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容若诞生后的三年内,新诞生的皇嗣一个也没有,甚至连个怀孕的都没有。
倒不是叶贵妃从中作梗,而是皇帝的手笔。
而慕容若也在这三年里从一个婴儿成长为一个孩童,她生得圆润,手臂上都是肉,眉眼温和,总是习惯性地弯着,看起来脾气很好,是很容易得到他人欢喜的长相。
她也渐渐习惯了自家新的父母,作为父亲和母亲,慕容煜和叶兰溪都并不称职,慕容煜总是当真慕容若的面说她丑得像是猴子,而叶兰溪也总对着她叹息,责备她没有继承她的美貌。
慕容若并不会反驳他们,毕竟她也很同意,自己确实不是漂亮的那种孩子,而且,她真的与他们没有半分的血缘关系。
她总是很安静,不吵不闹,常常拿着一本书就能看上一个下午,不过翻书这种事情对她来言还是过于废力,常常由她身边的贴身宫女雪花代劳。
雪花原是织锦宫的洒扫宫女,惯来只做些扫地除草的事情,做事笨手笨脚,那日慕容若坐在石凳子上,看着她扫了一下午的地,才总算达到了大宫女莺歌的要求,低眉顺眼的模样却莫名地取悦了慕容若,她到叶贵妃那里求了个恩典,把她带着贴身侍候。
这是慕容若第一次对叶兰溪提出要求,当时她正在拿着一本的宫中禁书看得津津有味,闻言喜不自胜,挥了挥手便答应了此事。
雪花惯来笨拙,倒茶总是滚烫的水,因为此事没少被莺歌骂,不过慕容若也不多久责备,毕竟如果有人代替她将雪花调教好,那也是喜闻乐见的事情。
这一日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雪花斟茶,慕容若坐在宫殿的院子里看书,等到看完了一页,便喝口茶,或是取了一块蜜饯慢慢地咀嚼。
叶兰溪也是个心大的,等到皇帝那日来了织锦宫用晚膳的时候,提及了要从满朝官员里挑选一位为慕容若启蒙的事情,这才想起来自己并不曾教过慕容若识字。
慕容若眉眼弯弯,眼底却一片凉薄,温和地说道:“父皇,阿景如今已经将那些字识了十之有七,启蒙之事,就不必劳烦各位大臣了。”声音软软糯糯,却咬字清晰,听起来很是舒服。
叶兰溪连忙说道:“陛下,阿景近来都在看书了呢,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可让臣妾心疼地不得了。”
慕容煜愣了愣,有些诧异于女儿的聪慧,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脑袋。说道:“那阿景与父皇说说,近来都看了些什么书啊。”眼里满是慈祥。第一次为人父,他倒真不知道,正常孩子的三岁都在干什么,只当是正常情况。
不过自己的三岁,还在敌国的质子府里面待着呢,启蒙也是到了五岁的时候,重新回到了大夏国,拜了太傅为师。
慕容若按捺住想要躲开皇帝摸头的冲动,笑眯眯地说道:“近来读了水经注,倒是有趣,阿景很是喜欢。倒不如让阿景给父皇背诵一段。”
慕容煜有些惊讶,水经注按照他的记忆,好像是一本详细记载了一千多条大小河流及有关的历史遗迹、人物掌故、神话传说等的书籍,不过读起来生涩艰难,没想到女儿喜欢这种书,他眸色一亮,说道:“好啊,阿景背给父皇听听。”
慕容若就当真挑了一段关于淮水的论述逐字逐句地背了出来。女童的声音甘甜清冽,像是山间的清泉,听起来悦耳极了。
慕容若见皇帝的脸上满是迟疑的神色,这说明事情还有周旋的余地,她可不想再寻什么老师启蒙,自己活了三辈子,虽说不上是学富五车,少说也有三车了,何必做这些无用功,倒不如放任她,随她开心,读读这些书,不过是一件打发时间寻乐子的事情,若是强求,反倒是叫她心生不快了。
慕容煜沉思片刻,说道:“爱妃,倒不如让阿景自学,既然启蒙已经没有必要了,倒不如过几年再找个太傅教导阿景,也好让阿景保留几分活泼的天性。”
叶兰溪是姑苏叶家的长女,自幼便接受姑苏家严苛的教导,虽说年幼之时对此叫苦不迭,如今自己为人妻母,倒是觉得很有道理,心下便随即有了决断,抱着皇帝的手臂说道:“陛下这样也太惯着阿景了,作为太女,可是要作为将来皇子皇女的榜样,若是不够出色,岂不是叫那些弟弟妹妹笑话,而且,近两年后宫子嗣单薄,前朝大臣也颇有微词。”说着靠在了皇帝的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了起来。
慕容若垂下了眸子,每次见到她母妃柔情蜜意,仗着肤白貌美大长腿肆无忌惮地撒娇,她就有一种牙疼的感觉,空气里都弥漫着爱情的酸味。
慕容煜心中却也因此有了另外的考量,安抚地拍了拍叶贵妃的肩膀,说道:“爱妃所言甚是,明日上早朝,就让阿景陪着朕去一趟,让那些老学究考考阿景,爱妃意下如何。”
这种事情在叶兰溪在年幼之时也常有,族中的长老考学识,不过当时她已经是七八岁的年龄了,而阿景不过才三岁,倒是一时间迟疑了起来,若是坏了叶家的名声,丢了皇帝的面子,那事情可就不好处理了。
慕容若和慕容煜一对父女,双双盯着叶兰溪,叶兰溪一时间软了心思,倒是真有了点一家人的感觉,便点了点头,同意了此事。
第二日的慕容若穿着一袭粉红夹竹桃的宫裙,头上用红色丝带束着两个小髻,丝带尾端带着两个粉红色的小珍珠。一时间倒是衬得皮肤雪白,眉眼生动了些。
当皇帝牵着慕容若的手,一起走过金色的台阶,群臣的目光里满是震惊。
慕容煜面带笑意,把慕容若抱在膝盖上,俯视着龙椅下的群臣。
还没等那些老臣持象勿出列,慕容煜朗声说道:“今日把太女带上朝堂来,是想众卿家好好考校考校,再商议太傅的人选。”说着,将慕容若放了下来,单手扶着她的小身体,靠在龙椅上。
户部尚书瞪着鼻子眼睛,出列说道:“太女年幼无知,不过是三岁小儿,不知陛下想要让臣等如何考量,这不是为难臣等吗?”话中隐隐约约带着火药的呛味。其他大臣心里默默赞许了户部尚书的这种说法,这可不是为难他们吗?
慕容若看向了户部尚书,软软地说道:“阿景听说尚书大人是闽粤一带的人士,那大人可曾听过,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我虽年幼,但也并非无知。”
户部尚书闻言吃惊地瞪了瞪慕容若,红着脸又向后退了一步,回到了原位置。
慕容煜赞许地揉了揉慕容若的脑袋,说道:“各位爱卿尽管拿出真才实学考校太女,也好让朕看看,到底是哪一位比较适合做太女的老师。”
闻言各位大臣也当真不客气了起来,一开始是诗词歌赋,说上一句问下一句,后来就是书中典故,含义解释,起初还带着些碍于面子,出一些简单的题目,后来尽是一些生疏偏僻的,竟是大多数都能答对,不由得都焦躁了些。
甚至有的大臣都开始擦额头上的虚汗,正是春日,他们怎么都心如火烧呢?
慕容煜也愈发高兴了些,在慕容若的身上,自己似乎是掩盖和粘补了自己年少时的那些屈辱和遗憾,到后来甚至是拍了拍慕容若的脑袋。
慕容若无奈地往旁边蹭了蹭,离自己父皇远些。
这一场舌战群儒之后,朝中众大臣再也没有在皇帝面前提及要为太女启蒙之事,而这件事情在京城的贵族圈子里渐渐流传了开来,一举把众世家子弟的天资踩在了脚底,私塾先生们对他们的教导也愈发严厉了起来,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在此时,清河慕容家的私塾里,也就是皇帝曾经的本家,一个容貌清秀隽永,初见风骨的七岁少年手指按在书本上的一个字上,本来冷若冰霜的面容,陡然间生动了起来,旁边的同窗少年见怪不怪地说道:“怎么瑾年你一看到若字就笑啊。”
七岁的少年收敛了笑容,冷声说道:“我有笑么?”
同窗少年腿伸在了桌子上,稚嫩的面容上带着成竹在胸的了然,说道:“我都看破你了,你眼皮上有一颗小痣,你一笑的时候,眼皮子一垂,就看到了那颗小痣。”说着歪着脑袋,继续说道:“若字?怎么就你就那么喜欢了?”
七岁的少年身体僵了一些,此时的他还不能完全地掩饰自己的情绪,或者说,对于若字背后的那个人,他完全无法隐藏自己的感情。
他抬起了眸子,眼中像是有璀璨的星辰,自问自答地说道:“见之则有,不见则无吗?”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眼,但此时他已经摸不到那颗小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