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子信只能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却怎么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在场所有人,都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心知肚明。
是啊,若是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是陆迟明,不要说劝阻于他,恐怕人人都巴不得少主更快些去救人才是。
云梦泽自嘲般一笑,面色越发苍白,眼中的光却越发亮得骇人。
“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一定要去。”他沉声道,“让开,子信兄。”
陆子信垂着头,到底是没有让开道来。云间月叹了口气,信手拨弄一下琵琶,引来众人的注意。
“让他去罢。”云间月道,“有我带着,不妨事。二姐那里,回头我自己去同她说。”
“这……”
陆子信动摇起来,又看了一眼云梦泽,见他面色冷峻,显然心意已决,自己在那迟疑了片刻,终究抵不过,无奈地侧开身。
见云梦泽当即撑着病体冲了出去,这位新任苍龙卫首领叹了口气,语气中多出几分复杂意味。
“还请二公子务必以自身为重。”他轻声道,“就当是为了我哥哥。”
云梦泽一顿,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还是头也不回地同云间月走了。
二人返回长留之山后,正好遇上剑阁阁主与昆仑墟掌门商议人员安排。闯入魔域救人是一件大事,自然不能如凡间话本一般,单枪匹马闯进去便完事。魔域地界复杂,气候莫测,更兼之魔修大多心思叵测,谁也不知道此行会遇到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一切安排因此更得小心仔细。
“烦恼魔一向对魔尊忠心耿耿,想来此番必会镇守魔域,他素来不好对付,怕是需要剑阁拦住他与他麾下魔修。”
掌门点着扶手,对剑阁阁主交代道。而崔阁主也一颔首,表示了赞同。
“天魔此番被魔尊救回,恐怕会在魔域养伤。”崔阁主看向卓掌门,“对付他的重任,还是交给贵派。”
“这不要紧。”掌门微微阖眼,“由苏有涯设下阵法,巫罗从旁辅助,再交由云间月对付,困住那孽龙并不算难事。”
“是啊。”剑阁阁主神色亦是肃然,“真正难对付的是雪盈川那魔头——此番重担,还是要交给你才是。只是卓掌门,你——”
“不要紧。”
卓空群笑笑,一向和气如面粉团一样的脸上,竟现出了令人不敢逼视的锐意。
“我虽老了,却还没有老到那个份上。”
闻人歌是早已坐不下去了。他铮然一声拔出自己的剑来,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可以出发了吗?”他沉声道,“我等不下去了。”
“不,等等。”
掌门忽然抬起手来,阻止了闻人歌的动作。此时此刻,他的面上难得流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他微微张开眼,凝视着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如同在凝视一道风。
“怎么?”
见他如此,便是如何的心急如焚,闻人歌也勉强按捺下来,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要等什么?”
“不必急了。”
掌门垂下眼来,望着自己的杯盏。不知何时,盏中的清茶已凝出一层薄薄的冰。
众人这才惊觉到了冷意。明明不是寒冬,甚至不是深秋,每个人的杯盏上却俱是结了一层寒霜。
无论是虫鸣,还是风声,俱都在这无边的寒意之中寂静下去。
抬眼向外望去,只见草木枯黄,雪落无声。原是不知何时,天地之间,已寂静的落下了一场大雪。那无边无际的森森寒意,在死一样的静谧之中,凛然席卷了天地。
“希夷出山了。”
掌门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复杂。
与此同时,太华之山。
经久不息的风雪,也在这一刻静谧了下来。
如同某种更为可怖的暴风,无声无息凝聚于它们之上一般,天地正在低语,诉说着这一份无言的战栗。
风停止了呼啸,雪也落得更轻。
所有的一切,都沉入了如死一般的寂静。
而在这寂静之中,白衣的仙人,缓缓步出了宫殿。
隔了一千二百年的时光,他终于再一次踏上了外界的土地。
大地正在战栗。风也屏住了呼吸。雪的精魄彼此交错,无声地诉说着狂喜与畏惧。
“希夷?”
单翼单目的比翼鸟怯怯地落到一边,不知为何,今日的希夷身上有一种让它脊背发寒的氛围,这让它全不敢像平日一样落到他的肩上,反而只想躲到离他最远的枝子上。但他的行为到底是太反常了,这让蛮蛮不由得鼓足勇气,小小地朝他那边蹦了两步,却不敢像平时那样大声嘈杂。
“你要出去吗?”蛮蛮小声问道。
希夷微微颔首。
“我很快就回来。”他道。
“咦?可你不是说……”
蛮蛮圆睁了单目,正准备说些什么,但一抬头,眼前却已不见了希夷的踪迹。
——你不是说,这天地早已不容许我们继续生存了吗?
最后一只比翼鸟呆立在原地,它还太过年幼,年幼到无法明白,“灵气稀薄到如同剧毒”,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它只能茫然地张大了眼睛,凝视着希夷消失的方向。
太华山上,唯余风雪呼啸。
第80章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白飞鸿醒来的时候, 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醒了?”
她身前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她下意识抬头向前看去,正迎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雪盈川。”
白飞鸿暗暗咬紧牙关。
“还有力气瞪我, 看来你伤得不重。”
红衣男子笑了笑, 他原本生得十分姣好, 秀美得几乎有些女相, 但他面上肆无忌惮的笑破坏了一切柔美的轮廓,只显出利刃一样的锋芒。
而他上下打量着她的目光, 带着毫不掩饰的觊觎与恶意。
“你对我做了什么?”
白飞鸿只觉得自己的经脉滞涩, 灵力运转十分不畅。这让她暗自提高了警惕, 右手摸上腰侧的青女剑,剑身发出一阵细微的低鸣,似是剑灵在低声安慰她一般。
“一点防止你自爆灵府的小法术。”
雪盈川单手支着下颌,面上的笑意又扩大了一分,带着格外残忍的兴味。
“毕竟你要是死了, 就没劲了。”
“你想做什么?”
白飞鸿顿了顿, 神色越发冷峻。
“我想做什么?”
雪盈川笑着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目光在她身上游走起来, 仿佛被人剥去衣衫的不快让白飞鸿皱紧眉头, 紧绷着脸庞忍耐。他似乎是为她的反应乐不可支起来, 整个人向后一倒,靠在椅背上,低低地笑出声来。
“放心吧, 你师父来之前,我什么也不会对你做的。”
“你想要算计我师父。”
白飞鸿眯起眼, 这一句,她用的是笃定的语气。
“小小年纪怎么说话呢?”斜刺里插来另一道男声, 天魔眯着眼睛,危险地打量着白飞鸿,“说什么算计,那么难听。我们老大……咳,我们陛下要害谁那还用算计吗?”
白飞鸿:“……”
你是觉得害人比算计说出来更好听吗?
似乎是被她的目光冒犯到了,天魔皱起眉头来,到底是龙,恢复极快,白飞鸿的伤势尚在隐隐作痛,他看起来已全然没了大碍。魔龙高昂着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他的目光中没有雪盈川那么强烈的恶意与欲望,却也令人感到不快。
简直像是在市场上挑拣猫狗一样。
白飞鸿不由得这样想。
天魔就这样来回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来,一把钳住她的脸,来回拨弄一番之后,白飞鸿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掉了他的手。见她反抗,天魔新奇似的长大了眼睛,扭头看向雪盈川。
“这个感觉没有那么容易死哎!”他用一种颇为意外的语气嚷嚷道,“但还是好弱!为什么要特意把她带回来?这种小家伙在魔域里活不了多久的!”
雪盈川挑了挑眉,抬手抚上肋下的伤口。
“很弱的人能捅我一刀?”他问道。
天魔十分耿直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那不是你太浪了吗?”
雪盈川眯起眼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天魔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老、老大——对不起陛下!我错了!不要揍我——嗷!至少不要打脸!嗷嗷嗷!”
总而言之,天魔被打得满地乱爬。等他好不容易才抱着被揍出来的龙尾巴滚到一边瑟瑟发抖之后,雪盈川才舒了一口气,转向白飞鸿时,面上又带上了一如既往的轻慢笑意。
白飞鸿不为所动,只冷冷地看着他:“这里是魔域?你特意把我带到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你想知道?”
雪盈川笑里的恶意更重了几分,他伸出手去抓她的衣襟,却被突然而至的雷光贯穿了右手。红衣男子却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他调转方向,翻转手腕,将血肉模糊的右手递到白飞鸿的眼前来。
“瞧。这就是理由。”
在魔息的作用下,新生的血肉蠕动着聚合,但仍有隐隐的雷光流窜其中,劈开刚刚弥合的伤口。饶是魔尊修为高深,这血肉依然翻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潜到焦黑的灼伤之下。
雪盈川满不在意地笑笑,有趣似的驱动灵力,把玩着伤口上的雷光。他像是完全觉察不到痛一样,甚至舔了舔流到手腕上的鲜血。
“我上次见到希夷,是多少年前来着……算了,那不重要。反正是我入魔之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