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白了发生什么事之前,慕容若被自己脑子里那三辈子芜杂的记忆先一步逼疯了。
但有一件事情是毋庸置疑的,她伸出了手,看着软软小小的手,明白了一个说不上糟糕也说不上美好的事情,她还是没死透,反倒是又活了过来。
论死亡的惨烈程度,还是上辈子的自己最惨了。自行把心剜了出来,还给自己浇了一瓶子的化尸水,最后还体贴地用骷髅一样的手给自己阖上了眼睛。
不过当时的她可真是被逼疯了,因为没了记忆,对自己一无所知,所以谁都相信,谁都依赖,结果最后发现一直被深爱的男人给骗了。自己千里寻人,最后人家却是为了她的江山和皇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一世自己的死相和死法给现在的自己产生了心理阴影,她现在是一点都不想念即墨。只想道一句,国师大人老谋深算,算无遗策。心中那些缱绻和绮念到底是化成了灰。
摆着手指头数数,第一辈子和他,她为朝廷所忌,死后还因为他背上了叛国的罪名,在百姓中的声望化为乌有,第二辈子和晏秋白,他倒是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倒是她骗了人家的婚,难免心里存了些愧疚,因而在这第三辈子,自己撇下了脸皮,弯下了身段,最后还被人家蒙在骨子里,自己受不了自杀了,连个尸体都没留。
这第四辈子,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第五辈子给她了。如此看来,要想好好活下去,就一定地避开即墨这个瘟神,如果避不开地话,就杀了他。
她算是明白了,这老天根本就不是厚待她,而是非要折磨她,折磨地身心俱疲。不过她是个贪生怕死的,既然有命,那还是得好好活着才是。
如果让她再遇着他,那她就手刃了他。
慕容若伸出手来,圆滚滚的黑眼睛盯着自己圆滚滚的小胖手,不免觉得有意思极了。
一个头上插着金钗,身着金缕衣的贵妇人走了进来,摸了摸她的头。
慕容若也不避讳,眼睛直直地注视着贵妇人,猜度着她的身份,婴儿的视力有限,许多色彩混在一起,她根本就看不清楚贵妇人的钗上到底是个什么图案,手上的玉镯子又是什么货色的。
殊不知在贵妇人的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不过白日的孩子眼睛一片漆黑,像是亡灵索命一样,叫人心悸。
贵妇人轻声说道:“孩子,不要怪娘亲,娘亲都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娘亲,还有尚书府好,等你大了,你就明白娘亲的苦衷了。”说着晃了晃摇篮,像是安抚一般。
慕容若的心中满是嘲讽,不过她现在还是个孩童,根本就不能控制好情绪的发泄,不开心就哭,开心就笑。
门外的乳娘就是被慕容若的嚎啕大哭给吸引了进来。
连忙靠近了慕容若,把她的身体抱了起来,轻轻地摇晃了起来。
乳娘有些不快地说道:“这位可是太女,尚书府夫人还是注意些分寸,若是太女不想见您,您就别过来了。平白惹得殿下和娘娘不快。”
贵妇人眼中闪着盈盈的泪光,点了点头,捏着帕子往门外走去。
乳娘却叫住了她,像是顾忌着慕容若在场,声音低沉而刻薄,带着浓重的威胁意味,“夫人别忘了当初的话,您的生死对于我们娘娘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也别忘了您的荣华富贵都是怎么来的,想想咱们叶家的大业。”
慕容若的眼泪此时已经止住了,她这到底是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家啊?又是太女又是什么大业的。就不能让她到个寻常简单的人家,有个寻常简单的身世吗?
不过没人知道一个婴孩在想什么,也没人会特地花费心思去提防。
大哭了一番之后,慕容若终于是累了,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围住了一堆的叽叽喳喳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吵闹的女人们,她们身上的香粉味简直是差点令她窒息。
接下来是抓周的时间,桌上放着小弓,毛笔,胭脂盒,玉佩,扇子,还有诸多小物件。慕容若也终于从那群晃动的金色人群中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太女?应该和太子差不多吧。对此她也没有多么苦恼,任天由命,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这个既定的命运。
避开了眼前诸多的小东西们,往着离她最远的小弓爬了过去。
接下来她听到应该是她冒牌娘亲亲切的呼唤,“陛下,你看阿景她拿了弓呢,这将来要是个调皮的,臣妾可怎么办呀?”
慕容若的冒牌娘亲名唤叶兰溪,是姑苏叶家的长女,声音娇柔,带着软糯的尾音,听起来叫人酥酥麻麻的,只是声音却是与外貌严重不符合的,是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美艳女人,因为慕容若的降生,颇得盛宠,刚刚从妃位升到贵妃之位,赐号为兰。
皇帝握住了兰贵妃的柔夷,乐呵呵地说道:“阿景将来说不定能在武艺上有大作为呢,能帮朕镇守疆土呢。”一双沉静的眼睛把叶兰溪的神情尽收眼底。
皇帝年方二十,正是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年龄,初为人父,得了第一个孩子,难免心里重视了一些,出自清河慕容家,唤作慕容煜。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慕容若默默地放下了小弓,拿起了一把小折扇。
叶兰溪莫名松了口气,娇嗔着说道:“陛下,你看阿景又拿了把折扇,将来一定是个舞文弄墨的乖孩子。”
皇帝拍了拍叶兰溪的肩膀,朗声笑道:“不错不错,阿景肯定是个经国之才。”
慕容若闻言手又顿了顿,默然地放下了折扇。她可不想镇守疆土,亦不想做那什么经国之才。无论自己选什么,这兰贵妃和皇帝怕是都要寄予一堆子的厚望了。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她竟然是连那胭脂盒都不敢碰了。
在兰贵妃和皇帝的殷切眼神之下,慕容若用自己的小短腿和小胳膊做了一件前所未有之事,费尽了力气将所有东西堆到了一起。
众大臣和家眷们在皇帝和贵妃的后面也不敢放肆,可又心下好奇这小太女到底选了什么东西,俱是伸长了脖子看。
慕容若将所有东西堆在一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坚韧顽强地这一堆子的东西团团抱住,本想都推下去,怕是还没长大,就落得一个离经叛道的名声,便与那一堆子的东西分坐在了桌子的两边。
礼官从未见过如此情形,一时间竟然是难以下笔,这小太女到底是全都要了,还是全都不要了?
皇帝的眸光亮了亮,上前去抱住了慕容若,对着叶兰溪说道:“爱妃,阿景将来必成大器。这还未长成就有了睥睨群雄的气势,说不定啊,还是个文武双全的奇才呢。”
慕容若很想冷笑,这皇帝套路深,她竟无言以对,但是在婴儿的脸上,冷笑也是柔软又没有一点威慑力的笑容。
皇帝看着总算觉得,阿景像是有一点自己孩子的样子了,不哭不闹又乖巧。
叶兰溪有些惊讶地看着皇帝,想着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时候,皇帝还说像是个秃毛的猴子,一直不肯抱抱她,怎么现在就愿意了?不过她对此也喜闻乐见,欠身说道:“陛下所言极是。”
后面的官员也打着哈哈,花样说着祝词,“太女必定是我大夏国的栋梁之才。”“太女聪慧敏觉。”诸如此类没有营养却听起来十分受用的夸赞。
慕容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呼呼大睡了起来。
叶兰溪从皇帝手中接过了孩子,又转手递给了乳母。
皇帝有些不满,但脸上还是维持着笑容,对叶兰溪说道:“爱妃还是要多亲自照顾照顾阿景。孩子虽小,但也不能与乳母亲近,反倒是与自己的生母生分了。”
叶兰溪脸色顿时难堪了一些,但又很快地恢复了笑容,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溪儿以后一定注意着些。”她难堪的原因不仅仅是慕容若不是她亲生的孩子,更是因为,陛下自己就是与乳母过于亲近,尊其为太妃,却把自己生母关入佛寺的人。
这看似善意的提醒,却是让叶兰溪想起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
而此时的慕容若却不明白,还在乳母的怀抱里呼呼大睡,对自己即将面临的权利的争斗与角逐毫无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