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的火光一闪,黑色的沙土冲天而起,一股热浪仿似飓风般卷过,炸起的沙土自天而降,砸在徐永晋身上,差点将他活埋。
徐永晋只在沙土落在脸上前,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脑子里有些闷,好一会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沙土打在身上生疼,一个念头突然从心中闪过,不由一阵狂喜!
手榴弹爆炸的烟雾还未散去,无数的身影从山腰上站了起来,发出巨大的喊声冲了下来。喊声中有徐永晋听不懂的外国话,也有中国话。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很快,两方人纠缠在一起。押送徐永晋的德国兵并无多少人,冲下来的却很多,那些德国兵或许训练有素,毕竟架不住对方人多,加之白刃战中还夹杂着手枪射击,每响起一声清脆的手枪射击声,总会有人发出凄惨的哀号。没多少时间,那些头戴尖顶钢盔的德国兵消失在徐永晋视线中。
站着的都是身穿五花八门衣服的老百姓,端了猎枪、单打一、恩菲尔德、夏斯波(这步枪在将近五十年前就出现在中国,现在这些已经进了军事博物馆,徐永晋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却见到了这种老古董)、产自中国的九零式步枪。
这是一支游击队,一支剽悍却没有很好武装的游击队——这从他们装备的武器就能看出来。
游击队员们弯着腰打扫战场,拣起德国兵丢下的武器、弹药,给没死的敌人再补上一刀——谈不上人道主义,甚至可以说……残忍,不过要是想象下如果德军抓住他们,日内瓦公约不会保证他们获得人道的待遇,那么他们的行为也算不上太过分。
一个歪戴着鸭舌帽,背了杆仿造的一八七五式步枪——从粗糙的表面处理就能看出这并非原装货,要知道,中国出品的武器,每一支看起来都像精美的工艺品,而这支,怎么看怎么像某个铁匠铺打造出来的——的游击队员,提了把匕首走到徐永晋面前,或许他把徐永晋当成了德军负伤军官,负伤的士兵是无法享受到担架待遇的,那名游击队员嘴角分明挂着狞笑,手紧握着匕首就要朝下捅。
匕首落了一半,那名士兵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身子朝前一冲,匕首插在担架旁边,人压在了徐永晋身上,压的徐永晋很痛。
那名游击队员满脸疑惑,嘴里嘀咕着什么站了起来,扭头冲着后面大喊。喊声刚落,零乱的脚步响起,一群人跑了过来。
“团长,是您?”人群里传来无限惊奇的询问。
徐永晋看着排开人群,走到面前的人,脸上浮现出苦笑,低声道:“中士,真没有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青黛的夜空中繁星点点,习习晚风送来泥土与青草的芬芳,山下村庄的民居,一间接着一间熄灭了灯火,从远方,很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母亲哄孩子睡觉的摇篮曲。
山下,更遥远的地方,高耸的烟囱不分昼夜吐着浓浓的黑烟,老的纺织厂内,蒸汽机带动着纺纱机、织布机时刻转动;在新的纺织厂里,锅炉房那特有的大烟囱已经消失,取代它的是电,电动机驱动那些机器,以更快的速度,纺织出大量的布匹。工厂里电动缝纫机取代了脚踏缝纫机。轰隆做响的冷藏厂生产出无数的冰块,一些用来保鲜,一些用来制造人们喜爱的冷饮。碧绿的甘棠湖边,矗立着一幢十五层高楼——这当然无法和上海外滩江畔与香港天后庙附近的几十幢数十层高的摩天大楼相比,但在这个长江边的中等城市,有这么一幢楼,已经是很让人激动不已了——城市任何地方,哪怕在城外很远的山上,也能看到高楼楼顶迷虹灯变幻着五彩颜色:“巨硬公司,品质的象征,信誉的保证”。
在中国,任何一个大中型城市最高建筑物都属于巨硬集团所有。从飞机发动机,到妇女手中的绣衣针,只要有利润可图,巨硬集团无所不生产。
城市北面长江江畔,那里灯火通明,巨大的汽锤锤击声在夜空中传出很远,江畔的船坞里,停放着一艘艘正在建造的客船、货轮。
高速发展的经济,让长江成了一条黄金水道,国会召开期间,已经有不少议员提议修建三峡水库,好让万吨轮——最起码也要五千吨轮船——直通重庆,虽然诸多困难让三峡水库只停留在那些议员提案中。三峡水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建造,长江沿岸的造船厂已是星罗棋布,用不着通往重庆,光武汉到上海一线的客货运输,就给那些造船厂老板提供了充足的货源保证。
这里,就是长江沿岸十几个大中城市中,很普通的城市,浔阳。
人们身上的衣服,颜色虽然单调,但只要你肯工作,任何人都能找到适合他的岗位,任何人都能衣食无愁,进入二十世纪,房价是在节节攀升——经济学家说:要用房市拉动国民生产总值,要将国家从生产型经济,转入消费型经济。大多数人买不起房子,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拉大贫富差距,只有贫富差距拉大了,社会才会进步,人民才能安居乐业。听起来很荒谬,可经济学家说出这种话,那也是有他理论作为依据的——人们买不起房,还可以选择租房,一家租不起,那就两家、三家合起来租。总之,生活还在继续,一切都在好起来,而不是坏下去。
不管怎么说,人能平静的呼吸空气,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那就是最大的福气。
“中校,我们到了。”
徐永晋从幻境中清醒过来,微微整开眼,将注意力转到眼前。
他现在就在熟悉的树林中,这里白天他曾经仔细观察了很长时间,也是这里,让他从天堂跌落地狱。现在,周围的空气中不再有泥土和青草的清香,一股淡淡的硫磺味驱除了任何与宁静有关的气息,南方天空不时闪动着橘红色亮光,沉闷的爆炸声在天地间滚动。透过树林,前面是一片开阔地,前方不远处有几幢房屋,在房屋旁边,那里传来嘈杂的叫喊声。在树林与房屋之间,有一个黑糊糊的影子,那是一辆德军lkii型突击战车。
那辆战车死气沉沉摆在草地里,它已经被摧毁了,自从摧毁后,德国人还没把它挪走。
徐永晋长吁口气。虽然踏上这块土地还不到一天,可他已经对这里熟悉的就像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
这是他战斗过的地方,这是他充当挡车螳螂的地方,他差点就成功了,但也就是差点。
一切都像做梦。
刚被德国人俘虏,接着又让游击队救了出来。
人群中,徐永晋不光见到了分离没多少时间的李海保中士,祝正宇下士,上等兵腾威,捋着山羊胡子,一脸惊奇的福斯坦老爹,还有几个伞兵团的战士。
能被游击队解救,这完全是运气,或者说的唯心点,是徐永晋的人品极好。
与徐永晋分开后,李海保中士在福斯坦老爹指引下,去寻找在附近活动的游击队,没走出多远,他们就与当地游击队碰上了头。也幸好他们找到了游击队,不然游击队还在充当救火队员角色,像群无头苍蝇,想要帮助远征军,却不知如何给予远征军更好的帮助。
国外战争与国内战争太不相同。或者说,推翻清朝这么多年,走上职业化道路的军队,对游击战争,已经显得陌生了,不再重视了。就徐永晋所知,在决策登陆欧洲大陆时,决策层里总是充满了“要重视被同盟国奴役地区反抗组织”的声音,在每次会议中,高层领导总是一而再,再而三说什么“依靠当地群众,配合他们解放被占领土地”。话是这么说的,可事实上是如何做的呢?
决策层只重视从伦敦和北京转过来的抵抗组织情报,他们一再表明要大力帮助欧洲大陆抵抗组织,可那些抵抗组织手中的武器,却还是老掉牙的博物馆货色,他们说要配合抵抗组织解放被占领土地,可登陆前夕,他们竟然因为害怕消息外泄——这个理由或许很充分,要知道,就连空降团也是临起飞前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虽然事先进行了充分的训练,演习也一直没有停止,真正的战斗中,还是因为战斗部署太仓促,把一切都搞的混乱不堪。保密工作做到这种地步,也算真正出其不意了——而没有和当地抵抗组织联系。
土枪土炮能顶多大用场?现代化的钢铁洪流能吞没一切!
既然如此相信自己手中掌握的钢铁,有些事情也就属于应付那些还生活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老人,说说而已,当不得真。
只是领导人可以相信他们手中让人生畏的武装力量,庞大如城市的巨舰,遮天蔽日的机群,钢铁洪流的战车,这些人们建造用来毁灭人类自己的武器,掌握在他们手中,也让他们底气十足。可夸耀为天下第一团的空降团中校团长,现在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依靠那些“东方铁拳”,不用谈什么保障登陆作战胜利,能从同盟国手中获得解救,完全是因为那些抵抗组织的土枪土炮,空降前,他是中校团长,空降后,他成了上士班长,而现在,手中有了百来号人,躺在担架上的徐永晋算是成为上尉连长了。
这是徐永晋的幸运,却是游击队的不幸。
徐永晋强撑着身子,身边有人急忙搀扶着他坐起来。徐永晋朝帮他的人露出感激笑容,黑暗中,可以分辨出这是一名空降团将士:鼻子没有那么高,脸上轮廓也显得柔和许多。
“有多少敌人?”
旁边传来急促的外国语,听口音,一个是徐永晋的部下李海保中士,还有一个是很不情愿,却还是跟了过来的游击队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