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欣死了,他运气不错,作为一名军人,虽然没死在最后一颗子弹上,但也死在了最后一战,他以自己和一条战列舰为代价,换来了公海舰队主力的覆没,他死后也倍享哀荣,整个国家给他下半旗致哀。要是方伯谦未逃,担任战列舰分舰队司令的欧阳欣将军恐怕也不会死,毕竟多条主力舰,司令官在身边,一切又都不同。可“共和国是个法制社会,什么都讲究个证据,谁能证明我方某人临阵脱逃?证据,请拿出确凿证据!没有证据吗?那我只负我该负的责任。”
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可那种确凿的证据,却根本不存在,面对如此一个高级将领,海军军官只有一种吃了苍蝇的感觉,而那只苍蝇,日子也继续过的很滋润。
章骞死了,他的死实在太冤枉,也太窝囊。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一个“法制社会”,却让一名中将死于莫须有!什么都要证据,可对章将军,所谓的证据却靠边站了。
章骞之死,死于官场斗争,而王林斌,却是给将军对头提供弹药者。可以说,虽然王林斌并不想害自己尊敬的首长,首长却因王林斌而死。
这让王林斌很不好受,但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
“不错嘛,小王,你挑的这个节目很不错。”身边传来浑厚低沉的声音。
“首长……您怎么来了?”王林斌急忙转头,面挂受宠若惊微笑。
“要退的人了,还那么客气干嘛?小王你可是前途无量,以后我还要仰仗你照料,哈哈,你要客气点,称呼我声老周,不客气,那就叫周老头好了。”
王林斌讪笑道:“首长说笑了,一日是领导,终生是首长。”
正是这个周纬部长,让王林斌成了不少人眼中的叛徒、卑鄙小人,对周纬,王林斌有着很深的怨气,可他也没办法,明知道此人利用并且陷害了自己,迫于环境,他还是不得不把自己绑在了此人的战车上——只有毛头小伙子才天真的以为真理正义代表了一切,或许王林斌以前天真过,自从掌握了权力后,再让他放弃,那是万万不能的。
“首长不是在上面陪着领导们?怎么有闲下来?”
“小王啊,刚才那个跳独舞的不错嘛。”
王林斌似笑非笑看着周纬,这几个节目是海军选送的,而海军选的节目,又是通过王林斌之手。章骞死后,王林斌再在一线舰队任职已经不合适了,他现在新的职务是海军政治部艺术团演出处处长,可以说,这些演员都是他王林斌的下级。
“周部长想认识她吗?这简单……”
周纬又好气又好笑,急忙打断王林斌:“乱讲!我都胡子一大把了,这丫头给我当孙女都嫌小,认识她干什么!你小子,怎么老往歪了想?……告诉你,是”周纬暗暗指了指城楼上面:“觉得小姑娘舞跳的不错,这机会就看你会不会把握了。”
王林斌下意识扭头望了眼城楼上,从这个位置他看不到上面的人,却也明白周纬暗指的是谁。王林斌会意一笑,附在周纬身边耳语道:“这样吧,晚上演出后也没什么事情,你跟人家说说,我安排小丫头与领导一起吃顿饭,当然,那是领导欣赏她,没别的意思,首长您看如何?”
“就吃顿饭?”
“就吃顿饭,这么点小事没必要嚷嚷着全世界都知道。”
3.
汽笛一声长鸣,“希望”号客轮缓缓靠拢上海码头。
水手将缆绳抛向岸边等候着的人,船舱里的乘客早就等的不耐烦,提着大包小包东西,拥挤在出入口边,等候轮船靠上码头,铁门打开的那一刻。
徐永晋戴了顶军便帽,空手站在船头,出神凝视着黄浦江两边。
带着鱼腥味的习习江风扑到脸上,很有些凉意。码头上人头攒动,鲜花、手绢、大幅肖像画、象征身份的礼帽,岸上的人们手中挥舞着一切能够挥舞着的东西。远方矗立着一座直插入云的巨塔,比艾菲尔铁塔还要高,那是全世界都很有名的主导思想之塔。刚造好时,这座塔被精明却又短视的上海人拿来嘲笑执政党,可现在,它却是上海的象征。到上海不去主导思想之塔看看,等于没来过上海。
轮船轻轻一震,船靠上码头了,徐永晋看了看出入口,那里门刚打开,旅客们簇拥成一团,朝外面挤出去。
徐永晋也没什么事情,他现在觉得浑身懒洋洋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回到祖国,这自然是很让人激动,从欧罗巴到上海,这跟到了家门口一样,原本该兴奋,可他却觉得心情就跟这上海的天空一样,灰蒙蒙的。既然不着急,他也不想和别人一起去挤,慢腾腾回到舱室,坐在床上,手扶着行李,耐心地等候别的乘客下船。
人走的差不多了,徐永晋这才提着行李下船。
“永晋!永晋!”
徐永晋两只脚正发软,人好象踩在棉花上,浑身不得劲。旁边有人喊着他的名字,寻声望去,通道栅栏外,秦烈风正踮着脚朝他挥手。
“老秦?!”徐永晋丢掉行李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栅栏边,还没冲到,秦烈风已经翻身跃过了栅栏。
徐永晋握着秦烈风的手,喜出望外:“老哥!你怎么在这里?”
“呵呵,我这不是特意来接你嘛!”
“来接我?我连你地址都不晓得,也没给什么人发电报,你咋知道我这班船?”
“你以为一个人悄悄溜了,真能人不知,鬼不觉?本大仙掐指一算,前知五千年,后晓五百载,就你那点小把戏,还不够看。”
“拉倒罢你。”
“哈哈,开玩笑,开玩笑。”
俩人很是亲热,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掌。笑够了,秦烈风含笑解释自己为何而来:“一个星期前,我正在办公室打牌——别那副嘴脸,战争结束了,野战军也不需要我这号人,人家让咱高升,让咱当长兴岛要塞区司令员,不过是团级,而且是乙种部队,你说这种地方有什么事可干?不打牌让咱打什么?打炮吗?——老头(“老首长?”徐永晋插嘴问道。秦烈风点点头)突然来了个电话,说你坐‘希望’号离开法国,返回国内,让我到时候来接你。一来老头有令,咱不能不接,二来你小子很有意思,我在这里除了那些溜须拍马的,连个朋友也没有。既然你来了,总得拉你喝两盏,这不,老哥我就来了。”
徐永晋有些怅然,秦烈风口中的“老头”,自己嘴里的“老首长”就是洪葵元上将,上将的父亲身前可了不得,即当过伪朝太平天国——虽然国父是借助太平天国才革命成功,可建国后,宣传信仰上帝的拜上帝会就成了邪教组织,想想明朝开国皇帝是如何对待明教的,国父的行为也不难理解——的干王千岁,又当过参议会议长,还当过国家主席,虽然他那个国家主席看起来就像个摆设,再怎么说,那也是一个国家的象征。洪葵元自己属于最早留学美国那批人中的一员,父亲又是高级官员,可他却没一点纨绔公子哥的模样。已经当了中国驻欧洲总司令的上将竟然还关心自己这个撤职军官回国问题!
“你是江西人,我在南昌还有些朋友,你把这个给南昌参议会外务委员会会长立三兄,他知道该如何做。”
徐永晋脑海里又回忆起回国前,上将在巴黎接见自己时说的话。
可惜,上将父亲过世的早,要是现在还在,以前主席的身份,上将现在应该不在欧洲,而是担当参谋长联席会主席吧?人走茶凉,这个社会少了不少人情味,却多了一丝理性。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首长他……”徐永晋黯然说不出话。
秦烈风拍了拍徐永晋肩膀:“首长很关心你。你这么不声不响就走了,可实在太对不起首长了啊!要不是首长有心,我也不会到这儿来。”
徐永晋脸有些发烫:“是,大哥说的是。”
徐永晋已被剥夺了军衔,可以说名声扫地了。人要脸,树要皮,他这个前任首长副官,现在背着畏敌如虎的嫌疑,还确确实实当过德国人的俘虏,虽然只有几个小时,别说剥夺军衔,就算关进军人监狱,接受改造,那也很是正常,他还有什么脸跑到老首长面前显摆?他想尽量低调,可老首长却没忘了他。
至于洪葵元上将如何知道徐永晋乘坐哪条船,什么时候抵达什么地方,这很简单,那么高阶层官员,想了解什么,只要稍微露个口风,下面自然有人帮他办妥。要查一个前军官动向,只要有心,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秦烈风一把抓起徐永晋丢在地上的行李:“走,车还在外面等着呢。”
“车?”
秦烈风说的理直气壮:“堂堂要塞区司令,前装甲团团长,要是连辆车都没有,岂不丢份?”
站在轿车旁边,徐永晋却犹豫了。
“老秦,我还是第一次来上海,我想,还是一个人走走看看罢?”
“先吃饭,我那还有一群小子等着跟你拼酒,吃好了再逛也不迟。”
徐永晋苦笑道:“还是别忙着吃饭,至于喝酒就更免了。坐了一个月船,整天不是看海,就是看天,这季节海上浪又大,到现在我还两脚发软,你一提喝酒,我就没半点胃口。”
秦烈风很是理解,爽快地说道:“那好,让车在这等着,我陪你走走。小刘!来,把徐团长行李搬到车上去,你在这等着,我陪徐团长到附近逛逛。”
“还团长,你成心寒碜我是吗?”走出码头,徐永晋一撇嘴:“什么团长!撤啦,早他娘的撤职查办了。”