也比哨卡的猪汤狗食强。酒不能掺假,实打实独流烧锅的老酒,进肚子烧心的舒坦。每次小四德子来了,大人孩子全躲着,尤其英杰懒得看那副吃相,小德子吃饭的动静比猪吃食还能吧唧嘴,简直是山响啊!
每到此时,英杰会钻进彩云的屋子腻糊去,名义上是教纳敏认字,谁知道他们干嘛?问纳敏,打死也不说,“不知道,就不告诉你!就是教俺认字,英杰老叔在老姨大腿上写一个,俺就学一个。”瞧这孩子,守口如瓶多爱人!
小四德子吃饭的时候,古典总是在客厅陪着也不说话,等他吧唧完了拿袄袖子抹嘴的时候,会朝院里喊一声:“把黑豹牵来吧,班长吃完啦!”小四德子响着饱嗝牵狗离去,老刘头收拾桌子。
看来今天古典有事求他,小四德子吃饱喝足,准备拿袄袖子擦嘴了,古典亲自端起酒坛子,给他又倒了一碗酒,“外边太凉,再喝一碗。”小四德子端起碗喝了一口,“有事就说有屁快放,别跟我上这假套子。”
看官这可是第一次亲眼得见小德子跟古典的对话,然而,小德子用这样的口气对待古典,却不是三天两天了,多长时间不知道,反正古典习以为常了。古典对此不见外,“你这孩子说话,总是这么没有深浅,怎么我也是……”
小四德子制止他,“少说别的,快说嘛事?我还急着回去哪。”
古典立马说:“好好,不说别的,就是问你一下,这些日子对河还有人溜达吗?”他说的对河,就是小河对岸。所谓溜达的人,就是李元文手下的那些侦缉队的便衣儿。
小四德子仰脖喝光碗里的酒,使劲往桌子上一扔,“有哇,干嘛?”
古典说:“我想给天津古联升柜上写封信,让他们捎去不是快点吗,我寻思着你跟他们混得交情不错,我想你要是求求他们,不会不帮忙吧?”
小四德子站起来这就要走,“甭费话啦,把信给我吧。”
古典哪能把信直接交给他,便说:“信,我还没写呢,今儿个你先跟对河打个招呼,明儿个晌午以前,我打发老刘头给你送去,顺便给你那帮弟兄送点吃的过去。你只顾自己天天肥鸡胖鸭子解馋,时间长了,你那帮弟兄就跟你离心离德了。你得学着爱兵如子,平时多喂食,关键时候人家才给你卖命。”今天多喝了一碗酒,酒劲有点上来了,小四德子没再言声,哩啦歪斜的牵狗走了。
正文四十二回故居会审对口供,老牛舐犊剪童心四
(更新时间:2006-11-2117:00:00本章字数:1892)
第二天一早,纳敏跑到客厅找古典要他写的诗文,古典顺手把昨天给他的一沓子诗文还给纳敏。纳敏走了不大会儿,哭着回来了,进门就拿小拳头乱捶古典,“你把我的作业都铰成窟窿了,你赔我,你赔我!”纳敏这一哭闹,惊动了罗氏、彩云、英杰,呼啦拉全都拥进客厅。
英杰拿过纳敏写满诗文的纸张看看,断断续续几乎每张纸上都有不少方块窟窿,没言声,把字纸撂在桌子上蔫遛出去了,罗氏不依不饶,“孩子好不容易写的,你怎么都给铰了?你不是常说,圣人惜字如命吗?你怎么把命都铰啦!”
古典诡辩道:“我铰掉的字,都是实在看不过眼的字,我这是让他记着以后别写这样的丑字。以后不铰了还不行吗?以后看见不顺眼的字我罚他写一百遍,你们又该心疼了。”
彩云生气的抱起纳敏,“他总有理,歪理!走,纳敏,咱以后不给他看了。”
罗氏说:“你的心思压根就没放在孩子身上,也不知道整天瞎琢磨嘛闲白儿!”说完扭儿扭儿出门,也去哄纳敏去了。
平地一场风波很快平息了,古典把老刘头召唤进客厅,关上门嘀咕半天老刘头才出来,随后去了小河子哨卡。半道经过悦来酒馆的时候,进门提上一坛子烧酒和一个猪头前脸儿,随后找小四德子去了。
太阳早晒屁股了,小四德子还没睡醒,黑豹在他旁边卧着。伙房见老刘头送来吃的喝的,特别拿老刘头当人看,给他搬座让他歇着。刘二狗讨好地去叫小四德子,“班长,醒醒,该吃晌午饭了。古典打发人送吃的来了,整整一个猪前脸儿,还有一坛子烧酒,快起吧。”
小四德子翻个身,没有要起的意思,“行,我知道了。”
刘二狗接着扒拉他,“班长,人家还有事找你,送这么多东西过来,你不起来不合适呀。”
小四德子跟他急了,“你找抽哇,我这怪困的!他那破事我知道,已经跟对河说好了,你找根江苇把那封破信扔过去就行了,别再烦我来了。”接着蒙上被子又呼呼睡了。刘二狗还想扒拉他,黑豹不乐意了,直起身子从嗓子眼里发出“吼吼”的声音。
刘二狗没法儿,只好出来跟老刘头说,“不就是往对河扔封信吗,都说好了,我办一样。”老刘头只好把信掏出来交给刘二狗,交给他不能马上走,他得亲眼看着把信扔过去。
河里的冰已经酥得快成豆腐渣了,这是小河子风硬没水流,还看着像是结着冰,其实根本不能走人了,运河有的地方都开化了。所以,传递信件只好扔过去。住在河边的人家,寻常传递嘛信息都是用这种方法。比方,求对河某人买件嘛东西,过河不方便,撅棵秫秸秆儿,一头擗开夹上钱,另一头拴块土坷垃,一扔就扔过去了。
信件是重要物件,或者钱票子面值太大,就得拿江苇代替秫秸秆儿。
江苇又叫旱地芦苇,看着像苇子,其实硬度和弹性跟竹子一样,学名就叫芦竹,当地人拿着当竹子使唤,可结实了。刘二狗找来一段江苇,用刺刀把两头擗开口儿,先把信封夹在上头,扽下来都费劲。江苇本身就有分量,用不着再拴砖头土坷垃,刘二狗夹好信封朝对河喊了一嗓子,“嘿,多受累吧,这是俺们班长说好的。”胳膊一抡,两三丈的距离,很容易就扔过去了。那几个神头鬼脸的便衣儿,像是抢钱似的抢那封信,有个像是领头的,还客气几句,反倒像求刘二狗一样,“受累啦,哪天有机会咱们聚一块再喝二两。”
当天这封信到了李元文手里,封面写着“古宅家书”四个字,是古典的墨笔笔迹。内瓤却是小孩写的字体,是单字铰下来,粘在一张窗户纸上拼凑的内容,“翠到独流,要人看望。白蝴蝶。”这份情报,对于李元文来说,并无太大意义。可是,在小岛看来内容非凡,传递的信息非常丰富。
首先,说明白蝴蝶没有暴露,花筱翠并没有认出白蝴蝶,而且白蝴蝶在死心塌地的潜伏下来了,一旦需要,能够发挥中心开花的作用。这一点,是古典给小岛的假相,情况并非如此,白蝴蝶没有亮明自己的身份,除了考虑老白以外,主要还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实际上她永远没有机会了,古典把白蝴蝶的活揽过来,最初出于无奈,现在成了他跟小岛做交易的筹码。
其次,小岛认为,古典完全掌控在自己手心里边,尤其手中还掌握着英豪的生死命运,他不敢不听指挥。其实他并不知道,大量的医药物资,就是在古典及其胞弟的参与下,流入抗日根据地的。
最后一点最重要,证据在手,一旦有谁敢于反水,这两分情报一旦公开,用不着自己动手,就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