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顿遂令东南之兵稍却,与道:“若汉军动静如常,纵其退去。若人马惊慌,君臣不顾,则急出兵斩之。”众将士皆受其令。
却说高祖得使者之报,早暗自收拾已毕,静待匈奴罢兵。已近午时,却不见匈奴军动静如何,心甚焦急。忽探马来报,说东南一角,匈奴兵已撤去。高祖大喜道:“可急驰而出!”陈平道:“且慢,须防敌兵有诈。”灌婴道:“臣请先往探之,若得出,陛下可出也。”高祖然之。灌婴挺枪跃马,引十数骑飞驰而去,须臾即归,禀高祖道:“臣已往返一回,无敌所阻,可以出也。”高祖闻之,跃马欲走。夏候婴扯住辔环道:“陛下少住,量匈奴若实欲纵我不围,必不在一时之急缓,请陛下徐行之,臣等于两边护卫,遇乱不惊,方可出也。”高祖从之,催马徐徐上坡,夏候婴与众将开弓张弩而外向,夹行而上,寻着山道而行,队伍井井有序,丝毫不乱。冒顿在山上望见,暗自赞道:“需是如此君臣将士,方能得天下也!”遂引军撤去。后卢纶有诗道:
野幕蔽琼筵,羌戎贺劳旋。醉和金甲舞。雷鼓动山川。
李白有诗道: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高祖得出白登山,引着人马向南而退。将近平城,忽听一声喊起,迎面闪出一支人马,众皆大惊,急视之,却是汉军旗号,为首之将,正是郦商,下马拜道:“臣闻探马报一军过来,以为匈奴之兵,故来迎战,却喜见陛下平安归来。”高祖心始安,遂与郦商同归营中,备说白登山之事,郦商等人无不呼险。时后军已到,高祖见军心已挫,匈奴兵亦已退去,遂无战心,休整一日,便令樊哙断后,自引军班师回朝,此乃汉七年冬十二月之事。
大军退南过曲逆,城中官吏接入,于是人得避寒,马得入糟。高祖居城中,望见室屋甚大,道:“此县壮哉!朕行天下,独见洛阳可与相媲。”乃问御使道:“曲逆城户口多少?”御使道:“昔秦时约三万户,后来数起兵乱,多有亡匿外乡者,今见五千余户。”高祖遂招陈平道:“公自随朕,六出奇计,尽解朕厄。今得出围,卿功居首,户牖鄙微,不显卿贤。”乃封陈平为曲逆候,尽食之。后黄公度有诗道:
一胜一负乃常事,七纵七擒真妙机。九械难窥墨翟守,六奇终破白登围。
居数日,樊哙后军亦归,高祖遂南行。赵王张敖闻之,率群臣迎入邯郸,入居宫中,设宴为高祖接风,语自卑微,有子婿之礼。高祖初时尚慢而答礼,后醉酒,忆起被围之事,心生怨意,乃箕踞座上,指张敖骂道:“朕被困平城,日日望诸候解救,汝赵地近,何不发兵来援?”张敖汗流遍体,伏地请罪道:“陛下有难,臣婿实不知情,并非不救,请陛下恕罪。”高祖道:“你休要推托,幸天助于朕,使朕安归,若日后再有二心,早晚必废汝之王位!”张敖伏不敢起,赵国诸将皆愤愤不平。俄而,张敖如厕,左右私谓张敖道:“素闻皇帝喜好美人,今北伐匈奴,数月不近女色,所以常怒。大王何不于宫中选美人侍之,皇帝必喜,大王自安也。”张敖连声称妙,以其妾真定女赵姬美艳逾群,乃令人取来献之。高祖好色,见到赵姬,旧态复萌,乃匆匆散席,自拥美人去了。
张敖回府,贯高、赵午等老臣往谒道:“皇上无礼,肄意毁骂,大王为何卑躬屈膝,甘为所侮?”张敖道:“彼为君,我为臣,不敢有悖。”贯高、赵午年六十,乃张耳故将,闻张敖如此说,皆怒道:“吾王乃孱王也!”张敖不语。赵午道:“昔先王与皇帝并为诸候,征秦伐楚,功劳相若,赵地之封,非是刘氏之恩也。夫天下豪杰并起,能者先立,今大王事皇帝甚恭,而皇帝遇大王无礼,请为大王杀之!”张敖大惊,啮其指出血而道:“君何言如此之误!为臣不忠,天诛地灭,此乃天之理也。况先王亡国,独身投汉,赖皇帝之力,得以复国,当流传子孙,永记皇帝之德。请君等休要复言,闻之有罪也!”贯高、赵午无言而退。
高祖日余,引兵回至洛阳,遂于狱中取出刘敬,解械赦罪,谓刘敬道:“吾不用公言,因困平城,大折锐气,吾已斩先时十余言匈奴可击者,请公休怨于吾。”刘敬拜道:“臣不敢自居有功,唯有赤心以事陛下也。”高祖见其衣裳被旧,形容憔悴,甚怜之,乃封刘敬为关内候,号建兴候,赐二千户。复问定匈奴之计,刘敬道:“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革,未可以武力服胡夷。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亦不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议使其子孙为臣耳,然陛下恐不能为此计。”高祖道:“诚可,何不能为!公何有此虑?”刘敬道:“陛下诚能以嫡长公主为单于之妻,奉之厚礼。彼知陛下之女,必慕之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代单于。何以如此?因其贪汉之财物。陛下若年年以汉之所余,彼之所鲜之物问馈,使辩士以礼节说之,权且相安。冒顿在,固为子婿;若死,外孙为单于,岂有外孙与大父为悖之理?故可不战以渐为臣国。”后胡曾有诗道:
汉帝西征陷虏尘,一朝围解议和亲。当时已有吹毛剑,何事无人杀奉春。
高祖闻其计,只得道:“公言甚是,待朕回关中,言于皇后,再取女妻之。”正言间,代王刘喜与相国陈豨弃国而归,禀汉王道:“匈奴以韩王信为将,助兵五万攻代,赵利、王黄起兵呼应。代国国小兵微,臣力不能拒,只得弃国而回,代地尽属韩王信也。”高祖怒道:“竖子终不可成事!”欲降罪,又念手足之情,不忍处之,遂降为合阳候,令散居洛阳。立少子刘如意为代王,刘如意为戚夫人所出,年仅五岁,加之国土已失,未即就位。刘敬见匈奴贼势日盛,遂谓高祖道:“臣言之事,当即行之。若缓,亡失更多。”高祖道:“自古受聘成婚之期,天子为一年也,公先往匈奴结和亲之约,时至方可送女入胡。古之定例,不可废也。”刘敬得诏,遂就道往匈奴结亲。后戎昱有诗道: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
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
华岳有诗道:
一万边兵不立功,却令娄敬自和戎。犬羊不伏称臣妾,甘拜君王作妇翁。
后百十年,明妃联姻,客死匈奴,孙嵩作《明妃引》叹道:
明妃如花颜,高出汉宫右。可怜君王目,但寄丹青手。
寂寂保孤妍,悠悠成伪丑。坐此嫁穹庐,流落无时回。
无时回,琵琶未阕边笳催。哀弦流入千家谱,明妃只作阏支舞。
年年犹借南来风,吹得青青一抔土。
君不见汉家嫁得几娉婷,不闻一一琵琶声。
祸起当年娄敬谬,后人独恨毛延寿。
冒顿得汉王之信,大喜,遂罢兵而回,至此边境稍安。汉王乃自回长安,正是:便取公主为阏氏,焉能久安单于心。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八十八回:存太子计劫留候走柏人天佑刘邦
却说自刘敬出使匈奴后,北方稍安。高祖闻未央宫将峻工,遂往察看,萧何接着,一并入内巡视。高祖前后走了一遭,望见立有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大仓者数百楼院,颇为壮观,甚是奢华。高祖生怒,谓萧何道:“天下匈匈,劳苦数岁,成败尚未可知,为何营治宫室如此无度也!”萧何拜道:“正因天下未定之故,所以制宫室以示汉室之强。今天子以四海为家,非令壮丽无以威重于世。且后世居此宫中,不必再有增补改建,可以一劳久逸矣。”高祖方喜,重赐萧何。后宋之问有诗道:
汉王未息战,萧相乃营宫。壮丽一朝尽,威灵千载空。
皇明怅前迹,置酒宴群公。寒轻彩仗外,春发幔城中。
乐思回斜日,歌词继大风。今朝天子贵,不假叔孙通。
约居数月,终是城中土木之工未毕,居不安稳,遂于汉七年夏四月复往洛阳住下。半年无事,置宗正官以序九族。时吕后年老色衰,高祖日宠戚夫人,因刘如意为戚夫人所生,欲废太子刘盈而立刘如意。常说太子仁弱,不与己类;而如意聪明类我,甚爱之。戚夫人常从高祖出之关东,日夜啼泣,欲立其子。高祖遂与众臣商议,众臣固谏而不能成,皆不复言,独御史大夫周昌据理力争,高祖怒道:“朕为天子,愿立则立,愿不立则不立,卿等敢不奉命!”周昌为人素吃,又盛怒,心虽有话,口不能言,遂道:“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能奉诏!”言未毕,殿中笑倒群臣,高祖亦笑。郦商道:“昔日陛下常与张良论天下事,今既难解,何不请子房问之?”一言点醒高祖,遂道:“今日且罢,待朕回关中时,与留候商议再定。”于是众臣皆退。时吕后侧耳于东厢房听到,乃出见周昌,为跪谢道:“非君之力,太子几废。”周昌道:“臣虽尽力,恐与事无补。能定此事者,非留候不可。”两下道别,吕后遂回关中,与二兄长商议此事。后唐彦谦有诗道:
汉嗣安危系数君,高皇决意势难分。张良口辨周昌吃,同建储宫第一勋。
却说吕后为人刚毅,佐高祖定天下,颇有男儿之风。其长兄吕泽为周吕候,次兄吕释之为建成候,皆从征天下,立有军功,在关中颇有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